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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吉赓辨治痰饮咳喘经验*

2021-01-04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同仁医院上海200050李淑芳黄吉赓

中医文献杂志 2021年5期
关键词:肺系紫菀痰饮

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同仁医院(上海,200050) 霍 雁 李淑芳 指 导 黄吉赓

黄吉赓教授,全国第二届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继承班指导老师。近50年来,黄师潜心于慢性支气管炎、支气管哮喘、支气管扩张等难治性肺系疾病的临床与科研工作,对肺系痰饮咳喘相关病证及泽漆汤的临床运用有独到的见解。现介绍如下。

基本认识

《黄帝内经》首先提出饮证,张仲景《金匮要略》始见“痰饮”名称。隋唐至现代,有痰证、饮证之分,近10年来又将肺系痰饮合二为一,这是因为痰与饮虽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但两者又密不可分,在一定的条件下可相互转化。

黄师非常重视痰饮这个在肺系病发病中的重要病理因素。他认为,痰饮伏肺为肺系病发病的夙根,肺、脾、肾三脏功能失调为发病之根本。他在总结前人对肺、脾、肾和三焦气化在人体水液代谢中的作用的基础上,提出“气化失司痰饮伏,论治重在肺脾肾”的观点,并将此理念贯穿于临床辨证论治的全过程。

痰饮是水液代谢异常的产物。人体津液代谢是一个复杂的生理过程,它需要胃之受纳、脾之运化、肺之肃降、肾阳之温煦蒸腾与肾阴之凉润制热等共同调控完成。因此,黄师认为,在肺、肾病证中,许多病证的基本病理变化与人体水液代谢异常、三焦气化失常、痰饮、水肿密切相关。《素问·咳论》有云:“五脏六腑皆令人咳,非独肺也。”故脾、肾等病亦可加剧痰饮咳喘的病情。治病必求其本,“痰饮水湿同源”,故黄师在治疗痰饮咳喘疾患时,多从肺、脾、肾论治。

黄师通过多年的临床经验发现,肺系疾病多可见咳、痰、喘、哮,属于中医“痰饮”“咳嗽”“喘证”“哮证”的范畴。肺、脾、肾气化失司,痰饮阻肺正是这些疾病的发病机制,也是此类病证“异病同治”的基础。《金匮要略·肺痿肺痈咳嗽上气病脉证并治》载:“咳而上气,喉中水鸡声,射干麻黄汤主之。”此属哮喘症状。《医学正传·哮喘》载:“哮以声响名,喘以气息言,夫喘促喉中如水鸡声者,谓之哮,气促而连续不能以息者,谓之喘。”中医内科讲哮必兼喘,但喘未必兼哮。而黄师认为,在病证的不同阶段“哮可不兼喘,喘可兼哮”。朱丹溪说“哮喘专主于痰”。人体津液不归正化,凝聚成痰,痰阻于肺,成为哮喘发病的夙根。《景岳全书·喘促》载:“喘有夙根,遇寒即发,或遇劳即发者,亦名哮喘。”明代秦昌遇《症因脉治·哮病》载:“哮病之因,痰饮留伏,结成窼臼,潜伏于内,两者皆由外感风寒束其肌表,七情之犯,饮食之伤,则哮喘之症作矣。”故痰饮伏肺是痰饮咳喘发作的病理因素。黄师在治疗时常以平喘、定哮、温化寒饮或清化痰热为重,可取得较好的疗效。

辨证论治

黄师常言,任何一种疾病,应先辨脏腑,继以八纲,再辨标本。痰饮哮喘可分三个不同阶段进行论治:标实证阶段是以治标为主;本虚标实证阶段治以标本兼顾,或以扶正为主、治标为重;本虚阶段则按肺、脾、肾之虚联合扶正固本。在临床中,多数就诊的痰饮咳喘患者处于标实阶段,若能将寒、热、虚、实分清辨治,治疗即可立见功效。

1.寒证

症见:喉中水鸡声,胸闷,咳轻、中度,痰量多、稀、易咯,口不渴或渴喜热饮,怕冷,苔白,脉弦。病机:寒痰伏肺,遇外感触发,寒饮上逆,肺失宣降。治法:温肺化饮、宣通气机、平喘定哮。方用泽漆汤合射干麻黄汤加减。药用:射干15 g,炙麻黄5 g,细辛3 g,陈皮10 g,紫菀15 g,款冬花10 g,泽漆30~90 g,半夏15 g,柴胡15 g,枳壳9 g,桔梗9 g,甘草9 g。多数痰饮咳喘寒证患者只用传统辨证论治即可得到缓解。

2.热证

症见:咳则喉中痰鸣,或夜有两肺哮鸣,甚则不能平卧,胸高胁胀,痰白黏稠,咯痰难或欠爽、夹少量黄痰,口渴喜冷饮,汗出,或有身热,舌红,苔黄,脉滑数。病机:痰热蕴肺,阻滞气道,肺失清肃。治法:清肺化痰、平喘定哮。方用射干麻黄汤合小柴胡汤加减。药用:射干15 g,炙麻黄5 g,桑白皮10 g,柴胡15~30 g,黄芩15~30 g,紫菀15 g,冬花10 g,前胡10 g,半夏15 g,枳壳9 g,桔梗9 g,甘草9 g。若见哮喘持续状态,需采取中西医“融合”辨治。

3.寒热错杂或虚实夹杂

肺系疾病患者多有痰饮夙根,痰郁化热,往往会出现寒热错杂或虚实夹杂的现象。症如咽痛,痰稀不易咯出,口干欲饮,喜温喜热;或由于患者患病已久,脾肾已虚,常见既有痰黄难咯之热象,又见大便溏薄或完谷不化之虚寒之象。此时要分清寒热虚实之主次,有针对性地进行治疗。

典型病例

1.痰饮寒证[1]

章某,男,62岁。1971年12月初诊。主诉:咳痰30余年,加重1个月。主症:每年秋冬季节易发咳嗽,痰多,伴有气喘。体检:两肺固定湿啰音。治疗前情况:阵发性咳嗽,每日持续约30 min,日排痰量约200 mL,咯痰困难,上午咳痰剧烈不止,甚或面红目赤,舌淡胖,苔薄白。痰液检查有大量嗜酸性粒细胞,中性粒细胞偏少。中医诊断:痰饮咳喘。西医诊断:慢性支气管炎(单纯型)急性发作期。治疗经过:泽漆新苷治疗5日,痰量350 mL;随之使用泽漆片、板蓝根治疗5日,痰量420 mL;再后,使用青霉素、链霉素、氨茶碱治疗 3日,痰量550 mL;最后,按寒饮犯肺、宣降失司论治,药用泽漆150 g,麻黄10 g,第2日咳显减,第11日痰量205 mL,第20日排痰量减到65 mL(缓解期排痰量)。

按:初期使用泽漆新苷治疗,痰喘增加,因当时误认为泽漆新苷是化痰单体,其实后来确定其为止咳单体。继作寒饮偏热证治,然咳痰再加剧。进而认为是支气管继发感染伴哮喘,以抗感染治疗,痰又增至550 mL。最后,采用温肺化饮的泽麻法(泽漆150 g,麻黄10 g)治疗, 疗程20天,取得临床缓解的效果。说明当年若离开了中医传统理论的辨治,非但达不到治疗目的,反而会使病情加重。此案进一步肯定了泽漆与麻黄相配,对肺系寒饮证的治疗有优势。中西医“融合”研究认为,此时痰液中有大量的嗜酸性粒细胞、中性粒细胞,中医痰饮寒证的表现可能是机体对寒冷的过敏反应。

2.痰饮热证

张某,男,35岁。1981年4月初诊。主诉:咳嗽5年,痰多2年,加重2周。咳嗽5年来常规用单味和复方药物治疗,并与补肾剂交替使用,疗效不佳。近日由感冒引发阵阵呛咳,痰30口以上,痰白黏不爽,平步即喘,口干喜温饮,舌尖红,苔薄腻,脉小滑。辨证:痰热阻肺,清肃失令,久咳伤肺,易感外邪。论治:化痰中配以重剂黄芩苷,佐以益气固表。方用泽漆汤加减:泽漆45 g,黄芩15 g,紫菀15 g,款冬花15 g,炙百部15 g,桔梗9 g,生甘草9 g,秦皮15 g,枳壳9 g,黄芪15 g。另每日服用泽漆片4粒。2周后咳嗽明显减轻,4周后咳、痰、喘均有显著减轻。继以益气(玉屏风散)、健脾(六君子汤)、补肾(地灵片:生地、仙灵脾。脾功片:仙灵脾、附子、菟丝子、功劳叶),佐以化痰,或诸法合用,疗程共3个月,临床症状缓解。

按:正愈虚,邪愈盛,故用清化重剂,佐益气、健脾、补肾。

3.痰饮夹杂证

兰某,男,38岁。 2018年10月20日初诊。主诉:咳痰迁延两三年,流涕一年,加重一两周。主症:阵阵呛咳,有时喉痒,吐痰20口以上,指甲盖大小,色白夹微淡黄,质黏,咳嗽四五声,胸闷,咳则隐痛,汗不多,哮喘(-),纳平,口干欲饮,喜温,苔薄少津,脉细弦缓(64次/min)。既往史:有上腹痛、烧心史,近无不适。甲亢史,已药物控制。鼻窦炎史,白涕从口腔吐出,量较多。2018年4月4日胸部CT示:右肺上叶前段、中叶外侧、左肺下叶散在小结节,直径3.5 mm,余皆正常。中医诊断:痰饮咳嗽。西医诊断:慢性支气管炎。辨证:感受风寒,肺失宣肃,气机升降不利。治拟:疏散风寒,肃肺化痰,兼顾护脾胃。方用泽漆汤、小柴胡汤、左金丸三方合参。药用:泽漆20 g,半夏15 g,蝉衣12 g,僵蚕10 g,杏仁10 g,前胡10 g,白前15 g,紫菀15 g,冬花10 g,射干15 g,柴胡9 g,黄芩15 g,枳壳6 g,桔梗9 g,甘草 9 g,葛根15 g,黄连 6 g,吴茱萸1 g,海螵蛸15 g,瓜蒌皮15 g,海浮石15 g,佛手15 g,14剂。

2018年11月3日二诊。咳稍减,吐痰10余口,指甲盖大小,黄痰减,咳嗽一两声,隐痛减。苔脉如前。上方泽漆改为30 g,前胡改为15 g,加苍耳子15 g,辛夷 9 g,细辛 3 g,14剂。

2018年11月17日三诊。咳频,吐痰10口,指甲盖大小,黄痰续减。口干减,乏力,苔薄腻微淡黄,舌偏胖少津齿印,脉小弦缓(60次/min)。11月3日方去瓜蒌皮、海浮石,紫菀改为20 g,冬花改为15 g,加太子参15 g,莪白术各15 g,茯苓15 g,14剂。

2018年12月1日四诊:咳已不频,口干(-),余症如前,舌胖且干,苔少,舌前中断纹齿印,偏暗红,脉细弦(72次/min)。服中药后大便日行一两次,质烂。11月17日方黄芩改为10 g,党参改为15 g,白术改为30 g,紫菀改为15 g,冬花改为10 g,加白芷6 g,姜黄12 g,防风12 g,28剂。

2019年1月12日五诊:咳增三四天,痰少两三周。间断咳大于呛咳,喉痒,吐痰两三口,指甲盖大,色白,易咯,大便成形,流涕多。苔薄少津,舌偏暗红,脉细(76次/min)。12月1日方紫菀改为20 g,冬花改为15 g,泽漆改为20 g,28剂。

按:外感风寒,侵袭肺脏,肺宣降失司,发为咳嗽、喉痒;寒邪郁肺,气不布津,故咳白痰;气机不利,升降失调,故胸闷;口干欲饮,喜温,系痰饮郁热之象。久咳不愈,势必子病及母,故见便烂次增,亦与服用寒凉药有关。初诊病属实证,当以疏散风寒、肃肺化痰为主。二诊后咳痰均减,续以治外感为主。三诊后转入标实本虚,当培土生金,健脾以补肺,治本为辅。刘河间云,“治咳者化痰为先,化痰者下气为上”。黄师认为,“痰之动主于脾,痰之成贮于肺,痰之根源于肾”。本病病位在肺脾,从标实向本虚转化,辨证论治以经典理论基础为主,加以后世经典方药,服药后痰量可见明显减少。

《金匮要略·痰饮咳嗽病脉证并治》提出,“病痰饮者,当以温药和之”。又云,“咳而脉沉者,泽漆汤主之”。《医宗金鉴·痰证门》指出,寒热辨证的重点是“阴盛为饮阳盛痰,稠浊是热沫清寒”。黄师曰:“病痰热者,当以凉药清之。”黄师经验认为,对于多种肺系病见有痰饮化热的证候,泽漆汤是最佳首选方剂。方解:泽漆、半夏化痰利水;白前肃降化痰;桂枝、生姜温中化饮;紫参(上海名为蚤休、草河车)和黄芩清泄肺热;人参、甘草益气补虚。

黄师总结道:“咳痰清稀、易咯而脉细、小、弦、滑、沉者,泽漆汤主之。”因此,在各类肺系病见有痰饮偏寒证为主,并已用中西医药治疗无效者,该方多能取效,临证应根据痰量的多少权衡泽漆剂量的增减[2]。本草中言泽漆微寒,但大量实践证明,其水煎剂性微温。在有效成分研究方面,泽漆单体(止咳、化痰单体及峻泻成分)提取后,其温、凉之性都有,这与传统“中药有双性”的认知不谋而合,扩大了人们对泽漆、泽漆汤的认识[3]。

上述病案的病史较长,痰量达重度,且使用西药无效。历来多有人认为,中医只适合慢慢调理,岂知若中医辨证论治正确,选方用药、配伍合理,取效也不慢。对肺系痰饮证多数可以反复实践,有的病例疗效之速甚至超越西药。中医对不少病证不需慢慢调理,也可取得意想不到“立竿见影”的效果。这正是我们提倡中西医优势互补,才能更好地减少病人疾苦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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