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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书以供治世:中国古代官修图书活动的思想旨趣*

2021-01-07蒋永福

图书馆 2021年5期
关键词:帝王图书思想

孙 儒 蒋永福

(1.哈尔滨师范大学图书馆 哈尔滨 150025;2.黑龙江大学信息资源管理研究中心 哈尔滨 150080)

1 引言

中国是一个文明古国,中华民族有着源远流长的文化传统,而且中华文化有着西方文化所不具备的“东方思维”特质,这是众人皆知的历史事实。此外,中华民族拥有热爱学习的优良传统,学以明道是中国古人治学的宗旨,而文献典籍是古人学以明道的主要知识资源。故此,中国古代发展出繁荣的修书事业,在几千年的文明历程中整理出了浩如烟海的文献典籍,其中官修图书是重要组成部分,并占据着主导地位。中国古代官修图书活动自先秦始,至清乾隆时期达到鼎盛,期间即便战乱频仍,历朝历代的统治者仍十分重视对图书典籍的搜集整理。自汉武帝“开献书之路”始,至清乾隆帝面向全国大规模征书以修《四库全书》,皇帝直接参与官修图书活动成为传统。从现有史料来看,古代皇帝对官修图书活动的管理控制可谓事无巨细,从组织实施、体例结构、内容选择,到收藏与流通,皇帝常常亲自颁发敕令,明确修书思想和要求,并将其作为一项重要的政府行为严格施行。

那么,中国古代帝王缘何对官修图书活动如此重视?或者说中国古代帝王组织官修图书活动的深层思想旨趣是什么?笔者将之概括为“修书以供治世”,即帝王通过官修图书活动为自己治理国家提供帮助,以成太平盛世。中国古代文献整理活动的思想旨趣有别于由西方文献整理活动发展而来的现代文献整理活动的思想旨趣。对已经成为过去的历史事物,我们对它的认识和分析,一定要坚持历史唯物主义的思想方法,即“以古论古”的思想方法,而不能采取“以今论古”的思想方法[1]。本文把中国古代官修图书活动的思想旨趣概括为“修书以供治世”,是基于功能价值角度对中国古代官修图书活动的深层意涵的阐发。正如马克思所言“我们的叙述方法自然要取决于对象本身的性质”[2],“修书以供治世”即是中国古代官修图书活动这一对象“本身的性质”。那么,中国古代帝王是如何将官修图书活动作为国家治理工具的呢?下文将从六个方面予以总结与考证。

2 以经为首,申明大道

中国古代官修图书活动绵延不绝,证明中国古人重视收集、整理文献以供利用,其思想根源在于“文以载道”的信念。其中,“道”即圣人之言,文献则是承载圣人之言的载体,“道”通过文献中的文字记录得以传扬。对“文以载道”的思想观念,南宋包恢曾直言:“圣贤之书所以明道,书即道,道即书,非道外有书,书外有道,而为二物也。”[3]可见中国古人认为道在文献之中,因此要学道、明道,就要先读书,而修书是保障有书可读的重要手段之一,所以从发生论的角度来看,中国古代帝王重视官修图书活动的明道旨趣便不言自明。

众所周知,在经、史、子、集四种文献类型中,中国古人尤其尊崇经书。诚如清人崔述在《考信录释例》中所言:“圣人之道,在六经而已矣。……文在是,即道在是,故孔子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六经以外,别无所谓道也。”[4]由此可见,中国古人认为道在六经之中,这正是古人尊经思想的根源所在。中国古人的尊经思想在古代官修书目的类表结构中得以充分显现,自刘歆《七略》类目以六艺略为首开始,至清乾隆时期所修《四库全书总目》以经为首的四部分类,期间尽管经历了从六分法到七分法再到四分法的文献分类体系流变,“以经为首”的尊经思想始终是官修书目编制者遵循的思想秩序。

综上,中国古代帝王之所以要大力组织官修图书活动,是因为道在书中,修书是载道、明道、传道的重要手段。而修书时尤重经书是因为六经是天道和人道的承载之器,正所谓“经者,道出其中也”[5]。古代帝王为何认为经学如此重要?《汉书·艺文志》云:“六经者,圣人之所以统天地之心,著善恶之归,明吉凶之分,通人道之正,使不悖于其本性者也。故审《六艺》之指,则人天之理,可得而和,草木昆虫,可得而育,此永永不易之道也。”[6]王阳明将“经”解释为:“经,常道也。其在于天谓之命,其赋于人谓之性,其主于身谓之心。心也,性也,命也,一也。通人物,达四海,塞天地,亘古今,无有乎弗具,无有乎弗同,无有乎或变者也。”[7]可见,经书所载天道中蕴含着丰富的“人伦”内涵,人们只有通过阅读经书才能明道、悟道,明确自己应该遵循的人生法则,进而做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汉书·儒林传》云:“古之儒者,博学乎《六艺》之文。《六艺》者,王教之典籍,先圣所以明天道,正人伦,致至治之成法也。”由此可知,“明天道”的目的是为“正人伦”,而“正人伦”是古代帝王治理国家的基本需求。在中国古代,皇帝自命“天子”,具有代天行道的权力,因此皇帝往往通过官修图书这一手段,亲自裁定六经内容来统一天下“公理”,为世人制定一条符合统治阶级利益的人伦准绳,以求太平盛世。正如《四库全书总目》经部总叙所言“经禀圣裁,垂型万世,删定之旨,如日中天,无所容其赞述”,“盖经者非他,即天下之公理而已。”[8]49因此,“明天道以正人伦,正人伦以求盛世”的思想逻辑便是中国古代官修图书“以经为首”的思想根源所在。

3 以史为要,通古知今

中国古代帝王除了尊经思想之外,还存在重史思想。因此,中国古代在官修图书活动中十分注重对史书的搜集、整理和利用,甚至出现了经史不分的局面。从《汉书·艺文志》直接将史书置于六艺略春秋类之下以及清代章学诚在《文史通义》中明确提出“六经皆史”的观点,足见中国古人对史的尊崇。自唐代开始,皇帝常常亲自过问史书的编撰,并一直延续到清代,成为惯例。古代帝王如此重视编修史书的原因是什么?清人龚自珍在《古史钩沉论》中言道:“灭人之国,必先去其史;隳人之枋,败人之纲纪,必先去其史;绝人之材,湮塞人之教,必先去其史;夷人之祖宗,必先去其史。”[9]顾炎武用“有登名前列,不知史册名目”的讥讽之语,批评明朝灭亡的原因。可见,中国古人认为“史”直接关乎天朝盛衰与民族存亡。基于这一认知,中国历代帝王曾对史书的重要性予以直接评价,如唐高祖在《命萧瑀等修六代史诏》中说道:“史官记事,考论得失,穷尽变通,所以裁成义类,惩恶劝善,多识前古,贻鉴将来。”[10]唐太宗李世民曾言:“朕睹前代史书,彰善瘅恶,足为将来之戒”,表示“将欲览前王之得失,为在身之龟镜”[11]。宋神宗认为史书《资治通鉴》的作用是“鉴于往事,有资于治道”。清康熙帝曾言:“朕唯治天下之道莫详于经,治天下之事莫详于史,人主总揽万机,考证得失,则经以明道,史以征事,二者相为表里,而后郅隆可期。”[12]从中国古代帝王对史书的评价可以看出,中国古代帝王认为阅读史书可以通古知今,即总结学习历代盛衰经验和国家治理经验,借以寻得治天下之道,并达到治天下之事的目的。

正因史书在中国古代帝王的认知中如此重要,所以产生了巨大的阅读需求,大量的官修史书活动应运而生。唐太宗十分重视官修正史,从魏徵给他的上疏内容中可以窥探修史的功用,曰:“臣愿当今之动静,必思隋氏以为殷鉴,则存亡治乱,可得而知。若能思其所以危,则安矣;思其所以乱,则治矣;思其所以亡,则存矣。”[13]魏徵认为以史为鉴,可以使天下长治久安。清乾隆帝下令编修《钦定宫中现行则例》及《国朝宫史》时颁发上谕,表明修书宗旨,“明亡,不亡于流贼,而亡于宦官,似矣。而朕不谓然。宦官之祸,汉唐来已然。顾其使宦官得志擅权、肆毒海内者,伊谁之咎也?明代皇城以内,外人不得入;紫禁城以内,朝官不得入。奏事者至午门而止,中外阻绝,判若天人。人君所与处者,若辈耳。凡监役、监军,要地、要务,非若辈弗任也,非若辈之言弗信也。导谀纵逸,愈溺愈深。中叶以后,群臣有数十年不得望见颜色者,而鬼蜮之计得行。遂使是非由其爱憎,刑威恣其燔炙,兵事任其操纵,利权归其掌握。倒持太阿,授之以柄,其失皆由于不与士大夫相接耳。”[14]可见,乾隆帝认为,明并非亡于宦官,而是因为明末皇帝不理朝政,长期听任宦官“导谀纵逸”,放任他们随意滥用刑罚,兵事、权力均归宦官掌控,任由他们得志揽权、肆毒海内的管理过失所致。总结出明朝覆灭的根本原因后,乾隆帝在上谕中说道:“夫祖宗立纲陈纪、垂之典则者若此。朕之防微杜渐、谨其操柄者,又若此。不有成书,奚以行远?朕意欲辑本朝宫史一编……我后世子孙,世世遵循。尚其知所则效,知所警戒,聪听列圣之明训,永永勿”[14]2。可见,乾隆皇帝认为必须纂修《国朝宫史》一书以供其子孙后代学习历史经验教训,并且能遵循由他制定并完善的宫廷典制,以使清廷统治能够长久持续。历朝历代官方组织的正史、实录、圣训、玉牒等众多类型的史书编撰活动,均反映了古代帝王以史为鉴,寻治天下之道的修书目的。

综上所述,中国古代帝王重视编修史书的根本目的是通古知今,以史为鉴,寻得治天下之道,最终实现太平盛世之景。因此,中国古代官修史书活动蕴含着古代帝王“知史事以通古今,通古今以明治道”的思想逻辑,这也是中国古代官修图书活动“以史为要”的思想根源所在。

4 诠释史事,以论正统

古代中国的王朝史观,始终尊崇着一套中原正统观念。因此,中国古代的少数民族获取政权后,首先就要面对所谓“华夷之辨”的统治合法性身份认同的问题。例如,中国古代最后的王朝——清朝,作为少数民族政权统治全国,迫切需要建构王朝正统性,以巩固帝王统摄天下的权威,形成“大一统”的社会局面。对此,清朝皇帝通过采用组织官修图书的手段,对历史事件进行诠释并纠正自身“夷狄”身份,证明清军入关统治全国的合法性。在诠释“正统性”问题上,乾隆时期设馆修纂《通鉴辑览》等书,对清廷统治的“正统性”进行了诠释,所谓“夫正统者,继前统受新命也,东晋以后,宋、齐、梁、陈,虽江左偏安,而所承者,晋之正统。其时若拓跋魏氏,地大势强,北齐、北周继之,亦较南朝为盛,而中华正统,不得不属之宋、齐、梁、陈者,其所承之统正也,至隋,则平陈以后,混一区宇,始得为大一统。即唐之末季,藩镇扰乱,自朱温以讫郭威等,或起自寇窃,或身为叛臣,五十余年之间,更易数姓,甚且称臣、称侄于契丹,然中国统绪相承,宋以前亦不得不以正统属之梁、唐、晋、汉、周也。至于宋南渡后,偏处临安,其时辽、金、元相继,起于北边,奄有河北。宋虽称侄于金,而其所承者,究仍北宋之正统,辽、金不得攘而有之也。至元世祖平宋,始有‘宋统当绝,我统当续’之语,则统绪之正,元世祖已知之稔矣。我皇祖御批《通鉴》,及朕向所批《通鉴辑览》,俱以此论定。盖春秋大义,纲目大法,实万世不易之准。我朝为明复仇讨贼,定鼎中原,合一海宇,为自古得天下最正。”[15]乾隆皇帝通过对历代王朝的正统进行评价,以向世人传达清朝入主中原同元朝取代宋朝一样具有正统性,并且说明清朝是为申明大义,替明朝复仇而得到统治地位,并且已成“大一统”的局面,其“正统性”无可置疑。在纠正自身“夷狄”身份问题上,清乾隆皇帝在官修《明史》时对“夷狄”身份进行了诠释,所谓:“大一统而斥偏安,内中华而外夷狄,此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义。是故夷狄而中华,则中华之,中华而夷狄,则夷狄之,此亦《春秋》之法……”[16]他认为,一朝统治的“正统性”主要体现在是否实现“大一统而斥偏安”的局面,与其统治者是否为少数民族的身份无关,因此,少数民族入主中原并不是非法的夺权行为。

综上所述,中国古代少数民族政权诠释其“正统性”,是在价值层面上,以六经之是非定论史事之是非,以此表明统治政权的“大公至正”。古代帝王通过“春秋笔法”诠释史事,以表明其代天行道的强烈意味,使臣民从思想上改变了根深蒂固的中原正统观念,因此得以维护最高权威,成就“大一统”的现实局面。这就是中国古代帝王通过组织官修图书活动“论正统以立权威,立权威以成一统”的思想旨趣所在。

5 褒善贬恶,以施教化

纵观中国古代官修图书的修书手法和内容,“褒善贬恶”的传统延绵不绝。中国古代在官修图书时确立“褒善贬恶”传统的原因是什么呢?唐太宗命魏徵编修的《诸王善恶录》的序言中记载:“今录自古诸王行事得失,分为善恶,各为一篇,名曰《诸王善恶录》,欲使见善思齐,足以扬名不朽,闻恶能改,庶得免乎太过,从善则有誉,改过则无咎。兴亡是系,可不勉与?”[17]宋人欧阳修在评论史馆修书之事时说:“史者,国家之典法也。自君臣善恶功过,与其百事之废置,可以垂劝戒、示后世者,皆得直书而不隐。”[18]清世祖下令修纂《顺治大训》时说:“朕惟平治天下,莫大乎教化之广宣;鼓动人心,莫先于观摩之有象……兹欲将历代经史所载,凡忠臣义士、孝子顺孙、贤臣廉吏、贞妇烈女及奸贪鄙诈、愚不肖等,分别门类,勒成一书,以彰法戒”,并且对史官提出应“协力同心,殚思博采,务令臣民皆可诵习,观感兴起,无负朕惓惓化导之意”[19]的明确要求。可见,历史中的善恶之事具有“垂劝戒、示后世”的教化引导、以古为范的作用,有助于古代帝王“平治天下”。因此,按照儒家纲常名教为善恶标准进行褒贬裁断的历史书写手法在中国古代官修图书时应时而生。

那么,哪些符合“可以垂劝戒、示后世者”的言行或事件可以“广宣”,则需要以编修者对历史人物和事件的褒贬评判所反映出的义理标准为准绳,对编写的内容进行分门别类或去取选择。唐代武后为教化臣僚百官编撰《臣轨》一书,全书共分同体、至忠、守道、公正、匡谏、诚信、慎密、廉洁、良将和利人十章,从分章列类的名称便可以看出武后欲以“义理”标准教化朝臣的主题内容选择思想。从书中的内容来看,为了达到“垂劝戒、示后世”的目的,武后通过引经据典,对历史人物和事件作出褒贬评判,借以教化臣僚百官忠诚于君,竭劳为国。宋代所编修的《新五代史》列传部分,将历仕数朝、为臣不忠的人列入《杂传》,以示警戒;将王彦章、裴约、刘仁赡三位符合“其食人之禄者,必死人之事”标准的忠臣列入《死节传》,以示嘉奖;将洁身自好、嫉世远去者列入《一行传》,以示表彰。按忠义与否将历史人物分类立传,用“褒善贬恶”的书写手法教化臣僚百官应洁身自好、忠诚不移。清代编修《四库全书》时,统治阶级对收录的图书制定了基于“义理”标准的去取原则,统治者批评图书中有“谬于是非大义”“俚浅讹谬者”“抵触本朝者”“悖于义理者”等“恶”者,并对其采取或毁、或删、或改的手段,以教化人们“弃恶从善”。清雍正时期出版《圣谕广训》,内容包括“敦孝弟以重人伦、笃宗族以昭雍睦、和乡党以息争讼、重农桑以足衣食、尚节俭以惜财用、隆学校以端士习、黜异端以崇正学、讲法律以儆愚顽、明礼让以厚风俗、务本业以定民志、训子弟以禁非为、息诬告以全善良、诫匿逃以免株连、完钱粮以省催科、联保甲以弭盗贼、解雠忿以重身命”十六条,详细地规定了世人应守之法、应懂之理及应有之德,是清朝的国教。正如毛礼锐所言:“《圣谕广训》是清朝的圣经,为郡县学训练士子的标准,教化全国人民的法典。”[20]雍正在《圣谕广训》序言中说:“庶人尽除夫浮薄器凌之陋习,则风俗醇厚,家室和平。在朝廷德化,乐观其成。尔后嗣子孙,并受其福。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其理岂或爽哉!”[21]可见其希望臣民“弃恶从善”的教化目的。《圣谕广训》所引导伦理教化的内容范围十分全面,主要包括:家庭孝悌、宗族和睦、重农务本、勤俭节用、崇正黝异、讲法明礼、息诬戒逃、交纳钱粮[22],包含社会治理的方方面面,体现了清朝统治者对臣民全方位的教化引导。

综上所述,中国古代帝王通过在修书时使用“褒善贬恶”的书写手法,为天下臣民制定义理标准,促使臣民的思想和行为与统治者的思想要求相统一,以永享升平之治,正如《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记载:“盖治天下者,治臣民而已矣”[8]2404。这便是中国古代帝王通过官修图书活动“褒善贬恶以施教化,施教化以统一思想”的思想根源所在。

6 储备英才,以待顾问

中国古代统治者为官修图书活动提供严密的组织保障,其中建立官修机构是主要表现之一。纵观中国古代的官修图书机构可以发现,最具代表性的是“史馆”。中国古代史馆制度的起源可追溯到东汉时期的兰台和东观。兰台和东观虽设馆修史,但主要是东汉时期政府的藏书之所,并非专门修书的馆阁。根据《唐六典》记载:“至魏明帝太和中,始置著作郎及佐郎,隶中书省,专掌国史。至晋惠帝元康二年,改隶秘书省,历宋、齐、梁、陈、后魏并置著作,隶秘书省,北齐因之,代亦谓之史阁,亦谓之史馆。”[23]由此可见,真正意义上的史馆建制出现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到了唐太宗时期,经过改组,史馆组织逐渐严密,史馆制度完善成型。宋朝时期史馆的规模逐渐扩大,元明时期史馆制度持续发展。到了清代,史馆制度发展至最盛。除了以修书为主要职能的史馆外,中国古代官方的藏书之所常常兼顾修书之事,如汉明帝命班固、陈宗等人修撰《世祖本纪》,著书处所在兰台。汉安帝命刘珍等人在《世祖本纪》的基础上修撰《汉记》,著书地点在东观。隋代秘书省除藏书之外,兼事修书,很多礼乐、历史、法制方面的著作,以及书目、类书等皆编撰于此。唐代秘书省、弘文馆、集贤院等藏书处所都有修书活动的记载。宋代“三馆秘阁”亦兼具藏书和修书之事。至明清时期,以翰林院为代表的馆阁亦是“修藏一体”。

中国古代帝王重视官修图书活动的另一重要表现是招揽聚集大量博学之士主持和参与修书工作,以提供人员保障,这也是机构建设之后的现实需求。东汉时期,马融、刘珍、班固等名儒任职于兰台、东观。隋代秘书省秘书监牛弘在任期间,注重广纳人才,辛德源、刘焯、刘炫、王孝籍等优秀学者被征召入秘阁修国史。唐代集贤院网罗大批人才编撰大量图书,其中包括张说、张九龄、李林甫、徐坚等文学之士。宋代修建“三馆秘阁”,当时的饱学之士欧阳修、曾巩、苏轼等都曾任职于此。清代修《四库全书》的馆臣,包括纪昀、翁方纲、陆锡熊、姚鼐、戴震、王念孙、周永年等天下名儒,更可谓群星汇聚。历代开史馆修书,通常由皇帝亲自任命掌修史官,且均为饱读经典、学识高深的大文人,所任命的纂修人员也多为学士身份。众所周知,自从汉初萧何建石渠阁、天禄阁、麒麟阁以来,东汉的兰台、东观,隋代的嘉则殿、观文殿,唐代和五代的“三馆”,宋代的“三馆秘阁”,元代的翰林国史院,明代的文渊阁,清代的《四库全书》七阁等相继成立,馆阁这一官方藏书机构的基本功能被概括为“藏秘书、处贤才”[24]。如果我们重点关注其中“处贤才”的功能,那么中国古代官修图书时通过建立官修机构提供空间保障,同时广纳天下贤才提供人才保障的做法,同样具备为朝廷储养有用人才的意味。

那么,中国古代帝王通过建立修书机构,广纳天下贤才的根本目的是什么?宋人范仲淹曾言:“国家开文馆,延天下英才,……以待顾问。”[25]可以认为,中国古代帝王通过组织官修图书活动聚集天下贤才的重要目的之一是进行政策咨询,通过集思广益,作出正确的行政决策,进而实现社会的长治久安。因此,“资治问政”便是中国古代通过官修图书活动“储备英才”的思想旨趣所在。

7 重视农医,加惠民生

中国古代官修农书成果斐然,身处太平时期的古代帝王尤其重视组织编修农书,总结农桑技术,并传布天下。中国古代帝王重视组织官修农书活动是因为中国古代社会属于小农经济社会,“重农抑商”的发展理念根深蒂固,农业生产是百姓赖以生存、国家得以繁荣昌盛的根基,正如《元史》卷九十三《食货志一·农桑》所载:“农桑,王政之本也”[26]。因此,提升民间农业生产水平对王朝统治而言极为重要。官修农书中,元代的《农桑辑要》和清代的《广群方谱》《授时通考》《授衣广训》极具代表性,体现了古代帝王对民生疾苦的关心。以《农桑辑要》为例,该书是通过搜求古今农家之书,辑录《齐民要术》《务本新术》《士农必用》《四民月令》《四时纂要》《岁时广记》等古代农书所载的农桑技术经验而成。全书共7卷,包括典训、耕垦、播种、栽桑、养蚕、瓜菜、果实、竹木、药草、孳畜十门,后附“岁用杂事”,排列了一年十二个月的主要农事活动[27]283。该书详尽地总结了当时中国北方的农业生产技术,记述了栽桑、养蚕、养蜂的方法及很多其他农作物的栽培方法。《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对该书的评价极高,称其:“详而不芜,简而有要,于农家之中,最为善本”[8]2583。据《元史》记载,《农桑辑要》编成后,曾多次刊印,统治阶级“颁《农桑辑要》之书于民,俾民崇本抑末”[26]。可想而知,该书为元代的农业生产活动提供了相当大的帮助。

除农书外,中国古代帝王十分重视官修医书,希望可以通过编修和传布医书,达到“当使疾无不差,药必易求,不假远召医工,可以立救人命”的目的[27]137。唐玄宗敕令撰修《开元广济方》五卷,并下诏要求地方长官将此书中的重要条目在村坊要路榜示,以供百姓学习防治疾病的方法。唐德宗纂集《贞元集要广利方》五卷,颁布州府,使百姓闻知,以便紧急救治,避免因就医不便而导致伤亡。清代最有影响力的官修医书是《医宗金鉴》,该书是一部大型医学丛书,记载了中医各科的临床经验,附有注释和插图,便于记忆与领会,流传广泛,影响极大,成为中医入门和治病救人的必读之书。

综上所述,中国古代帝王重视官修农书和医书,并广为传布,一为百姓温饱,一为百姓健康,根本目的是使人民生活富足安定,社会环境长治久安。这也是中国古代通过官修图书活动“重农医以惠民生,惠民生以得民心”的思想根源所在。

8 结语

中国古代官修图书活动自先秦时期开始,至清代为最盛,体现了其发生发展过程的悠久性与连续性。我们应该从中国古人“文以载道”的信念出发去把握中国古代帝王重视组织官修图书活动的意义。也就是说,中国古代帝王是以天地万物的终极根源——“道”为本体根据来把握官修图书的存在意义。众所周知,中国古人具有“道器合一”“道由器显”的思维理路,因此在古代帝王的认识中,官修图书可谓其所能控制的最佳的“载道之器”和“传道之器”。中国古代帝王通过组织官修图书活动明天下公理,以正人伦;通古知今,以史为鉴;诠释正统,以立权威;教化引导,劝善惩恶;储养人才,以备顾问;传播农医,加惠民生。无论是明公理、正人伦、通古今、立权威、施教化、备人才,还是惠民生,组织官修图书活动的最终目的都是为了利用“文治”手段治理天下,以求天下承平。这说明,中国古代帝王拥有通过编修图书“载道”“传道”以供世人“悟道”“明道”,世人“悟道”“明道”则“人伦正”“天下平”的国家治理思想逻辑。因此,笔者认为“修书以供治世”是中国古代官修图书活动真正的思想旨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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