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年东北抗战文学研究综论

宋喜坤

(哈尔滨师范大学 文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25)

“十四年抗战文学”是指从1931年“九一八事变”到1945年抗战胜利这十四年间的抗日文学思潮、文学现象、文学创作和文学规律，“十四年东北抗战文学”主要研究1931年到1945年东北境内外东北籍作家创作的抗战文学，将“十四年东北文学”作为一个独立的时空岛链进行全面系统的研究。“十四年东北抗战文学”有别于传统提法的关内“八年抗战”文学，其前提是“十四年抗战”史观的提出和国家在中小学教材中全面落实“十四年抗战”概念。“十四年抗战”既是“东北十四年抗战文学”研究的前提，也是研究的依据。

一、十四年东北抗战文学观的提出

2005年，胡锦涛在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 60 周年报告中指出：“中国抗战是十四年”。2015年，习近平在纪念世界反法西斯战争70周年之际重提“十四年抗战”。2017 年1月3日，教育部基础教育二司发函，全面落实“十四年抗战”的概念。要求“对中小学地方课程教材进行全面排查，凡有‘八年抗战’字样，改为‘十四年抗战’，并视情况修改与此相关的内容，确保树立并突出“十四年抗战”概念”[1]“十四年抗战”肯定了全面抗战之前东北6年局部抗战的历史地位，完整地还原了抗日战争的全过程，真正体现了对历史的尊重。东北抗战文学为世界反法西斯文学提供了不一样的经验，是世界反法西斯文学的开端，对提升中国的反法西斯大国形象具有积极意义。“十四年抗战文学”概念的提出，重构了抗战文学的历史谱系，为研究东北抗战文学提供了宝贵的契机。

在抗战史研究方面，“十四年抗战”基本得到整体认同。早在八十年代初期，何英(1984)、简明(1985)、王维礼(1986)、王炳忠(1987)等就著文提出“十四年抗战观”。胡德坤的《中日战争史》(1988)、张宪文《中国抗日战争史》(2001)、何理《中国人民抗日战争史》(2005)等专著教材使得“十四年抗战”在历史学上几成定论。不仅国内，日本历史学界也认为中日战争开始于1931年，日本学者伊势弘志(2014)就曾提出“十五年战争”的观点。[2]

相比历史学界，“十四年抗战文学”观提出得较晚。以往的抗战文学研究多在“八年抗战”的框架下进行。国内抗日文学研究的著述繁多，在爱国主题、创作背景、英雄形象、革命叙事、审美艺术等多方面都进行了深入研究，成果斐然。1947年蓝海《中国抗战文艺史》就是中国第一部以抗战文学为研究对象的文学史。在当代，文学期刊引领着抗战文学的研究前沿，《抗战文化研究》、《抗战文艺研究》、《抗战史料研究》等刊物成为抗战文学的主要阵地。

二、十四年东北抗战文学研究现状

作为中国抗战文学重要组成的十四年东北抗战文学，虽不如中国抗战文学整体研究的成果丰富，但也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对东北抗战文学资料整理。史料整理方面，较早的有哈尔滨文学院的《东北文学研究史料》和辽宁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的《东北现代文学史料》，两个资料的特点是史料收集与研究并重。张毓茂主编的《东北现代文学大系》(1996)、钱理群等主编的《中国沦陷区文学大系》(1999)、彭放主编的《中国沦陷区文学研究》(2007)、刘晓丽主编的《伪满时期文学资料整理与研究》(2017)等著作比较全面地收录了包括东北十四年文学的小说、散文、诗歌、戏剧、报告文学和文艺评论作品，然而上述成果“十四年东北抗战文学”指向不明确，东北抗战文学作品仅是其中的部分组成。只有张中良总主编的《东北抗日文学大系》(2017)是在“十四年抗战文学”的框架下，比较全面地、系统地收录了东北抗战文学作品和评论，为东北抗战文学的进一步研究做了不可或缺的奠基性、基础性的资料准备。

第二、对东北抗战文学的宏观研究。首先是探讨中国抗战的开始时间。殷白(1995)、刘为钦(2007)、逄增玉(2016)等学者的文章认定中国抗战开始时间是1931年。陶德宗(2005)，则认为中国抗战应从台湾抗日开始。其次是在宏观上研究东北抗战文学。张武军的《十四年抗战史观与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阐述框架新议》(2020)从文学史中的抗战文学观念入手分别探讨了“九一八事变”和“七七事变”与抗战文学的关系。张中良的《东北抗日文学的历史背景与创作主体构成》(2015)、黄万华的《日战区文学论》(2015)、张泉的《殖民语境中文学的民族国家立场问题—关于抗战时期日本占领区中国文学中的亲日文学》(2008)、洪亮的《论东北沦陷区的“抗日文学”》(2015)等文研究东北抗战文学的历史语境、作家构成、民族主义思想、文化意蕴。房福贤的《文学60年：从文学抗日到抗日文学》(2005)、杨洪承的《中国抗战文学中“东北意义”的重估》(2016)、范庆超的《抗战时期东北文学的特性》(2013)、王爱松的《1930 年代反帝抗日文学综论》(2011)、李遇春的《抗战时期旧体诗词的合法性建构问题》(2018)等文探讨了东北抗战文学的开端意义、文学抗战特征。这些研究肯定了“东北十四年抗战文学”在中国抗日文学乃至世界反法西斯文学的地位，指出了对中国当代战争、军事题材的文体示范贡献，为东北抗战文学研究指明了方向，做了理论上的准备。

第三，对东北抗战文学的类型研究。一是对东北左翼抗战文学研究。高云球的《金剑啸与东北左翼文化思潮》(2015)、郭淑梅的《“红色之路”与哈尔滨左翼文学潮》(2008)、赵春燕《东北沦陷时期左翼作家利用报纸副刊进行抗日活动调查》(2014)等文，研究金剑啸早期的左翼创作、哈尔滨的左翼文艺思潮和运动、文学思潮。东北作家群文学是东北左翼抗战文学的绝对构成，对东北作家群的作家、作品研究的论著和文章更是不计其数，代表性成果有逄增玉的《黑土地文化与东北作家群》(1995)、马伟业的《大野诗魂-论东北作家群》(1998)、马殿超的《“东北作家群”的抗日文学论》(1999)、高坡的《东北抗日文学与“东北作家群”》(2009)、王培元的《论东北作家群》(1992)等，这些成果研究方法多样、观点新颖、新意频出。二是对东北抗联文学的研究。专属研究有车红梅的《抗联文学整理研究综述》(2017)、于连荣的《基于多视域下的东北抗联文学形式之嬗变》、(2016)张洪兴的《东北抗联精神》(2010)、崔晓梅的《抗联文学概述》(2000)、王建中的《略论抗联时期的革命文学创作》(1995)等，这些成果就抗联文学的思想、主题、艺术和意义等方面进行了研究，指出东北抗联是中共领导的唯一一支坚持抗战的队伍，抗联文学的文学史意义重大。三是对伪满洲国文学的研究。研究成果有刘晓丽的《伪满洲国文学研究》(2008)、《伪满洲国文学研究资料汇编》(2015)、齐红深的《伪满洲国文学青年及日本当事人口述》(2011)、刘洋的《关于伪满洲国文学研究的几个问题》(2014)、祝力新的《<满洲评论>与伪满文坛——以期刊文艺栏目为线索》(2013)、王越的《东北沦陷时期文丛派与艺文志派比较研究》(2013)等，这些著述客观地评述了伪满文学的意义、价值，分析了伪满文学的文学现象和文艺运动，指出伪满文学具有解殖和消殖的进步作用。此外，吕元明的《被遗忘的在华日本反战文学》(1996)、王亚民的《伪满洲国俄罗斯作家作品集》(2017)、李海英的《满洲国朝鲜作家研究》(2017)等成果专门研究了日、俄、朝作家在满洲国的文学创作，丰富和拓展了对满洲国文学圈的研究。

国外对“十四年东北抗战文学”的研究尚未完全展开，现成果多集中在对伪满洲国文学的研究上。日本、韩国学界有部分关于伪满文学的研究论著，如日本学者冈田英树的《伪满洲国文学》(2001)、《伪满洲国文学续》(2017)和大久保明男的《伪满洲国文学研究在日本》(2016)、《伪满洲国的汉语作家和汉语文学》(2017)等。其中涉及少许伪满抗日、进步文学研究，因研究视角不同，虽可参考，但价值有限。韩国作家金在湧的《韩国近代文学和“满洲国”》(2017)、金长善的《满洲国时期朝鲜人文学与中国人文学比较》(2017)等中、朝文学比较研究能客观反映历史事实，具有一定参考意义。

综上所述，就东北抗战文学研究现状来看，这些研究内容广泛、方法多样、观点鲜明、问题意识强烈，颇具人文和学术关怀。

三、十四年东北抗战文学研究不足

十四年东北抗战文学在取得成绩的同时尚有些许问题值得商榷，这些问题有：

第一，重作品、轻理论。研究主要集中在作家、作品上，对东北抗战文学的理论建设不够。在对东北抗战文学产生的历史语境、生产传播机制的思考不多，对东北抗战叙事在历史和文学的比照中的不同表现对现实的影响分析不透，对东北抗战文学的本质、及其在世界反法西斯文学中的独特地位、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上限、反法西斯文学的内涵、东北抗战文学和朝鲜抗日文学的关系、东北抗战文学在东亚抗日文学叙事中的作用等问题上认知不足，缺少概念的厘定和理论的廓清。

第二，研究内容不平衡。东北抗战文学被等同于1937 年前后的“东北作家群文学”，长时期停留在对东北作家群的研究上，东北左翼文学及东北作家群文学研究成果丰富。虽然近年来伪满文学研究成果比重不断加大，但东北抗联文学、朝鲜的流亡抗日文学、苏俄流亡抗日文学和日本侨民抗日文学的研究成果鲜见，民间志怪抗日叙事未被发掘，东北边地文化对抗战文学的贡献被轻视，研究内容不平衡。

第三，文史价值被忽视。在“八年抗战”的概念下，作为国家认同的1931-1937年间的东北抗日文学长时期被漠视。东北抗日文学的世界反法西斯文学的开端地位；“东北抗日文学作者群”作为文艺界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最早雏形的价值；民间传奇叙事在抗日文学中出现的正面意义；文学自信对东北抗日文学建构的重要性等文学、史学价值被忽视。

就目前研究状况而言，这些问题尚未形成学界的理论兴奋点，而成为东北抗战文学研究领域的盲区。

四、十四年东北抗战文学研究价值

忽视东北抗战文学，这是抗战文学研究的一个误区。其原因主要有两个：第一，是国民政府对东北沦陷区文学的态度。1932年，清废帝溥仪在日本的扶植下成立了满洲国。同中共坚决反对成立伪满洲国不同，综观全面抗战开始到《开罗宣言》发表之前这一时期，国民党政府和蒋介石本人没有明确地提出收复东北四省的主张，很少明确地否定满洲国。蒋介石对东北采取的是既不让步，也不收复的“冻结政策”。因此，国民政府认为全面抗战开始于“七七事变”。第二，新中国成立后，文学史家一直拒绝把东北沦陷区文学写进文学史。受战争文化心态的影响，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性质下的新民主主义文学史的书写上一直将资本主义化的港、澳、台文学和殖民化的伪满洲国文学拒之门外，对东北文学的研究也主要局集中在“东北作家群”的研究，似乎只有“东北流亡作家”的作品才是中国现代文学的作品，而“伪满洲国”文学(东北十四年沦陷文学)则当属异域它邦。只有李春燕[5]、沙金成[6]、何青志[7]、刘晓莉[8]等学者主编的东北文学史中才有对东北沦陷区文学的书写。而十四年东北抗战文学概念的提出，是对抗战历史的真正重视，具有重要的文史价值，表现在：

第一，东北抗战文学的研究对于重写文学史具有重要参考价值。

相比“八年抗战”史观的中国抗战文学，“十四年东北抗战文学”极大地丰富了抗战文学的内涵，对重写东北文学史，重写中国抗战文学史，重写中国现代文学史都有重要价值。东北六年抗战史的融入，使得中国抗战史更加完整。包含其中的东北义勇军抗战文学、东北抗联文学、东北左翼文学、东北沦陷区反日文学、朝鲜流亡抗日文学、苏俄流亡抗日文学和“在华日本反战文学”[3]等等文学样式，不同作者组成的“多元创作主体的文学史意义[4]”得以凸显，拓展东北抗战文学的研究领域。

第二，东北抗战文学作为世界反法西斯战争文学的开端具有意义。

东北抗战文学是东亚抗战叙事的重要组成，是整个亚洲抗战文学的先驱，同时也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文学的肇始者。源于古罗马的“法西斯”一词由来已久，但“法西斯战争”则主要指二战时期的意大利、德国、日本等轴心国发动的反动战争。因此，虽然日本侵占朝鲜时间较早，但因当时没有大规模反战战争以及爆发世界大战，所以还不能称之为“反法西斯战争”，其文学创作也就不能叫做“反法西斯战争文学”。如果是“十四年抗战”的话，那么中国的“九一八事变”则是打响了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第一枪，其史学意义不可估量。这样，义勇军抗日文学作品也便成为了世界上最早的反法西斯文学。这些反法西斯文学作品要较欧洲反法西斯战争文学早八年之久，是东北抗战文学为世界反法西斯战争文学开端的有力佐证。

第三，东北抗战文学可增强当代青年的民族文化自信和文学自信。

从启蒙到救亡，从分歧到趋同，从游离到归复，从主流与民间。十四年间，东北沦陷期的作家、军人、学生同日本侵略者进行了不屈不挠的斗争，一个个可歌可泣的故事走入文学文本。亡省人还是亡国奴？满洲人还是中国人？学日语还是讲中国话？东北人用实际行动践行了自身的民族自信和文化自信，这些作品及人物时至今日仍熠熠生辉，通过世界反法西斯文学的传播，极大地增强了当代青年的文学自信。

综上所述，现代文学史对东北十四年的抗战文学的重视不足，主要源于对东北六年抗战的认识不够。在以往“八年抗战”的观影响下，直接将1931年开始的东北抗战忽略。全面落实“十四年抗战”的概念，极大地凸显了东北抗战文学的历史作用。十四年东北抗战文学的研究，有助于扩大中国抗战文学在世界反法西斯文学中的影响，提升中国作为反法西斯大国的地位，同时可以作为东北抗战文学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文学开端的有力佐证。早期的东北抗战文学作者群，可以看成是文艺界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雏形。东北抗战文学的反法西斯精神有助于激发当代青少年的爱国热情，加强爱国主义教育。这些都是研究十四年东北抗日文学的重要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