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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士铎从脏腑五行生克辨治痴呆经验探析

2021-01-05戎菲胡镜清

环球中医药 2021年4期
关键词:山茱萸石菖蒲附子

戎菲 胡镜清

清代著名医家陈士铎,一生著作达20余种,然存世不多,至今仅有《石室秘录》《洞天奥旨》《本草新编》《辨证录》《辨证玉函》《脉诀阐微》《外经微言》等少数几种。其中,《辨证录》和《石室秘录》中呆病门、健忘门等章节详细记录了陈士铎对于痴呆的诊治经验以及代表方药。陈士铎认为痴呆辨治应以心、肾、肝、脾虚损为要,同时兼顾他脏,体现了“生克制化,五脏一体”的学术思想,其用药重温补,善用引经药及对药,颇多创新。特此提要于后,以资学用。

1 脏腑辨治特色

1.1 从心肾辨治

随着年龄增长,人体诸脏渐虚,肾脏作为先天之本可主骨生髓,髓汇聚于脑,故肾虚可导致脑髓失养;心为君主之官,神明之府,心主神明的功能随年龄增长日渐减退,心气虚致气血失充,脑脉失养,神舍空虚,脑髓失用则日渐神机失灵导致痴呆健忘。神依附于心,志依附于肾,心肾生理功能正常且心肾交通才能维持神志的正常活动,心肾不交可致神志不灵。陈士铎言“心肾交而智慧生,心肾离而智慧失,人之聪明,非生于心肾而生于心肾之交也……两不相交,则势必至于两相忘矣”[1],故主张在治疗时必须注重心肾上下相资,补心、补肾并举,在具体运用时又有重补肾、重补心以及心肾并重之别[2]。

1.2 从脾胃辨治

在陈士铎的医学思想中,重视脾胃是其特色[3]。脾胃与脑密切相关,在生理上,脾胃运化水谷所化生的后天之精可填益先天之精,充养脑髓;脾在志为思,藏意。在病理上,脾运化失常可生痰,痴呆多责之于痰;脾胃亏虚,精不化髓,脑不得养;脾不升清则脑窍不荣[4]。在痴呆发病后期,心肾虽仍虚衰,但病久脾胃失养,恐虚不受补,更须先固脾胃,以期心肾精血化生有源,宜微补胃气以生心气。脾胃虚损乃因久虚而致,故陈士铎用药味多量轻,以避免因药味少而无补益之效,用量大以致壅塞;平素饮食失宜或劳逸失度致使脾虚胃伤,胃阴不足,虚火内生,煎熬津液而生痰饮,痰火相兼为害扰乱心神,治宜补胃气、益胃阴、清胃火、消痰安神[5]。

1.3 从肝辨治

肝郁能引发痴呆,肝木克脾土使痰化不能,痰蒙心窍致神明不清而成呆,宜开郁逐痰[6];心肾的相互交通亦有赖于肝主疏泄的功能,肾水上滋心火至肝则止,心火下温肾水至肝则回,心肾相离则智慧失,须疏肝以开已结之郁,同时配合补心肾以防未结之郁,使心、肝、肾一气贯通。

1.4 五行生克论治

陈士铎辨治痴呆尤重脏腑生克关系,脏腑之间,生克一体,相互包容,相互为用,他认为相克的脏腑之间,存在着相生关系,即所谓“克不全克,克中有生”。肝木克土,然肝木的升发调达之性可疏泄脾土之壅郁,脾胃的运化及升降功能依靠于肝气舒畅,如转呆汤中伍用柴胡疏肝以理胃气、逐痰涎。土能克水,然肾中精气的充养依靠脾胃化生的水谷精微,陈士铎提出“胃为肾之关”,如扶老丸以补肾为主,亦添白术、麦冬等补养脾胃。水能克火,而心火要靠肾水上滋才能生生不息,补肾而补心,心肾相交[7],柏子仁、远志等药物的使用能够体现这一治法。相生的脏腑间也存在相克的关系,即“生不全生,生中有克”。肾能生肝,然肾火无肾水相制时,肝木必然受肾火灼伤,如通郁汤中配熟地补血滋阴;肝生心,若肝阴枯竭,木无水养,则肝木焦枯,心火化生无源而致心中寒冷,如转呆汤中伍白芍以补肝阴;心火生脾土,然君火与相火无水所养,则心自灼而包络自焚,无以生脾胃之土,如生气汤中佐麦冬滋养心阴。

2 用药特色

在《石室秘录》《辨证录》所收集的17首痴呆处方中,其中健忘方有9首,分别为生慧汤、扶老丸、强记汤、生气汤、强记汤加人参、通郁汤、存注丹、神交汤、天丝饮;呆病方有8首,包括洗心汤、还神至圣汤、转呆丹、苏心汤、启心救胃汤、指迷汤、逐呆仙丹、救呆至神汤。总涉及45味中药,其中使用频率5次以上的中药有16种,依次为人参(14次)、菖蒲(11次)、生酸枣仁(9次)、茯神(8次)、半夏(8次)、甘草(7次)、麦冬(7次)、附子(7次)、白术(7次)、熟地黄(6次)、神曲(6次)、白芥子(5次)、白芍(5次)、柴胡(5次)、柏子仁(5次)、当归(5次)。从以上药物来看,大致分为以下几类,一是补养心肾类,如枣仁、熟地等;二是固护脾胃类,如人参、白术、神曲等;三是疏肝理气类,如白芍、柴胡等;四是逐痰开窍类,如石菖蒲、半夏等。

2.1 重用人参补虚

通过对呆病门、健忘门所载17首方剂的分析发现,人参的应用频率达14次,5首方剂以激发心气,用量较小(二钱到五钱不等),其余9首用量皆大(一两到三两不等)。人参的使用,有其独到之处,人参补气,能入五脏六腑,本品为补脾要药,又能补心气、益肾气。人参作为君药,可以同诸药共用,健脾加茯苓、白术等,补心加酸枣仁、柏子仁等,补肾加熟地黄、山茱萸等,化痰加半夏、石菖蒲等。

2.2 酸枣仁宜生用

陈士铎运用酸枣仁补养心肾、调理心智,然生枣仁与炒枣仁功效略有差异。分析其医治呆病、健忘生用酸枣仁的药方有9首,仅生气汤用炒枣仁,余皆生用。生用在于清,炒用在于补,陈士铎在《本草新编》中记载生酸枣仁适用于夜不能眠、神思昏倦等[8]。夜不能寐,乃心气之有余,此所以必须生用酸枣仁清心气[9]。

2.3 善用附子、菖蒲引经

附子通达十二经且走而不守,《石室秘录》言“其余消痰之药,又得附子引之,无经不入,将遍身上下之痰,尽行祛入膀胱之中,而消化矣”[10]。菖蒲本身作为开窍药,又具有引其他中药入心经以开窍的作用[5],《本草新编》中记载菖蒲“能开心窍,可为佐使,不可为君药,开心窍,必须君以人参”[8],17首方剂中有11首运用人参与菖蒲的配伍,可见补心气、开心窍是陈士铎治疗痴呆的基本治法。

2.4 善用药对

药对是临床上遣方用药的常用组合方式,作为中医组方的最小单元,它由2味相对固定的药物配对而组成,有协同增效(相须、相使)和配伍减毒(相畏、相杀)的作用[11]。

2.4.1 人参、茯苓或茯神补益心脾 人参,味甘,气温,微寒,陈士铎称之为“补气之圣药,活人之灵苗。能入五脏六腑,无经不到”[8];《神农本草经》称人参能滋补五脏、定魂安神、止惊益智[12]。茯苓,味甘淡,气平,可入五脏,利水除湿、养神益智、生津暖脾。茯神的药性与茯苓相同,其抱松木之根而生,义在固本,更专宁心安神,尤治善忘,久服可养神安魂,故方中善用茯神以加强安神之效,《药品化义》记载心虚胆怯、健忘、惊悸怔忡等均可用茯神以温养心神[13]。二者共奏益气健脾、养心安神之功,此配伍早在治疗老年痴呆的典型方剂开心散中已有运用。

2.4.2 人参、石菖蒲补气开窍 陈士铎认为,治疗健忘,人参与石菖蒲需相须使用,相辅相成,二者配伍使用有理有据[9]。人参善补心气,其使用离不开石菖蒲,他说“凡心窍之闭,非石菖蒲不能开,徒用人参竟不能取效,是人参必得菖蒲以成功,非菖蒲必得人参而奏效”[8];石菖蒲虽善治健忘,开心窍,然而独用石菖蒲效验欠佳,需君以人参补虚,避免窍开于一时而仍闭。

2.4.3 人参、白术益气健脾 白术,甘、苦,温,归脾胃经,有健脾益气之效,《本草汇言》称白术为“扶脾胃之要药、安脾胃之神品”[14],白术温燥之力大于补气,能温运脾阳,人参味甘善补脾气,补气之力大于温燥,人参、白术配伍能够益气补中、调补脾胃。

2.4.4 熟地黄、山茱萸补肾填精 陈士铎认为熟地黄与山茱萸相须为用可生精益髓。熟地黄味甘,性温,沉也,善补肾中之水,生血益精,长骨中脑中之髓。陈士铎认为“肾水非得酸不能生”,以酸温之山茱萸生肾水,然其味过酸恐伐肝,则以甘温之熟地和解其酸性,使酸者不酸,而熟地得山茱萸以生肾水。山茱萸味酸气平,能补肾涩精,精不走则水自生,陈士铎称之为“益阴之圣丹,补髓之神药”,熟地可助山茱萸填精增髓[8]。熟地黄味甘能补,山茱萸味酸能收,酸甘化阴,补敛并施,才能补肾阴以养肾精,肾精化血生髓源源不绝。

2.4.5 柏子仁、远志交通心肾 心与肾常相通,若脏腑功能失调,心气不下交于肾,肾气不上交于心,心肾不通可致迷惑善忘。柏子仁与远志配伍具有补心宁神之功,然陈士铎却认为二者配伍用于呆病、健忘意在交通心肾。柏子仁能止惊悸、安五脏、增寿耐老,陈士铎称之为“延生之妙品”,曰“用柏子仁以安心君,心君不动,而相火奉令惟谨,何敢轻泄乎?此补心之妙,胜于补肾也”[8],用柏子仁益心必须去油使用,油去则性燥,正合心喜燥而肾恶燥之性。远志上通心,下通肾,为“通心肾之妙药”[8],且补心大于补肾,君心宁静而火不上炎,方中多次运用少量远志益心火,防止量大添火增焰而害心。两药合用以补心君而通肾,肾既通,则易补,从而心肾交通、心肾双补。

2.4.6 附子、半夏相反相成 附子之用,一借其走而不守,通行诸经,佐消积祛痰药以祛痰;二则本品凡心脾肾诸脏阳气虚弱者皆可运用,上可助心阳以通阳复脉,中能温脾阳除中焦之寒,下可补肾阳以化生精气;三则取其有毒能斩关而入,以附子刚烈之毒制体内阴寒之毒。陈士铎所载呆病多有闭门独居、不言不语之阳虚体征,少量附子(三分~一钱,约合1.5~5 g)可微升少火,恐量大“壮火食气”,发狂而死。半夏辛温,入脾燥湿化痰。陈士铎在逐呆仙丹、救呆至神汤、洗心汤、指迷汤、转呆汤、苏心汤中数次使用半夏、附子药对。对于二者的配伍共用,历代医家众议纷纭,一些医家认为反药会增强药物毒性,不可同用,金代张从正在《儒门事亲》最早提出18种药物的配伍禁忌,相反者,两不相和。半夏反乌头始载于《本草经集注》,附子为乌头子根,故认为附子反半夏。另一些医家则在拟方时反药同用,认为二者相反相成,《本草纲目》曾言相恶、相反药同用,有此类药物常规使用的方法,但在特殊条件下可以变通,在于医者对疾病的把握以及对药物的灵活运用,故当代医家在使用相反药时多谨慎。《神农本草经疏》中记载附子禀“火土燥烈之气”,味大辛大热;半夏得“土金之气”,味辛平苦温,二者皆用土之热气温脾胃,二者相合,暖脾温肾,攻逐痰瘀,先后天同顾,以先天生后天,以后天养先天[15]。

2.4.7 菟丝子、巴戟天益肾健脑 本药对的运用遵循“肾藏精生髓,髓聚而成脑”,脑肾关系密切,补肾而能充养脑髓,故而不忘。菟丝子辛以润燥,甘以补虚,能直入心、肝、肾经以收全效,《本经逢源》曾言其功专于益精髓,陈士铎亦云菟丝子补髓添精,能“助阳之旺,又不损阴之衰”;巴戟天甘润不燥,入肾经温补肾阳,大补肾水,益精增志,是资肾的妙药。菟丝子与巴戟天相须为用,能够增强补肾益髓的功效,现代研究表明二者的配伍使用可有效延缓衰老和提高学习记忆能力[16]。

2.4.8 柴胡、白芍疏肝理气 柴胡味苦、辛,入肝胆经可借其性轻清升散之性泄肝胆之邪,而肝木宜保持升发条达之性;白芍苦酸微寒,《本草经百种录》称芍药为养肝之圣药,白芍之用,旨在补肝体并助肝用。两药均入肝经,配合以达疏肝理气的作用。因肝郁易化热伤阴,而柴胡性升散,有“柴胡劫肝阴”的说法,遂在解郁同时佐以白芍使补血养肝,滋阴泻热,疏肝不忘养肝,气血同调,散敛兼施。在其处方中,芍重柴轻,重用白芍,在于其治疗痴呆平肝急于开郁[17]。

2.4.9 陈皮、半夏理气化痰 此药对的应用重点不在祛痰邪,意在消痰以补虚,正虚必然生痰,痰生而正气难补。遂在方中佐陈皮、半夏以化痰补虚。陈皮长于理气行滞,兼燥湿化痰;半夏辛温入脾,燥湿化痰,降逆和胃。二者均入脾经,陈皮助半夏使气顺而痰消,二者相辅相成,共奏理气和中、燥湿化痰之功,两药陈久者为佳,防止过燥伤阴。

3 结语

陈士铎认为痴呆虚实夹杂,一方面离不开各脏腑的虚损,另一方面为痰蒙清窍,因此在治疗时以温补心肾、交通心肾、固护脾胃、疏肝理气、开窍祛痰为法,并根据此法拟出多首具有针对性的药方,在治疗上取长补短,在用药及配伍中注重药物之间的补与攻、散与收、升与降等用药原则[18]。

从陈士铎现存的著作来看,其学术思想继承了前人和同时代医家的思想,又经过了长期实践的验证。在临证之时重视辨证,在痴呆的辨治当中,以五行生克为纲领,不拘泥于一脏一腑,其理论的精华为后世医家提供了理论指导。当代医家师古不泥,多有创新阐发,如提出“瘀”也是痴呆的重要致病因素及病理产物[19];从“肺“立论也成为一个新思路;吴珊等[20]在继承前人对于痴呆病发病病机为“虚、痰、瘀”的基础上提出了“痰瘀化火,热结脑络”理论。总之,人体是一个整体,五脏相关,存在生克制化的关系,牵一脏而动全身,所以在治疗痴呆时,要遵循整体观念及辨证论治的方法,辨明虚实,这也是陈士铎治疗痴呆的灵魂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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