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幽的曲径与极微的延展
——《陆犯焉识》“那辗”的叙事策略探析
2021-01-02李岩
李 岩
(华侨大学 文学院,福建 泉州 362021)
一、“搓那”与“辗开”同构的“那辗”章法
严歌苓一贯保持着极高的创作热情,2011 年出版的《陆犯焉识》,继《小姨多鹤》后第二次问鼎长篇小说排行榜榜首。从《扶桑》《一个女人的史诗》《第九个寡妇》《小姨多鹤》《陆犯焉识》《妈阁是座城》等作品,既能看出作者女性书写的清晰脉络,又能看出家、国历史叙事下抒情性表达的嬗变。严歌苓结合自身文化经验与艺术想象,将西方现实表达内化为独具传统意蕴的“那辗”叙事策略。《陆犯焉识》作为中西文化融合、古典文学再阐释的文学表达,其爱情书写较之以往作品更添浪漫、古典之气。
“那辗”是中国传统式注重感悟的文论方法,它着重强调作品传达出的神韵意味。“那”之为言“搓那”,“辗”之为言“辗开”。《西厢记·前侯》一节,金圣叹提到张生苦求红娘转信给莺莺一文洋洋洒洒一大篇,让他“取而再四读之”,忽而领悟文章的动人之处恰如好友陈豫叔讨论双陆之道时提出的“那辗”之法。金圣叹将此视为文章妙门,延伸阐释出“那辗”叙事手法,即文章不可“横图直描”,要“舒长”之,“迂迟”之,“逶折”之,“悠扬”之。如“【油葫芦】双写两人一样相思,此又一那辗法也,甚可以不双写相思也,而今已如更不可不双写相思也。”[1]112数番“那辗”便可使文章从枯淡变为缡缡然。搓那,是指设置层层重围,拖延人物目的达成,极尽所能延长事件发展进程,于纵向加深故事层次。“搓那”着重强调的便是曲折迂回。如《西厢记》作者安排崔莺莺与张生心意相通却不让二人直面袒露心声,通过红娘等几经周转,才达成才子佳人相见相爱的目的。“辗开”,是指层折之处延展,加入细节刻画,“目注彼处,手写此处”,于横向丰富故事内容。
《陆犯焉识》亦纯是数番“那辗”之法架构起的史诗长篇。小说描绘了历史与政治变迁大背景之下,祖父陆焉识与祖母冯婉瑜跨越时空的错位爱情。这份爱情超脱于时空,带有温度的韧性连接着历经苦难的人。祖父母的爱情是全书主线,从陆焉识抗拒爱情到反叛爱情再到重拾爱情,读者也跨越几十万字,随其走过他漫长的三十余年岁月,期待有情人的最终重逢与美好生活。然而书中两人身心相隔,陆焉识无法将他的爱意和忏悔与冯婉瑜当面倾诉,作者在他们相见之前制造多重阻拦与波折,拖延两人的相见相爱与相守,有意让爱情之路周回曲折,节枝横生。这种绕圈子、制造波澜的创作方式在《陆犯焉识》中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陆焉识期望与冯婉瑜相见,重回美好生活,这是小说人物的行为目标和读者的心理期待,但作者极力拉伸主人公的爱情之路,使其崎岖漫长,不断设置波折让他一次又一次接近目标而不得,借以引起读者的心绪波动,感受小说营造的朦胧悲伤的艺术妙境,体会其间的艺术魅力。最后心意相通的陆焉识与冯婉瑜,经历爱情错位等难捱的苦痛之后,于小说结尾方才达成精神相融。作者还在幽微之处延展开去,每一层褶皱打开都别有洞天,这正是“那辗”的精妙之处。如果仅用传统才子佳人的线性叙事手法,几经磨难之后便以欢喜团圆收尾,就如同以橛击石,只有短促的一声,没有更多余响回味。
(一)搓那:纡折迤逦的情节构思
文似看山不喜平,曲折有致的小说情节构思更扣人心弦。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亦提到悲剧艺术中,最重要的是情节,伟大的作品之所以能惊心动魄,主要靠情节的“突转”与“发现”。严歌苓对于环境的选择尤为特殊,荒野、边陲、异域或是文革、抗战、土改、饥荒等,甚至有论者认为存在一些非合理情节,过于离奇曲折。当我们仔细品读作品时,便能感受到严歌苓“由荒谬到圆满,化离奇为无奇”[2]的高超写作能力。充满传奇色彩的故事与真切情感相结合,两股力量缠绕绞合,令起伏传奇的人生延宕平凡的真情实感,厚重的历史感之下也不乏普通百姓的人性辉光,文学的张力与创作潜能在文本中恣意流淌。众多作品之中,堪称“知识分子的成长史、磨难史与家族史”的《陆犯焉识》最为典型。严歌苓运用具有东方意蕴的“那辗”技巧,描绘“始终错过的矢志不渝的爱情”,细微笔触,或隐或显,情感表达浓郁、流动,遥不可知的命运沉浮在情理之中,又在一切意料之外。
如前文所述,“搓那”是指情节设置曲折迂回,以绕圈子的方式层层接近目标,此创作手法在《水浒传》《红楼梦》等古典著作中均有大量运用。《陆犯焉识》情节设计也颇有相似之处。陆焉识与冯婉瑜爱情波折可分为九折:一折是陆焉识对旧式婚姻的抗拒。父亲过世后,陆焉识作为陆家长子,力排众议留下继母恩娘在陆家。恩娘为了巩固在陆家的地位,用嫡亲侄女冯婉瑜在陆焉识身上打个如意死结。性格软弱、为女子常年神伤的陆焉识默默接受婚姻的枷锁。婚后冯婉瑜成为他宣泄反抗情绪的承受者,也是他男性控制欲望下的依附者。二折是陆焉识在美国狂狷孟浪,与意大利姑娘望达恋爱时认识到他应找依附于男性的弱势女性组成家庭,而非独立、追求平等的女性。此时的冯婉瑜在陆焉识眼中是传统家庭女性的代表,在男性面前永远一副哀愁、无助、惹人可怜的柔弱形象。三折是陆焉识与重庆女人韩念痕的婚外情,让陆焉识明白女性是可以独立走出情缘陷阱,不会在“情”字面前继续哀怨落泪,而他的婉瑜始终如一地在家等待丈夫的归来。四折是陆焉识以肃清反革命为由被捕,被判为死刑后又减刑,此时的陆焉识还未意识到他一生最爱的人是冯婉瑜。五折是陆焉识被转移到西北大荒草漠,经过囚禁与放逐后,才意识到他深爱着婉瑜,婉喻是他寡味的开端,却是他完美的归宿。六折是陆焉识为见婉瑜一面而开始逃亡,经历各种磨难,只为当面告诉婉瑜他的爱与悔悟。七折是陆焉识逃到上海,躲在暗处见到阔别已久的婉瑜和家人们,却因逃犯身份不能与婉瑜相认,再次错过,在一段无声之中剧情达到高潮。八折是释放出来的陆焉识被儿女阻隔回家及与婉瑜相见。九折是冯婉瑜失忆症恶化,以致两人相遇时,已认不出曾经深爱的陆焉识。如此令人叹息的沉重爱情经过九折的阻隔,最终以陆焉识带着婉瑜的骨灰回到精神自由的草地为结尾。作者没有一蹴而就达成作者与读者的期待目标,而是打太极式绕了多个圈子,情节悬念迭起,跌宕起伏,“搓那”的设置贯彻全书始终,令三十年的寻爱之路更显曲折绵长,也为爱情蒙上沉重、悲伤的色调。乱世之恋让陆焉识与冯婉瑜的爱情兜兜转转三十余年,相爱而不能相守。一个追寻与错过的爱情故事经过“那辗”之法的润色加工更显凄美动人。
(二)辗开:延展宕开的众多枝节
沿着爱情这条主干,我们可以看到众多枝节横生,每一枝节都有广阔的空间,可谓“一花一世界”。尽管爱情主干“曲折悠长”,但作者没有一味追求情节的刻意堆砌,而是在细节处精心构思刻画,做到狮子搏象用全力,搏兔亦用全力。元好问曾说:“文章要有曲折,不可作直头布袋。然曲折太多,则语意繁碎,都整理不下,反不若直头布袋之为愈也。”[3]如果文章只注重情节曲折,导致语意杂乱无序,还不如明白坦然。《陆犯焉识》中,作者将情、物、事完美融合,产生独特的美感。小说的一折一转、一枝一节中,各色人物纷纷登场,恩娘、梁葫芦、邓指导、颖花儿妈、冯丹钰等,人物之间互相照应,联络细密,为情节的发展埋下众多伏笔,具有较强的延展性。
这里不妨挑选一个例子进行分析。欧米茄这一物象联系了恩娘、婉瑜、邓指导、谢队长、颖花儿妈等人,穿插与人物关联的不同故事情节,引出系列丰满鲜活的人物形象。欧米茄是婉瑜当掉婆婆恩娘送她的嫁妆祖母绿买给陆焉识的,小小的一块表衬托出婉瑜对陆焉识的爱意,也间接引出她在陆家无足轻重、备受恩娘欺负的境况。之后随着陆焉识的入狱劳改,欧米茄成为陆焉识的幸运物,在饥荒的年代,与谢队长换了五个鸡蛋维持生命,不料被看似凶狠但心存良善的梁葫芦好心偷回来,为此梁葫芦惨遭谢队长虐待,表现出人性的扭曲与险恶。而后陆焉识把欧米茄送给邓指导,求放他去看小女儿参演的纪录片。如愿看到小女儿的陆焉识心中燃起逃亡归家的念头。邓指导收受贿赂这一情节也为后文发现颖花儿妈与毕队长偷情事件埋下了伏笔。陆焉识被迫搅进邓指导家庭矛盾,无形中也拉近了他与邓指导的关系,使得陆焉识在自首回来后受到邓指导的保护,免受河北干事的报复而存活下来。最后,患难之交的邓指导在生命即将走到终点时将欧米茄还给陆焉识,此时的陆焉识已获释等待家人的接纳。至此,一块小小的欧米茄手表才完成它所有被赋予的功能。这一物象为小说人物性格、心理的显现和情节发展做了深厚的铺垫,使小说前呼后应,左右勾连,借一物延展不同层折的内容,最大限度扩充了小说容量,产生更大的阐释空间。
二、始于“极微”的微观书写
“那辗”以“极微”论为基础。金圣叹强调做文章要抓住细节,关乎至微,将线索隐藏在笔墨之间,又不觉其冥遇而失笑。妙文如“秋云之鳞鳞,其细若縠者,縠以有无相间成文,今此鳞鳞之间,则仅是有无相间而已也耶?……今自下望之,而其妙至是,此其一鳞之与一鳞,其间则有无限层折,如相委焉,如相属焉。”[1]54提出做文章要注重细节描写与深度挖掘。《陆犯焉识》中,在“辗开”方面的“极微”描写俯拾皆是。我们可看到严歌苓对生命的强烈感知力和对日常生活的细致入微的观察。她准确地把握住陆焉识不同时间段的心理变化,展现出特定历史情境下知识分子的坎坷命运,有力地控诉政治弊端对知识分子的摧残。从年少轻狂、张扬激辩,到狱中隐忍克制,再到出狱后始终不变的个人立场和对真理的孜孜追求,显示了作者对知识分子在极端环境下的精神境遇的细致勘探。如此精细的观察与准确的描摹,是严歌苓深厚的写作功力的沿袭。另外,在描摹事物与细节小事上,看似是琐碎多余,实则“因文生事”,文学性的细节描写积淀下来,为后文事情的发展做好铺垫,使文与事完美融合,读起来畅通自然。作者笔下平淡琐碎的小事也充满款款温情,以细腻的笔触探寻人与人之间的微妙关系——恩娘的一嗔一怒、婉瑜的一颦一蹙、邓指导拔出手枪的爱、陆焉识寄出离婚协议书的爱,冲突与亲情并存的故事均让人回味无穷。
此外,“极微”的另一表现是文章恰妙的叙事艺术。《陆犯焉识》的语言形式和叙事节奏均拿捏得当,使小说呈现最大的审美价值与艺术感染力。金圣叹评论《西厢记》中的唱词:“一个睡昏昏不待观经史,一个意悬悬懒去拈针指;一个丝桐上调弄出离恨谱,一个花笺上删抹成断肠诗;一个笔下写幽情,一个弦上传心事:两下里都一样害相思。”[1]114他认为“连下无数‘一个’,如风吹落花,东西夹堕,最是好看”[1]114。好看的原因是语句“全为极整齐却极差脱,忽短忽长,忽续忽断,板板对写,中间又并不板板对写”[1]114。同样在文本中,我们也可以看到严歌苓文笔灵动,富含浓郁情感,让温情的脉动隐藏在文本之下,小心地拨动着读者心弦。“这时冯婉喻又一次死心,从通缉令旁边慢慢走开,而陆焉识走进西宁老城的一家小铺。上海的夜色远比西宁来得早,因此,当冯婉喻自家门前摸黑开锁的时候,西宁还剩下最后一缕阳光。”[4]时空并行的叙述让天各一方的两人更添缱绻悱恻情调,令读者与受尽苦难的两位主人公一同心绪摇曳。作者书写了陆焉识从青年到壮年再到老年的历程,没有平铺浅白的线性叙事,而是采用灵巧的穿插叙述方式,构成作品的深邃立体感。小说从陆焉识千辛万苦想看小女儿冯丹钰出演的纪录片开始,看到心念的小女儿冯丹钰之后,陆焉识心中一直被压制的情感喷涌而出,想见冯婉瑜的念头异常强烈,最后决定逃亡回家。期间的准备、经过、顺利脱逃,由西北到上海等一系列节奏把控十分合理,最后陆焉识躲在暗处偷偷观察家人却无法相认的场景,将小说情节推向高潮。可见作者对节奏的把控能力十分突出,使得情节环环相扣,张弛有度,在大开大合中周转推进。
三、“那辗”叙事背后严歌苓对女性精神世界的深入思考
严歌苓将“那辗”手法或隐或现地运用于各部作品中,以爱情为主线的众多作品更有异曲同工之妙。《第九个寡妇》王葡萄为了藏匿地主公爹,主动放弃爱情,迫使数段恋爱无疾而终,直到最后才将藏匿公爹、私下产子的真相告诉孙少勇;《小姨多鹤》中作为“生育工具”的竹内多鹤与张俭经历了相互排斥、和平相处、抛弃寻返、暗中相爱、被迫拆散的虐恋,最后以张俭病逝异乡落寞收尾;《一个女人的史诗》的田苏菲,大胆、执着追求风流洒脱的文人欧阳萸,三十多年里,面对欧阳萸不断出轨,田苏菲坚持捍卫婚姻,最终成为留在欧阳萸身边的女人;《妈阁是座城》里梅晓鸥始终对男性抱有救赎的恩慈,一次又一次拯救在贪欲中迷失自我的三个男人。她用爱救赎了史奇澜,也放走了他重归家庭。小说的末尾,梅晓鸥孤身来到史奇澜所在的城市温哥华,作为其精神归宿。这些作品的时间跨度都极其漫长,从青春之恋到暮年爱情,爱情主线因历史、政治等各种因素影响而被延长拉伸,层次递深,细节丰富。“那辗”的手法深入人性幽微曲折之处,细致地呈现了历史文化的记忆和女性的生命状态,作品不但故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也借助情节张力激发了文学的活力。
(一)两性秩序重建的思考
“那辗”不仅是单纯的写作技法,更是作者深厚的人生阅历与独特的思考方式。从严歌苓书写的作品中不难看出,此类作品均有一个模式:女性依附男性—女性包容/救赎男性—男性依附女性。女主人公们都具备冯婉瑜一般温润宽容、超乎常人的完美形象,王葡萄、多鹤、田苏菲,甚至还有小鱼、扶桑、梅晓鸥等,她们身上散发着东方女性特有的底蕴:包容、善良,展现自由的生活状态和旺盛的生命力。这些原始自然的雌性形象寄托着严歌苓对母族传统文化的赞誉与想象,使其小说浸透着东方智慧的意味。她们用温柔和微笑去容纳世间一切污秽与黑暗,在忍辱负重中愈发显得坚韧顽强。然而,不乏有学者质疑像王葡萄这样“一根筋”的人物形象,认为她们是从理念里催生出来的僵硬的傀儡式人物,是意识形态的产物。[5]但从另一角度思考,理想化的女性形象确是作者有意为之,其内因源于作者对女性立场和精神世界的深思与认知。“至善至美”是女性精神世界不可去除的底色,“女人应该善良,女人的善良是对男人们在争夺中毁坏的世界的弥补。”[6]94或许母性的力量足以坚不可摧地抵抗一切毁灭。在人类历史长河中,“爱”的能力是不断被人类生命体验证实过的,它具有重建废墟的力量,只有它才是唯一的救赎之路。世界游走的状态让严歌苓打破固有的文明观念和性别认知,她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以文化融合的视野不断思考两性平等独立,甚至两性秩序重建的可能。作品一开始,女性人物均处于依附于男性的社会地位,门户不相对的冯婉瑜、童养媳王葡萄、日本孤女多鹤、依靠江伟出国的小鱼、倒追欧阳萸的田苏菲、需要吃饭的扶桑,经过这些女性无私付出、包容救赎的漫长过程后,男性主人公逐渐矮小化,最终形成依赖并依附女性而生存的境况。落魄潦倒、形如枯槁的陆焉识,平庸且苟活乱世的孙少勇,身患重病远赴日本求助多鹤的张俭,以田苏菲为精神支柱的欧阳萸,依靠小渔与意大利老头结婚换取绿卡的江伟等,性别力量的交锋无不体现作者对两性伦理的诉求。陆焉识与冯婉瑜错位的爱情,也渗透着严歌苓对两性秩序的重新反转,冯婉瑜一直以等待、苦守的姿态等待浪子陆焉识的醒悟,当陆焉识灵肉的双重归来时,她却以“失忆”的方式回绝。冯婉瑜的精神世界虽然困囿于陆家一方天地,但存在无限可能。尽管女性有和解的期待,却依然可以追寻心灵的自由、人格的独立。因此小说结尾,表面上陆焉识带着冯婉瑜的骨灰重返茫茫草原,昭示了两人精神交融,实则是以女性主体世界的胜利为告终。
(二)女性主体身份的探寻
严歌苓笔下理想化的女性一般以异国人(多鹤)、痴人(扶桑)、呆人(冯婉瑜)、外乡人(王葡萄)、弱势者(冯婉瑜等)的身份来塑造。她们的苦难是双重的,一是来自女性身份带来的局限,二是源自弱势者的困窘。在这种极度的苦难之火中,伟大的女性浴火而生,并散发出夺目的炽热的光芒,照亮人们心中黑暗之隅,感化麻木冰冷的内心。她们具有纯粹、原始的欲望,不掺杂现世的任何杂质,能够突破时代的束缚,回归个体的自由与真实,因此追求自我的强烈意识在这一类人身上得到充分展现。也正是这些特质才能让读者理解作品中女性们惊人的坚韧和无私的奉献,被人类最原始的情感所触动。或许在严歌苓初期创作时可能并未如此着迷于东方女性的独特之美,当她置身游走世界多年时便愈发觉得她们的隐忍、包容与伟大。无独有偶,与严歌苓笔下女性同样具有独立的精神世界的还有张翎、施玮笔下的女性,对于以女性“不反抗”的写作模式探寻女性获得自由与生命力的可能,有论者指出这是新移民作家关于女性主体性思考的一个新的路径。[7]
四、结语
严歌苓是一位功底深厚、富有才思与创作活力的作家。对于频繁游走于东西方世界的她而言,如何“更具环球意识的叙述角度,找到能够全世界流通的写作方式和语言”[6]81-82是严歌苓时刻念兹在兹的。她始终以“他者”身份,站在世界文明的高度审视中西文化的相互融合。其文学表达不仅有中国古典文学的意蕴,还颇带西方现代小说的情调,既“蕴含着对东方文化的强烈认同,又渗透着来自西方个体生命的价值判断”[8]。《陆犯焉识》便是中西文化兼容并蓄的典型之作,爱情曲径僻静幽长,极微刻画延展荡漾。用“那辗”之法探究小说的创作方法及深层内涵,是研究多元文化身份移民作家作品新的视角与切入点,不仅使古代文学与当代文学之间形成文化互建、互视的关系,也在全球文化视域下展示多元文化的差异与融通。“那辗”叙事策略背后亦隐含严歌苓对女性精神世界的深入思考,从女性依附男性—女性包容/救赎男性—男性依附女性的创作模式,严歌苓重新建构了两性秩序,寄寓了她对东方女性的赞誉与想象。她将传统文化转换成独具特色的“那辗”叙事策略,不仅使传统文化的意义在新时代再次阐发,使之重放光彩,更为当代文学开拓了新的书写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