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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腾《辨蜀都赋》探析

2021-01-07王红霞刘佳敏

铜仁学院学报 2021年3期
关键词:蜀中左思蜀地

王红霞,刘佳敏

王腾《辨蜀都赋》探析

王红霞,刘佳敏

(四川师范大学 文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8)

生活在两宋之交的巴蜀文人王腾有《辨蜀都赋》存世,该文针对晋代左思《蜀都赋》抑蜀、黜吴、尊魏的观点予以批驳,指出蜀虽僻远,人实贤良,不应以地域之别,判断一地民情。文章虽以蜀都作为描写对象,但行文却以辩为主,重在说理议论。通过严密的说理、大量的历史事实和丰富的事实例证,对“蜀地易乱”“蜀人好乱”的荒谬流言予以批驳,着重描写了蜀人的忠义品质,为蜀地正名。其赋颇有战国辩士之遗风,又继承了自汉代以来赋体文学铺陈排比之风,言辞犀利,气胜于辞。

王腾; 《辨蜀都赋》; 蜀地形象

自古以来,蜀地因其地处西南,外有重山阻隔,内有肥沃平原,易守难攻,历来成为兵家必争之地。无论是想巩固国家势力,统一天下;还是割据一方,自立为王,蜀地都具有极其重要的战略地位,并给人留下“易动难安”的印象,进而归结为“蜀人好乱”的民风。故而张载在《剑阁铭》中云:“穷地之险,极路之峻。世浊则逆,道清斯顺。”[1]1516左思在《蜀都赋》中云:“一人守隘,万夫莫向。公孙跃马而称帝,刘宗下辇而自王。”[2]1018李白在《蜀道难》中言:“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3]生活在两宋之交的巴蜀文人王腾的《辨蜀都赋》对“蜀人好乱”的偏见进行了批驳,认为蜀虽僻远,民实顺笃。历来作乱者,类非蜀人。蜀中之治乱在于统治者,而不在于民,“正用之则亦在德枳,邪凭之则遂为寇巢”[4]1323。蜀地虽然可以成为割据之资,但若统治者善加利用,亦可成为巩固山河的战略后方,而不应以地域偏见,诋毁排斥蜀人的品性。

一、王腾生平及《辨蜀都赋》创作背景

王腾,字庆长,一作天长,号东溪先生,宋代眉州人,生卒年不详。嘉庆《四川通志》和民国《眉山县志》有传。据《眉山县志》记载:“王庆长,眉山人,有《蜀都赋辨》,魏了翁为之跋①。云:后唐张不立尝为诗,曰:‘朝廷不用忧巴蜀,称霸何曾是蜀人’,人以为名言。至本朝张次公②序《蜀梼杌》、天觉③《送凌戡归蜀》,大抵亦皆为蜀人辩数者也。忠义固臣子之常分,知不知庸何恤?蜀人之大节表表在人,亦岂狂图者之所能溷?三子者之撰亦不洪矣。故不若东溪《辩蜀都赋》,盖不专为蜀辩,将以发左思抑蜀黜吴,借魏谀晋,功于名教也。士之生蜀者,其自今宜知所爱重,毋使后人辩今犹今辩昔焉。”[5]《四川通志》云:“王庆长,眉州人,《艺文志》作王腾,庆长盖其字也。”[6]

《宋代蜀文辑存》收录王腾文五篇,除《辨蜀都赋》外,其余四篇分别为《上翟提学书》《代李公上韩都大书》《上提学书》《代上邵宪书》。其《上翟提学书》有“方今天下一家”[7]578之语,又言“然纷纷之议,谓贼谂以来,朝廷至疑蜀人,故取之与天下同,用之与天下异。”[7] 579此篇当和《辨蜀都赋》一样,作于赵谂谋乱被诛之后,皆是为蜀士鸣不平而作。赵谂(1079—1102),于崇宁元年(1102)谋反伏诛。[8]234据此,王腾应为北宋崇宁间人。另王腾在《代上邵宪书》中言:“前任恭州某官”[7]585,据《宋史·本纪第十九》:“崇宁元年六月,壬子,改渝州为恭州”。恭州,原名渝州(今重庆),在赵谂之乱爆发后,朝廷改渝州为恭州,以示警戒。曹鹏程在《两宋时期的蜀地形象及其嬗变》一文中考证“邵宪,当作邵伯温”[9],据《宋史·儒林三》:“邵伯温字子文,洛阳人,康节处士雍之子也……擢提点成都路刑狱,贼史斌破武休,入汉、利,窥剑门,伯温与成都帅臣卢法原合谋守剑门,贼竟不能入,蜀人德之。”[8]10033-10034邵伯温在《邵氏闻见录》中自言:“余为西蜀宪,其治在嘉州。”[10]225西蜀,宋代多指成都府路或益州路,“宪司”为提点刑狱司的简称。邵伯温曾担任过成都府路提点刑狱一职,故称邵伯温为邵宪。考《宋史》,史斌于建炎秋七月,犯兴州,僭号称帝,后入四川。建炎三年(1129)冬,史斌寇汉中不胜,引兵退回关中,想要夺取长安,被吴玠斩杀。又宋人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记载:“建炎元年(1127)七月,贼史斌据兴州,僭号称帝。斌本宋江之党,至是作乱。守臣向子宠望风逃去。先是,子宠在州设关隘甚备,陕西士民避难入蜀者,皆为子宠所扼,流离困饿,死于关隘之下者,不可胜计。斌未入境,子宠弃城先遁。斌遂自武兴谋入蜀。成都府利州路兵马钤辖卢法原与本路提点刑狱邵伯温共议遣兵扼剑门拒之,斌乃去,蜀赖以安。法原,秉子;伯温,雍子也。”[11]197-198邵伯温担任成都路提点刑狱时,当在建炎初。可知王腾生活于两宋之交。

王腾其人生平不详,但是从其《上翟提学书》《上提学书》两文以求荐举来看,王腾大概为当时蜀中未仕的中下层失意文士。《宋史·职官七》载:“提举学事司,掌一路州县学政,岁巡所部以察师儒之优劣、生员之勤惰,而专举刺之事。崇宁二年置,宣和三年罢。”[8]2661提举学事司为北宋崇宁二年(1103)设立,专管地方教育事务,视察所属州县教官的优劣,并且考核生员的勤惰,专司举荐和怨刺之事。在《上提学书》中,王腾自言:“某自辟雝,请教部吏效官,所以见者非一也;所以言者非一也,又不识于先生,弃取间如何也,昧死敢以此请。”[7]583辟雝为宋代学校的代称,《宋史·选举三》:“崇宁建辟雍于郊,以处贡士,而三舍考选法乃遍天下。于是由州郡贡之辟雍,由辟雍升之太学,而学校之制益详。”[8]2447又“崇宁元年,命将作少监李诫,即城南门外相地营建外学,是为辟雍。”[8]2451是知辟雍为宋代汴京(今河南开封)城南门外所设立的太学外学。宋代学子由州县选入辟雍就学,由辟雍而升入太学。宋代元丰年间以后,太学分为上舍、内舍、外舍三舍,“凡私试,孟月经义,仲月论,季月策。凡公试,初场经义,次场论策。试上舍,如省试法。凡内舍,行艺与所试之业俱优,为上舍上等,取旨授官;一优一平为中等,以俟殿试;俱平若一优一否为下等,以俟省试。”[8]2447凡入太学即为外舍生,外舍生经过考核可以升入内舍,内舍生再经过考核可以升为上舍生,一旦升为上舍生,如果行艺与所考试的科目俱为优秀,就可以不必参加科举考试而直接授予官职。州县贡士至辟雍者,主要由提学举荐。因此可知王腾两上提学书,以求荐举的用心。

王腾在《辩蜀都赋序》中言:

人物习性,有忠有邪,有智有愚,出于才行,而不由土产。自赵谂狂图,好事者类指以疵蜀人,蜀之衣冠含笑强颜,无与辩之者,余尝切齿焉。及读左思《赋》,见其薄蜀、陋吴、谄魏,以谀晋之君臣,苟售一时之声价,而灭天下之忠义。晋之公卿,一口称誉,风俗颓矣。士无特操,以陷西朝于五胡,卒贻万世之愧。夫魏者,汉之贼,而晋者魏之贼也。原思之词,似欲尊正统而黜偏方,然不顾正气之沦溺。乃知蜀之横被枉抑,其所由来者久矣。故作《辨蜀都赋》以申蜀人之愤气。[4]1319-1320

从序文可知,王腾作《辨蜀都赋》的缘由有二:一是赵谂谋反,好事之人用赵谂事来指责、诋毁蜀人。王腾作为蜀中文士,同样受到波及与影响。无论是作为普通蜀人对于家乡的眷恋和热爱,还是出于文士谋求仕途的需要,王腾都需要为蜀地正名。《宋史·席旦传》言:“自赵谂以狂谋诛后,蜀数有妖言,议者遂言蜀土习乱。”[8]8783同为眉山人的唐庚也在《辩蜀论》中慨叹道:“自顷(赵谂)之乱后,诸公议论,多以蜀人为疑。苟可以防闲阻遏,无不为矣。”[12]1又言:“今天下无事,大臣长虑,却顾推自昔祸患之所从起,而逆闲之此其意。则是矣,而独施之于蜀,则吾不知也。”[12]2可见赵谂谋反一事对蜀中的影响。自赵谂叛后,朝廷上下开始用异样的眼光打量蜀人,怀疑蜀人的品性,这无疑对蜀中文人入仕做官极为不利。

关于赵谂谋反一事,《宋史》并无详细记载,仅言:“崇宁元年二月,奉议郎赵谂谋反伏诛。”[8]243惟南宋人陈均的《宋九朝编年备要》对此案记载较为详细:

谂,江津人,少敏给,绍圣中擢甲科,教授成都,因章惇逐元祐大臣,不合人心,欲以此为名起兵据蜀,与所亲何奖、王师直、贾成时及日者罗京等同谋,借孟姓起兵,以从蜀人之属望。上登极,赦到,谂谓奖等曰:“章惇必败,天下既安,人心难动,前事愿勿出口。”遂入京,除太学博士。请假还家,欲回止诸人,而党中有发其谋者,狱具当族,有诏诛之,家属分配湖广。[13]

又宋人王明清的《玉照新志》言:

赵谂者,其先本出西南夷獠,戕其族党来降,赐以国姓。至谂,不量其力,乃与其党李造、贾时成等宣言,欲诛君侧之奸,词语颇肆狂悖,然初无弄兵之谋。建中靖国时事既变,谂亦幡然息心,来京师注官。时曾文肃当国,一见,奇其才而荐之,擢国子博士。谂谒告,省其父母于蜀中,其徒勾群以前事告变,狱就,遂以反逆伏诛,父母妻子悉皆流窜。改其乡里渝州为恭州。文肃亦坐责。告词略云“逮求可用之才,辄荐逆谋之首”是也。究其始,止由狷忿妄作,遂至杀身覆宗,百世之下永负寇盗之名,学者亦当以轻剽为戒焉。[14]

综合以上材料可知,赵谂,江津人(今属重庆),其先祖原为西南一带的獠人,后因归顺朝廷而被赐国姓赵。其谋逆的原因乃是因为章惇贬逐元祐大臣,心生不满,因此想要借此机会叛乱蜀中。但是因为徽宗继位,对于元祐党人的态度缓和,天下稍安。所以赵谂作乱之事并没有真正实施,后赵谂被其同党勾群告发,以谋逆罪伏诛,当时的渝州也因此被改名为恭州。但此案实际还有诸多存疑之处,按照王明清《玉照新志》之言,赵谂只是口出狂言,并无弄兵之谋,只是由于自己的轻妄,才惹下杀身大祸。

近人庞石帚先生的《养晴室笔记》也对此考之甚详,姑录其说:“此事乃与苏氏有关,使人惊绝。因念东坡北归之初,本有还蜀之意。蜀人亦咸望其归(见《米元章挽诗》自注)。其后乃绝口不言,论者以为或力不及(王文诰之说。见《苏诗编注集成•总案》四十五)。然安知非是时赵谂肆言不平,远道亦有传闻,故为此避嫌省事,遂无复西归之想耶?子由晚居颍滨,有蜀人来访,避不与见(《朱子语类》百三十),知其亦别有故也。宋人多尊苏氏,而赵谂牵连,事涉大逆,故皆讳言之。”[15] 81-82庞先生提到赵谂叛乱一事乃与二苏有关,赵谂因不满苏轼等人被章惇斥逐,因而有谋乱之言。苏轼兄弟在赵谂谋逆案发之后的避嫌态度,也从侧面印证了当时赵谂叛乱一事对蜀人的影响。赵谂谋乱一事与二苏有关的记载,主要见于南宋人朱熹的《朱子语类》卷一百三十三:“蜀中有赵教授者,因二苏斥逐,以此摇动人心,遂反。当时也自响应,但未几而哲宗上仙,事体皆变了,所以做得来也没巴鼻。蜀人大故强悍,易反。”[16] 2421但是苏轼至死未归西蜀,苏辙对于来访的蜀人避而不见,是否皆因避嫌赵谂事,还有待商榷。苏辙避见蜀人事见《朱子语类》卷一百三十:“(子由)后来居颍昌,全不敢见一客。一乡人自蜀特来谒之,不见。候数日,不见。一日,见在亭子上,直突入。子由无避处了,见之。云:‘公何故如此?’云:‘某特来见。’云:‘可少候,待某好出来相见。’归,不出矣。……子由可畏,谪居全不见人。”[16] 2368-2369苏辙并非独独避见蜀人,而是全不见客,以此来避祸,远离是非。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赵谂谋乱一事,多多少少都会波及在朝在野的蜀士。时任尚书左丞的张商英就因此作《送凌戡归蜀记》以为蜀辨,言自己因赵谂有辱乡邦,不敢有怀土之思。同时人唐庚也作有《辩蜀论》,自证蜀人清白。更遑论与赵谂事件有着直接关系的二苏,恐怕更应避嫌。因为赵谂起事,就是借着二苏被贬的名号,来煽动蜀中人心。

赵谂谋反一事只是偶发事件,但是世人对于蜀地的偏见却由来已久。王腾在《上翟提学书》中,对当时朝廷在蜀中的特殊化政策也颇有提及,“与夫士不任郡守,原朝廷设法之意,特矫蜀人怀土恋乡之柱,岂有他疑哉!然纷纷之议,谓贼谂以来,朝廷至疑蜀人,故取之与天下同,用之与天下异。众口相扇,相同一说,甚可惜也。”[7] 579北宋时期,因为蜀地多次爆发叛乱,因此朝廷采取了一系列的特殊政策,王腾在文中提及的不让蜀人担任蜀地官职就是其中的一项。蜀中文人面对朝廷的猜忌和特殊对待,亦较为愤懑。赵谂乱后,朝廷再次加强了对蜀地的管控,加剧了对蜀人的怀疑。由此王腾慨叹道:“视听为人主之耳目,设施系民生之利害,察岷峨之习俗,采井鬼之风谣,言之庙堂,更易措置,使干进之士,有以少平其气,实万世无疆之休。”[7]579王腾希望提学作为国家选贤举能的重臣,君主的耳目,能够体察蜀中的实情,把蜀地的风俗和蜀人的忠诚上报朝廷,以改观朝廷对蜀中的偏见,使蜀中有为之士得以任用。

王腾作《辨蜀都赋》的缘由之二是针对左思《三都赋》中“薄蜀、陋吴、谄魏”的主要观点进行批驳。王腾认为左思《三都赋》为了凸显魏国的正统地位,只言蜀地的物产风俗,而不言蜀人的忠义。特以蜀地之地势险峻,物产丰饶,蜀人的享乐奢靡来反衬魏国建筑的宏伟和典章制度的完美,以达到抑蜀弱吴,伸魏谄晋的目的。王腾对左思《蜀都赋》之批驳,实际上是为了打破世人长久以来对于蜀人的误解与偏见,强调蜀地崇尚正统的倾向,重塑蜀地形象。

二、《辨蜀都赋》的批驳艺术

王腾的《辨蜀都赋》虽以蜀都作为描写对象,但没有一味夸耀蜀地富饶的山川物产,而是通过大量的历史事实和生活实际,描写蜀人的忠义品质,对“蜀地易乱”“蜀人好乱”的荒谬流言予以批驳,为蜀地正名:

吾蜀立极之初,域民之始,井邑山川之秀,人物风俗之美,是则左思备言之矣。然而论列人材,详明士类,第言文藻之华掞,不及蜀人之忠义,遂与吴俗,例加抑忌。非特没其实美,且沮之以横议。川灵为之扼腕,岳镇为之愤气,吾以此为有遗恨,故申言其所以。[4]1320

从行文而言,全文以辩为主,重在说理议论,通过严密的说理,列举了大量的历史事实作为例证材料,逐层推进,其赋颇有战国辩士的遗风,又继承了自汉代以来赋体文学铺陈排比的艺术形式,气胜于辞,言辞犀利,观点独到。

从结构而言,沿用汉大赋主客问答的结构,文章开篇即借东方之客,引出辨疑先生,来为之辩难。顾名思义,蜀地偏居西南,相对而言,东方之客即指中原朝廷为代表的对蜀地有偏见之人。辨疑先生即要为蜀地而辩之人,对左思《蜀都赋》中“薄蜀”之说进行辩难,以打破世人对蜀地的成见。

赋作首先从独特的地理位置角度阐明了蜀地重要的战略意义。历来论者以蜀地僻远,又兼具优越的农业条件,而认为蜀地容易成为枭雄的割据之资,祸乱之由。王腾首先就对此展开批驳,指出蜀虽僻远,但是仍然心向中原:“实天限而地隔,故山峭而川迂。宜若与中夏否闭,而不通其车书。然而朝宗之水,浩浩而南倾;内附之山,峨峨而东蹙。”[4]1320-1321紧接着王腾进一步描写蜀道的艰难:“吾人由之既艰,且虞一夫举足,十夫荷储,食黄白以骨立,卧冰藜而裂肤。”[4]1321但即使是这样艰苦的条件下,蜀中的百姓依然按时上供纳税,“陟长坂以犹及,绕大江而不误,指日而物不缓期,按籍而民无逋户。边饷以需,上供有裕。”[4]1321足见蜀人对国家的拳拳归附之心。同时,蜀地特殊的地理位置对于国家的安定亦具有重要的意义:“及我太祖(赵匡胤),算如朴策,蜀定国富,次平诸国。蜀于是时,兴王有力。”[4]1321

王腾在驳斥了世人因为蜀地的地理条件,而对蜀地持有偏见的错误看法后,开始列举史上统治蜀中的割据势力,指出自古由今,称霸蜀中,割据一方的,皆非蜀人:“李雄、刘辟、季连、公孙,因仍世难,割据坤灵,盗蜀而王,踵起而霸,类非蜀人。”[4]1321而且历史上那些犯上作乱的人,考证他们的籍贯,也都不是蜀人:“历代以来,乱离间起,在内在外,为奸为宄,董卓、桓氏,元载、朱泚,庞勋、刘辟,樊崇、韩遂,怀凶煽悖,言不详纪。试考谱牒,按其闾里,苟挥羿浞之戈,悉匪岷嶓之士”[4]1322,强有力地驳斥了“蜀人好乱”的无稽之说。

王腾指出由始至终,依靠蜀中天险和丰富物资,犯上作乱的都是想要称霸的野心家们,而与蜀中的百姓无关。蜀中百姓始终尊崇正统,忠实于中原王朝。国家危难之时蜀地成为保全国家根基和王室的重要后方,唐朝危亡之际,两位皇帝曾避难蜀中,便是明证。国家安定之时,蜀中为朝廷输送物产,缴纳赋税,供养京邑。无论是国治还是国乱,蜀地对于国家的安定都是极为重要的,蜀人对于国家都是忠诚奉献的:“兹盖处平则率理以奉京邑之灵,遭变则自完以待中原之睦。欲携之则难叛,欲一之则易服。岂特文有余而武不足邪?亦其天资正顺而敦笃。”[4]1322在历数了蜀地的割据历史和对于国家的重要贡献之后,王腾调转笔锋,开始转向现实,针对赵谂一事进行批驳:

近者赵谂,图结巴渠。包藏历年,困于无徒。爰及吴俦,妖谋是趋,蜀人白发,遄服其诛。由是言之,蜀何负于君王欤?思徒见其邻于西夷,远于上国,诮丘壑之险,鄙方隅之僻,但分中外之质丽,不决正邪之名实,胡所据邪?[4]1322-1323

王腾认为此事纯属赵谂一人之过,而与蜀人无涉。面对朝廷因为赵谂之事,而对蜀人存有疑心之事,王腾不禁悲愤地写道:“由是言之,蜀何负于君王欤?”不能因噎废食,以偏概全,以一人之事,而否定所有蜀士的品性。同时王腾指出,朝廷以地域的远近而区别人的品性,而不根据正邪来判断名实,这对蜀人是不公平的。

接着,王腾进一步对长久以来所形成的“闽蜀同风”“将西蜀等同蛮夷之地”的观点进行了反驳。王腾认为,即使是在成周之世,四海同风之时,仍然有蛮夷之地的存在。即使是在今天俊艾所出的地方,过去语言也不相通。怎可以古视今,把蜀地等同于蛮夷之地?王腾历数蜀地古代史实,从大禹之迹,到李冰治水,五政七赋,被自古昔。蜀地的开化,历史久远,早已不是蛮荒之地。而“荆扬之民,岛夷卉服,矧又过此以往邪?百粤之取,始自汉武,郡国虽判,衣冠未楚。所谓粤人,无用章甫。常衮化之,士乃文举。然则论浅深之时,较久近之序,乌可与蜀同日而语?”[4]1323闽地在汉武帝之时才被纳入中央政府的统治,但即使归附中原,也未习得中原的礼仪教化。直到唐代常衮治理闽地,才教化闽地之人,促进了闽地的教育发展。但是论及接受教育的文明程度,时间的长短,怎可与蜀地同日而语?因此“闽蜀同风”之说,并不准确。

然后,王腾又从辩证法的角度,通过对比论证,指出朝廷不应以地远而僻蜀,指一地而概言。王腾首先列举历史上有名的四个乱臣贼子:“王莽元舅,霍山冢勋,遗爱帝壻,林甫皇孙。”[4]1323这四个人与皇家的关系不可谓不密切,但是这四人却做出了乱国之举。所以王腾慨叹道:“是则势疏者未必孽恶,地近者未必诚纯。我虽远于国,而忠则迩也。”[4]1323蜀虽远地,但其心则纯。接着,王腾从蜀之地势出发,从正反两个角度,指出蜀地治乱的关键在于人主。若统治者善治之,则为江山之助;若所用非人,则或成为割据之所:“太行成皋,三门二崤,或壮帝王之形势,或资奸盗之炰烋,或王路之攸梗,或伏兵之所交。正用之则亦在德枳,邪凭之则遂为寇巢。”[4]1323王腾又历数蜀之先贤,来证明蜀人之正气,德行之高洁:“王褒明君臣之合,何武愤福威之削;张纲扼腕于跋扈,扬子甘心于寂寞。相如不数,子昂见却。谓诵述以阿谀,恐吾徒之贻怍。”[4]1324这是对左思献赋以谀晋朝的批判,献赋媚上之举,我们蜀人不屑为之。而世人浅薄,持一己之见,讥讽蜀人:“不意儿曹懵其志行之僻,反以居处僻我也。”[4]1324王腾继续用生活中的常见事例来证明即使是同处一地,同出一族,也良莠混杂,更何况针对蜀地一地而概论蜀人:“且圃植蕙而菜育,畦毓禾而莠。枭伦凤族,蜒肖龙蟠。君子小人,常溷其间。古何邦而无佞,亦何地而无贤?龟蒙孔孟之攸宅,冀北唐虞之所营,宜丘门之不杂,何跖党之横行?鲧为父而禹子,蔡为弟而旦兄。导挺节而敦逆,奕推忠而杞奸。彼为同属以行异,况指一方而概言!”[4]1324就连贤如孔子,他所在的地方也有跖党横行;就算亲如父子兄弟,各人道德品行也不尽相同。怎么能因为个别之人的反叛,而全盘否定蜀中之人:“何邦无佞,何地无贤”。[4]1324王腾在此运用辩证的观点看待事物,任何事物都具有两面性,自古以来,九州之地,虽有地域之别,民风各异,但是都出现过贤人,也出现过佞臣。所以不能以一孔之见,而窥全貌。

最后,王腾再次强调自己的观点,将批判笔锋直指左思《三都赋》的谄晋之举,认为蜀才是正统。左思抑蜀黜吴以谀魏的真正目的在于谄晋,承认晋的合法性,对蜀的贬抑是出于个人的私心。从而为蜀地洗刷历史污名,论证蜀人的忠诚与仁义:

吾请与子姑置远近之殊,而摭正邪之辨。晋取之魏,魏取之汉。功非定乱,位实图篡。思诚晋人,言谀而辩。辞抑蜀以黜吴,志借魏而佞晋。魏为高庙之寇贼,蜀实中山之宗姓。不然,何故进乱世之奸雄,而沮先王之枝属乎?况蜀以得贤而王,以失贤而亡;魏以已篡而张,以人篡而戕。[4]1324

三国蜀汉以得到贤人而称王,以失去贤人而灭亡。所以蜀中治乱的关键在于统治者任用贤良与否,若能任用贤人,以德治之,则蜀可得而固;若不任用贤人,以酷吏治之,则蜀易为患。治国亦是如此,如果国家任用贤才,不以地域的偏见排斥蜀人,则国家可兴;若国家不任用贤才,以地域择人,则国不久固。

在艺术技巧上,王腾的《辨蜀都赋》继承了汉赋铺排、夸张的表现手法,罗举大量的历史事实和社会现实,形成充沛激昂的文势。句式上骈散相间,以四六为主,对偶工整。结构上灵活多变,根据行文的逻辑层层推进,说理透彻。同时,王腾的《辨蜀都赋》也带有明显的宋赋特征,以说理为宗,气盛于辞。语言方面有散文化倾向,变华辞丽藻为平易质实的语言。

三、《辨蜀都赋》与《蜀都赋》蜀地形象之比较

王腾的《辨蜀都赋》与左思的《蜀都赋》同以蜀都为题材,但是二者的叙述重点却不尽相同,他们笔下的蜀地也呈现出不一样的形象。王腾在《辨蜀都赋序》中就明言自己的这篇赋作是因为对左思《三都赋》谄魏以薄蜀的举动感到不满,特此辩驳,以证蜀人之清白,抒发蜀人之愤气。王腾认为左思《蜀都赋》中只提及蜀地的山川井邑,人物风俗,但是从未提及蜀人的品性才德,因而作《辨蜀都赋》以驳斥之。

左思的《三都赋》精思十年,其赋方成,一时令洛阳纸贵,足见其用力之勤,构思之精。左思虽不是蜀人,但是他秉持文学创作的写实原则,为了写作《蜀都赋》,还“乃诣著作郎张载访岷邛之事”[1]2376。除此之外,左思在《三都赋序》中称:“余既思摹《二京》而赋《三都》,其山川城邑,则稽之地图;其鸟兽草木,则验之方志。风谣歌舞,各附其俗;魁梧长者,莫非其旧。”[2]876-877所以左思虽不是蜀人,亦未曾到过蜀地,但其笔下的蜀都却鲜活生动,仿若历历在目,以其文学才华和考证之力,再次重现了蜀地的风貌与景致。

左思的《蜀都赋》继承了汉大赋铺张扬厉的手法,文采俊秀,旁征博引,列举蜀中名物故实。开篇首叙蜀都的开辟历史和地理位置,“夫蜀都者,盖兆基于上世,开国于中古。廓灵关以为门,包玉垒而为宇。带二江之双流,抗峨眉之重阻。水陆所凑,兼六合而交会焉;丰蔚所盛,茂八区而庵蔼焉。”[2]883-892接着依从方位上依次叙及蜀都各个区域的特征,分为于前、于后、于东、于西、域内五个部分来叙述。接下来他又叙写蜀都之内的瓜果菜蔬、飞禽水产、城池都邑、商业工艺以及三蜀之地富豪聚会游猎的盛况。极尽铺陈之能事,尽显蜀都之繁华富饶。左思笔下的蜀地地势险峻,四周有高山为阻,境内有奔流之河,土地肥沃,物产丰富,即使居住在都城之外的百姓也“家有盐泉之井,户有橘柚之园”。[2]954这里的民风,强悍勇武“若乃刚悍生其方,风谣尚其武,奋之则賨旅,玩之则渝舞。锐气剽于中叶,蹻容世于乐府。”[2]933都城之内,热闹繁华,“于是乎金城石郭,兼市中区,既丽且崇,实号成都。”[2]971都城内的百姓,都富裕安闲,“都人士女,袨服靓妆。”[2]990而蜀中的富商生活更是奢靡无度,他们在吉日宴请宾客,“乐饮今夕,一醉累月”。[2]990他们外出游猎,“西逾金隄,东越玉津。朔别期晦,匪日匪旬。”[2]992他们聚会滇池,集于江洲,置酒听歌,返回的队伍,车马之声如同惊雷不断,像风的流动,雨的散落,绵延百里,足见其人数之多,阵势之大。

最后,左思慨叹道:“斯盖宅土之安乐,观听之所踊跃也。焉独三川,为世朝市。若乃卓荦奇谲,倜傥罔已,一经神怪,一纬人理。”[2]1010点出蜀中为富庶安乐的所在,之后左思从神话传说与蜀中名士两个方面盛赞蜀都。文末,左思笔锋一转,极言蜀都的地势险要和物资丰富,可为割据之资,称霸之所。“至乎临谷为塞,因山为障。峻岨塍埒长城,豁险吞若巨防。一人守隘,万夫莫向。公孙跃马而称帝,刘宗下辇而自王。由此言之,天下孰尚?故虽兼诸夏之富有,犹未若兹都之无量。”[2]1017-1018

首先,从内容来看,左思笔下蜀都的形象是“险且富”,蜀人是“骄且奢”,而王腾笔下的蜀都形象则是“富且安”,蜀人“顺且忠”。左思笔下的蜀都形象主要围绕“险”和“富”两方面展开叙写,故文中多言蜀都地势险要和物产丰饶。而王腾的《辨蜀都赋》虽也描写蜀地的山川险峻和经济富裕,但是重在驳论,强调蜀人的忠义。蜀地虽然地势险要、道路难通,但是蜀中之人,心向中原,不因蜀道艰难而延误上供的时间。蜀地虽然富有,但是不是作为割据的资本,而是作为国家的粮仓,“边饷以需,上供有裕。”[4]1322蜀中安定而后国家富裕。左思重在描写地域形胜,王腾则重在论及人物品行,两篇文章的侧重点有所不同。

其次,艺术手法上,左思的《蜀都赋》更接近传统都邑赋的写法,描写城市的地理历史、山川风俗、都市宫邑、动植物产等方面的城市风貌。左思不仅延续了汉大赋的铺张扬厉之风,旁征博引,辞藻华丽繁复,而且又“稽之地图,验之方志”,写实与夸张融合,从多个方面再现了蜀都的风貌。王腾的《辨蜀都赋》,对于传统都邑赋的写法有所突破,议论成分大为增加,以思辨见长,名为都邑赋,实则借描写蜀都来表达自己的观点。王腾既为“辩”而作,所以在写作安排上轻描写,而重议论;轻风物,而重人事;轻民俗,而重政事。故《辨蜀都赋》不同于一般的都邑赋,体物颂美,逞才炫博。

两者内容之差别,概由两者所处的时代环境和写作主旨的不同所决定。左思作《蜀都赋》的目的,诚如晋代皇甫谧在《三都赋序》中所言:

曩者汉室内溃,四海圮裂,孙刘二氏,割有交益。魏武拨乱,拥据函夏。故作者先为吴蜀二客,盛称其本土险阻瑰琦,可以便王,而却为魏主,述其都畿,弘敞丰丽,奄有诸华之意。言吴蜀以擒灭比亡国,而魏以交禅比唐虞,既已著逆顺,且以为鉴戒。盖蜀包梁岷之资,吴割荆南之富,魏跨中区之衍,考分次之多少,计殖物之众寡,比风俗之清浊,课士人之优劣,亦不可同年而语矣。二国之士,各沐浴所闻,家自以为我乐土,人自以为我民良,皆非通方之论也。作者又因主客之辞,正之以魏都,折之以王道。其物土所出,可得披图而校,体国经制,可得按记而验,岂诬也哉。[17]757

《蜀都赋》作为《三都赋》中的一篇,本为衬托魏都而作。左思以批判蜀、吴两都的僻远和豪奢,来盛赞魏国的礼仪制度之美,肯定魏国的正统地位,进而间接赞美以禅让制取得统治权的西晋王朝。左思作为晋人,薄蜀、陋吴,借魏而颂晋,确实有其立场所在。当时天下战乱久矣,无论是普通百姓还是士人都饱受战乱的痛苦,三国一统于魏,而晋又以禅让制的方式继承了魏的统治,结束了天下纷乱的局面。所以,左思创作《三都赋》的目的并非如王腾所说“以谀晋之君臣,苟售一时之声价,而灭天下之忠义。”[4]1319除了颂美晋朝之外,《三都赋》同时也表现了左思关心民生疾苦,渴望天下安定的思想。正如他在《魏都赋》中所言:“赫赫震震,开务有谧。故令斯民睹泰阶之平,可比屋而为一。筭祀有纪,天䘵有终;传业禅祚,高谢万邦。皇恩绰矣,帝德冲矣;让其天下,臣至公矣。”[2] 1416-1419让百姓看到太平盛世,天下一统,才是最为重要的。魏国最大的功绩便是通过禅让天下给晋朝,实现了和平的过渡,所以左思说魏称臣于晋,最为公允。因此左思笔下的蜀都,重在夸耀其重山险阻、民风彪悍、物产丰饶,与之后魏都的典章制度与中原正统形成对比。

左思既然要彰显魏都作为国家首都的形象,就免不了对蜀、吴两国加以贬抑,《魏都赋》中,左思从三个方面一一对蜀、吴两地加以批判。从地理位置上,蜀、吴两国是蛮荒之地,地域狭隘,“摧惟庸蜀与鸲鹊同窠,苟吴与鼃黾同穴。”[2]1453并且生存环境恶劣,“宅土熇暑,封疆障疠。蔡莽螫刺,昆虫毒噬。”[2]1458从历史文化上来说,蜀、吴两国是罪人流民之后,“汉罪流御,秦余徙㡂”[2]1458,而且这里的民风不淳,尚勇好斗,人无教化,“风俗以韰果为婳,人物以戕害为艺。威仪所不摄,宪章所不缀。”[2] 1463-1464这里的人凭借地势之利,而有不臣之心,“由重山之束阨,因长川之据势。距远关以窥觎,时高巢而陛制。”[2]1464但是军事力量薄弱,不堪一击,“薄戍绵幂,无异蛛蝥之网。弱卒琐甲,无异螳蜋之卫。与先世而常然,虽信险而勦绝。揆既往之前迹,即将来之后辙。成都迄已倾覆,建邺则亦颠沛。”[2]1466左思贬抑蜀、吴两国,赞美魏国的最终目的,就是要确立魏都是国都的正统性,从而确立晋朝一统天下的合法性与权威性,“亮曰日不双丽,世不两帝。天经地纬,理有大归。”[2]1481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天下一统,才是左思《三都赋》所要表达的主旨。

王腾在《辨蜀都赋》中对左思提出的魏承汉统,结束三国分裂局面,晋承魏统,一统天下,取得合法统治地位的看法进行了严厉地批驳。他在《辨蜀都赋》中言:“晋取之魏,魏取之汉。功非定乱,位实图篡。思诚晋人,言谀而辩。辞抑蜀以黜吴,志借魏而佞晋。魏为高庙之寇贼,蜀实中山之宗姓。不然,何故进乱世之奸雄,而沮先王之枝属乎?”[4] 1324王腾指出魏国的功劳不是平定战乱,而是借机谋朝篡位,那么晋朝也是篡夺魏国的政权才得以获得国家的统治权,魏和晋同样是乱臣贼子。相反,蜀主刘备才是真正的汉室后裔,蜀地政权才真正具有统治的合法性地位。王腾从国家正统上,驳斥了世人对蜀地的偏见。这也和当时的宋室南迁,南宋朝廷亟需确立自己合法统治地位的时代潮流相呼应。既然僻处西南的蜀地因为汉室后裔刘备在此,故而取得正统,那么偏安江南的南宋朝廷,因赵家宗氏所在,其统治也代表中原朝廷和宗庙社稷,具有合法的统治地位。王腾抛开对于都邑地理位置的考量,而代之以义理之辩,正邪之分。

王腾作《辨蜀都赋》不仅仅是为了驳斥左思《蜀都赋》中对蜀地的贬抑,更为重要的原因是北宋以来,朝廷对蜀中的管控与戒备,对待蜀人的不公正态度,让蜀中士人饱受歧视。王腾创作《辨蜀都赋》的直接原因是赵谂之乱的爆发,让本已对蜀地顾虑重重的中央朝廷,再次加强了对蜀地的监管,加深了对蜀人的成见,因而蜀士的处境也变得十分艰难。所以王腾不得不作《辨蜀都赋》为蜀地正名,不仅是为蜀人鸣不平,更是为自己鸣不平。王腾身为蜀人,空有一身才华,却因为朝廷的地域偏见,始终不得重用,因而十分愤懑。正如他在文末所言:“叹草泽之空言,不能廷辩于天子。”[4]1324叹惜自己身为庶人,空言国家兴亡的道理,不能站在朝堂之上,天子面前,为蜀地而辩。所以《辨蜀都赋》的主旨最终指向的是士不遇,这种不遇不是因为个人的命运机遇,也无关国家政治清浊,而只是因为地域的偏见,因此也就显得更为悲哀。

王腾的《辨蜀都赋》以蜀都为题材,描写蜀都的地理形势和历史人物,不同于一般的都邑赋,铺叙蜀都的城池宫室、商贸土风以及田猎燕饮等内容。该文主要以辩为主,以说理议论见长,文章驳斥了左思抑蜀黜吴,以谀晋人的观点,同时以一系列的历史事实说明了蜀人的忠义,从而为蜀地正名。王腾的《辨蜀都赋》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当时蜀地的士人,因为朝廷的地域偏见,而得不到任用的社会现实。故而王腾在文中强烈希望,士人的任用,不能以地域为别,蜀虽僻远,但是蜀人纯良,对朝廷忠心耿耿。“人物习性,有忠有邪,有智有愚,出于才行,而不由土产”。[4]1319朝廷用人当以才行为重,做到一视同仁,才能安定人心,江山永固。

① 魏了翁跋文,原文为《跋眉人王庆长〈辨蜀都赋〉》:“后唐张不立尝为诗,曰:‘朝廷不用忧巴蜀,称霸何曾是蜀人’,人以为名言。至本朝张次公序《蜀梼杌》、天觉《送凌戡归蜀》,大抵亦皆为蜀人辩数者也。忠义固臣子之常分,知不知庸何恤?蜀人之大节表表在人,亦岂狂图者之所能溷?三子者之撰亦不洪矣。故不若东溪《辩蜀都赋》,盖不专为蜀辩,将以发左思抑蜀黜吴,借魏谀晋,功于名教也。士之生蜀者,其自今宜知所爱重,毋使后人辩今犹今辩昔焉。”见《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五十九,四部丛刊本,第7页。

② 张次公,即张唐英。张唐英(1026-1068),字次公,蜀州新津人(今四川新津),自号黄松子。《宋史》卷三五一有传,附在其弟张商英后。史载“唐英有史才,尝著《仁宗政要》《宋名臣传》《蜀梼杌》,行于世。”(见元脱脱等撰《宋史·列传第一百一十》,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11098页)张唐英的生平事迹除见于《宋史》外,还见于其弟张商英为他撰写的墓志铭《张御史唐英墓志铭》(见宋杜大珪编《名臣碑传琬琰集》中卷十四)和《宁魂辞》(见明杨慎编《全蜀艺文志》卷五十,线装书局2003年版,第1525页)。张唐英《蜀梼杌自序》中有言:“以此知朝廷治则蜀不能乱,朝廷不治则不惟蜀为不顺,其四方藩镇之不顺,亦有不下于蜀者。”(见王文才、王炎校笺《蜀梼杌校笺》,巴蜀书社1999年版,第1页)

③ 天觉,即张商英。张商英(1043-1121),字天觉,蜀州新津人(今四川新津),号无尽居士。《宋史》卷三五一有传。《宋史》言:“张商英字天觉,蜀州新津人。长身伟然,姿采如峙玉。负气倜傥,豪视一世。”(见元脱脱等撰《宋史·列传第一百一十》,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11095页)《张少保商英传》称其“平生学浮屠法,自号无尽居士,有文集百卷。”(见宋杜大珪编《名臣碑传琬琰集》下卷十六)赵谂事发之后,蜀中在朝为官者也受到此事的波及与影响,故张商英作《送凌戡归蜀记》以为蜀辩,其言:“且赵谂不轨,以辱乡邦,吾何敢怀土哉!”并借青城丈人之口表明蜀人的忠义:“吾从古以来,世生忠臣义士。”(见宋吴曾撰《能改斋漫录》卷十四,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第415页)

[1] 房玄龄,等,撰.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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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 Analysis of Wang Teng's

WANG Hongxia, LIU Jiamin

( School of Literature, Sichuan Normal University, Chengdu 610068, Sichuan, China )

Wang Tengyou, a scholar of Bashu who lived at the turn of Song Dynasty, wrote. This paper refutes Zuo Si's view thatsuppressed Shu, dethroned Wu and respected Wei. It points out that although Shu is remote and virtuous, people should not judge people's feelings by region. Although the article takes the capital of Shu as the object of description, it focuses on argument and reasoning. Through rigorous reasoning, a large number of historical facts and abundant factual examples, this paper refutes the absurd rumors that "Shu land is easy to be disordered" and "Shu people are easy to be disordered", and mainly describes the loyalty and righteousness of Shu people, so as to rectify the name of Shu land. Fu not only has the style of the debaters in the Warring States period, but also inherits the style of presenting and comparing Fu literature since the Han Dynasty.

Wang Teng,, image of Shu

I206.2

A

1673-9639 (2021) 03-0083-10

2021-02-23

2018年度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历代方志所见文学文献整理研究”(18ZDA258)。

王红霞(1969-),重庆彭水人,文学博士,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唐宋文学。

刘佳敏(1996-),四川雅安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唐宋文学。

(责任编辑 郭玲珍)(责任校对 肖 峰)(英文编辑 田兴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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