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断扭转法治疗非酒精性脂肪肝的临床思路
2021-01-05张春花杨晋翔赵亚亭陈泽慧王瑞瑞吴迪杨英姿王菀张江娇
张春花 杨晋翔 赵亚亭 陈泽慧 王瑞瑞 吴迪 杨英姿 王菀 张江娇
随着肥胖症和糖尿病患者的增多,非酒精性脂肪肝病(nonalcoholic fatty liver disease,NAFLD)已成为世界范围的一个重要的公共健康问题[1]。NAFLD是一种以肝细胞脂肪变和脂肪浸润为病理改变的疾病,无饮酒史或饮酒折含乙醇量小于140 g/W(女性<70 g/W),除外病毒性肝炎、药物性肝病、全胃肠外营养、肝豆状核变性等可导致脂肪肝的特定疾病[1]。临床患者多于体检时发现,B超提示肝脏回声增强。由于NAFLD/NASH的具体发病机制目前尚未明确,因此临床上并没有针对该病的特效药。中药由于多靶点作用,在该病的治疗上展现出广阔前景。NAFLD是一种隐匿性进展性的肝病,可发展为非酒精性脂肪性肝炎(nonalcoholic steatohepatitis,NASH)、肝纤维化、NASH相关性肝硬化甚至肝癌。因此在NAFLD阶段给予治疗,扼制病情进展,至关重要。《素问·玉机真藏论篇》认为:“五藏相通,移皆有次。五藏有病,则各传其所胜。”生理状态下,人体中五脏互相运贯,依其相生相克的顺序而运作。病理状态下,五脏中,一旦某一脏有病,会影响到被其所克的脏。肝病传脾再传肾是疾病的正常传变规律。若在肝病阶段,先实其脾,则肝病不会传变。肝脾同病,不仅要治肝治脾,还要治肾,阻断疾病的进展路径,此谓截断扭转法。
1 截断扭转法学术源流和应用概况
姜春华教授于20世纪70年代初首先提出“截断扭转”的学术观点,其主要精神是强调早期治疗,快速控制病情,拦截病邪深入,阻止疾病恶化,该思想得到广泛临床实践。
钱英教授[2]提出“截断逆挽法”是治疗慢性重型肝炎的重要法则,其中病因病机截断逆挽法的原则为重点解决湿、毒、瘀、虚,脏腑传变截断逆挽法的原则为防止传脾、及肾、损及本经。
应用截断扭转法防治肿瘤转移的临床实践日益增多。刘俊保[3]应用清热解毒、软坚散结、化痰祛湿、活血化瘀四法截断肿瘤转移。徐立等[4]认为截断肿瘤分为三步骤:辨病论治—阻截显证—预截潜证。王晓群等[5]从消癌解毒、通腑逐瘀、先证而治3个方面对贾英杰教授运用截断疗法治疗肿瘤进行探析。倪炎炎等[6]基于截断扭转思想治疗糖尿病前期,具体方法包括健脾益气法、疏肝解郁法、温阳健脾法。薛鸿浩等[7]应用截断扭转法指导新冠肺炎的治疗,采取以下五种方法:健脾助运,行气化湿截断由卫转气;通腑攻下法截断邪陷心包;凉血化瘀法截断由营入血;化痰软坚截断肺痈;祛除戾气方药是截断的根本手段。
此外,诸多学者运用截断扭转法指导甲流、小儿外感疾病、肾脏病、膝骨关节炎等病的治疗。总之,截断扭转法的核心手段不外乎两个层面:一顿挫病因,二截断病之去路。
2 治脾治肾治肝是非酒精性脂肪肝应用截断扭转法的抓手
近代各名家认识到NAFLD主要涉及肝脾肾三脏,但治疗各有侧重。肝病大家关幼波治疗肝病主要侧重对肝、脾、肾三脏机能调节,其中又以治疗脾胃为重点[8];刘渡舟治肝十法中涉及肝脾肾三脏,尤以肝、脾为重点[9]。陆定波教授认为该病病位涉及肝脾肾三脏,多为痰、湿、瘀等病理产物胶着于肝,论治以辨证、辨病相结合,遣方用药不拘于古今[10]。施维群教授认为该病病位在肝,涉及脾、肾等脏腑,肝体用失调、脾肾亏虚为主要特点,痰、湿、浊、瘀、热为主要病理因素,健脾疏肝贯穿治疗始终,临证注意把握虚实、气血的病机转化[11]。薛博瑜教授认为补益肝肾、疏肝健脾是中医治疗脂肪肝的重要大法,其中尤以补益肝肾为主,其次,要重视化痰泄浊祛瘀法的应用[12]。卢秉久教授认为本病病机特点为本虚标实,肝脾肾三脏亏虚为本,痰浊、气滞、血瘀互结为标。提出疏肝理气、祛湿活血、健脾补肾整体调节的治疗思路[13]。
可见,各家对NAFLD的治疗不离肝、脾、肾三脏,因此治脾治肾治肝是应用截断扭转法治疗该病的抓手。
3 治脾主以运脾,运脾调气为先
NAFLD患者伴有脾胃不适症状者居多,此乃肝病传脾之候,调肝实脾为必然治则。始终不忘脾胃的生理特性,主以调气运脾,针对肝郁脾虚、痰湿互阻、湿热内蕴、痰淤互结分别施以疏肝气散郁结、理中气导痰湿、畅三焦利湿热、行气血化痰瘀四法。
3.1 疏肝气散郁结
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的生活压力与日俱增,情志不畅,导致肝气郁结,肝木乘脾土,则肝郁脾虚。
《血证论·脏腑病机论》云:“木之性主于疏泄,食气入胃,全赖肝木之气以疏泄之,而水谷乃化。”木郁则土壅。
肝郁脾虚证临床常见:胸胁胀闷或胀痛,纳差,神疲乏力,头痛或头晕,咽部不适,舌淡苔薄腻,脉弦而虚。方用四逆散和逍遥散加减,处方:柴胡10 g、白芍10 g、当归10 g、麸炒枳实10 g、茯苓10 g、白术10 g、炙甘草10 g、薄荷6 g,嘱患者煎药时放生姜3片。《神农本草经》五脏补泻之义曰:“肝苦急,急食甘而缓之;肝欲散,急食辛以散之,以辛补之,以酸泻之。”柴胡、薄荷味辛疏散肝气,白芍味酸以柔肝。炙甘草炙用取其益胃,生姜发动中焦阳气,使肠胃马上蠕动。全方配伍使肝气疏而不过,脾胃运而不滞,肝脾同治,有补有泻。足厥阴肝经循喉咙之后,肝气畅达则咽部不适消失,脾胃健运则气血上濡头目,头痛头晕自除。
3.2 理中气导痰湿
痰湿互阻多从肝郁脾虚型发展而来,素体脾阳虚者更易转变成此证型。
《素问·厥论篇》曰:“脾主为胃行其津液者也。”《证治准绳》云:“脾虚不分清浊,停留津液而痰生。”《素问·至真要大论篇》曰:“诸湿肿满,皆属于脾。”《医宗必读》云:“治痰不理脾胃,非其治也。”《石室秘录·肥治法》云:“治痰焉可独治痰哉?必须补其气,而后兼消其痰为得耳。”明代戴元礼在《证治要诀·停饮伏痰》中写道:“故善治痰者,不治痰而治气,气顺则一身之津液,亦随气而顺也。”
痰湿互阻证患者临床多表现为脘腹胀闷,痞塞不舒,嗳气呃逆,食后尤甚,头晕目眩,身重困倦,口渴或不渴,不欲饮水,呕恶纳呆,形体肥胖,肌肉松软,舌淡苔厚腻,脉弦沉滑。常用胃苏饮加减,处方:青蒿10 g、茵陈15 g、苍术10 g、紫苏梗10 g、广藿香10 g、香橼10 g、佛手10 g、莱菔子10 g、枳实10 g、大腹皮10 g、焦槟榔10 g、白豆蔻10 g。湿久会生痰,痰积使水停,终成痰饮。痰湿病理性质类似痰饮,皆为阴邪,易阻滞气机,故治法有借鉴之处。《金匮要略》言:“病痰饮者,当以温药和之。”按四气来分,此方12味药中8味药性温,3味药性寒、微寒,一味药性平。与温化痰饮方苓桂术甘汤有异曲同工之妙。按五味来分,此方药物多来自化湿药、利水渗湿药、行气药,皆具辛味,其中7味药兼具苦味,3味药兼具酸味,一味药兼具甘味。辛者能散能润能横行,苦者能泻能燥能坚,酸者能涩能收。痰湿之邪黏滞重浊,易弥散全身各处,辛味药能散能横行,一阴(痰湿)一阳(辛药),阴阳氤氲,本该万物化淳,但此阴为病理产物,为身体所不需,势必祛除;故用酸味药取其收涩之功,苦味药取其泻下之力,最后辛味药携痰湿之邪从肠道而去。此乃“欲擒故纵”之法。
3.3 畅三焦利湿热
痰湿蕴久化热,或前医乱投温补之药而湿热互结。
湿热蕴结中焦,蒙上留下,弥漫三焦。叶天士曰“湿热浊气,交扭混乱……必曰分消”“热自湿中而来,徒进清热不应”。薛生白云“湿热两分,其病轻而缓”“湿多热少则蒙上流下,当三焦分治”。吴鞠通创三仁汤,强调治疗湿热证应宣畅三焦气机,气化则湿化,湿化则热无依附而自散[14]。
湿热内蕴证患者多表现为口干口苦,胃脘胀满,反酸烧心,嗳气呃逆,小便短赤,大便黏腻不爽,心烦,苔黄腻,脉滑数。常用连朴苓草汤加减,处方:黄连6 g、厚朴10 g、茯苓10 g、通草10 g、吴茱萸3 g、浙贝母10 g、海螵蛸10 g、藿香10 g、佩兰10 g、陈皮10 g、柴胡10 g、黄芩10 g。柴胡疏利肝胆气机,兼散三焦肝胆诸经之热邪;藿香、佩兰醒脾助运;陈皮、厚朴疏利三焦气机;《本草求真》:“橘皮,利气,虽有类似于青皮,但此气味辛温,则入脾肺而宣壅。”厚朴辛苦温,入肺、脾、胃、大肠经,宣降肺气、疏理胃肠滞气。黄芩、黄连清热燥湿;茯苓、通草甘淡渗利,使湿热之邪从小便而解。黄连、吴茱萸、浙贝母、海螵蛸是笔者团队常用于治疗反酸烧心的组药,在临床上屡试不爽。全方寒温并用,热去湿除,不伤脾胃。湿热蕴结,性本缠绵,用药切忌妄投苦寒,容易伤脾碍胃,阻滞气机,则湿热难除。
3.4 行气血化痰瘀
痰瘀互结多见于重度NAFLD,乃痰湿羁留不去,气机壅滞,久而成之。
《血证论》里记:“血者,阴之质也,随气运行,气盛则血充,气衰则血竭,气着则血滞,气升则血腾。”《医学入门·气滞》中写到:“气滞不行辨久新,湿热痰积是其因。”
临床症见:胸胁或胃脘疼痛,痛处固定,舌质黯舌底络脉粗胀呈青紫色,脉涩滑。治疗应行气活血止痛,燥湿化痰扶正。方以胃痛宁方加减,处方:延胡索10 g、川楝子10 g、姜黄10 g、威灵仙10 g、木瓜10 g、柴胡10 g、黄芩10 g、半夏9 g、白芍10 g、香附10 g、枳实10 g、白术10 g。方中延胡索、川楝子、姜黄入肝脾经活血行气止痛;香附、枳实入脾胃理气消积,化痰散痞;柴胡引黄芩、半夏入肝经,疏肝理气,祛痰散结;白术、白芍一者健脾益气,一者养血柔肝以扶正;痰瘀蕴久,气血生化乏源,肢体筋脉失养,故予威灵仙、木瓜舒筋活络,通行十二经脉之血。按五味来分,全方共12味药,酸苦甘辛咸五味俱全,符合脾胃受纳五谷的特性;寒温配伍得当,脾胃平调。
4 治肾主以调肠,调肠亦升亦降
明代李中梓在《医宗必读》中提出“乙癸同源,肾肝同治”,许多学者认为NAFLD久则及肾,肝肾亏虚为NAFLD的后期表现。《医宗必读》曰:“肾主二便,真阳寓焉。”NAFLD患者伴大便性状不同程度的改变,或便溏,或便秘,此为肝病波及肾脏,但不宜过用温肾助阳之品。
便溏者,此为脾湿牵连大肠为患,治疗应健脾胜湿,固肾涩肠,常用药物药量:炒白术10 g、诃子肉10 g、莲子肉10 g、炒芡实10 g、补骨脂10 g、肉豆蔻10 g、葛根10 g、荷叶10 g、桔梗10 g、防风10 g。炒白术健脾整肠,燥湿利水;莲子肉、炒芡实益肾固精,补脾止泻;补骨脂、肉豆蔻取四神丸之义,温肾助阳,温脾止泻;诃子肉能涩固大肠之滑泄;葛根、荷叶、桔梗、防风皆升发脾胃清阳。四药合用,脾湿得胜,清阳得升。诸药合用,标本兼顾,不温不燥,扶正祛邪,大便自然成形。
便秘者,此乃胃肠传导功能失职。治疗以通降胃气,润肠通便。常用药物药量:瓜蒌10 g、枳实10 g、厚朴10 g、桃仁10 g、杏仁10 g、大腹皮10 g、焦槟榔10 g、莱菔子10 g。其中枳实、厚朴、大腹皮、莱菔子、焦槟榔行气降气;瓜蒌、桃仁、杏仁润肠通便;瓜蒌、厚朴、杏仁、莱菔子同归肺经,取肺与大肠相表里,肺气肃降,肝血下压于大肠,排便有力之义。小肠受盛化物,大肠传化糟粕需要肾脏的温煦与推动。通调肠道可以减轻肾脏负担,使肾脏更好的藏精。肾水充足,则脾土无法克肾水。肾水充足,才能专心生肝木。
因此,通调肠道同时发挥3种作用:(1)充养肾脏;(2)抑脾克肾;(3)肾水养肝木。目前,基于肝肠轴、肝肠循环理论,有学者报到中药在调节肠道菌群治疗NAFLD方面体现出了良好的效果[15]。
5 治肝体用并重,气血同调
通过治脾治肾截断了肝病传变途径,再来治肝。2019年中医药传承论坛上有医家提出:肝体阴而用阳;“体”与“用”最早见于《论语》,是中国古代哲学范畴,“体”指本体,“用”指功能活动;“体用并举”最早见于《荀子·富国篇》:万物同宇而异体,无宜而有用为人,数也。意思是:万物并存于宇宙之中而形体各不相同,它们不能主动地迎合人们的需要却对人都有用,这是一条客观规律。对人体而言,五脏六腑乃至每个器官皆为体阴而用阳,金元时期李东垣《脾胃论·五脏之气交变论》“鼻乃肺之窍,此体也,其闻香臭者,用也”。明代张景岳《景岳全书》“心肺……阴体而阳用”。肝体阴而用阳出自清代叶天士《临证指南医案·卷一》。秦伯未确定“肝主藏血,以血为体,以气为用”。NAFLD患者肝体和肝用同时受损,故治疗上体用并举,尤为重视睡眠。盖“人卧则血归于肝”,睡眠充足则肝体得养;丑时(1~3点)肝经最旺,又为阴极阳复之时,此时好的睡眠能保证肝阳的正常升发。常用药物药量:合欢皮15 g、首乌藤15 g、刺五加15 g、酸枣仁15 g。四药皆归心肝经,养心补肝、解郁安神,体用同调。此外,针对肝体,常用白芍、丹参、三七、牛膝。针对肝用,常用香橼、佛手、郁金、木瓜、广金钱草、垂盆草、鸡骨草、凤尾草、龙胆、虎杖、绵萆薢、泽泻、决明子,纵观诸药,为疏肝理气与利湿退黄之品。
肝病大家刘渡舟教授[3]治肝十法中有4法为利湿法,3法为疏肝法;有不谋而合之处。现代药理研究证实郁金、白芍、虎杖、泽泻、三七、木瓜、垂盆草、龙胆、决明子有抗肝损伤、保肝作用;丹参、牛膝、决明子、木瓜、泽泻、萆薢、虎杖有调节血脂作用。垂盆草、鸡骨草、凤尾草、广金钱草为笔者团队临床常用组药,味甘、微苦,性凉,清热利湿,解毒保肝,利湿而不伤阴。另外,常用角药:柴胡、黄芩、清半夏,取小柴胡汤之义,小柴胡汤是少阳证的主方,少阳和厥阴相表里。实验研究提示,小柴胡汤具有治疗NAFLD的作用,其作用机制可能与调节脂质代谢、改善肝功能有关,但其确切机制需要深入研究[16]。
6 举一隅以三隅反
截断扭转法除用于五脏中五行相乘所致疾病外,亦可用于六经传变,如在太阳中风证时,桂枝汤中加入姜枣草,防止发汗导致肠胃津液干掉而转化为阳明腑证;在太阳伤寒证时,麻黄汤中加入杏仁,防止发汗太过导致肺中津液干掉而成阳明气分证。在三焦传变中,最常见的案例就是感冒或者肺炎时,会纳谷不香,此为病邪从上焦肺传至中焦脾。肾阳不足的人往往会小便频多,此为十二经中表里经传变。疾病在初期表现为邪实,后期以正虚为主,此为八钢中虚实传变。
把握疾病的传变规律,及早进行施治,阻断疾病的发展路径,防止病情恶化,符合未病先防,已病防变的治疗理念,符合当前重大疾病防治重心前移的战略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