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脉弱化：说理文中的“隐疾”

王克章

临阵对垒，气可鼓不可泄，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一旦泄气，必致败亡。议论说理也如此。常见一些习作，开篇或许气势磅礴，但随着行文推进，“气血”却逐渐不足。深究其因，意脉弱化是“隐疾”。

“意脉”一说最早由宋代吴可在《藏海诗话》中提出，指文章的思路与脉络，现今多指在思路脉络基础上文章所表现的气韵、气势。记叙描写类文章，可一波三折，起伏跌宕，亦可和风细雨，波澜不惊，因而，其意脉可时显时隐，亦可时强时弱。而议论说理类文章，在观点正确，论据精准的前提下，则追求分析透彻，说理充分有气势，即意脉应气韵贯通，气势酣畅。

但有些议论说理类习作，论点正确了，结构也完整了，在议论说理逐步走向深入的过程中，却因论据冗杂，逻辑失序，或文字旁逸等，导致议论说理中的意脉逐渐走弱。

一、论据类别冗杂

议论文写作，仅论据使用就有很多问题，如论据与主题不合，论据断章取义，论据剖析缺失等，这些是有关论据使用有误的问题;论据陈旧、论据单一、论据不典型及以叙代议等，这些是有关论据使用好不好的问题。

论据选取不对，论据使用不好，损害了文章的立意，此不赘述。而论据使用过程中，还有一种现象，就是论据虽不影响立意表达，但却容易削损文章的说理气势，消解文章的意脉。

先来看毛泽东《别了，司徒雷登》中的一段文字，其在论据使用上最具有典范的借鉴意义：

①我们中国人是有骨气的。②许多曾经是自由主义者或民主个人主义者的人们，在美国帝国主义者及其走狗国民党反动派面前站起来了。③闻一多拍案而起，横眉怒对国民黨的手枪，宁可倒下去，不愿屈服。④朱自清一身重病，宁可饿死，不领美国的“救济粮”。⑤唐朝的韩愈写过《伯夷颂》，颂的是一个对自己国家的人民不负责任、开小差逃跑、又反对武王领导的当时的人民解放战争、颇有些“民主个人主义”思想的伯夷，那是颂错了。⑥我们应当写闻一多颂，写朱自清颂，他们表现了我们民族的英雄气概。

这个文段共六句，第①句是论点，第②句是对第①句论点的阐释与内涵限定，第③、④两句边例边析，第⑤句对比分析，第⑥句总结全段。全段文字意脉清晰强劲，文字掷地有声，带来这样效果的关键，不仅是因为使用了正确的论据，也不仅是因为论据简洁、分析精当等，而更为重要的是在②～④处：第②句是论点与论据间的过渡句，对论点的内涵进行解释与限定，为后面③④两句的举例奠定基础;③④两句为同类论据，其先服务于第②句，然后和第②句一起，来证明段首第①句的观点。这就是让全段意脉清晰的最关键之处。

习作中，很多同学在段首提出论点之后，对论点缺少进一步分析限定，就直接抛出若干论据，且论据或类别散杂，或表述繁冗，致使本该贯通的意脉被消解分散。如某同学习作《成功源于100%刻意》中的一语段：

①“刻意练习”练的更是一种精神。②“寒窗苦读”固然辛苦，日复一日的肌肉练习，不可避免地会带来无聊、被动甚至是烦躁，这时我们便需要训练能吃苦不怕累、有恒心有毅力的精神品质。③世人皆晓莫扎特的音乐天赋，殊不知其在真正作曲前，经历了长达十年的刻意练习。④高凤林、徐立平，这些大国工匠们用持之以恒的刻意练习、一以贯之的刻意精神，制造出一个又一个完美之作，彰显出一份又一份大国匠心。

该语段乍看问题不大，首句为论点，次句分析限定，后两句举例论证。但仔细琢磨，便觉其意脉不畅。与上面《别了，司徒雷登》典例相比，倒不是因为缺少最后的总结句，而是因为：本段第②句强调的是“寒窗苦读”下的“精神品质”，而③④两句，不仅非“寒窗苦读”类实例，且③④本身就分属于艺术、工艺两个领域、两个方向的内容，连贯的意脉被冗杂的实例消解掉了，致使文章读起来磕磕碰碰，毫无气势。

对这类问题的修改，首要任务是，按照第②句内涵限定的要求，选取同类性质论证材料，同时适当注意述例的角度和分析的力度。

二、析理逻辑混乱

文章观点明确，论据亦恰当，但因说理分析的逻辑混乱，导致意脉被搅乱，说理力度下降。看下面《燕雀成为鸿鹄》中的一语段：

①本生于平凡的尧舜，历来被人们称为贤德之君。②现代社会平凡人也有那么多，但存在像雷海为这样平凡的人，他们用自己默默无闻去诠释自己的鸿鹄之志。③一个外卖小哥，即使再忙也要抽出时间来背古诗。④当你在看斗鱼时，别人却在看唐诗！⑤有些人认为雷海为就是运气好，但他最终取得第三届中国诗词大会冠军，这就是在对那些口头上喊着努力奋进却落不到实处的人啪啪打脸！

该段有论点有论据有论证，但分析论证的逻辑性较差。第①句提出观点，不过观点未明确——据后文，应是“平凡成就伟大，重在自我修炼”;第②句虽语涉雷海为，但总体是在说一种普遍的社会现象，雷海为只是语及;第③④两句举例论证，但角度重复，都在讲雷海为的自我奋斗;第⑤句是雷海为取得的成绩。单看，句句在理，但总体看，析理的逻辑极混乱。根据上述分析，我们把这个语段修改为：

①生于平凡的尧舜，通过自我修炼，成为人们心中的贤德之君。②现代社会平凡人也有那么多，但像雷海为那样，用默默无闻去诠释鸿鹄之志的人却非常少。③④当你在看斗鱼时，一个外卖小哥，即使再忙也要抽出时间来背古诗。⑤雷海为通过艰苦拼搏最终荣获了第三届中国诗词大会冠军，就是对那些口头上喊着出身平凡却不愿吃苦的人啪啪打脸！

修改后，第①句明确观点;第②句在逻辑上，先限定在“现代社会平凡人”，然后转到主体对象雷海为;③④合并，重点介绍雷海为艰辛的“自我修炼”;第⑤句删掉原“有些人认为雷海为就是运气好”句子，直接突出雷海为的成绩。修改后的语段，围绕“自我修炼”，以雷海为为例，论点明确，有过渡，有分析，逻辑清晰，当然，意脉也就贯通了。

论据类别冗杂是显性问题，相较而言，析理逻辑混乱则是隐性问题。因其隐蔽，加之修改的时间长、难度大，故而在写作训练中不易被特别关注，但这种现象，在初学者文中却比比皆是。

這种析理逻辑混乱，意脉被搅乱的语段，修改时应回到逻辑起点，从论点设立到论据选取，从论据表述到阐释重心，就像行车导航，每一步都指向精准，才能准确抵达终点。

三、文句旁逸斜出

记叙文、散文，插叙、补叙等旁逸斜出的文字，能使文章新奇别致，而议论说理力求要言不烦，紧要处，应卯足劲，使说理逐步走向高峰，任何干扰说理冲刺的杂质语言，切忌使用。否则，必将阻滞文章意脉。如百米冲刺，在跑道上放个“栏杆”，即使最善跑者，冲刺动作也会有滞顿。来看两个习作片段：

《如何成为一匹黑马》的片段：

也许，你又会问：将自己埋在平凡的泥土里，我哪里知道自己何时发芽？况且一如新中国上山下乡运动多少有志青年葬送了自己的卓越？太浪费了。然而，试问，自负于卓越自我的你如何去闪耀自己的“黑”？人外人，山外山，一马更比一马“黑”;你并不是不开花结果，只是先把根扎得比较深罢了;也或许是先“黑”在了思想上、意志上。如此，我们需要个划分的界限了——成就自我，完善人格，成为“圣人”。关于这句话，南怀瑾是这样解释的：不辜负自我，对得起经历，筑炼了人格便是“圣人”。

如此尚可安心开一服黑马良方：勤学苦练、自我标杆、心系卓越。若如此，那么，一匹平凡的马最终会成就为一匹伟大的黑马，在那个马场上奔驰得更加肆意。

《追求与享乐》的片段：

日本作家村上春树，是一个极富争义的作家，今年他再次与诺贝尔文学奖无缘。在很多人的眼中，他的创作是痛苦的，是暗无天日的。然而从村上春树的著作中，我却读到了，他的快乐与幸福。他追求的是一种真正精神上的快乐，而不是别人眼中的“快乐”。写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了央视著名主持人白岩松写的一本书《痛并快乐着》。

《如何成为一匹黑马》的片段，思维活跃，语言活泼，句句都在回答“如何成为一匹黑马”。但细究画线句——“关于这句话，南怀瑾是这样解释的”，这种“插入语”似的语句，显然把前面连续多个问号蓄积而得的极强语气语势在此阻滞了。只需对画线句子稍作修改——“即如南怀瑾先生所言”，如此，则可迎刃而解。因为，若用原来的“插入语”，表明后面的文字是补充性质的;而修改后的表达，则说明其后的文字，和前文的地位是一致的。

《追求与享乐》的片段，加下划虚线的句子，其内容与文章无紧要关联，完全是“题外话”的语句，这显然是写作时头脑发热，不加思索写上去的——村上春树是否有争议，是否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和他精神上是否快乐，或和我能否读出他的快乐，有何关系呢？这种旁逸斜出的文字，毫无疑问，极大地阻滞了文章的“意脉”。

说理中的意脉弱化，说到底，是思维疲软。这种现象之所以突出存在，一方面是因议论文写作指导，多注重论点确立、结构安排、论据使用、论证方法选取等显性训练，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意脉属于思维层面，初学者由于认知水平及思维能力不足，其在写作议论文核心内容时，把握不住思维张力，无所适从。

“思维发展与提升”乃新课标下语文学科核心素养之一。解决上述问题，就应在日常教学中，加强学生思维能力训练，诸如给予归纳推理、演绎推理、因果推理等逻辑知识讲解，加强压缩与扩展、衔接与续写、语段层次切分等语用训练，写作中，对意脉再安排针对性的训练专题，如此，意脉弱化的“隐疾”，或可在精心的语言训练中慢慢得以医治，但想根治则几乎不可能的。

参考资料：

[1]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逻辑学研究室.形式逻辑（第五版）[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

[2]曹津源.改亮题目 改顺意脉 改活语言.[J].初中生学习指导，2018（34）.

[3]施清杯.议论文写作教学，思维训练应先于技法指导[J].语文教学通讯，2018（10A）.

[本文系江苏省教育科学规划“十三五”重点自筹课题《学习任务群视域下的高中语文项目学习研究》（课题批准号为：B-b/2020/02/131）暨江苏省中小学教学研究第十三期课题《基于学习任务群的高中语文专题学习研究》（课题批准号为：2019JK13-L417）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