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坛中窥看自己的心魂
2021-01-02宗函婷
有人说,《我与地坛》给人一种沉重的压抑感,凄凉而沧桑,但我却不认同此观点。在我看来,《我与地坛》给人的是一种静下心来细细思考人生的静美。说到人生,不可回避的便是生与死。也曾想过:“人为什么要生下来?为什么要活在這世上?”的问题。想了许久也没想透,毕竟自己所积累的经验,人情世故少之又少,为何徒增烦恼?
近日来,读史铁生的《我与地坛》,对于生与死的问题又有了新的思考。史铁生在地坛开始了长达几十年的“专心致志”的主观能动性的思考过程——即对“生命的思考”。这是他思想飞跃的最关键、最本质的阶段。“生与死”,这是一个重要的哲学命题,也是生命的首要内容。法国哲学家加缪在《西西弗的神话》中写道:“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自杀。判断生活是否值得经历,这本身就是在回答哲学的根本问题。”对于加缪所说的“根本问题”,《我与地坛》给予了肯定性的回答。文中说道:“地坛的每一棵树下我都去过,差不多它的每一平方米草地上都有过我的车轮印。”这既凝聚着沉重的历史沧桑印记,同时又充满着各种当代生命骚动的大地,成为启示他沉思的最直观的空间。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史铁生进行了透彻的、辩证的分析和论证,最后终于明白了:
一个人,出生了,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上帝在交给我们这件事实的时候,已经顺便保证了它的结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
史铁生从地坛这个特定的环境中,感悟了人的生死只是上帝或自然法则的一种安排。死是一种必然,一种天意,不必害怕,也不必急于求成。在史铁生的眼里,死是一种回归,有回家的温馨,有节日般的快活。这些理解使他的死亡观超越了世俗的生命感受。他正是在遭遇到命运巨大打击的可怕境遇中,经历了狂躁怨恨、悲观沉沦、痛苦反省之后,在地坛——大地母亲宁静温暖的怀抱里,通过深沉的哲学思考,渗透了生命的真谛,彻悟了人生的意义,完成了一次最艰难的思想飞跃,从而使自己的人生观升华到“爱惜生命,热爱生活”的晶莹澄澈的新境界。而地坛在其间对他来说,既是一个循循善诱的启示者,同时又是一个客观公正的见证人。那些刻印在地坛大地身上无处不在的轮椅车辙轨迹,都见证着作者艰苦而富有成效的哲学思考过程中的每一步努力。
想透了死,并非也就想通了活,尤其对残疾人的生命来说,就是更是如此了。人为什么活?怎样活?成为史铁生追问的焦点,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去地坛寻找答案,思考生命的内涵:
剩下的就是怎样活的问题了。这却不是在某一瞬间就能完全想透的,不是能够一次性解决的事,怕是活多久就要想它多久了,就像是伴你终生的魔鬼或恋人。所以,十五年了,我还是总得到那古园里去,去它的老树下或荒草边或颓墙旁,去默坐,去呆想,去推开耳边嘈杂理一理纷乱的思绪,去窥看自己的心魂。
那不是因人冷落和自身衰微而黯淡,仍把地上的每一个坎坷都映照得灿烂的石门落日;那敢于在最落寞的时候,把天地叫得苍凉的高歌雨燕;那能激起人们对过去和未来遐思的雪地上的脚印;那看淡忧郁和喜悦、镇静地伫立了几个世纪的苍黑的古柏;那送来清纯泥草味儿的夏日暴雨;那捎来种种熨帖而微苦味道的落叶——无不激励着他勇敢面对不幸,弹奏起一曲曲慷慨激昂的人生壮歌。古园形体曾被人肆意雕琢,但大自然中它的永久的活力谁也不能改变。石门落日、雨燕高歌、雪地脚印、古柏伫立、风霜雨雪仍旧年复一年;古园中的花木鸟虫,竞相生长,生机勃勃,一岁一枯荣。这一切都无言地述说着人、动物、植物都会死亡,活出自身的不可更易的特性,展示出生命的最大活力和价值。大自然如此,古园如此,万物之灵的人又何尝不该如此呢?天人合一,物我合一。史铁生在大自然中感悟了生。
如果说地坛里勃勃生机的自然让作者感悟了生死,那么出现在地坛的那些不相识的游人、朋友、亲人则向他默默传递着人生的温暖、乐趣、意义,他也从他们身上获取了对生命的感悟。
坚韧的母亲,让他明白了生存的意义;无论春夏秋冬风霜雨雪都来园里散步的夫妇,让他想到爱情的甜蜜;认真唱歌和他互致问候的小伙子,让他体会到人与人亲近的温馨;豪爽饮酒的老头使他品味一种放荡不羁的浪漫情调;率真的捕鸟汉子则让他体会到生活中的执着痴情;来去匆匆、朴素而优雅的女工程师,让他生出无穷的遐想;运气不佳的长跑朋友,则让他思考人活着的价值问题;漂亮却先天智障者的拾“小灯笼”少女,让他悟出“就命运而言,休伦公道。”
是什么力量促使他从悲观漠然到赞叹、讴歌,进而热爱生命?是地坛。所以史铁生说:“因为这个园子,我常感恩于自己的命运。”是啊,大地母亲哺育和培育着人类,赐予人类以生命的力量和生活的信心。人们依恋她,感谢她,正是因为从大地母亲的怀抱里获得了生命的感悟和生活的信心。而史铁生把这种人类和大地母亲的关系,进行了浓缩,诗化成一种特定个人和特定环境背景的关系,那就是——“我与地坛”。
(作者系吉林外国语大学国际传媒学院编辑出版学专业在读学生,任吉林省高校诗歌联盟秘书长,洛诚文学社社长。)
自称“职业是生病,业余在写作”的史铁生,不幸于2010年逝世,享年59岁。在他并不漫长的人生旅途中,起初的20年,是年轻健康和充满希望的前行,而后的近40年,则是从痛苦、压抑、挣扎向静美、深邃、洞彻转变的涅槃之旅。在史铁生留给我们的大量丰富的文字画卷里,《我与地坛》无疑涂上了极为浓重的底色,那40岁的作者在与病魔进行长达20年抗争之后的觉醒,是对“生命的思考”后的“飞跃”,是对“不可回避的生与死”的超越。宗函婷对《我与地坛》的解读之路,是卓有见地、细致入微的,深刻挖掘出了史铁生创作——由孤寂沉重,向深思从容的转变,这不仅是文字的转型,更是向“晶莹澄澈的新境界”的升华。生理的局限,束缚不了思想的辽阔,病痛的折磨,摧残不了心灵的花朵,在“地坛”这一充满象征的文化空间里,不仅有“无处不在的轮椅车辙轨迹”,更有那“见证着作者艰苦而富有成效的哲学思考”的深刻烙印。“在地坛——大地母亲宁静温暖的怀抱里”,史铁生最终实现了思想的复苏和创作的新生,这种复苏与新生,对于身心发展的青年与大众,也是启迪。
——郑春明(吉林外国语大学国际传媒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