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柳湾裸体人像彩陶壶看史前人类生殖崇拜
2021-01-03李积英
李积英
(青海省博物馆,青海西宁810016)
在遥远的远古,原始先民对自然现象的认识还处于混沌的意识中,对动植物的繁育生长、春夏秋冬的季节变换、日月星辰的更易运行、风雨雷电的骤变乍起等现象充满好奇与恐惧,在改造自然而求得生存的同时,他们把更迭的自然因素和无法抵御的大小灾害归结于某种神秘的力量,并祈求神恩赐予他们食物、人口等所需之物,实现某种愿望,以满足他们的生活需求和精神慰藉,这也是原始宗教产生的根源之一。
生殖崇拜是新石器时代较为普遍的原始宗教形态之一,是原始先民对人口繁衍、氏族昌盛的祈盼,也是对自然界繁殖能力的敬畏与向往,把具有一定生殖特点的陶器、石器、岩画或者是以某种线条刻划、浮雕的人体装饰和彩绘的生殖图案等作为崇拜、祭祀的主体。
原始初民最早的认知中很难理解女性腹中孕育新生命现象,尤其是社会生产力极端低下和生活环境异常恶劣的情况下,认为女性能分娩创造出新的氏族成员是“神”所赐,因此对女性有着至高的敬畏,对生育有着无比的敬仰,在生产生活中将女性膜拜为生殖的女神,这种现象在新石器时代的考古遗存中有很多的实物资料可资证明。
一、 史前彩陶上的女性生殖符号
生殖崇拜是史前时期共存的一种原始社会观念,故先民在无男女性别意识中简单地认为女性能够孕育生命,裸体人象彩陶壶反映出的史前生殖崇拜的社会性是因为有超自然的神力,在长期可视的分娩过程中积累了经验并产生了关于生殖的可视符号即女性的生殖器及孕妇形象,其过程和具象逐渐强化着原始先民对生殖的认知,因而他们以模仿跟生殖有关的生殖器官和孕体形象来体现对生命探索的愿望,如陶塑,最初的含义较为简单,是一种盛水或容纳食物的生活用具,在生殖现象的可视性表象思维中逐渐衍生,陶器成了表达生育愿望的载体,用直接、真实、夸张的手法体现出对生殖的追随与执着,这也是原始先民将生殖崇拜可视化最直接的表现。黄河流域的仰韶文化、马家窑文化、龙山文化和辽河流域的红山文化等遗址中均能找到相应的实物资料来证明生殖崇拜可视化,诸如柳湾裸体人像彩陶壶、大地湾人头形彩陶瓶等,用绘画、捏塑、贴塑、锥刺等手法在陶壶、陶罐、陶瓶的器身上以装饰特点准确地将女性特有的性器官及孕育生命的体态特征很直观地透视出来。青海柳湾裸体人像彩陶壶为马家窑文化马厂类型[1],距今4300年左右。通高33.4厘米,口径9厘米,腹径23厘米,底径10厘米。泥质红陶。肩、腹部绘有圆圈纹和蛙纹。壶的颈部贴塑出形象的人头、细长的双眼、高耸的鼻翼、轮廓突出的双耳、厚实的嘴巴,从五官看形态可掬,形象逼真,双臂紧抱腹部,作弯曲回拢状,双手五指分开,着力于阴部两侧,体现出女性生产时的疼痛状,恨不得掰开阴部拽出孩子,这种肉体阵痛及对未曾谋面的生命给予的期望在人像上表达得很写实,把女性生孩子时最突出的特点塑造得很具体:肿胀而外翻的阴唇、裸露而凸起的阴蒂、舒张而变大的阴道口,肚脐眼被挤至胸部,此时裸露的乳房已经不是女性主要的性器官了,因为在硕大的孕肚下显得不是很起眼,只用黑彩绘成两个圆点,在视觉上有着整体上移的偏差。双腿外撇,增加了两腿之间足够的空间以便让孩子降生。彩陶壶小平底的剖面宽度巧妙地利用了其鼓腹的造型特点,以彩陶浑圆的腹部展示出孕妇身体结构的圆润,让雕塑的人体腹部高高隆起,把女性身体的重点集中在生育繁衍的理念中。民和山城的人头像彩陶壶[2],颈下方捏塑一个独立的人头像,嘴巴微张,似乎在表达一种对临盆时疼痛的渲泄。
秦安大地湾出土庙底沟类型人头形彩陶瓶[3],通体高32.3厘米。整体造型为一个端庄淑雅的少女形象,短发齐耳,口鼻耳细雕,鼻子翘起如蒜头,用泥条圈贴成眼眶,嘴巴微开,耳垂处有两个可能是系挂饰件小穿孔。整件器物以线条的抽象和人头像的直观清楚地展现出了史前女人的端庄与沉稳。其塑形为葫芦彩陶瓶,也是史前原始先民生殖信仰的直观表达,认为人是从多子的葫芦中孕育而出。《山海经》郭璞注“女娲瓜”,女娲就是瓜、葫芦,以葫芦为神之母体,具有神祇的属性。这在民族学的资料中也颇多,河南濮阳,农历二月二至三月三,民间举办盛大的以求子目的的“人祖庙会”,视女娲为“人祖奶奶”,求子者“请”(实际购买)一些泥娃娃、泥玩具带回家,寓意带子回家。广西的瑶族有以葫芦订婚的习俗,上门说媒之人带一个盛满酒的葫芦挂在女家门前的篱笆上,如女方同意就收葫芦,若不应此门亲事,则将葫芦刺破,让酒流出。
浙江大坟遗址出土的崧泽文化的葫芦形人像彩陶瓶[4],青灰色的泥质陶,呈葫芦形,瓶首捏塑有小人头,长颈粗脖。头有小孔,脑后有鸭嘴形束起的小辫。圆脸、凹眼、隆鼻、硕耳,嘴巴微张似有喃语。厚硕、丰满的躯体突出了孕育、繁衍和丰收的精神诉求,完美体现了“生殖女神”的形象。
天水师赵村遗址的马家窑文化半山类型人像彩陶罐[5],通体饰红色的陶衣,黑红彩。人面像浮雕于彩陶罐腹部,其五官端庄清秀,鼻梁高耸,眉毛细长且向下弯曲,用小凹坑刻划出眼睛和嘴巴,头顶有高耸的半圆形发髻,髻中间横穿小孔,面两侧用黑彩绘出下垂的头发,用空白勾勒出斜向伸直双臂和外翻的双腿,骨架般的躯体在整个人像中的比例结构较为匀称协调,直观地脱落出一个面目清秀、神态安详的女人,再加上蛙纹和叶脉纹的附配,更是体现出这一时期生殖崇拜的特性,定居的农耕生活促使女性定位在“神”一样的生育体系中,她们的形象也多是生殖崇拜的承载者。
上述出土彩陶均为裸体孕妇的装饰风格,彩陶鼓腹的造型与孕妇隆起的腹部结合成完美的整体,不论是彩陶瓶还是彩陶壶,其口部或肩部塑出五官的人头,以高高隆起的腹部来比拟装有“果实”(孩子)的孕肚,祈求人口的繁殖和农业的增产,彩陶中空的腹腔既可容纳谷物、盛水之容物,又可视作女性孕育生命的载体。
还有一种为独立存在的女性塑像,为原始先民顶礼膜拜的供奉偶像,是女神的化身和象征,如辽宁省建平县和凌源县交接的牛梁河“女神庙”遗址中出土红山文化女性陶塑像[6],晶莹剔透的绿玉镶嵌装饰成眼珠,造像的手臂围真人骨。另一件泥塑女像,面部着朱红,前额凸出,鼻梁塌扁,尖下巴。陕西扶风案板遗址出土一件裸体孕妇陶塑像[7],残高6.8厘米,仅存的躯体以饱满的乳房、隆起的腹部、有曲线的腰身和丰腴的体态显现女性孕体的特征。辽宁东山嘴红山文化遗址发现两件孕妇裸体小陶塑像[8],残高5厘米和5.8厘米,均为站立像,虽为残件,但腹部隆起、臀部肥大极具孕妇特征。
二、裸体人象彩陶折射出史前生殖崇拜的原始宗教性
生殖崇拜的观念大多是通过性器官来表述,诸如甘青地区马家窑文化彩陶上描绘的三角纹、圆点纹、菱形纹等抽象的几何图形和葫芦形纹、草叶纹、花卉纹等写意的植物图像和贝纹等直观的生物类图像,都具有女性性器官的象征。甘青地区马家窑文化半山马厂类型时期多见的蛙纹就是典型的生殖符号,早期的较为具体、写实,到后期演变为抽象的以线条体现蛙的肢体,足部有四五个不等的趾,其绘图布局松散、线条潦草,但其“蛙”的形态依然存在,纹饰的演变历经了早期较为形象明了的“蛙”到后期肢体“蛙”的发展过程,也是原始先民生殖观念的传播与发展。青海省民和县松树乡征集一件马厂类型彩陶壶[9],泥质红陶,肩部捏塑一个变体蛙,与同时期彩绘蛙纹相似,以圆形的泥突为蛙头,上有两个小凹坑,用竖横泥突塑成蛙的躯体和四肢,蛙的右腿根部有一个椭圆形泥凸,形似女阴。这件陶器既有彩绘蛙纹所表现的蕴意,又有裸体人像壶的缩影,是史前先民宗教观念最直接的表达。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人类历史的前进就是物质资料的供给和人类自身的繁衍而不断再生循环的发展过程,而族群的繁衍是社会生产中最活跃的因素。因此,表现原始人类有关生殖概念的题材在仰韶文化和马家窑文化的彩陶装饰中较多,西安半坡遗址、宝鸡北首岭遗址、临潼姜寨遗址、柳湾墓地等出土的陶器上绘有或刻有鱼纹、人面鱼纹、贝纹等反映生殖意念的装饰图案。一般在盆、钵类器物上,由最初的写实性到后来的抽象性,反映了先民们敏锐真实的观察力和绘画力,张开的嘴唇、生动的眼睛、摆动的鱼尾等神态生动,形象夸张。因为鱼具有较强的繁殖力,鱼腹多子与人的胚胎发育的鼓腹特征类似,因而将鱼旺盛的生殖能力转载于自身来祈求多子,尤其是双鱼的图形很像女性的外阴,因此在史前时期具有象征女性的双鱼、贝壳均是先民们寄寓生殖的产物,以真实淳朴的原始方式表达了先民们对氏族兴旺、人口繁殖的一种祈盼。辽宁胡头沟墓出土的两枚红山文化绿松石鱼形坠、浙江反山墓出土的良渚文化鱼形白玉,其造型均有女阴的象征,尤其是双鱼的轮廓酷似女阴。在西方国家的生殖观念中,橄榄形器物为女阴象征,其基督教教堂的门窗大多为此形状,寓意为“生命之门”。在生殖、孕育的意识范畴中,“蛙”同样具有生殖象征意义,其形象也多种多样,如希腊东部塞萨利(Thessaly)地区早期塞斯克罗(Sesklo)文化出土的蛙形人佩饰、土耳其安纳托利亚(Anatolia)的柴特尔·休于遗址发现的蛙形女神像,其身上覆盖着以红、黑、橘色绘制的蜂窝图案,肚脐绘制成同心圆,肚脐与颈部由菱形纹组成“生命柱”。这些典型图案都是与生殖观念有关联的,是女人丰乳肥臀生育形象的象征[10],其体态和神韵所具有的质朴和威严、丰饶而辛勤、古拙而率真的女性形象,犹如人类文明的孕育者和指引者。
人类的生存和繁衍贯穿着整个社会历史发展全部过程,也是原始宗教的主要内容之一,几千年来在人们的生活中绵绵相存。我国自古流传至今的女娲为华夏之祖,开世造物、抟土造人繁衍后世,为皋媒古神。《山海经·大荒西经》“娲功烈,非仅造人,由兼补天,如天地初辟摩肩盘古大神也”。《路史·后记》引《风俗通》“女娲祷神祠,祈而为女禖,因置昏姻”。又云:“以其载禖,是以后世有国,是祀为皋禖之神”。我国远古神话“女娲造人”就是对“蛙”产子多而形成的生殖崇拜的最直接的映证。“女娲造人”反映的正是史前先民像“鱼”“蛙”那样拥有超强的生殖能力。“蛙”从表象来看具有很强的象征意义,其字形字意多与人的形态姿势有关,如“蛙人”“蛙泳”。在南北方通用语中称小孩为“娃”,男娃、女娃、娃娃鱼。
在史前时期,女性分娩是氏族中至关重要的大事,族人会在某种集体祝祷仪式下让女性去广阔的野外、田地生产,从而促使土地的肥沃、粮食的增产。先民们对生物界繁衍生息的神力的感知来源于对自然界细微观察和触及。诸如看到鱼、蛙产卵多,因而在祝祷活动中会祈神赐予他们也像鱼、蛙一样多产子。在我国的考古资料上有很多体现生殖崇拜的“鱼祭”和“蛙祭”,在半坡遗址、大汶口遗址、河姆渡遗址、柳湾墓地等史前考古发现中均出现了以“蛙”“鱼”为装饰特点的实物资料。
某种制度或规则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如果被确认,那么它将在人们留下来的东西上产生一种艺术的表达,有着不同程度的痕迹。摩尔根《古代社会》中说:“以性为基础的社会组织相比于以血族为基础的社会制度更为久远,它是氏族组织的初期状态,即在后来达到了具有民族制度的诸部落之间,那以性为基础的社会组织,可能曾经普遍地盛行过。”据此而论,以性为主题的彩陶纹饰在彩陶的早期发展阶段有所描述和体现。青海大通上孙家寨墓地出土的马家窑文化舞蹈纹彩陶盆[11],高14厘米,口径29厘米,底径10厘米,细泥红陶,口沿微敛,口沿及外壁绘黑彩。彩陶盆内壁的上部为舞蹈纹,5人分3组手拉手共舞。头部似发辫装饰,与尾部飘动的尾饰相呼应,给整个的装饰图案增添了舞韵和动感。有人认为尾饰为男性勃起的男根,史前人类以裸露的姿态连臂踏歌来表达他们原始宗教中生殖意识。青海同德宗日遗址也出土了一件舞蹈纹彩陶盆[12],高12.5厘米,口径24.2厘米,底径9.9厘米。以两组舞者连臂踏歌组成彩陶的主题纹样,一组11人,一组13人。汤惠生在《连臂舞的人类学考察》中云:这种连臂踏歌的原始舞蹈与史前先民的生育理念和生殖观念息息相关,共舞和裸露的男根从侧面反映了原始社会生产资料的公有性和无家庭模式而产生的“性”伴侣的公属性,生活物资的公有性使氏族得以生存,而“性”的公有性使部族繁衍增殖。因而,马家窑文化彩陶盆上的舞蹈纹是生殖崇拜所表达的最直观的体现,在日常使用的陶器上既赋予了人的特性,又赐予其神灵性,使“人”与“神”二者的共同力量的促使下人口得以繁殖,氏族得以壮大。
在古代有不少祭神或狂欢时的舞蹈是根据性交的节凑演化而成的,原始舞蹈动作与性交动作有很大的相似性:舞蹈时癫狂、如痴如醉神情及高潮时的节奏等。在很多少数民族的原始舞蹈中还有性舞蹈的痕迹,贵州麻江苗族在孩子满月的酒席中,将木棒、萝卜等棒状物置于双腿之间象征男根,并以性交动作来跳舞狂欢,若有过往生人,舞者上前并做性交手语来告知此时正在举行添人进口的庆祝活动[13]。湖南湘西土家族的摆手舞也有着交媾寓意:每岁正月初至十七,男女聚集,鸣锣击鼓,歌唱起“摆手”舞,其中的一种形式“毛古斯”表演,舞者树叶遮身,着草编帽子,腰上系一根象征男性生殖器的草编“粗鲁棒”,起舞时手握“粗鲁棒”摇摆,以性交的动作起舞狂欢,期盼着子嗣的繁衍、家族的昌盛[14]。贵州彝族也有一种交媾舞:“撮泰老人”被邀至家时,主人需以酒肉好生招待,在适合的场合下唱彝族情歌,此时的“阿布母”与“阿达母”以交媾动作踩歌起舞,以祈来年得子”[15]。广西融水苗族的芒篙舞也是具有祈求多子多孙的寓意,表演芒篙者头戴木雕假面具以浑身乌黑狰狞的样子去追逐妇女作性交状动作,以祈子嗣的绵延[16]。
在新石器时代的原始部族中生殖崇拜是先民生存本能的观念意向,在没有固定的婚姻模式和家庭观念的状况下,其生活运行机制是以生命存活和生命繁衍为中心,因而他们将繁衍种族的欲望与这些给予崇拜的自然物相结合,从而一方面形成了许多的风俗习惯和宗教信仰,另一方面又演化为种种艺术表现形式,顽强地一代接一代地流传下来。
三、从出土裸体石雕像看史前生殖崇拜的物化性特点
原始先民对生殖功能的渴求以及对人口繁殖的期盼是他们生产生活的主题,懵懂愚昧的意识观念中,他们对生育现象无法理解,将信仰观念以可视性的“物”来表现出来,就如古代很多民族的生殖神,像“阿帕斯”为希腊和罗马生殖神,用异常壮实的生殖器作为神的象征。很多考古资料中也有很多此类实物,河北后台子遗址发现6件石雕像[17],均为裸体的孕妇形象,呈蹲坐姿。其中3件体形较大,分别高34厘米、32.7厘米、32.5厘米,面部的五官刻画得较为清晰,乳房凸突,腹部隆起,双臂拢腹,下肢屈膝呈蹲踞状。另外1件为残件,人像的整个头部缺失,残高20厘米,乳房高耸,双臂上下交错于鼓起的腹部,髋骨较大,阴部夸张,恰似临盆的孕妇。总体看这批石雕像人体结构比例适中,造型较为端庄古朴,再加上孕妇特征极为鲜明,半蹲临产的姿势透露出生育神秘庄严的特点。在内蒙古白音长汗遗址也出土一件站立着的孕妇石雕像[18],高36.6厘米,颅骨较高,上额前突,凸双乳,鼓腹,双臂下垂,双臂弯曲抱腹作屈体状,造型质朴拙雅,虽然没有突出直观的生殖器,隆起的腹部是一个孕妇最为直接的信息特征。石雕像有意识地表现女性怀孕或生育之后人体的模仿成为史前人们的生殖女神,所表达的最基本的信息是显现和辨别人物的孕育特点。
目前我国还没有有关生殖女神的古文献记载,但是有关人们求子的女神“高禖”“女娲”的等生殖神的民间传说和神话故事经久不衰,认为女性顺利孕育与否是由主宰生殖的神所决定,如四川凉山彝族自治州盐源县民间的“打儿窝”,悬崖上选一形如女阴小石洞,为当地妇女求子供拜,在此焚香跪拜后向洞内抛石子,抛进的石子为神赐孩子,抛不进去则神所不赐。求子者拾捡一石子怀揣与于兜或置枕下,不久就可怀孕。相传此洞的地下支流直通四川木里县屋子脚巴丁拉木女神的处所[19]。青海乐都的石沟寺有一个岩洞,谓黏儿洞,求子的人们前去供奉跪拜,有一个仪式就是粘针:妇女用衣袖裹住手臂,伸向洞内粘针,若衣袖粘出针者,能生儿育女,粘不出的则无子女。其它如打儿窝、黏儿洞、摸儿洞、百子宫等都是民间生殖崇拜的行为象征。《汉书·礼乐志》:“后土富媪,昭明三光,穆穆优游,喜服上黄”,后土即是女神。
朱狄在《原始文化》中指出欧洲史前裸体女像首先有“地”与“母”关系而后是“母”与“人”联系,“地”是“母”获得生殖力的主神,“人”又通过与“母”的触动而获得生殖功能[20]。此处的“母”即指石雕人像,是欧洲史前最早的生殖神。“凡生育、赐子之神,基本为女性”,孕妇石雕像是史前原始先民的孕育之神。
四、从岩画交媾图案透视史前生殖崇拜的表象性特点
在特定的历史环境中,史前人类将与他们生存有直接利害关系并影响到生存的“女人”作为崇拜对象,最直接的表象就是对女性隆起的双乳、鼓腹、肥臀及夸张的生殖器的写实。这一现象在史前的岩画中也多,山西吉县柿子滩遗址发现一处裸体女像[21],正面以赭红赤铁矿绘制。头顶有七个红色圆点,呈弧形分布。双耳突出,面部两侧有高耸的双髻,肘部前屈,臂向上平举,右手执一物,如祈祷,乳房呈袋状而下垂,下腹与两腿间有一个彩色圆孔,寓意女阴,两腿周围有不规则的红色圆点,好像为女性生产时淋漓的鲜血,腿部勾勒得较为夸张的肥。此构图与新疆阿勒泰地区的呼图壁岩画、宁夏地区的贺兰山岩画和中卫岩画都类似,用图画的表象形式表现了史前原始先民生殖崇拜观念。
岩画中典型的裸体孕妇形象是原始先民的生殖女神,以图画形式来表现生殖崇拜意念,也是原始先民渴求生殖功能转化效应的直观体现。新疆天山呼图壁的史前岩画也具有先民生殖崇拜风格,主题反映了史前先民对繁衍人口及战胜猛兽威胁、壮大氏族部落的愿望。画面宽14米,高9米,约120平方米的砂岩崖画上有200多个人物与动物形象,高大的有2米多,矮小的只有10厘米左右,多为正面体现,男性浓眉大眼、躯体雄伟,女性则娇小秀美,口若樱桃,纤腰肥臀,双腿修长。男性生殖器比较夸张地伸向女性,根部有两个形似睾丸的圆球。还有一种双头同体的人形造型(男女共性结合)和一种男性腹中填绘人面(可能表现着男子怀孕生子的生育观念)[22]。左侧两只老虎的生殖器也较为突出和夸张,虎的两边各有一组男女交媾的画面,虎与人之间画有三只弓箭。交媾、虎、弓箭都是代表生殖能力的物化实体寓意。宁夏平罗大西峰沟的岩画也是将弓箭和交媾的生殖画面结合一体的史前遗存,遗存中有三组男女交欢图,一组为男女同体,女性仰卧,双腿屈膝呈交叉状,男性直立于女性面前作交媾状。另一组交欢图姿态与呼图壁岩画一样为男女同体,人像的头部绘有弓箭,箭矢直对一侧交欢的男性[23]。弓和箭、男人和女人,这些都是远史前先民对生殖崇拜最直接的反映。“矢”是男性和男根的象征,“弓”是女性和女阴的象征,具有生殖的特殊表意,开弓射箭就意味着男女交欢,弓箭一方面为狩猎的生活工具,另一方面又寄托了生殖崇拜的象征意念。
在远古时期,原始先民知道男女性交关系的结果就是生殖,意味着人口的增殖、部族力量的强大,《易·系辞下》云:“天地絪缊,万物化醇;男女构精,万物化生。”东汉《太平经》云:“天若守贞,则雨不降;地若守贞,则万物不生。夫女,即土地之精神也。王者,天之精神也。……得时雨也;地得化生万物。”男女交媾是天地万物的大事,因此我们就不难理解男女交媾型岩画的大幅出现,除了人物交媾外还有动物的交媾图。青海省海西州天峻县的卢山岩画中也有男女交媾图,带有夸张生殖器的男性为侧面,女性为正面,两腿呈分开姿势,双腿之间有一个圆点,表意为女性。交媾图的下面有曲折粗线,两边缀有许多圆点,折线从圆点中穿插通过以寓意男女交合。[24]“丘陵为牡,溪谷为牝”,这种理想的生活场所也需要人们通过交媾等性行为来加以催化才能真正获取生存生活的能量。
结 论
新石器时代人们以怀孕女性的塑造和交媾的画面为生殖神的形象来表达对生殖的崇拜,从而满足自己获取丰饶生活资料及增殖部族人口力量的愿望,以具体可见的实物实体来表达他们在特定环境条件下的生活念想和心理定势。从大量的考证和引证可以看到,新石器时代出土的女性塑像和岩画造型均与生殖巫术有着很大的关系,具有生殖意义的各种原始宗教符号和人体的“性”为模式都是渲染生殖意念的载体,以此来祈求生殖力的旺盛和部族强大、万物兴盛。同时,也映证了史前社会客观存在的奇风异俗和人们对于贮种、孕种和祈殖获取之神异效果。无论是有孕妇特征的女像还是无肢体的人面像、岩画的交媾像都是史前生殖符号的代表,深深刻上了生殖崇拜的烙印。在文化还不成熟、宗教信仰还没有定性的原始社会中,人们对母体、生殖器、性交等最直接的模仿并以敬畏和膜拜的方式体现着当时的生育观念,并把这种神力转化成部族丰产的保护者,演绎者以生殖为核心的崇拜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