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的灯盏
2021-01-04刘万祥
刘万祥
回忆苦难是为了不想再受苦难;但忘记苦难,有可能会重新遭遇苦难。
——题记
外婆的灯
夜幕降临时,牛羊归圈,鸡鸭回笼,村庄便逐渐静了下来。
夜色逐渐笼罩四周。一个名叫六家的村庄,一套坐南朝北的四合院,成了天地间一片最沉重的黑色,只能依稀可见房檐轮廓。
“嗤”的一声,西边房屋内,一根火柴被划燃。黑夜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露出外婆沧桑的脸和忧郁的表情。是外婆点着了灯,外公在看不见的地方咳嗽了一声,如豆的灯苗,沾着一根灯草,在灯盏窝里忽闪了几下。外婆连忙用手护着,让灯苗站稳了身子,再用一根细篾签把灯芯轻轻地往外拨一下,灯苗立即向上拉长了。迅即,灯光亮了许多,老屋中陈旧和简单的陈设逐渐显现出来。
亮着光的是一把老式煤油灯盏,坐在火盆旁的小方桌上,像一尊神像。外公坐在灯前埋头编炕席的身影,像是在认真参悟一部佛经。
黑夜中的老屋,严严地关闭着一片昏暗的光亮,似乎生怕被黑夜看见……乡村的夜晚似乎要比白天漫长。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我在外婆家出生,三岁以后才回到祖籍土城子。好像我出生后见到的第一点光亮,就是那盏煤油灯盏上跳动的灯苗。
估计现在很少有人见过煤油灯了,尤其是1980年以后出生的年轻人,甚至都没有听人说过。煤油灯就是燃烧煤油的一种灯具,盛油的灯盏窝,是用生铁铸的,椭圆形,像无柄的汤勺,可以随托盘上下升降。灯架和灯座都是木制的,灯芯是从供销社买回来的,名字就叫“灯芯草”,白色,圆条形,像泡涨的粉条,海绵一样柔软,吸水性强。它是一种植物的茎髓,既容易采集,又很经济省钱,在古代深受人们的欢迎。据说,在民间,用灯心草做灯芯的传统已经有数千年之久,一直到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部分边远山区农村,依旧还有很多人家在使用。但我从来就没有见到过能取出灯芯草的植物,那一把一把的灯芯草都是大人们从供销社买回来的。
虽然,名义上我三岁以后就回到了土城子,但童年的大半时光都在外婆家度过。半个世纪以来,在外婆家生活的记忆,总是定格在那盏煤油灯盏上,以及外婆掌灯的情景。
我外公是大地主。说“大”,是因为他家的田地多、房产多、佃户多,家里的佣人多,在外的名声大。其名声大,又多以行善积德、扶危济困、仗义疏财、举庠办学和好打抱不平而广为人知,于是誉满乡里。外公虽为大地主,却无三妻四妾,前妻生了二女一子,但在他们都还未成年成家的时候,就生病去世了。我的外婆是续弦,只生了我母亲一个。但大姨娘、二姨娘和舅父都是外婆抚养长大的,并都视如己出。所以,我舅父从私塾到公立高等学府,再到加入中共地下党走上革命道路,再投笔从戎参加抗美援朝,最后转业到沈阳某高等院校从事教育工作,等等,都无不与外婆的养育有关。所以,舅父对外婆如亲娘,对我母亲如同胞妹妹,曾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还把外婆接到沈阳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也经常接济我们家。
很多时候,我看见外婆点灯和拨弄灯芯,脑袋里就浮现出一些画面:年幼的舅父在灯下忘我读书的样子;她自己在灯下教大姨娘、二姨娘和母亲剪纸、绣花的情景;外公戴着老花镜在灯下用毛笔给舅父写家书的情形。就这样,大姨娘、二姨娘和母亲被外婆的煤油灯相继送出去嫁了人;舅父作为外公的独生子,被外婆用煤油灯盏一步步送出了那山沟沟,让他走上了他想走的道路。
此后,外婆门上挂了一块牌子,上面刻着“军属光荣”几个字。外公在这几个字下站得很直,而外婆的腰身却越来越弯,而且我很少见她笑过。只有当别人提及舅父,当面夸她“养了一个好儿子”时,她的脸上才露出一丝微笑,说:“那是他自己的造化。”
接下来,就是我年幼的大哥在那盏煤油灯下读书,或者听外公讲解《增广贤文》、讲如何对人处事、讲农历四季八节……直到大哥完全能够承担起舅父留下的担子。
往往,我就坐在大哥旁边当旁听生。有时候外婆吩咐我做事,我却贪玩,常常把事情做不好。外婆就说我是“灯盏里的灯芯草,拨一下亮一下”。但更多的时候是迁就我,宠爱我。因为我从小就体弱多病,真的就像灯芯草那样柔弱。
常常在半夜醒来,我会听见老鼠啃柜子的声音,继而,便听见外婆用笤帚打床沿的声音,老鼠逃窜的声音和外婆小声地抱怨“短命死的懒猫”。没有点灯的夜晚,屋子里一片漆黑。有时候,外婆因为白天忘记了一件什么事,她就会不点灯抹黑起来去补救,比如关鸡圈门,比如把晾在外面的衣物收了……我在想,外婆咋就不点灯呢?只有在我常常因为伤风感冒而在半夜三更发烧和咳嗽的时候,我会在迷迷糊糊中,听见划火柴的声音,有朦胧的灯光,有外公和外婆焦急的说话声。只听见外公在吩咐外婆,让她弄点蒲公英在铁勺里煎水给我喝……我怀疑,那时候外婆在晚上根本就没有睡着过。
在漫长的岁月里,有无数个风雨飘摇的夜晚。外婆手中的灯盏,随着外婆娇小的身躯在卧室、厨房、厢房屋穿梭往来而游移不定,她却用胸膛遮挡来风,用手掌小心翼翼地护着,保证油灯不熄灭。这盏古朴的燈盏,不仅温暖了她身边的每一个亲人,也让一个家庭充满了希望。
外婆活了八十七岁,她去世的时候,我正流浪在外,所幸的是,舅父赶回老家为她送了葬。我在得到外婆去世的消息以后,写过一首《悼外祖母》的诗歌,有这样的诗句:漫漫长夜,烛光/在风雨滴漏中/跌闪,跳跃/燃尽心血,燃尽/思念,与百年老屋/相依为命/……夕阳西下/生命,所负太多的承诺/在烛光熄灭时闪亮/所有的祝愿/化作一缕清风/在大山里,经久不息……那“烛光”其实就是“煤油灯火”。
外婆走了,那盏煤油灯就再也没有点过。无风无雨的灯盏,时间长了,也会油尽灯枯。
外婆,在这个家里辛勤劳作,耗尽了她一生的心血。
松树疙瘩
其实,我们人类很多时候都是有负于大自然的。天地既生万物,就能滋养万物。只要我们不贪婪,不一味地索取,大自然完全能够供给我们生存所需。比如松明。
北宋诗人梅尧臣有诗句“野粮收橡子,山屋点松明。”(《宣城杂诗》之十八)明代文学家陆深也说:“深山老松,心有油者如蜡,山西人多以代烛,谓之松明,颇不畏风。”(陆深《燕闲录》)松明,《现代汉语词典》里的解释是:“燃点起来照明用的松树枝。”我觉得不准确,没有“百度”解释到位:“山松多油脂,劈成细条,燃以照明,叫松明。”
松明又叫“松光”。我们老家的人都是这样叫的。
我们老家屋后有一片山坡,多松树,就叫松树坡。小时候,曾见到一些大松树的主干被人用斧头劈过,凡被劈者,皆是长在根部或离地面不高处的寄生包。因为,松树上的寄生包含有松脂。而含油脂最丰富的还数松树的根部,我们管树根叫做“疙瘩”。所以,一般被砍伐后的松树,其疙瘩大都被挖走了。据说,在没有蜡烛、桐油、煤油等照明材料的时候,祖先们就是用松光(用火点燃松疙瘩)来照明的。人类自从发现了火,就知道用火来取暖,用火光来驱散黑夜。于是,灯火就成了黑夜的眼睛。
一盏灯火对于落后的乡村,对于贫穷的家庭,是何等的重要,恐怕,只有在忽明忽暗的灯火中长大的人才知道。在贫穷苦难的年月,黑夜中有灯火相伴,总能讓人感受到一份温暖、一份慰藉,还有一种希望。
我少年时代的夜晚,基本上是伴着松光度过的。因为家里缺钱,因为从供销社买东西要凭票,所以很少点煤油灯。取一二根松光,把灶膛的火点燃,毕毕剥剥的,发出细小的声音,像篝火一样,灯火明亮,却也浓烟缭绕。一根小小的松光燃不了多久,三五分钟就得添加一根,同时也需要清除垫在下面的瓦片里的炭火。不然,瓦片就成了火盆了。我们在侍弄松光时,手上和鼻子上不时会染着炭黑。
我们家的松光,全是父亲在山上砍回来的。多少个傍晚,收工后人家都回家了,父亲还没有回来。直到夜色完全淹没了村子,我便在屋后朝后山呼喊:“爸——爸——。”稚嫩的声音飘向远处山梁,少顷,另一个声音从山梁飘了回来:“喔——嚯——,回——来——了——”有呼有应,对于呼应双方都是一种释然。每个大人都能分辨出自家孩子的声音,每个孩子也都能分辨出自家父母的声音,这是一个奇妙的自然现象。
等到父亲摸黑回家时,我们都已吃过晚饭了。汗流浃背的父亲,将一背篼沉重的松木块或松树疙瘩碎块倒在火盆边,然后坐在板凳上,对着火盆里的火,撩开衣襟袒露着胸膛把汗水烤干。大姐在灶头给父亲热饭菜,我则端一盆热水让父亲洗脸,母亲便将大块的松木块暂时堆码在一角,小的就先用来劈成松光。
父亲吃过晚饭以后,先装上一烟锅叶子烟,吧嗒在嘴上,然后就着火盆里的火光开始劈松光。我们则把那些被劈成细条的松光,沿着火盆四周,让火将水分烤干,以便松光易于点燃。
获取松光,除了花费力气,不需花一分钱。所以,它在其他人的眼里是最不值钱的一种木柴。可一根松光足可以让我在黑夜里看几页书,或者写一篇短文。我记得,父亲在松光下教我如何写“七”字,我老是把起笔的那一撇横写成一平横,把“七”写成“t”,父亲就用手中那根准备添加到火盆里的松光打我的手心,直到我写正确。
父亲也从不浪费一根松光。比如烤在火盆四周的松光,偶尔一根倒下沾了柴灰,他都要捡起来在火盆沿上把柴灰抖掉,他说:“沾了灰的松光点不燃。”很多个漫长的冬夜,我们都睡下了,父亲还一个人坐在火盆边,却不愿意点燃一根松光。夜晚很静,门外无雪也无风。父亲守着火盆里的一小堆柴火,慢悠悠地吸着叶子烟,慢悠悠地煮着粗黑茶,偶尔几声咳嗽,却如同闪电穿过黑夜。声音空洞,更加衬托了夜晚的安静和寂寞。
有时候我被尿憋醒,起来如厕时,发现父亲还坐在火盆边。虽是不经意的一眼,却让我心里涌起一种莫名的酸楚。父亲坐在火盆边,面朝火盆,佝偻着身子,一只肘抵撑在腿上,手指半握撑着下巴,一只手端着烟锅,像一个思想者在沉思。而被火光映照的脸部,泛着褐色,就如同那饱含松脂的松光。
我忽然觉得,父亲就跟燃烧的松光一样。不,父亲就是一个快要烤干的老松树疙瘩。燃烧了自己,照亮了这个苦难的家。
美壶灯,或者美孚灯
三十八年前,我走出老家内蒙古赤峰市喀喇沁旗六家村,随后辗转多地从事教学工作,除了一方石头砚台、一本《现代汉语词典》(1979年北京商务印书馆出版)、一套老版《康熙字典》(四卷本),还有一盏美壶灯一直跟着我。现在,那本《现代汉语词典》和石头砚台还在我的案上,而《康熙字典》和那盏美壶灯,则留在赤峰我的新家里,因家人保管不善,书被白蚁毁了,几乎不能用,美壶灯也没有缘由地消失了。尽管我曾多次回去找过,却终是无果。
我想,不管是碎了,还是被扔了,它都可能永远离我而去了。这么多年,我像对一个故去的好友或者亲人一样,一直耿耿于怀,总想写一点文字,表示对它的怀念。
当我在百度搜索“美壶灯”时,屏幕上跳出的三个字却是“美孚灯”。点开后,除了文字介绍,还配有它的图片。是的,就是它。但没想到,过去我们一直叫的“美壶灯”,竟然叫“美孚灯”。
原来,它是上世纪二十年代初,美国美孚公司最早进入中国上流社会的工艺装饰灯具。当中国人还普遍采用棉纱或灯芯草渗桐油照明方式的时候,美孚灯作为一种新颖的照明用具,从大洋彼岸悄然来到中国。过去我们在购买它使用它的时候,没有人告诉我们它是洋货。只知道煤油原来叫做洋油,火柴原来叫做洋火,谁能想到,至少在半个多世纪里,曾经广泛地被国人使用过的美壶灯,实则叫美孚灯,居然也是洋货呢?
明亮的灯罩可以挡风,不会像其他油灯那样跳动而炫目,还可以调节灯芯的高低以控制亮度,因此当时普遍被国人所接受,无论寻常百姓家还是深闺豪宅,都有它的身影。之所以被人叫做“美壶灯”,估计是从其灯座的造型呈壶形而论吧!
我的童年和少年,都是在计划经济时期度过的,是在贫穷与羸弱中度过的。虽说这样的日子很长,但相对没有电灯的漫长岁月,它只局限于我们这一代人的成长历程,远没有点煤油灯和蜡烛的夜晚时间长。
计划经济时期,三毛八一斤的煤油,即便不能随便买,也很节约着点灯,但在相当长的年月里,老百姓依旧是以煤油灯照明为主。农村普通人家使用的煤油灯,大多是用药瓶或墨水瓶制作的,便于移动和携带,方便晚间做家务事。它的制作方法非常简单,只需将瓶盖钻一个圆孔,再将蓄电池的锌皮卷成的圆筒穿上,把棉花拧成的灯芯穿进锌皮筒。但是,这样的灯,灯火暗淡不够亮,稍微有一点风吹还容易熄灭。
我第一次见到美孚灯是在1980年的秋天,那时我才19岁,还是一个刚从学校毕业的高中生。初见美孚灯,我就肯定它比松光、煤油灯盏和普通煤油灯都先进很多,而且认为,它的出现是标志着社会文明的一大进步。
就是那年秋天,我高考考进了一所师范专科学校,两年毕业后,就回到了农村,在本村小学当了一名乡村教师。那次我在王老师屋里见到了一盏造型奇特的煤油灯,看着很是奢华,像哑铃一样的玻璃瓶,上面罩着一个葫芦形的玻璃罩,线织的扁形灯芯像鞋带,只是很宽。那盏灯亮起,整间屋子显得雪亮,如同亮着一颗25瓦的白炽电灯。王老师告诉我:“这个人家叫美壶灯,我也就叫它美壶灯了,是我妻子在喀喇沁旗锦山镇供销社买的,才一块五毛钱。”
说實话,我也很想很想有一盏那样的灯。
那时的新老师,月薪是35元。当我领到第一个月的工资后,向母亲申请买一本《现代汉语词典》和一盏美壶灯时,母亲问我啥叫美壶灯,我就给她描绘了一番。母亲说:“既然对教学工作有帮助,那就买吧。”随后问我需要多少钱,我说灯一块五毛、灯罩八毛、词典五块四毛,一共需要七块七毛。母亲咬了咬牙,从手上给我数了1张10元和2张5元的纸币,只留下15元作为家用。她说:“刚开始工作,个人需要‘武装’的很多,但眼下最紧要的,除了书和灯,得先买一件衣服,要把自己打扮得像个老师的样子才好。”
我很高兴,但更多是为母亲的善解人意而感动。
20元钱,除了让王老师从锦山镇帮我买回了我心仪的美壶灯和《现代汉语词典》,还剩下17元3角,我花了15元买了一件带有拉链的对开式天蓝色绒衣,就是现在秋冬季节的休闲服。最后所剩的2元3角钱,则留在衣兜里零用。
当我在学校第一次用上美壶灯的那个夜晚,愉悦的心情无以言表。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大山里,能够用上这种灯的人毕竟是极少数,堪称凤毛麟角,它让我仿佛一下子就进入了“上流社会”,满足了我的虚荣心。
灯光不仅明亮、柔和,而且让周围环境显得更静谧。晚上一个人在灯下批改作业、备课,或者看书、写日记,都能让自己安静下来,心无旁骛。尽管深秋的晚上,外面秋风瑟瑟、寒气袭人,屋子里却没有一点寒意,反而有种温馨如春的感觉。尽管夏夜里有不少扑灯蛾从窗口飞进来,但它们不仅把灯扑不灭,反而掉进了玻璃罩里葬送了性命。更不担心有风吹进来,如果屋子里闷热,还可以坐在灯前一边用扇子扇凉,一边伏案工作。
有一个词叫“灯下黑”,我估计是过去照煤油灯盏时的发现,因为灯盏窝通常是悬在灯架上的,灯下才有一小片阴影。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仅每所学校和公社机关每个单位都普遍用上了美壶灯,就连乡下许多老百姓的家里,也陆续用上了它。只是在使用的时候,需要小心玻璃灯罩被碰碎,也不宜将灯苗调得过高,不然温度高了也会把灯罩烤炸。灯罩破碎了,只得重新花八毛钱买一只换上。
1984年,我在喀喇沁旗西桥乡(那时的公社已改称乡了)六家村小学任教。我离开六家村的时候,只带了一方石头砚台、一本《现代汉语词典》、一套老版《康熙字典》,还有那盏美壶灯。那个时候,西桥乡的普通百姓家里还都是使用的普通煤油灯,我的美壶灯就显得很另类了,真算得上是一道亮丽的风景。哪怕六家村因为有条件在两年后率先点上了电灯,但我还是把美壶灯带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以后不管我被调到石板溪村小学还是乡中心小学、后溪沟村小学,然后再调到乡中心小学,一本《现代汉语词典》和一盏美壶灯都随我“南征北战”、东奔西走。
直到2000年以后,老家六家村才通了电。这个时候,包括我那盏美壶灯在内的所有煤油灯,便都结束了它们的使命。我常想,如果能够把那些曾经与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的物件保存下去,它们将会成为将来的文物或者古董。
十年前,我在赤峰买了房,算是正式以赤峰市民的身份居住在了赤峰。看着崭新的家和崭新的家具以及室内陈设,我依旧没有忘记留在老家的美壶灯和《康熙字典》。曾多次回老家,都见过《康熙字典》还安静地躺在书柜里,美壶灯也在某个柜子顶上呆着,我还为它擦过灰尘,只想它岁月静好,一直呆下去。
可是,四年前,老家的砖木结构房子遭遇白蚁侵袭,家人发现时,那套《康熙字典》和其他几本旧书籍,在书柜里都差不多遭到灭顶之灾。其他的我不太在乎,只对那一套已经没有了封面和扉页,而且书芯也是七零八落、千疮百孔的《康熙字典》深感惋惜和心痛。为了表示纪念,我让家人把它包好给我带到了赤峰。家中遭此劫难,我却并不担心美壶灯,因为我相信白蚁不会啃食玻璃制品的。然而,天有不测风云,物也会有旦夕祸福。
三年前,当我得知在六家村的老房子即将被拆除的消息后,家里那些能用的旧物件全都被搬进了赤峰的新家。只可惜,搬家的时候我在赤峰没有回去。当我在年底回家后,翻箱倒柜,翻遍了所有的旧物件,找遍了每一个犄角旮旯,就是没有见着我的美壶灯。询问家人,都说没有在意。我无语了,只能长叹一声,在心里悲凉。即使我不甘心,又找了几遍,包括到原来房屋已被复耕的地基周围都找了,还是杳无踪影。最后,我确信它已经永远地离开了我。
就像那些从我生命中消失的可亲可敬的人一样,此生已无缘再见,终是一件悲哀的事。毕竟这么多年,那盏美壶灯对我来说不是一件普通的物件,它是我成长的根脉,是我生命血浓于水的亲情,是我对故乡难舍的情怀。呜呼!美壶灯,或者美孚灯,将永远亮在我心里!
现在我们不管是在城市居住,还是回到乡下,生活中大多是电气化了,就连乡村道路都安了路灯,再也不会遭遇贫穷和黑暗。但我依旧忘不了艰难岁月中,那些曾经照亮过我的灯,时时想起它们,心里总是一片光明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