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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层科普建设问题分析与发展思路

2021-01-07朱效民

天津科技 2021年6期
关键词:科普公众科学

朱效民

(北京大学哲学系 北京大学科学传播研究中心 北京100871)

0 引 言

2007—2012年北京科委连续多年组织评审“北京市创新型科普社区”(此处社区也包含农村)的工作,在实地考察北京 18个区、县的近百家社区、农村的科普工作后,发现基层科普工作的组织形式、工作形态等与文献表述差异较大:原来在书籍、论文、新闻、会议以及专家口中的“科普”之外还有一个不同的、具体实践着的科学传播,而这些科普工作几乎在文献中看不见。这令人不禁疑惑:在专业学术与日常生活之间,究竟哪一个才是中国真正的科普呢?国内曾经热火朝天地引进过法国科学咖啡馆、荷兰科学商店、丹麦共识会议等,不但研究讨论热火朝天,而且真心实意地操作实践,但结果不过是“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而在北京社区看到的诸如社区科普茶舍、科普楼门、农家科普大院等似乎更具有本土的生命力,也是普通百姓日常生活中看得见、摸得着、靠得住的真正科普[1]。实际调研中也经常发现,政府的科普工作普遍存在着重供给、轻需求,重硬件设施建设、轻软件内容发展等问题,而且政府部门的许多优惠政策、科普资源等要么传递不到基层,要么与基层需求明显不相符,反而造成很大的重复建设与浪费现象。

在大众传播学理论中有一个基本的信息传播模型,其中包括信息传播者、信息、传播媒介和信息接受者 4个基本要素[2]:传播者发出信息,经过传播媒介到达接受者。本文将借助该模型的 4个基础要素,结合对北京市社区科普工作的实际调研与评估,探讨基层科普建设存在的问题与发展思路。

1 问题与分析

1.1 谁在做科普

长期以来,国内外对科学家在科普活动中作用和地位,一直有一种较为普遍的观点,即认为科学家应当承担起科学普及的主体角色。在科学界,这种呼声尤其显得强烈而紧迫:1985年,英国公众理解科学委员会在其发布的《英国:公众理解科学》的报告中直言不讳地对科学家提出了忠告,“我们工作中最直接和最急迫的信息是提供给科学家的——学会与公众进行交流,学会乐意去这么做,真正认识到这是你义不容辞的工作”[3]。学术管理机构之外,科普界学者也普遍认为科学家应当提升科普能力。例如,2006年和 2010年的世界科普大会(PCST),分别设置过“如何培训科学家与公众对话”“如何培训科学家与媒介对话”的研讨会主题。然而实际上,基层日常的科普工作很难看到科学家的身影。例如北京有4000多个社区和农村,平均每年搞几次科技周、科技节活动,能够真正受惠的社区实际非常有限。在社区,除去“挂名”的科普志愿者,也设有科普工作者岗位,但同时兼任大量其他的工作;在农村反而有一类相对稳定、专职的科普工作者,即科技员,以满足农村技术推广的实际需求。

现实情况也反映出,以科学家为信息传播主体的科普活动,不可能常态化、制度化,通常只能是采取运动、突击式的方式,常被调侃为“一阵风”、甚至“脉冲式”的科普。这也难以让公众在日常生活中对科普有稳定的期待,不知从哪里能够主动而有效地获得科普的帮助。

1.2 科普在做什么

城市社区和农村地区的科普内容有相当大的差异。城市社区对于科普内容的理解相当泛化、也容易雷同,认为唱歌、跳舞、画画、打牌、下棋、扭秧歌、手工艺等都是科普,甚至套用造出“科学厨房”“科学唱歌”“科学绘画”“科学手工艺”等许多牵强附会的词汇。曾有一社区申请了“绿色生活”的主题项目,中期检查时专家被带进一个科普活动室,只见该活动室用颜料在地板上画了绿草、鲜花、池塘,墙上是绿树、森林,房顶也有枝叶、蓝天和白云。专家们费了很大劲向社区工作人员解释:“绿色生活”不是在绿颜色的房子里过日子。

与之形成对照的是农村社区对科普内容的理解又走到另一个极端,往往主题显得过于狭窄,基本上是围绕当地的农业生产开展若干技术、技能培训活动,即技术推广。如“科普示范基地”的一个主要标准就是自身致富并带领周边致富,相关主题如蔬菜大棚、红杏村、板栗村、豆腐宴等。但农村的科普资源、自然环境相比于城市社区更丰富——后者大多由若干楼群组成,科普活动空间通常有限,条件稍好的有地下室作为科普活动场所,而农村普遍面积较大(如考察过的最大一个村千家店面积高达 32km2),普遍有农田、大棚、树林、河流、湖泊等,种植的农产品也丰富多彩,反而显得比较有各自的特色。

传统观点认为科普内容就是通过通俗易懂的方式将概念化、理论化、学科化的科学知识传达给公众。这种科普理念,与我国把科普当作学校教育的补充和延续的传统定位有关。而实际上,公众的科普需求已远远超过了只是获得简单易懂的科学知识层面,今天的科学技术在给公众带来越来越多的好处和便利的同时,也带来或明显或潜在的不确定性、风险甚至危害(如环境和健康领域)。一些重要的科学技术领域的发展和应用显然涉及不同的利益群体,往往产生一部分人受益而另一部分人受损的后果,同时科学和科学家也不再被视为没有自身利益的价值中立者了。这无疑都使得公众不得不增强防范警惕、自我保护和共同参与的意识——这对科普的内容自然也提出了新的要求。

在一个农村的图书馆里,令人惊讶摆放着崭新的牛顿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达尔文的《物种起源》、哥白尼的《天体运行论》、道尔顿的《化学哲学的新体系》等近代科学译著(这些书籍即使科学史专业的研究生也没多少人会读),而这是有关专家推荐的。由此也反映出相关专家对普通公众的科普认知水平和科普内容需求完全不了解。

1.3 科普有哪些媒介

基层科普运用的手段和媒介可以说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例如北京市科协曾推广过“一站一栏一员”,即科普活动站、宣传栏、信息员。“创新型科普社区”的建设过程中,也使用了很多的传播媒介,如标识牌、活动展板、楼门文化橱窗,永久性的科普墙、科普雕塑、LED屏幕、电子书等。还有形式多样的表演和模型展览,命名为“数字港湾”“数字家园”的科普网络也很时兴。

由于政府在科普投入时往往追求显示度,科普媒介设施更高级、更新潮,也更昂贵,新问题也随之而来。有农村花费700万元修建了100m2的LED显示屏,却因为缺乏专业人员以及合适的科普内容,红火一阵子之后,其功能实际上主要用于欢迎前来视察的领导了。由于盲目购买先进科普设备却又并不一定适合本地居民的实际需要和使用习惯,结果就很容易造成设施的闲置和浪费。这种情况与一些公益捐赠活动中存在的问题相似,例如南都公益基金会秘书长徐永光在农村调查一位著名企业家捐赠的 11000台电脑使用情况时发现,很多学校砸锅卖铁配置了电脑教室,却因付不起开机电费和没有合格的专业老师,就让电脑尘封在那里,直至变成一堆电子垃圾。一位校长告诉徐永光,他打算让收废品的来收购这些电脑,因为“好歹一台还能收回50元,可以多少弥补点儿学校经费”[4]。类似问题和现象在当前基层科普建设中远非罕见。

硬件的“火热”趋势,给人造成了繁荣的假象,同时传统的媒介手段反而受到限制,比如传统的科普图书、报、刊变少了,甚至取消了,而新推出的科普电子书、LED展示屏、网络阅读室因成本、管理以及阅读方式变化等原因乏人问津。

1.4 科普对象是哪些人

从科普对象来看,城市社区和农村的差别也非常大。城市社区的主要科普对象是“两头”,退休人员和青少年(尤其是寒暑假时期);农村地区则相对集中在“中间”,主要面向生产劳动者。无论城市还是农村,基层科普活动的公众参与比例普遍较低,有些社区的科普讲座参加人员一年累积下来即使按人次算也不到全社区人数的 10%,很多时候都要靠发放小礼品、误餐费等来吸引大家参与。

对于科普对象的认识问题也始终存在很大争论。传统观念认为,相对于科学家来说,公众显然是无知的,只能是科学知识的接受者、被普及者;公众需要不断学习科学知识以缩小与科学家的差距;公众因缺乏科学知识对科学没有发言权;公众掌握科学知识越多就越会支持科学。

然而,一些新的调查研究发现,把公众当作“空瓶子”的上述观念很有问题。新的研究认为,公众与科学家在职业、生活甚至知识上都是平等的,公众有权质疑科学家的知识;公众与科学家所谓的“知识差距”永远存在,不可能也没有必要消除;在民主社会中,公众对科学的资助和决策有发言权甚至决定权,并且科学问题往往也是社会问题;有趣的是,调研发现掌握科学知识越多的公众对科学越有质疑精神,成为传播学意义上的“信息悖论”。英国相关数据调查显示:“苛刻的质问可能标志着全体公民更有见识,更具科学素养”[5]。

2 思路与建议

针对当前我国社区(农村)科普工作中这 4个具有提纲挈领作用的关键点,应当考虑加强科普“四化”的建设,即主体职业化、内容生活化、媒介多元化、对象中心化。

2.1 科普主体职业化:常规队伍结合专家资源

目前在社区层面,实际的科普主体常常处于缺位状态,基本没有常规的、专职的基层科普队伍。此种情形下,基层科普工作就不可能常态化进行,只能是应急、应景式的运动科普,与普通公众的日常科普需求之间自然很容易形成“两张皮”现象。出路之一是加强基层本地科普主体的职业化建设,《2007—2008年北京市科普工作报告》也坦承,以前“依靠城里专家下到农村去,结果农民兄弟并不积极,效果也不明显”。后来改变思路,培养农村能人“成为农村的科技人才,然后再由他们去为村民培训和服务,效果非常好”。为此需大力建设社区(农村)科普工作人员的职业培训、资质认定制度,使基层科普队伍逐渐走向常规化、职业化的道路。

2.2 科普内容生活化:与公众日常科普需求相结合

社区科普展板、宣传栏的内容更换周期通常是3个月至半年、一年,个别甚至是永久性的,反映出在科普内容方面极为匮乏。而科普内容建设显然不只是钱的问题,更非一次性投入的问题,依靠提高社区工作人员素质的办法也明显远水不解近渴。要树立科普“内容为王”的意识,首先必须从外部引入稳定的、权威的科普内容信息方面的渠道(如订阅科普类报刊以及为社区持续提供科普内容等);其次要由过去普及概念化、理论化、学科化的知识转变为主题式、情景式、问题导入式的科学知识,与公众的实际生活相结合。中外针对公众科技态度的多次调查显示,公众普遍关心的常常是健康问题和环境问题,形象一点说就是有关身体的科学和身边的科学。为此需要深入细致地调查当地居民的科普需求,旨在使科普内容与居民的日常生活紧密结合、更具针对性。

2.3 科普媒介多元化:最适合的就是最好的

随着对先进科普社区投入力度的加大,基层科普设施正大踏步向着更高(级)、更新(潮)、更贵的目标迈进,电子屏、可视化建设热火朝天,数字港、数字家园设计不亦乐乎。然而其直接后果却是一方面普通居民不会用、社区管理者不舍得用,大多成了高级科普摆设;另一方面,一些传统的、有效的科普媒介如科普报刊等受到挤压,大多数社区除接受赠送外,基本没有主动订阅科普类报纸、刊物的。这实际上反映的是在科普媒介设施上追求形象工程、表面工程,而不管不问实际效果如何。在社区科普的基本硬件建设完成后,应引导科普资金向科普内容、信息等内涵建设方面发展,树立只要是在本社区合适、有效的科普媒介手段就是最好的多元化发展手段的务实精神,建设富有本土生命力和特色的科普胡同、科普农家院等,而不应一味地追求高、新、贵。

2.4 科普对象中心化:科普也是一种服务

从基层调研情况来看,无论城市社区还是农村公众参与科普活动的积极性普遍不高、参与率很低,即使一些农村组织技术培训也要补贴钱给农民人家才肯来捧场。这相当程度上反映的是基层科普工作脱离百姓生活、无视公众需求。因而需要建设以公众为中心的科普工作服务模式,将以往科普从外部注入、要求接受的方式变为需求导引、服务为主的方式,强调以公众的科学需求为导向,更有针对性地提供公众需要的科学知识。故应建立积极、快速、高效的互动响应机制,随时了解公众的科普需求,认真对待公众的需求和反馈意见,并将之切实纳入社区科普工作的评价机制,积极回应和满足公众从日常生活,到精神文化,到民主参政等不同层次的科普需求。

3 结 语

近二三十年来,国内外对科普的主体、内容、媒介、对象这 4个基本要素都有许多新的认识[6],根本原因在于公众与科学的关系发生了重大的变化。根据传统“缺省配置”的科普模型,公众永远需要学习科学知识,而且越多越好——“活到老,学到老”。但今天科普的重点不是要求公众没完没了地继续学习各门学科的科学知识,而是要建立以公众为中心的科普模式,把科普从宣传、教育的角度转变为服务、对话的角度,重点围绕公众的实际科普需求因地制宜地开展科普工作。本文提出的科普“四化”建设应该是一个可行的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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