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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恒的新天地
——城市更新中集体记忆的价值与构建

2021-01-02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李云宏

区域治理 2021年5期
关键词:新天地集体记忆

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 李云宏

一、集体记忆研究概述

西方古典社会学代表人物涂尔干(Emile Durkheim)提出“集体意识”概念,强调个人诞生于社会,即社会第一性,个人第二性[1],认为共同回忆创造了一种凝聚感,形成“集体意识”能为共同体找到一种方式描述他们自己的事实。[2]

在集体意识基础上,涂尔干的学生哈布瓦赫(Maurice Halbwachs)作为“集体记忆”概念的鼻祖受到广泛接受,实现了记忆研究由单纯的生物学、心理学等视角向人文社科领域的转向[3],并定义集体作为记忆的主体外,重点阐述了记忆并非对客观历史的重现,而是在一定社会框架下对过去的重构。[4]接着,学者康纳顿(Paul Connerton)通过“社会记忆”的概念与社会作为记忆主体的定义,将集体记忆从“集合起来的记忆”发展为“集体的记忆”。[5]进而,德国学者阿斯曼(JanAssman)以“文化记忆”的概念对康纳顿的“社会记忆”进行了升华,[6]在社会主体之上,搭建起记忆与文化之间的桥梁,探讨了记忆与文化体系中存在的“凝聚性结构”之间的关系。记忆不仅停留在人类交流中的语言与文本中,还存在于博物馆、纪念碑、文化遗迹、歌曲、公共节日、仪式等文化载体中。[7]

从记忆的主体上讲,集体记忆的研究将记忆从过去生物学、心理学等学科从个体角度的讨论,转向人文社科对个体集合的讨论,最后又从个体集合走向作为一个整体的社会集体;而从记忆的载体上讲,从记忆作为人脑的生理官能,到社会沟通与交流所凭借的语言和文本,最后拓展到广泛的文化载体。

城市作为一种文化载体,越来越强调物质空间与人类的精神链接关系,如诺伯舒兹(Christian Norberg-Schulz)提出的“场所精神”[8],而城市记忆作为从生理心理与社会两个层面关联物质空间与人类活动、感知、文化、历史的纽带,其重要意义逐渐受到建筑、规划、景观等领域的关注。如路易斯·芒福德(Lewis Mumford)将城市定义为“人们记忆的场所”,强调城市中的人的精神价值是最重要的,而城市依赖记忆而存。[9]建筑师罗西(Aldo Rossi)更直接指出城市是集体记忆的场所,城市记忆是集体记忆的一种。[10]

二、保护我们共同的记忆

集体记忆研究进入城市领域后,直接指向了城市遗产保护的实践,即要保护好承载着我们共同记忆的那些城市空间。具体来讲,集体记忆价值的讨论往往指向“归属”“认同”“身份”等模糊的方面。然而,集体记忆研究视角不同于其他文化研究,由于记忆本身的强生物学关联性,在文化与感知、生理心理需求搭建起一座桥梁,为我们提供了一条较为清晰的线索。

在当今高速城镇化进程背景下,城市土地、空间、生活的调整与变迁造成大量人口迁移与过去生活方式的断裂,进而导致集体性的反思式怀旧。这种怀旧情绪始于生活变迁,随着作为生活载体的城市景观空间的消失,强化了这种感知。

需要明确的是,城市的集体性怀旧的根本动因在于经济发展。从上海新天地等一系列城市更新模式对城市历史景观的保护实践可见,将城市景观作为文化遗产进行保护,仍然不能根治社会的怀旧症状。原住民的使用行为、习惯、生活方式、邻里关系结构等,并非物质的空间消失致其消失,根本的冲突在于它们与经济发展间的不兼容。即使保住了空间,其中的场所感与生活方式也会被经济所消解,最后走向空间的衰败。

因此,集体怀旧是经济社会发展所注定带来的阵痛。在认识到部分记忆注定断裂遗忘、无法保护后,也开始意识到“如何保护集体记忆”“如何记住乡愁”等议题实则是另一个层面的问题,其本质是集体记忆的重构与选择,其讨论是面向未来的。于是,我们开始走向修复式怀旧,通过历史建筑保护、城市更新、城市规划等手段,讨论集体记忆的一大研究领域:哪些记忆保留,哪些遗忘。[11]

三、永恒的新天地

集体记忆的保留与遗忘始终相伴,“文化断裂”“记忆残缺”则是反思性怀旧情绪下过于煽情的说法。集体记忆从未受到威胁,我们并非止损,而是面临选择。以上海新天地为例,可以清晰地解读集体记忆研究的构建主义视角[2]下,政治、经济、权力如何运作,进行空间生产,并共同将新天地构建为我们“永恒”的记忆。

在城市物质空间讨论集体记忆的选择与重构,实则在讨论空间背后的权力博弈。在城市更新进程中,总是强权空间得到保留,成为构建新的集体记忆的战略点,而弱权空间的消失伴随其所承载集体记忆的断裂。在“拆还是不拆”“留还是不留”的选择间,社会主体进行记忆的新的框架、新的集体记忆、新的生活方式、新的价值观和新的空间都在协同建构。

新天地模式作为我们所熟知的一种可复制的空间生产模式,阐述着资本运作如何成为空间与记忆组织的权力。随着中国土地制度的市场化改革,土地市场逐步形成,开始遵循价值规律,土地的投资价值凸现,城市中心区土地升值潜力巨大,[12]大大调动了开发商将资本投资于旧城改造的积极性。在资本的杠杆上,开发商对资本增值的追求,造就了新天地城市历史景观保护与集体记忆保护的绝对话语权。

从经济价值的角度讨论集体记忆的建构,很难说是遗产保护的风潮还是消费主义与资本运作并行的风潮[13]。而遗产往往需要成为产品,文化也往往需要成为产业,在资本运作的基础上文化遗产保护才得以扎根。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空间生产作为资本逻辑的结果,经济权力在对空间的再组织过程中,也完成了对集体记忆主体的再定义,表现为空间使用者的置换[14]。新天地模式投资者看中了其针对“高消费阶层”商业运作的可行性与有效性,触动了这些高消费阶层的文化共情,且无形中对原住居民进行排斥。

新天地开发过程中作为遗产保护的城市景观符号,其所承载的集体记忆存在复杂的多主体交织、并存与冲突关系。一方面,它承载着原住居民对失落生活的默想,但同时又对这种过往生活方式进行排斥;另一方面,它承载着“新天地”在高消费阶层集体记忆中的精神符号,通过消费文化使怀旧成为一种商品,并借助空间生产手段使这一阶层与城市空间架构起新的经济生活关联[15]。对此,有学者在对新天地迁出居民的访谈中发现,对搬迁的渴求与地方归属感相背离,可见记忆的社会框架早已变更,新天地这份集体记忆也早已不属于原住民。我们提及的地方归属感、城市怀旧成为时尚标签,实际上是权力精英和知识精英所赋予的符号名称。[16]

可见,集体记忆由于其对后世的影响,往往被赋予超越自身价值的意义。[7]新天地成为了上海的石库门里弄文化符号,超越了原先的社区而代表了上海文化族群,其保留的意义在于创造。如果物质空间的保留难以创造超越已不复存在的寄居者的文化价值,那么其保留的价值是很难判读的,城市空间是否有责任为某一过去的群体创造怀旧的条件,这涉及到伦理问题。因为这个群体消失后,其物质空间载体将由于失去使用者而缺失意义,对社会其他群体而言就成为了有失公平的空间,这样的空间也是不可持续的。

更重要的是,虽然资本的杠杆通过消费怀旧与空间生产完成了中心城区的更新,但光凭这一点还并不足以使新天地成为“永恒”的记忆。新天地并非简单的石库门民居遗产和时尚之地,作为“一大会址”的历史建筑承载着历史和文化厚重感。新天地作为“中共一大会址”而成为被独立保留的特殊对象,其空间本身就隐埋着标志性的权力。它所显示的是一种已经合法化的权力,以政府为载体,引导着权力在空间中的流动,并通过这个空间达到改造和生产个体的效应。[17]从构建集体记忆的角度而言,政体与政党的稳定、强势与持久保障了新天地城市空间生命力的稳定、强势与持久。

在新天地作为一个城市物质空间的背后,“新天地”也是对城市历史集体怀旧中的一个文化符号,“新天地”还是消费主义与资本运作下的一个经济符号,“新天地”更是中国政权历史与语境里的一个政治符号。这些符号构建了我们今天记忆的框架与模式,而经济强权与政治强权的联动与渗透,共同构建了永恒的新天地。

四、结语

集体记忆的框架为我们审视与反思城市更新提供了一个清晰的视角,从其紧密的生物学、心理学、社会学关联回应了城市历史遗产保护的深层价值及意义,从功能主义的视角阐释了人类的生物身份及社会身份对记忆及其连续性的需求。

在谈及权力对记忆的重构并体现在城市空间层面时,集体记忆与空间生产具有非常相似的逻辑。然而空间生产虽然可以解析城市更新中资本运作的过程,却无法解释历史与过去的本质价值。资本在逐利的终极目标下,对城市空间内进行商品化生产与复制,当新天地模式在全国范围复制与扩张的背后,呈现的是消费主义与资本逻辑对空间生产进行控制而产生的全球化景观。[15]“乡愁”逐渐成为炙手可热的话题,虽然集体记忆研究论述了乡愁的客观性与必然性,但资本的逻辑却并未将其纳入考虑的范畴。

城市空间在自身之内包括城市居民的意志,是城市居民有意识活动的一种物化体现,正是这种文化因素的作用,使环境超越自身的物质结构和基质,形成了一种潜在的价值。[18]令人遗憾的是,在现实生活中,城市权力掮客们通常用曲线、图表、模型和统计数字等官方表达形式来规划城市,“官方故事”垄断了整个规划叙事,并抹杀了日常生活的城市[19]。时至今日,资本的逻辑为了逐利忽视了人类喜怒哀乐的价值。或许我们的空间不仅仅关于政治、经济、权力的器械化博弈,而应存在一种更有人情的解读。

集体记忆的一端从权力的讨论中包含了空间生产的逻辑,但更重要的是,它的另一端从生理心理层面连接着我们每一个人的所感、所思、所想,时刻提醒我们未来或许存在这样一种逻辑,重新由集体回归个体,让城市关怀每一位居民的喜怒哀乐。

相关链接

集体记忆(Collective Memory):是社会心理学研究的一种概念,最初由法国社会学家莫里斯·哈布瓦赫(Maurice Halbwachs)在1925年首次完整地提出,以跟个人记忆区分开。

集体回忆是在一个群体里或现代社会中人们所共享、传承以及一起建构的事或物。一个′记忆的场所′是任何重要的东西,不论它是物质或非物质的,由于人们的意愿或者时代的洗礼而变成一个群体的记忆遗产中标志性的元素。

法国社会学家涂尔干(Emile Durkheim)的学生莫里斯·哈布瓦赫(Maurice Halbwachs)、俄国心理学家维哥斯基(L.S.Vygotsky)、英国心理学家巴特雷特(Frederick Bartiett)等人对此多有贡献。

在《论集体记忆》中,莫里斯·哈布瓦赫(Maurice Halbwachs)首先试图回答一个问题:社会为何需要记忆?首先,社会自身总是让身处其中的个人产生一种幻象:似乎今天的世界和过去的世界相比,总有些莫名的不完满。哈布瓦赫提到,希腊的哲学家们并不是把世界的末日看作黄金时代,相反,他们认为世界的开始才是最美好的。许多普通人也使自己相信,和自己的童年和青年时代相比,现今的生活似乎有一种莫名的缺失感和沉重的压抑感。因此,社会之所以需要记忆,因为记忆赋予社会的“过去”一种历史的魅力,把最美好、神圣的事物贮存在与现今相对的另一个维度里。

那么,社会出于何因,需要赋予自身的“过去”一种超脱之感?生活在现时的每个社会成员,无时无刻不意识到自身处在种种无孔不入的约束之中,因为任何社会成员都不是茕茕孑立,他总是与他人身处同一社会环境里,每个人都与其他人由此形成各种复杂多样的关系,每一重关系都蕴含着处理这种关系的一整套社会性的逻辑和手段。社会正是在这种双重性中得以维持:社会佯装尊重个体个性---让个人充分地在他人中体验到社会性的个性,但社会又通过这种方式把个人囚禁在他所建立和身处的重重关系之中。

集体回忆是在一个群体里或现代社会中人们所共享、传承以及一起建构的事或物;这个讨论由扬·阿斯曼(Jan Assmann)延续,他写下了《Das kulturelle Ged chtnis》(文化记忆),较近期的学者如保罗 康纳顿(Paul Connerton)的著作《社会如何记忆》,把这个概念再伸延,认为人类的身体就是记忆的保留和繁衍这种集体过程所进行的地方,而皮埃尔·诺哈(Pierre Nora)研究地方与空间(lieux de memoire - 记忆的场所)在集体回忆中的角色有很大的贡献;他说:“一个′记忆的场所′是任何重要的东西,不论它是物质或非物质的,由于人们的意愿或者时代的洗礼(英译为the work of time)而变成一个群体的记忆遗产中标志性的元素(这里所指的是法国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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