岭南古代医家论治瘟疫的方药特点❋
2021-01-09周登威汤伟平
周登威,汤伟平,吴 蕾
(1. 广东省中医院,广州 510120; 2. 广州中医药大学,广州 510006)
岭南指五岭以南,地处亚热带,包括现在的广东、广西、海南及香港、澳门地区。岭南医学重视南方炎热多湿、地处卑下、植物繁茂、瘴疠虫蛇侵袭等环境因素[1],而岭南瘟疫学是其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从晋代葛洪到清代何梦瑶,对后世岭南瘟疫学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目前可见一些对岭南瘟疫单个医家的学术思想和经验总结[2],但尚不能回答岭南瘟疫的治法和用药规律、古代岭南医家的用药特点等问题。本研究系统整理了中医古籍中岭南医家治疗瘟疫的用药特点,以期挖掘古代诊治经验,有助于进一步提高临床救治水平。
1 资料与方法
1.1 文献来源
通过电子和人工检索岭南医家有关瘟疫的论著,初步检出古籍19部,包括《医碥》《时疫辨》《辩疫真机》《肘后备急方》《太平圣惠方》《岭南卫生方》《寒温条辨治疫汇编》《时症良方释疑》《温病学讲义》《叶案括要》《评琴书屋医略》《广东保元国医学校温病学讲义》《岭南儿科双壁》《痘疹证治》《梅峰医学》《百砚室医案》《幼科要旨》《时疫核标蛇症治法》《觉庐医案新解》。
1.2 筛选标准
纳入标准:成书时间于1949年之前;作者籍贯属岭南并在岭南行医,如《医碥》作者何梦瑶;或作者籍贯虽不属岭南,但生平曾长期在岭南行医,如《肘后备急方》作者葛洪;医籍中包含了瘟疫治疗的方药信息。排除标准:重复;与瘟疫无关;治法为针灸或其他疗法;著作已佚或无法获得。
1.3 数据提取、整理和分析
制定信息提取表,提取条目包括书名、卷名、作者、原文、病名、症状体征、证候、治法、方名和药物组成等。提取后对同类的瘟疫病名进行归类统一,如瘴、瘟疫、时疫归为“瘟疫”。中药名称按照《中药学》[3]和《中药大辞典》[4]进行规范。如“胖知母”统一为“知母”,“官桂”“桂心”“玉桂”统一为“肉桂”;不同炮制方法而功效相近的统一药名,如“法半夏”和“生半夏”统一为“半夏”;通假字予转换为规范的表述,如“枝子”“支子”统一为“栀子”。采用SPSS22.0软件对方药使用频率和功效等进行描述性统计分析。
2 结果
根据筛选标准,19部古籍中涉及“瘟疫”的方剂313首,涉及中药313味,药物累计使用2425次。
2.1 古代医家治疗岭南瘟疫的常用处方
表1示,岭南古籍中有313首瘟疫的治疗方剂,使用频次前10首类方。10首高频类方涉及方剂102首有占方剂总数约1/3。常用的高频处方是柴胡汤类方、承气汤类方等,同时四逆汤类方或藿香正气散类方的使用频率也较高。
表1 岭南瘟疫古籍中使用频次前10首类方比较
表2示,10首高频类方中总以清热法、化湿法为主要治法,涉及方剂数共50首,约占方剂总数的1/6。
表2 瘟疫前10首高频类方体现治法比较
2.2 古代医家治疗岭南瘟疫的常用中药
古籍中使用频率较高的甘草、姜、蜜、枣,由于多作为调和与辅佐药味,为明确有治疗作用的中药,将其去除后对其余中药的使用频次进行排序。
表3示,使用频次前30味的中药,使用频次共1077次占药物累计总频次的44%。单味中药使用频次超过50次的分别是人参(65次)、黄芩(60次)、茯苓(55次)、大黄(53次)、半夏(50次)、麦冬(50次)、枳壳(50次),其中以人参的使用频次最高。
表3 岭南瘟疫古籍中使用频次前30位中药比较
表4示,30味高频中药,按频次高低依次分布在清热药、行气药、补气药、化痰药、养阴药、解表药、温里药等7大类中。
表4 岭南瘟疫古籍中前30味高频中药功效归类比较
3 讨论
瘟疫是感受疫疠之气引起的流行性急性传染病的统称,又名温疫、时行、天行时疫、疫疠、疫、瘴疠等。岭南自古即有“瘴疠之地”之称。有学者[5]研究发现,“自公元879年至1911年,岭南共有年代明确的疫情记录991次……其中大疫共282次,占疫情总数的28.5%”。平均每年一次瘟疫流行,可见岭南瘟疫发作十分频繁。《后汉书》[6]记载马援征交趾时“军吏经瘴疫死者十四五”。《三国志·全综传》[7]载:“初,权(孙权)将围珠崖(今海南省境内)及夷州,皆先问琮……权不听。军行经岁,士众疾疫死者十有八九,权深悔之。”《铁围山丛谈》[8]记载,北宋年间征讨安南时“中原人不习水土,加时热疫大起,于是十万大师瘴疠腹疾,死者八九”。以上“死者十四五”“死者十有八九”“死者八九”等描述体现了岭南瘟疫之酷烈、染疫而死之人数众多。因此“瘟疫”一直是岭南医学的研究重点,岭南医家治疗瘟疫也积累了丰富的经验。
古代岭南医家治疗瘟疫的高频处方是以大、小柴胡汤为主的柴胡汤类方和以大、小承气汤为主的承气汤类方。柴胡汤类方有良好的退热作用,至今仍是中医学家治疗发热病证的常用方剂,尤善治疗“往来寒热”的弛张热型。承气汤方釜底抽薪、清阳明燥热,在瘟疫高热的治疗中有急下存阴之效。温病学家吴又可在《温疫论》中对瘟疫的治疗尤其重视承气汤的作用[9]:“温疫可下者,约三十余证,不必悉具……承气本为逐邪而设,非专为结粪而设也。必俟其粪结,血液为热所搏,变证迭起,是犹养虎遗患,医之咎也。”诸多岭南医家在瘟疫的诊疗实践中也证实了这种治法的实用与高效。
岭南医家治疗瘟疫时,还善用藿香正气散类方、二陈汤类方为主的芳香化湿、健脾燥湿处方。岭南地区因其独特的地理环境,大多处于湿热郁蒸的环境中,这种环境特点形成的病证易携“湿热”之征。且岭南地区盛产瓜果与鱼蟹螺蚝等阴湿之品,易损伤脾胃之阳,脾胃伤、津液运化不利即成湿;外感湿热之邪,机体内部又呈脾虚湿盛之相,外湿引发内湿,内湿招引外湿,内外合邪蕴久而发湿热[10]。早在《岭南卫生方》[11]中,释继洪即以“不换金正气散”“藿香正气散”“养胃汤”“天下受拜平胃散”“草果饮”“参苏饮”“芎苏散”和“二气香薷饮”等芳香化湿的方药治疗瘴疫。这也是岭南医家治疗瘟疫有别于中原医家的特点之一。同时,在岭南瘟疫古籍中使用的10首高频类方中,总以清热法、化湿法为主要治法,亦符合岭南瘟疫多热多湿的特点。在岭南温病兼夹证中,“兼湿”最为多见,这与岭南地区特殊的地理、气候有关。正如陈任枚[12]所述:“东南濒海之区,土地低洼,雨露时将,一至春夏二令,赤帝司权,热力蒸动水湿,其潮气上腾,则空气中,常含有多量之水蒸气,人在其中,吸入为病,既成湿热、湿温又名暑湿。”
在古籍岭南瘟疫的治疗中,人参的使用频率最高。盖因瘟疫易耗伤气津,而人参具有大补元气、固摄救脱、生津安神的功效。曾有研究[13]对清末民初的岭南医家治疗瘟疫的医案进行用药规律分析,结果提示岭南医家在瘟疫治疗中常用益气养阴法,善用人参,常用西洋参、太子参,与本研究的结果一致。还有学者[14]调查岭南民众的体质,数据显示,气虚与阴虚体质仅次于湿热与痰湿体质,其比例占调查人群样本的30%左右。体质是疾病过程中不同阶段“证”发生变化的物质基础,对疾病的发病、性质、传变和转化起着重要作用。从药物的高频使用与体质偏重可以看出,岭南瘟疫的病机特点亦有“气阴不足”的一面。
此外,岭南医家在治疗瘟疫时,不避温里散寒、回阳救逆的四逆汤类方。本研究显示,附子、干姜、肉桂等辛温热药的使用频率也较高。究其原因,一是岭南过热,汗出过多,阳气常泄,久则正虚,或成外热内寒之象;或阳浮于上,正虚于下、上热下寒之征。岭南病证并非简单的寒热问题,而是存在阴阳寒热错杂的情况。如宋·李缪[15]所言:“岭南瘴疾,证候虽或不一,然大抵阴阳各不升降,上热下寒者,十有八九。”继而提出用“温中固下,升降阴阳正气药”,善用生姜附子汤冷服“疗十余人皆安,更无一失”。可见,岭南瘟疫用附子、干姜等四逆汤类方,主要目的在于调节枢转阴阳,而非简单的温阳散寒。这是岭南医家治疗以瘟疫为代表病证的一大特色,也是对中医学理论与实践的一大发展。
综上,本文从古代医家治疗岭南瘟疫的用药特点入手,通过检索岭南医家有关瘟疫的论著,提取岭南医家治疗瘟疫病证的高频类方与高频用药,从而探讨岭南瘟疫与岭南地域湿热郁蒸的环境、气阴不足之民众体质之间的关系,并深度挖掘岭南医学特色与内涵,其用药特点可为现代岭南瘟疫的救治提供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