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儿童本位观看中国童谣的英译
——以《草房子》和《青铜葵花》为例
2021-01-07吴秀群
吴秀群 李 铮 张 涌
(1.铜陵学院,安徽 铜陵 244061;2.湖北汽车工业学院,湖北 十堰 443002)
在中国文化“走出去”大背景下,如何将中国童谣成功译介给英语世界的儿童, 是翻译研究者和实践者值得深思的问题。 曹文轩儿童小说中有丰富的童谣,本文选取其《草房子》和《青铜葵花》中的经典童谣为案例,以儿童本位观为参照,进行中英对比分析,探讨在童谣英译过程中,译者是否做到了以儿童为中心,兼顾了音美、形美和意美,再现原文的童趣和幽默,使目的语读者和源语读者有着相似的体验。
一、童谣和童谣翻译研究
童谣,是儿童口口相传的一种口头文学,因其强调格律和韵脚,也被称之为“半格律诗”。周作人有言:“儿歌者,儿童歌讴之词,古言童谣。”[1]据《列子》记载,中国早在尧时就有童谣,在漫长的发展过程中已日臻完善成熟,成为中国古代文学艺术宝库中一颗璀璨的明珠。孙建秋认为,“儿歌的吸引力是世界性的……中国儿歌是中国对世界传统文化的独特贡献, 也是中国的‘文化大使’,是让大家共享文化果实的合适媒介”[2]。 因此,童谣的传承和对外传播不可忽视。
儿童文学翻译一直处于翻译研究的边缘, 而童谣的翻译研究更是处于边缘的边缘。 在中国知网,以“童谣的翻译”为主题进行搜索,经过甄选发现,截至2021 年3 月底,只有20 来篇,发文数量少,且重复研究较多。 从研究案例来看,有对中国典籍童谣英译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何德兰编译的《孺子歌图》和韦大利编译的《北京儿歌》以及对二者的对比研究;也有对地方童谣英译的研究,如客家童谣、闽南童谣、维吾尔童谣等,研究案例较为集中。从研究视角来看,主要有交际翻译理论视角、目的论视角、生态翻译学视角和译介学视角,研究视角比较单一。涉及具体的翻译策略,不同学者也提出了不同策略。 喻旭东和丁静通过对中英童谣的对比研究发现,当前的英语童谣翻译存在语言和文化两方面损失[3]。 黄安然和金蓓以生态翻译学为指导,深入分析了《青铜葵花》中经典童谣的英译本。 其中,金蓓通过对典型童谣的英汉对比研究得出,译者为达到幽默效果,采取了“连改带译”的策略[4]。 蔡恒声、林万源,以目的论为指导,通过分析闽南童谣的文本特征,整理出闽南童谣翻译的五项参考原则:“避免节奏感与押韵的丧失;注意句长与句型的规整; 从目标读者的视角来翻译;反映主题与文化特质;保留童真童趣特色。 ”[5]洪晓睿分析了《中英比较儿歌》中中国童谣英译的作品,得出译者在翻译过程中注重“真”与“趣”的结合,注重译文的平易性、音乐性和童趣性[6]。
综上所述,与童谣的悠久历史相比,童谣翻译研究明显滞后,研究角度有待进一步拓宽,研究深度有待加深。 幽默诙谐是童谣的一大特征, 在翻译过程中,如何真正做到以儿童为中心,从音美、形美、意美三方面再现原文的幽默,这方面的研究略显不足。
二、儿童本位翻译观
“儿童本位论”是儿童本位翻译观的重要依据。 中国的“儿童本位论”主要受西方两股教育思潮的影响:一是卢梭的自然主义教育观,卢梭在《爱弥尔》(1762)中强调了顺应儿童天性对教育的重要性;二是杜威的实用主义教育观,即“儿童中心论”的教育理念。大多数学者认为国内儿童文学本位观最早是由周作人提出的,如马宗玲,也有人认为是胡适、周作人创造了儿童本位的儿童文学理论,如刘秉栋。冯乐堂[7]对“儿童本位论”的来龙去脉进行了历史考察,得出国内最早提出“儿童本位论” 的是郭沫若, 其依据是郭沫若于1921年1 月15 日在上海《民铎》月刊发表的《儿童文学之管见》,其中明确提出“儿童文学,无论采用何种形式(童话、童谣、剧曲),是用儿童本位的文字,由儿童的感官以直塑于其精神堂奥, 准依儿童心里的创造性的想象与感情之艺术。”[7-8]其核心思想便是强调儿童文学的儿童本位性。而周作人在1923 年《儿童的书》中才提出:“儿童的文学只是儿童本位的,此外更没有什么标准。”[7]但如从儿童本位观在儿童文学翻译中的运用来看,周作人应是第一人。 周作人等人积极组织开展儿童文学翻译活动,并身体力行。 他在《儿童文学小论》中提到,如果原文“句句意思明白文句自然”,而经他翻译后“变成生硬别扭的句子”,他便觉得“十分对不起小朋友”[1]。也就是说,在翻译的时候,要考虑到儿童这个特殊的群体,尽量用儿童的语言来翻译,这正是周作人“儿童本位翻译观”的体现。 通俗点说,即成人译者在翻译儿童作品时,要以儿童为潜在的目的语读者,从儿童的角度去观察和感知周围的世界,使翻译的内容生动有趣,符合儿童的认知特点,满足儿童的阅读需求。
儿童文学作家陈伯吹指出“一个有成就的作家,愿意和儿童站在一起,善于从儿童的角度出发,以儿童的耳朵去听,以儿童的眼睛去看,特别以儿童的心灵去体会”[9]。 童谣节奏感强,音韵和谐,童谣的译介绝不是单纯的语义的传达,更涉及音美、形美和意美的再现,而要实现三者的和谐统一,译者必须以儿童本位观为指导。
三、 儿童本位观下的曹文轩儿童文学中童谣中英对比研究
下文选取曹文轩的儿童小说《草房子》和《青铜葵花》 中的典型童谣进行中英文的对比分析, 从音美、 形美和意美三方面来探讨儿童本位翻译观视阈下童谣英译的得失。 其音美,即指童谣的韵律之美,节奏之美,具有音乐性、可朗读性和可传唱性;其形美,即指童谣形式规整,类似中国古诗;其意美,即指童谣诙谐幽默,充满童真童趣。
(一)《草房子》中童谣的英译
在《草房子》这部作品中,一共有七首童谣。 一首首纯真的童谣,读来朗朗上口、异趣横生,让这部本已充满童趣的唯美作品更是锦上添花。 周作人在《儿歌之研究》中曾提到:“凡儿生半载,听觉发达,能辨别声音,闻有韵或有律之音,甚感愉快。 ”[1]童谣其特点之一就是音韵和谐,韵律感强,儿童读起来自然而然有一种愉悦感。 判断童谣翻译的成功与否一个重要标准就是童趣的传达。 《草房子》一直深受国内儿童的喜爱, 但匪夷所思的是由中外译者Sylvia Yu,Julian Chen 和 Christopher Malone 合作翻译的 《草房子》的英译本在北美面世以来,并未获得与汉语界同样的关注。 本文选取其英译本作为参照,通过作品中童谣中英文对比, 揭示其在英语世界惨遭滑铁卢的原因,以求管中窥豹。 下面我们从音美、形美、意美三方面来探讨译者是否做到了以儿童为中心, 在译文中再现音美、形美、意美,从而做到童趣的传达。例1:
一树黄梅个个青,There was a tree of green plums, each very green,
打雷落雨满天星。 When it was thundering and raining, stars filled the sky.
三个和尚四方坐,Three monks sat in a square,
不言不语口念经[10]。 In silence, they recited their sutra[11].
1.从音美上看,译者顾意弃韵,可朗读性差。童谣被称之为“半格律诗”,其韵律感强,读来朗朗上口,在英译过程中如何保留这种韵律之美, 是翻译的难点所在。 在这首童谣中,第一、二、四行句尾押韵,押“ing”韵,韵脚突出,因此读起来朗朗上口,给人一种愉悦感。 郭沫若说:“节奏之于诗,是她的外形,也是她的生命。 声韵反映语言的抑扬,节奏显示语言的顿挫。”童谣亦如此。童谣之所以读起来抑扬顿挫,是因为不仅有声韵之美,还有节奏之美。 这首童谣不仅押韵,节奏也鲜明,因此读来抑扬顿挫。 再看译文,在形式上基本上保留了原文的四行,但再看韵律,几乎荡然无存。这主要也是因为英汉语的差异。徐德荣根据儿童文学翻译的性质和实践经验,确立了准确性、可读性和文学性三个具体参数[12]。译文虽在内容方面准确无误,但韵律全失,可朗读性差,更别提文学性。Cay Dollerrup 在《为大声朗读而译》中,将文学翻译的目的分为两类:一类是为大声朗读而译,另一类是为默读而译,他认为儿童文学应该为大声朗读而译,这样才会更有趣味[13]。 童谣属于儿童口头文学,更应该注重其可朗读性、可传唱性。 因韵害意或是顾意弃韵的译文是欠考虑,缺斟酌的译文[13]。很显然,上面译文就是顾意弃韵,没有注重译文的可朗读性和传唱性,也就是说译者未能做到“以儿童的耳朵去听”[9]。
2.从形美上看,译者取意舍形,美感丧失。童谣一个重要来源就是儿童随口编唱的宣泄情感的歌谣,句式简短、形式工整,便于记忆传诵,孩子在传诵的时候,也能产生一种愉悦感。 原文每行都是七个字,句式工整,节奏感强,有点类似中国古诗的“七言绝句”。 译文遵照英语的语法特征,运用了“there be”句型,添加了连词“when”,虽然顺应了目的语语言规范,但毫无节奏。 原文在形式上整齐划一,而译文却“面目全非”。 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译者只注重了原文意义的传达,丝毫没有考虑其形美的再现,也就是译者未能做到“以儿童的眼睛去看”[9]。 弗洛斯特认为“所谓诗,就是翻译之后失去的东西。 ”童谣格律严谨, 在形式上与诗贴近, 在翻译策略上二者是相通的,译者稍不注意就可能导致一定程度的损失,而针对不同的损失,译者应该采取不同的补偿策略。
3.从意美上看,译者误读原文,文化内涵尽失,意境全无。 这首童谣是颠倒歌的一种特殊形式,有意制造矛盾,突显一种调侃的味道。 若只看字面义,便觉“矛盾”,但深究其内涵,就会发现这只是有意设置的“障眼法”而已。 林良将儿童文学定义为“浅语的艺术”,但浅语并不等同于简单和直白,同样需要苦心孤诣,历经锤炼,就像这首童谣,看似浅,实则不浅。“浅而不白,浅而有味”正适合这首童谣。 “一树黄梅个个青”,“黄梅”实指一种果树,并不是“黄色的梅子”,“个个青”是说黄梅还未成熟,还是青色的。 “打雷落雨满天星”,并不是说一边打雷下雨,一边还可以看见星星在闪烁, 而是说挂着雨水的青梅在闪电照耀下,闪闪发光,如同满天繁星,从译文来看很显然仅译出了字面义。 “三个和尚四方坐”,明明只有三个和尚,怎么可能坐四方呢? 其中奥秘在于“四方”一词。宋明时期,“四方”一词,代指民间寺院。在这首童谣中,“四方”不是指方位,而是寺院。 “不言不语念真经”,是指不发声,在心里默念。 前两句写的是雷雨天中的梅树,后两句写僧人在雷雨天专心念经的情景。
如何将如此美妙的童谣翻译成英语呢? 译者在译介过程中,面临以下难点:文中“矛盾”之处是照直翻译,还是译出隐含义? 如果照直翻译,原文中看似“矛盾”之处在译文中就真正矛盾了。 比如“四方”一词,英语中对应的是“square”,而“square”一词在英语中无论如何也没有“寺庙”的含义。 如果直接译出隐含义,在原文中有意制造的调侃味将会尽失。 再看看译文,很显然译者没有透彻理解这首童谣,仅仅从字面义进行了翻译,从而导致了误译。 译者对原文的误读也导致了译文韵味的丧失。 译文除了让译文读者感到处处充满“矛盾”之外,丝毫不能理解其隐含义。如此绝妙的童谣,其翻译非艺术高超者而不能为。 由此可见,童谣虽为“小儿语”,但其翻译绝不是“小儿科”,其难度不亚于成人文学的翻译,译者不可小觑,要真正做到“用儿童的心灵去体会”[9]。
通过对《草房子》中童谣中英文对比分析,可以看出,译者拘泥于原文,仅仅译出了字面义,忽略了原文的韵律和形式,“顾意弃韵”、“取意舍形”, 且没有透彻理解原文,造成了对原文的误读误译,没有译出原文的韵味,从而造成了童趣的丢失。 翻译策略的选择与译者的翻译观密不可分, 译文童趣的丧失从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译者未能做到以儿童为中心。
(二)《青铜葵花》中童谣的英译
《青铜葵花》是曹文轩的另一本唯美小说,其英文版由英国著名汉学家Helen Wang 翻译,她是当代中国儿童文学翻译家和推广者。 这本译作在英国赢得了好评,获得英国的笔会奖、麦石翻译奖,并入选美国科克斯奖短名单(美国版)。 可见,《青铜葵花》在海外影响力之巨大。 小说中一共有五首童谣,其中文化特色较浓,翻译难度较大的是下面这首童谣。例2:
南山脚下一缸油,Little Sister, Meimei, we combed your hair
姑嫂两个赌梳头。 And now you look like a lady!
姑姑梳成盘龙髻,Big Sister, Jiejie, we combed your hair
嫂嫂梳成羊兰头[14]。 And now you look like a baby[15].
通过原文和译文的对比可以发现, 原文第一句“南山脚下一缸油,姑嫂两个赌梳头”,译者直接省略未译,因为其有一定的历史背景,若照直译出,儿童不一定能够理解。同时,译者对文化专有名词“姑姑”“嫂嫂”“盘龙髻”“羊兰头” 也分别做了处理,“姑姑”“嫂嫂”分别译成了“Little Sister”和“Big Sister”,并加上了音译“Meimei”和“Jiejie”,将中外文化连接起来。 尤其是“嫂嫂”的译文,相比于“Sister-in-law”和“Elder brother’s wife”更加口语化,符合童谣的特点。 “盘龙髻”和“羊兰头”是两种不同的发型,一般已婚妇女梳“盘龙髻”,小女孩梳“羊兰头”。而这首童谣刚好相反,已婚的嫂嫂梳了个小女孩的“羊兰头”,未婚的姑姑却梳了个“盘龙髻”,从而达到幽默诙谐的效果。 译者把“盘龙髻”和“羊兰头”这两个对目标语读者陌生的词汇替换成了“lady”和“baby”,同时构成押韵,可谓匠心独具。 这也正反映了译者Helen 的翻译立场。 她力求每一首童谣都押韵,使每一首童谣用英语读起来朗朗上口。 在翻译技巧上,她放弃了逐字、逐句、逐段地翻译,而是“连译带改”[4]。原文的第三人称也转化为了第一、二人称。赫曼斯认为,所有的翻译都是译者在一定目的下对原文一定程度的操纵,尽管译文在用词和内容上都作了较大改动,但达到了异曲同工之妙。
例2 可以说是童谣翻译的成功案例, 笔者试从儿童本位翻译观角度来窥探其成功的原因, 以求管中窥豹。 一、 在音美上,注意韵律、节奏感的再创,使之朗朗上口。 例 2 中“lady”和“baby”构成押韵,再创了韵脚。 二、在形美上,注意句式的整齐规划,译文中“little sister” 和 “big sister”, “Meimei” 和 “Jiejie”, “a lady”和“a baby”一一对应。三、在意美上,注意幽默感的传达,再现童趣。 例2 将“姑姑梳成盘龙髻,嫂嫂梳成羊兰头”处理为妹妹看起来像“lady”,而姐姐看起来像“baby”,虽然舍弃了“盘龙髻”和“羊兰头”这两个文化意象,但译者从另一角度再创了幽默。 且对原文中的“姑姑”和“嫂嫂”也作了相应的处理,看似背离了原文,实则是充分考虑到了儿童的认知能力。 译文不管从音美、形美,还是意美上,都恰当地再现了原文,充分体现了译者的儿童本位翻译观。 由此也说明译者在翻译童谣时,心中要装着儿童,不应拘泥于原文,应充分发挥其主观能动性,从音美、形美和意美三方面再现原文的童趣。
四、结语
儿童文学必须是“那些切于儿童的生活,适应儿童的要求,能唤起儿童兴趣的东西”[16]。曹文轩的作品在国内之所以能深受广大青少年的喜爱, 正因为它满足了这些要求。 通过对曹文轩儿童小说中童谣的中英文对比研究,可以发现,童谣翻译的成功与否和译者的翻译观密不可分。 Oittinen 在她的专著《为儿童而翻译》中,首次提出儿童文学的译者应为儿童而翻译,译者的儿童观决定其儿童文学翻译观。 童谣归根结底是翻译给儿童大声传唱的,儿童的语言、认知水平、心理特征都是译者必须考虑的因素,译者在翻译过程中,不应拘泥于语义的传达,更应注重韵律和节奏的再创,兼顾译文的音美、形美和意美,从而再现幽默感和童趣, 使英语世界的儿童在阅读译作时获得与中国儿童相似的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