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感女孩》中华人男性气质危机的形成原因
2021-01-03董晓烨付欣雅
董晓烨 付欣雅
内容摘要:谭恩美是20世纪著名的美籍华裔女作家,创作了一系列深受读者喜爱的畅销作品,其中她的第三部长篇小说《灵感女孩》以同父异母的李邝和奥利维亚之间的姐妹之情为线索,刻画了具有沉默、无能、鲁莽及冷漠等刻板化形象,呈现边缘性男性气质的华人男性。以瑞文·康奈尔的男性气质理论为依据,从女性主义、东方主义以及作者对中国文化的误读三个方面分析小说中华人男性气质危机的形成原因,旨在揭示出华人男性的边缘性男性气质所引起的危机与困境以及华人男性气质的可建构性。
关键词:《灵感女孩》 男性气质理论 华人男性气质危机 女性主义 东方主义
20世纪七八十年代是美国华裔文学兴起与繁盛的时期,作为这一时期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谭恩美为美国华裔文学的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灵感女孩》是谭恩美于1995年出版的一部畅销小说并入围了1996年的柑橘文学奖。谭恩美在对奥利维亚和她同父异母的姐姐李邝之间的姐妹关系进行叙述时,一如既往地刻画了具有沉默、无能、粗鲁等刻板化形象的华人男性。本文将结合瑞文·康奈尔的男性气质理论,探究小说中华人男性呈现出的边缘性男性气质以及他们所面临的严重的男性气质危机。
一.女性主义的冲击
“在历史上,女性主义运动是性别政治中最重要的运动。”女性主义思潮不仅为华裔美国文学注入了新的生机与活力,为华裔作家的写作创造了文化背景,而且极大推动了男性气质研究的兴起和后续的发展。谭恩美通过描写华人女性的内心活动和个人经验,解构传统女性气质,将女性作为叙述主体,挑战华人男性的权威,导致他们的日渐“去势”和男性气质危机。
女性主义对华人男性气质危机造成的影响首先体现在女性气质的威胁。女性不再固守传统的性别规范,不再满足男性的需求和期望,试图打破生产关系和权力关系中赖以维系的父权制和劳动分工。在《灵感女孩》中,作者跨越了传统理想女性气质的藩篱,重构了一种具有反叛精神、独立意识的现代女性气质。在小说中,邝的父亲盗用了杰克·伊的姓名和身份后,毫无迷恋地摆脱了他的过去,去美国开始了新的生活,并娶了一个白人妻子组建起新的家庭。然而在他面临死亡时,他妻子的亡魂出现在床脚并警告说:“召回你的女儿,否则死后就要受到报应。”在妻子女性气质的威胁下,邝的父亲立即按照她的要求将邝接到美国。邝的母亲的出现对丈夫的男性气质构成了威胁,削弱其男性力量,造成他的焦虑和恐惧。此外,邝对其丈夫乔治的男性气质也构成了冲击。在乔治对邝的话语进行回应时,他并没有发挥传统男性在家庭领域的主导作用,驳斥妻子的意见,而是“点着头”、“嘟囔着”、“不满地嘟囔着”。邝作为中国女性虽然在美国受到种族主义的歧视,但没有让性别主义对她进行打压,而是“找了个好对象,给我带来了运气。”邝打破了传统的性别角色规范,选择外出工作,而这也被认为是对华人男性的“家长地位和男性气质的威胁。”
女性主义对华人男性气质危机的冲击还体现在叙事方式的压制上。谭恩美的多数作品都是将女性作为叙事主体,审视男性的表现及心理活动,华人男性在作品中被剥夺了话语权,成为了沉默的旁观者。双重叙事声音和第一人称叙事视角可以说是谭恩美文本结构中的一大特点,《灵感女孩》也不例外。邝的回顾性叙述与奥利维亚现实生活的融合不仅实现了过去与现在之间的相互转化,而且还构成华人男性气质危机的主要叙事方式之一。主叙述者奥利维亚对次叙述者邝进行观察和言说,体现出谭恩美所秉持的西方文化立场,从而贬低华人男性形象,迎合了西方对东方的集体想象。在这两种不平衡的叙事声音中,华人男性在失去权力与地位的同时,也失去了英雄气概,被刻画为具有无能、沉默、冷漠等负面特质的男性。第二种叙事方式为第一人称视角。在邝和奥利维亚两种叙述声音转变的过程中,作者均采用了第一人称叙事视角。这种叙事视角虽主观性较强,但也恰恰使男性形象更鲜明地呈现在读者面前。申丹教授在《西方叙事学:经典与后经典》中认为叙事视角有两种:内视角与外视角,并提出第一人称叙述中的体验视角和回顾性视角。在小说的后半部分,主叙述者奥利维亚所采用的体验性内视角与邝的回顾性外视角相结合,使叙述在阴阳两界、前世与今生、过去与现在之间相互转换,以更真切的方式呈现出了华人男性的刻板形象和边缘化地位,让我们看到他们的父权权威正在消失,突显出他们的男性气质危机。
谭恩美在作品中塑造了像邝等具有反抗精神的女性,赋予她们积极向上、具有生机活力的现代女性气质,并打破了以往的写作传统,将女性作为叙述主体,颠覆了西方社会对华人女性的刻板印象。然而,谭恩美仅改变了女性的地位和形象,而没有对华人男性的生存状况给予更多关注。正如隋红升所说:“人们认为只有女性才是有性别的群体,女性的问题才值得被审视和研究,而男性的性别身份则被其表面的普遍性所遮蔽。”
二.东方主义的质询
康奈尔的男性气质理论告诉我们并不是所有的男性都是压迫者,他们也可能是被支配、被边缘化的客体,比如族裔男性。这些处于弱势群体的男性面临着巨大的困境,在他们建立男性气质身份时不仅遭受到女性的制约,也受到来自美国主流社会以及霸权性男性氣质的阻碍。
萨义德在其著作《东方主义》中将“东方主义”简要概括为“西方控制、重建和君临东方的方式。”西方国家对东方及东方人的压制不仅仅采取侵略等暴力行径,还诉诸于文本,以语言的形式展开攻击。美国社会利用东方主义话语模式,对华人男性的形象进行贬低,从而突显自身的种族优势,占据着主导地位。在《灵感女孩》中,来到美国生活的华人男性就受到了歧视与排挤:“他没有戴眼镜,稀疏的头发看上去就像是给反静电吸附产品作的一则广告。他刚被提升为东湾地区的一家食品店的经理”;“利比—阿,乔治不能去,还没有积下足够多的假期。”这些话语均表明了华人男性在美国的现实生活。此外,在邝、奥利维亚和西蒙一起前往中国,乘坐司机洛基的车时,邝想起了她的表哥:“原来是个化学工程师,后来去了美国,可他现在只能在餐馆里洗碗,因为他实在吃不消讲英语,有些人甚至以为他是个白痴。”华人男性无法融入美国的社会,只能在餐馆或洗衣店从事一些女性做的职业,造成了华人男子气概的流失。到美生活的华人男性不仅在工作领域被排斥,而且语言的障碍更是加深了美国社会对他们的侮辱,认为他们只是适合做女性工作的“白痴”,使华人男性产生自卑、自弃的文化心理。
康奈尔在《男性气质》中将支配性男性气质定义为“性别实践的形构,这种形构就是目前被广为接受的男权制合法化的具体表现。”在小说中,白人男性被赋予支配性特征,拥有统治其他男性和女性的权力。而华人男性不可避免地受到美国社会、政治和经济政策的影响,被不断排挤在主流社会以外,成为边缘性男性,而“边缘性男性气质总是与统治集团的支配性男性气质的权威性相联系着。”支配性男性气质由于被赋予强大的社会地位和经济力量,物化其他族裔男性以维护自己的霸权权威。支配性男性气质对华人男性的压迫首先体现在身体的优势上。小说中主要的白人男性凯普将军和西蒙就拥有着更健壮、更阳刚的体貌特征:“他个子很高,短须,大络腮胡子,一头波浪形的黑发垂落在肩膀上”;“西蒙看上去没有任何特定的种族特征,他是完美而均衡的混合体……”相较于华人男性,美国男性的外表更具有男性魅力、更为吸引华人女性的注意。此外,美国男性往往能够给予华人女性更多的慰藉与喜悦之情:“与西蒙在一起,我笑得更厉害,思考得更深刻,对于远在我自己那舒适的小窝之外的生活也感到更富有激情。”
美国支配性男性气质除了在身体上更具吸引力外,还依靠种族优势所带来的权力对华人男性气质进行打压与胁迫。在邝前一世的记忆中,一半就受到了父亲约翰逊的利用。约翰逊是凯普的朋友,他抛弃了怀孕的妻子,使其成为“外国魔鬼遗弃的太太。”妻子去世时两腿间夹的婴儿脖子上有着神秘的灼痕,而这成为约翰逊赚钱的工具。当一半不再具有利用价值后,他又毫不留情地将其押给凯普抵债。约翰逊自私自利的行为导致一半一生都没有感受到真正的父爱与母爱,还要为一个“没有忠诚、没有祖国、没有家庭”的凯普将军做事。除了一半遭受到白人男性的伤害以外,小说中另一个具有代表性的华人男性老鲁也受到来自白人男性凯普的残忍对待。当凯普将军带领清兵冲进鬼商大屋时,老鲁愤怒地喊道:“你这忘恩负义的走狗!随即是一片刀光闪烁,没等我们反应过来,老鲁的人头已经向我滚来。”由此可见,作为少数族裔的华人男性通常会遭受占据统治地位的白人男性的歧视、暴力甚至是杀戮。
在东方主义集体认同的影响下,谭恩美对华人男性的塑造体现出她的西方文化立场,迎合了主流社会关于东方的想象。白人男性凭借自身较高的社会地位和种族优势轻而易举地获得财富和权力的同时,对华人男性进行压迫,将其描述为被边缘化的“他者”。而美国主流话语在对华人男性进行贬低的背后,隐藏着真正的目的:“实为控制、主宰东方,而达其称霸世界的意图。”
三.作者对中国文化的误读
作为华裔的第二代移民,谭恩美自幼生活在美国,从小便受到美国主流文化的熏陶。虽然从母亲身上传承下来的中国文化对谭恩美也造成了深刻影响,但谭恩美还是经常以西方人的视角进行思考和创作,作品中无不透露着“东方主义”情结。在对西方价值观的认同和对中国文化不充分了解的影响下,谭恩美在作品中往往以“他者”的眼光审视中国和中国人,误读中国文化,迎合了西方读者的期待视野。
谭恩美在写作中会从中国传统文化中选取一些元素来塑造中国和中国人的形象。在《灵感女孩》中,谭恩美在采取灵异叙事以获得西方读者认可的同时,引用了中国著名的历史片段——太平天国运动,颠覆了中国对这场运动的真实论述。作者将太平天国运动所尊崇的拜上帝教描述为与基督教相似的一门宗教。班纳小姐的情人凯普是一名美国高级将领,自称也是拜上帝教的一员,会帮助客家人过上更为富裕的生活。凯普将军在谭恩美的笔下被刻画为具有支配性男性气质的白人男性,与生活在旧中国的华人男性相比,不仅具有性别角色规范所规定的男性特征,而且还拥有高贵的身份和极大的权威。最后为了一己私利,凯普将军又加入了满清军队。鬼商大屋的传教士们未来得及逃脱,就被其带领的清兵残忍杀害。然而,据历史记载,中国的拜上帝教虽来源于基督教,但其宗教仪式与教义均别具一格。拜上帝教没有教会,也没有传教士等神职人员。“洪秀全等人始终奉自己的宗教为正统,一直拒绝承认基督教的权威,从未以正统基督徒的身份自居”,因此小说塑造的白人男性凯普将军与太平天国运动的联系也就无从考证。在谭恩美书写的太平天国运动中,华人男性遭到西方男性的迫害和杀戮,更加固化了他们无能无助的形象。
另外,当奥利维亚想更改自己姓氏的时候,母亲向她灌输了一种错误的思想:“中国的传统是让女孩保持她们母亲的姓氏。”由此体现出中国男性在家中、甚至在社会和文化中无能、无权的形象。正因为对文化的误读,父亲在孩子们的记忆中逐渐消失:“鲍伯是我所了解的唯一的父亲,我一点也不记得我们真正的父亲了。”而且当奥利维亚向弟弟凯文征求新名字的意见时,凯文明确表示到美国正在把亚洲取而代之,拥有中国人的姓氏并不会带来任何好处,劝她还是使用继父的姓。甚至连邝也不知道父亲真正的姓名:“如果我能够知道他的真实姓名,我就会告诉他。然后他就能去阴间,向我的母亲道歉。”
谭恩美在小说中大量描写关于鬼魂、转世和灵魂互换等灵异故事,增强了中国的神秘色彩,支持了中国人喜欢迷信的论调,满足了西方国家对中国的集体想象。谭恩美刻画的“虚幻中国”不仅不利于中国文化的弘扬与传播,而且加深了华人男性所面临的困境,使其更难以摆脱种族主义的束缚。无论他们在社会上如何拼搏,都难以逃离美国主流社会的歧视和白人男性霸权性男性气质的打压,在工作和生活中不断被排斥和边缘化,成为男性气质危机的受害者。
在《灵感女孩》中,谭恩美在提升女性主体地位方面进行了积极探索,塑造了像李邝一样敢于挑战华人男性权威的女性,华人男性逐渐丧失传统文化赋予他们的权力。此外,与康奈尔四重性别结构中的象征关系相对应,本文发现女性作为叙事主体对华人男性气质建构也产生了负面影响,剥夺了华人男性的话语权并消解了父权。谭恩美自称为一名美国作家,她站在美国人的立场上将中国描写为一个充满神秘和迷信的国度,迎合了西方人的猎奇心理。在东方主义的影响下,白人男性的霸权性男性气质严重压迫着华人男性,他们将华人男性排斥在主流社会以外,使他们处于边缘化地位而具有边缘化男性气质。最后,谭恩美对中国文化的误读也是造成华人男性气质危机的一个主要原因。作者笔下充满异国情调的中国形象迎合了西方读者的期待,使华人男性的男性氣质饱受诟病。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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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资助:黑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研究规划项目“美国非裔女性文学叙事时间研究”(19WWE293)
(作者单位:东北林业大学外国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