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列游说集团”在巴以冲突中的作用探析
2021-01-03杜赫
杜 赫
(山东大学 外国语学院,山东 济南 250100)
2021年5月10日至21日,巴以之间爆发了2014年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军事冲突。作为历史上协调处理巴以问题的重要力量,美国在应对此次冲突时的态度和政策备受瞩目。美国的对外政策表面上支持自由民主体制的建立、拥护民选政府并尊重人权[1]29-39,其实是典型的“双标”,说一套,做一套。在2021年5月的巴以冲突中,不论在言论上还是行动中,美国都赤裸裸地表现出偏袒以色列、打压巴勒斯坦的倾向,在未进行深入调查之前就将巴勒斯坦发射火箭弹的行为定性为“恐怖活动”,而把以色列对加沙地带的空袭描述成“自卫”行为。是什么因素导致美国实行严重偏袒以色列的政策呢?
一、美国“以色列游说集团”的由来及特点
以色列游说集团是美国诸多利益集团中的一个代表,它旨在通过各种活动来推动美国政府制定亲以政策。该利益集团在美国政界已经深耕多年,早在20世纪初,美国犹太人就开始形成大小不一的利益集团,但早期的这些团体更多关注的是犹太复国主义思想的传播和延续,直到以色列建国之后,越来越多有组织的犹太政治团体开始出现。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些新成立的团体具有更高的政治使命,它们开始关注美国对外政策,并通过游说的方式影响美国政府对以色列政策的制定,以色列游说集团也在此时开始进入发展繁荣阶段。
尽管在美国政界还存在不少类似的利益集团,诸如石油游说集团、阿拉伯游说集团、古巴裔游说集团、枪支游说集团等,但以色列游说集团所拥有的影响力是任何其他利益集团所不能比拟的,这与该集团本身的特性有关。首先,以色列游说集团是“那些通过积极活动塑造美国亲以方向外交政策的个人和组织所构成的一个松散联盟”[2]163。因此,这一游说集团的运转并不需要来自高层的集中统一领导,而是通过不同的组织和个人在各自领域独立开展工作来完成的。这样的组织形式给予构成“联盟”的各部分以极大的自主权和灵活度,让它们在实践中能够做到“分工有序”“各司其职”,高效地完成各种任务。其次,相较于其他利益集团,以色列游说集团在政治领域表现更为活跃,也更加团结,他们坚定地致力于推动有利于以色列的政策,反对任何对以色列的批评。最后,以犹太人为主体的以色列游说集团有着充足的资金支持,有利于他们在政治活动中开展工作。
以色列游说集团主要通过两种途径来发挥作用:一是操纵华盛顿的决策过程。鉴于美国政体的特殊性,国会在美国政治中享有巨大的权力,几乎所有的经济、军事援助以及政府和总统对外签署的条约协议都需经过国会的审批才可以达成。以色列游说集团中的以色列公共事务委员会就是能够对国会施加影响的重要机构,它主要通过操控候选人的竞选资金流,来确保国会中有大量亲以色列的议员存在,从而使偏袒以色列的政策能够顺利通过。类似的事情还会发生在美国的总统大选中,以色列游说集团会凭借其强大的宣传力量来影响选举结果。虽然在数量上,美国的犹太裔人口并不占优,但在以色列游说集团的号召下,聚集于关键摇摆州的犹太人往往能够贡献出较为集中的选票,进而可以左右总统大选的最终结果。此外,游说集团中的相关机构还会对掌握权力的行政部门施压,如美国主要犹太组织总裁会议的重要使命就是确保行政部门会遵照国会的决定行事。
二是控制媒体和公共话语。像美国中东报道精确性委员会和反诽谤联盟这样的机构就主要负责对新闻媒体和社交网络进行监督,其最具威胁性的手段是给质疑、批评以色列的人士贴上“反犹主义”的标签。以米尔斯海默和沃尔特的著作《以色列游说集团与美国的对外政策》①为例,该书在《伦敦书评》上发表后,立即招致了许多亲以人士的批评:《大西洋月刊》的主编杰弗里·戈德堡就在《新共和》中抨击这本书是“自库格林神父②之后对美国犹太人政治自由最持久的攻击”[3]58-78;沃尔特·拉塞尔·米德也在《外交事务》上指责米尔斯海默和沃尔特把几乎所有对以色列有好感的人都定义为以色列游说集团中的一员[4]160-168。
历史上,以色列游说集团凭借其庞大的组织网络和出色的执行能力曾取得过不少“辉煌战绩”,甚至一度让涉及以色列的问题成了美国政坛的敏感话题。在此背景下,美国政府和国会对以色列的无条件支持就不足为奇了。但在2021年5月的交火中,当以色列以全程“直播”的方式向全世界展现它对巴勒斯坦的无情打击时,美国再次选择对其进行偏袒与纵容就明显与国际社会的主流价值观背道而驰了。美国的支持既与以色列当前的战略地位无关,也很难用道德上的认同来解释,引起这一行为的主要因素来自于以色列游说集团。
二、美国“以色列游说集团”在2021年巴以冲突中的作用
在历次巴以冲突中,以色列游说集团曾多次通过操纵国会和控制舆论的方式达到目的,让美国在冲突的处理中呈现出偏袒以色列的倾向。2021年5月的巴以冲突爆发后,以色列游说集团再次凭借这两大“法宝”,成功左右了美国的政策规划。
(一)对竞选资金流的掌控
面对此次冲突,包括总统拜登在内的不少美国政界“重量级”人物纷纷选择在第一时间为以色列发声。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以色列游说集团在竞选年期间控制了他们的竞选资金流,因此,收受好处的官员们顺理成章地要为以色列“站台”。
在国会层面,以众议院多数党领袖斯特尼·霍耶为例,在2020选举年中,支持以色列的游说团体总共为霍耶直接捐赠了26.3万美元,这一数字在所有给霍耶捐款的行业中排名第三[5]。值得注意的是,在20个给予霍耶捐赠最多的行业中,只有亲以色列团体属于“非传统行业”,明显带有族群利益的性质,除此之外的其他捐赠均来自传统领域[5]。在数额上,亲以色列团体的捐赠金额也仅比排名第一的保险业(28.4万美元)低2万美元,是霍耶最大竞争对手克里斯·帕隆比所募集到的总金额(4.3万美元)的五倍之多[6]。
在进行直接资金捐助的同时,以色列公共事务委员还多次邀请霍耶参与各种亲以宣传活动。霍耶曾在2018、2019、2020连续三年受邀参加该委员会的年度会议,并在会上发表演讲,赞扬该委员会为美以关系的进步所做的贡献。
除霍耶外,大多数国会议员也都会收到来自亲以色列团体的捐赠。同样以2020选举年为例,在440位众议员中,有329位收到了来自亲以色列团体的直接捐赠,平均受助金额为3.3万美元;100位参议员中,有62位收到直接捐赠,平均受助金额高达15.4万美元[7]。据此测算,有近75%的众议员和62%的参议员得到了亲以色列集团的直接捐赠,而这一“盛况”是其他任何族群利益集团都无法企及的。
在政府层面,以色列游说集团左右政局的能力同样得到了体现。拜登能够在2020年大选中击败特朗普的重要原因在于他比对手募集到了更多的竞选资金。据美国联邦选举委员会的数据显示,在拜登总计收到的10.4亿美元资金中,有9384.8万美元来自犹太富商、前纽约市长迈克尔·布隆伯格③所创立的彭博资讯[8]。相比特朗普募集到的7.7亿美元,这无疑是一笔可以影响选举结果的资助。
(二)控制舆论,打压反对者
面对突如其来的军事冲突,国会山上也一度出现了不同的声音。部分来自民主党左翼进步派的议员们组成“小队”④,公开批评以色列的军事行动,并呼吁美国政界能够重视巴勒斯坦人的合法权益。
在5月14日的国会听证会上,以纽约州众议员亚历山德里娅·奥卡西奥-科尔特斯为首的“小队”成员纷纷发言谴责以色列对巴勒斯坦的无差别空袭和定点清除行动。与此同时,明尼苏达州众议员奥马尔在社交媒体上揭露以色列屠杀巴勒斯坦平民的事实,并大胆地将之称为“恐怖主义”[9]。“小队”的另一位核心成员,密歇根州众议员拉希达·特莱布也在社交媒体上历史性地将以色列的行为称作“种族隔离”[10]。
此举瞬间在以色列游说集团内部掀起轩然大波,作为该集团的重要组成部分,基督徒支持以色列联合会迅速做出反应。联合会的行动基金会主席桑德拉·帕克对进步派议员们的反以声明提出了强烈谴责,她在接受采访时表示哈马斯的恐怖主义行为已经严重危害了以色列人民的生命安全,而科尔特斯和奥马尔的言论则会助长恐怖主义的气焰[11]。
5月20日,针对奥马尔对以色列的指控,以色列公共事务委员会在其官方推特上发了一则广告图片予以回击。在图片上奥马尔的照片被叠映在铁穹系统拦截哈马斯火箭弹的背景图上,图中的配文称:当以色列在铲除哈马斯时,众议员奥马尔却把它称为“恐怖主义”。与此同时,该委员会主席贝齐·伯恩斯·科恩还在给成员们发出的声明中警告“反以论”正在侵入国会,并强调“一场反以运动正在妖魔化以色列……此次斗争将定义我们未来多年的工作”[12]。
民主党进步派议员的集体发声也引起了许多新闻媒体和个人的响应,在“批评以色列”这一禁忌被打破后,越来越多质疑以色列军事行动的言论开始出现。尽管这些言论多数来自非官方渠道,但以色列游说集团仍然对它们的大肆传播十分警惕,该集团主要负责舆论监管的组织——反诽谤联盟在第一时间展开行动。5月20日,反诽谤联盟在其官网上张贴了一份“黑名单”,这份名单上列出的媒体和作者都被认定曾发表过妖魔化以色列和犹太复国主义运动的言论[13]。
三、美国借助“以色列游说集团”推行偏袒政策
(一)历史渊源——美国的偏袒政策由来已久
在历次巴以问题的处理中,美国曾多次公然“拉偏架”,推行偏袒以色列的政策。这一政策在行动中主要表现在两方面:一是在政策宣示和公共话语中明显偏向以色列、打压巴勒斯坦;二是对双方的物质援助在规模上存在巨大差异。
在政策宣示上,美国官方曾多次在巴以问题中表达对以色列的支持。这样的支持形式多样,包括总统的个人言论、正式签署的协议以及政府官员的公开表态。在耶路撒冷的归属权问题上,前总统里根于1980年9月15日的竞选活动中竟公开承认耶路撒冷完全属于以色列。在成功当选总统后,里根在会见美国主要犹太组织总裁会议的代表时,再次为他早先有关耶路撒冷归属权的言论背书[14]。在特朗普政府时期,美国对以色列的单方面支持更加肆无忌惮,2017年12月6日特朗普正式宣布承认耶路撒冷为以色列的首都,并表示美国驻以色列大使馆也将迁往耶路撒冷。此外,美国还多次在联合国为以色列“撑腰”。据统计,美国在联合国安理会使用否决权的三分之二都是为了支持以色列[15]。
从物质援助的历史来看,美国对以色列的援助自以色列建国以来就几乎不曾间断。截止2020财年,以色列总计收到来自美国的援助金额达到1471.2亿美元,其中军事援助占比近70%,总额近1024.4亿美元;经济援助占比近22%,总额近323.4亿美元,剩余为其他援助项目[16]。
在美国对以色列的援助不仅数量多而且不断上升的同时,美国对巴勒斯坦的援助却既“吝啬”又没有持续性。根据美国国际开发署的数据显示,美国对巴勒斯坦的官方援助始于上世纪90年代中期。自1993年至今(2021),巴勒斯坦总计收到来自美国的援助约为153亿美元。但除2009年外,巴方在其余年度收到的援助金额均未超过10亿美元(2009年为10.4亿美元)[17]。此外,美国的援助还会因为各种“理由”出现中断。例如,当2006年哈马斯政权在大选中胜出后,美国决定大规模削减对巴援助;2019年特朗普政府又以巴勒斯坦拒绝重返巴以问题谈判桌为由叫停了美国对巴勒斯坦的援助。通过数据对比可以看出,美国在历史上应对巴以问题时,不论是在政策宣示还是物质援助上,都没有做到“一碗水端平”,明显偏向以色列,却对巴勒斯坦的诉求视而不见。
(二)现实依据——美国在2021年巴以冲突中对以色列的偏袒
2021年5月的巴以冲突爆发后,美国对以色列的偏袒性政策再一次得到集中体现。尽管包括中国在内的多数国家在第一时间表态希望双方尽快停火,但美国却在政策宣示和物质援助上再次选择“力挺”以色列。
在对外政策宣示上,自5月10日至17日,美国在联合国连续三次动用否决权阻止停火草案的通过[18],并声称联合国的介入会妨碍美国正在进行的“外交上的努力”[19]。此外,包括总统拜登在内的多数来自政府和国会的高级官员都在公开场合表现出明显偏袒以色列的倾向。拜登在冲突爆发后不久就表示“当数千枚火箭弹飞入以色列领土时,以色列有权自卫”。随着巴勒斯坦伤亡人数的不断增加,当面对记者的质疑时,拜登仍认为以色列的军事行动不属于“过度反应”[20]。
国会方面,众议院多数党领袖斯特尼·霍耶在社交媒体上发长文表明自己坚定支持以色列的立场[21]。参议院共和党党魁、少数党领袖米奇·麦康奈尔也在5月12日的听证会上发言称“哈马斯对以色列的攻击是赤裸裸的恐怖袭击”[22]。
除了在公开场合表达对以色列军事行动的无条件支持,美国政府还选择在战火未息之时继续推动对以色列的军售计划。5月17日,在巴以双方的军事冲突爆发一周后,拜登政府宣布通过7.35亿美元的对以军售,这笔军售的主要内容是给以色列军队装备更为先进的精准制导导弹(JDAM)。5月19日,进步派议员亚历山德里娅·奥卡西奥-科尔特斯和国会中唯一的巴勒斯坦裔众议员拉希达·特莱布在众议院提出了一项联合提议,建议国会拒绝批准这笔军售。5月20日,民主党参议员伯尼·桑德斯也加入到这一队伍,并在参议院提出类似的提议。
为了保证这笔军售的顺利达成,以色列公共事务委员会首先做出回应。5月21日,该委员会的官方推特账号发布了一则广告,号召民众通过短信抗议的形式,阻止国会通过进步派成员所提出的联合提议。
与此同时,国会两院的主要官员们也纷纷就这一问题表明态度。众议院方面,主管对外军售审查工作的外交事务委员会主席米克斯表示他不会给白宫写信要求阻止这笔军售[23],他的立场很快得到了斯特尼·霍耶的肯定⑤。参议院方面,以色列游说集团在国会的忠实代表,少数党领袖米奇·麦康奈尔也发表讲话,号召议员们联合抵制桑德斯的提案[24]。5月25日,迫于压力和程序上的困难,桑德斯宣布放弃要求国会阻止对以军售的计划,同时也宣布这次进步派的活动最后以失败告终。当全世界人民都在关注以色列的空袭给巴勒斯坦平民带来的伤亡时,美国此举无疑是在“火上浇油”。
结语
巴以问题已经困扰世界七十余年,美国作为主要的“调停者”曾被国际社会寄予厚望,但其长久以来对以色列偏袒政策的“执迷”从根本上阻碍了问题的解决,而以色列游说集团作为这一政策的始作俑者则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虽然在2021年5月的冲突中,以色列游说集团再次凭借其强大的力量推动了偏袒政策的实施,进而维护了以色列的利益,但从长远来看,此举不仅无益于巴以双方早日达成和解,而且会破坏中东地区乃至整个世界的和平稳定。
在地区层面上,美国在巴以问题中对以色列的偏袒会让更多的阿拉伯国家人民产生同情巴勒斯坦、仇视以色列的心理。这种心理将进一步激化阿拉伯人和犹太人之间的矛盾,让原本就不断高涨的“反以”情绪达到巅峰。历史上,阿拉伯国家就曾五次联手发动抗击以色列的战争,为了避免这种破坏地区和平进程的危机再度出现,美国需要反思偏袒政策的现实危害。
从全球视角出发,“和平”与“发展”才是当今时代的主题。冷战过后,以色列已不再是美国手中遏制共产主义扩张的“王牌”,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已经成为拖累美国的战略负担;而在美国的页岩气革命取得成功后,以色列保卫中东地区能源安全的角色也不再那么重要。根据民调显示,美国人民对巴勒斯坦的同情也在与日俱增[25]。当传统的观点已经无力解释偏袒政策时,美国需要认清现实:只有从根本上抛弃对以色列的偏袒政策,摆脱来自以色列游说集团的束缚,巴以问题的解决才有可能得到最终解决。
注:
① 米尔斯海默和沃尔特在书中从多个视角出发揭露了以色列游说集团对美国对外政策制定的影响,并认为该集团的举动对美国和以色列的利益都是有害的。
② 库格林,美国神父,1916年被授为罗马天主教神父,崇尚极权主义,倾慕纳粹运动。
③ 布隆伯格本人与以色列游说集团有着密切的关联,在2020年以色列公共事务委员会的年会上就曾受邀出席并发表讲话。
④“小队”成员包括:纽约州众议员亚历山德里娅·奥卡西奥-科尔特斯、密苏里州众议员科里·布什、明尼苏达州众议员伊尔汗·奥马尔、密歇根州众议员拉希达·特莱布、马萨诸塞州众议员艾安娜·普雷斯利。
⑤ 同霍耶一样,米克斯长期以来都是以色列公共事务委员会的亲密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