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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女性为妻的欢与愁

2021-01-01邱敬

世界博览 2021年24期
关键词:中举米氏姚家

邱敬

姚奭(1015—1071)本是白身,前妻米氏(1013—1043)与他共闯棘围十四载,却在跟他前赴四川履新时病故,留下三位未成年的子女。后妻李氏(1023—1069)乃官家之女,与他共渡宦业二十年,最后看破红尘,回到娘家病殁。姚奭不久亦在任上病逝,他以儒术起家,成为一位法律人,而百姓以佛事追悼。从他的出生入死和由卑转贵,既可看到男性为官的苦与乐,也能体会女性为妻的欢与愁。研究性别,岂能只看一方。

仁宗天圣七年(1029)前后,大宋王朝歌舞升平,喜气洋洋,米氏带着嫁妆和婢仆嫁入姚家。两家都是平民,姚氏原籍山西,曾、祖、父三代皆不仕,今日谓之新移民,看来有点像足迹遍天下的晋商。米氏则世为河南人,只记父母一代,也明言不仕,可谓门当户对。

米氏“仁”和“慈”的品格深烙儿子心中,即使婢使犯过,也仅是正色以对,让她们反省悔改,不曾笞打责骂。不久她便发觉,守寡多年一直主持家务的婆婆“性谨肃,治家有法度”。每天一早,她要穿着正式的盛服向婆婆问安;用膳之时,她有如今天的高级侍应,务要满足婆婆的味蕾;到了晚上,要等婆婆安寝之后才去休息。她才十六七岁,便要练习“性德肃雍”和“礼容淑慎”。无论如何,这些靠自己的努力尚能胜任,但有些问题,而且是极重要的,却非要丈夫合作才能解决。

婆婆望子成龙,自称以俭约持身,却倾资教子,让姚奭获得最好的师资,交到最看好的朋友,希望在科场一鸣惊人,好使姚家从被统治踏入统治阶级,如此才谓之大孝。婆婆说了又说,米氏点滴记在心头,深明自己的责任。

姚奭自幼丧父,与寡母相依为命,是姚家唯一的子女和继承人,其实比米氏年轻一两岁,成婚时约十四五岁。墓志前后用了两次“抗志”来形容他的为学,其勤奋可知,但棘围难越,假设从十六岁开始连年应考,十年之内,三次落第(1030、1034、1038),耗志和消费可真不少。墓志又说他“文彩冠暎,大为乡里所称道”。现在除了要面对个人和家人的失落,也要承受来自乡人的压力。

在愁苦困顿之中,米氏劝他说:夫君刻苦勤勉,已达极致,一时的失败,不足以抹杀长久以来的努力,成功终归于有志气的人,您是为了母亲而非自己的光荣去博取富贵,不如再奋力一试,不成再放弃未晚。果然,二十七八岁的姚奭再试入第(1042),同榜进士432人,包括赫赫有名,后来位至宰执的王安石。

《妆靓仕女图》为宋代画家苏汉臣所作。画中女子深情凝视,若有所思。

另一个为媳与为妻的重要任务亦已达成,米氏已替姚家生了二子一女,三代同堂。现在贵为进士之家,不但婆婆,米氏本人也希望儿子能够“勤治诗书,传业家世”,做个士大夫,也自然希望女儿嫁入仕宦之家。米氏把对待婢仆的一套用在儿子身上,可以整天不予理睬,直到他们不再嬉戏懈惰,重新拾起书本。另一方面不时鼓励,只要儿子的课业稍有进步,便不吝赞美。

可能因为长久陪着丈夫和儿子读书,米氏也有收获。听到孝女节妇的传记,她“欣然慕之,并要求自己恭行实践。她怀着睦亲亲之义对待夫族,“用是姻戚宗党,莫不交称其贤”,可说尝试成功。她似乎已将儒家的外在伦理规范内化为日常的思想和行为,正如丈夫从庶民之身“以儒起家,以文发身”,并通过科举的认证。夫妻同心一德,互相扶持,故后来儿子说父亲“声光烜赫,为时伟人,亦夫人早辅其志有助焉尔”,应有相濡以沫的作用。在得知丈夫中举这一天,可能是米氏嫁入姚家十四年来最欢乐的一天。婆婆也挂着笑脸,欢迎络绎不绝的贺客,满意地看着孝子、贤妇与传宗接代的孙儿。

烦恼随即降临,姚奭要到简州任官。鉴于四川的特殊环境,赴任官员许多不携带家眷以避免伤亡,但米氏愿意从夫,结果在途中病逝,才三十一岁。非常客观的事实是,她与丈夫同渡艰难而未能共享富贵,三位子女也未成年,叫她如何放心得下。婆婆痛哭失声,抱怨上天夺去她视如亲生的孝女。丈夫离任时把她的棺木运回洛阳,等到自己和子女事业有成,才将她下葬祖坟。以他两任推官、两任知县、三任通判和两次受命知州的地位,不难找到名笔,但他亲自撰写墓志。一面追忆妻子二十三四年前的音容倩影,一面安慰她说:自己因母丧未有新职,但已是五品的朝官,长子还在为举业奋斗,次子已在五年前(1061)中举,现在是庆州司理参军,勉可完成她“传业家世”的心愿了;女儿亦已出嫁,丈夫是建雄军节度推官,不但门当户对,父子婿三人还可切磋法律问题。不但如此,还多了三位孙男和三位孙女,如非婆婆不久前去世,便是四代同堂。他也为米氏抱屈,因为她得不到子女的孝养,也替自己道歉,因为她没有得到应有的富贵,未获朝廷的追赠。作为补偿,“夫奭为尔作铭以志其墓,(次)子焕书之,聊慰尔魂于泉下”。事实上,米氏终未获赠,而后妻封崇德县君。

继室李氏原籍山东,是官家之女,但有一段惨痛的回忆。李父是河北甘陵的节度判官,属幕职官,又称签判,工作范围类似通判,不专指司法。庆历七年(1047),军校王则内乱,贝州城陷,判官被掳后破口大骂,就此丧命。朝廷调派各地人手处理乱事,其中有大名府推官姚奭。两人的婚事,应在父丧三年(1050)之后,上距米氏之死已逾七年,姚奭超过三十五岁,李氏超过二十七岁,如是初嫁,比当时最多的十八岁和平均19.04岁高出甚多。姚奭应是看上李氏之后禀告母亲,似乎有点自由恋爱。此时,李氏三位兄弟因父亲之殉节,均恩授县尉,维持李家统治阶级的地位。

李氏嫁入姚家不久,便要同时扮演媳妇、继母、亲母和继室的角色,并在其中建立自我。婆婆年过六十,仍在持家,也会比较前后两媳,替李氏带来一些压力。跟米氏一样,她在婆婆左右“朝夕不怠,奉承雍容”。志文说假如婆婆不高兴的对象偶然包括李氏,便是婆媳意见不合之时,李氏一面必恭必敬地应对,一面伺机诉诸道理,让婆婆释怀和接受,自己也不算逾越了婆婆的法度。“不见喜愠”固然可解作“雍容”,但亦近似扑克面孔,可与另一句“其言呐然,如不出诸口”合起来读,看到一位寡容木讷的官小姐。不过,她收到食物和瓜果,会送给婆婆尝鲜,又按照婆婆的吩咐送给别人,有余才自己享用。婆婆约在治平元年(1064)去世,四十一岁的李氏“哭踊尽礼,人皆叹息之”;我们相信,十四五年的婆媳关系,除了礼法之外还有情感。执丧者还有李氏的长子,是她唯一存活的儿子。

李氏墓志丝毫不见她只是继室的痕迹,自然也没有她跟米氏子女互动的踪影。米氏留下的两子一女,以次子在嘉祐六年(1061)中举和平均举龄三十岁推算,应接近或已经成年和适婚,这可能是姚奭选择已经二十七岁的李氏的原因,以拉开继母和子女的年龄差距。李氏的长子在熙宁五年(1072)替母亲撰写墓志时已有一子,以此反推,她很快便生下长子,既减少压力,也增加地位,当然也望子成龙,将来作为依靠。墓志没有留下她的养育点滴,有可能李氏留在家里,没有随夫宦游。她共生三男,次子和三子早夭,或跟她的年龄有关,可以想象她的悲痛。

李氏后来笃信佛教,斋居终日,焚香诵经,探索自我,并决定重做孝女。她千里迢迢回到山东娘家照顾老母,结果白头送黑发。弥留之际,随行的儿子询问遗言,才四十七岁的李氏说:“死生,百年之常分。或夭或寿,我知命矣。汝孝谨,持身有立,我无恨也。”结缡几近二十年(约1050—1069)的丈夫时任开封府推官,是第三次担任推官,一次比一次崇高和重要。夫妻初识时,姚奭是大名府推官,应以他的爱护百姓和正直不挠赢得李家青眼,后来却可能让妻子难有笑容。

姚家的母亲、儿子和媳妇有着共同的烦恼和喜乐,以中举作为分水岭。中举之前,姚奭的压力来自母亲的宏愿、独子的身份、乡里的期待。姚氏四代布衣,能否从被统治踏入统治阶级,成败系于一身。米氏的压力来自婆婆、法度和儒术。虽是平民之女,学儒不如丈夫,米氏似乎内化成功,与丈夫鱼水相得。中举替两家带来光荣,也产生新的苦恼。李氏是士大夫之女,本应适应法度与儒术,还可以跟婆婆分辩事理,稍胜米氏。但无论出身如何,她们作为母亲,同样要担心儿子的举业和女儿能否嫁给士大夫,可惜二人都无缘目见,不无遗憾。李氏一方面妻凭夫贵,因姚奭的阶层流动获得封赠,另一方面在丈夫身上不时看到父亲惨死的阴影,担忧姚奭在边地任职的安危。米氏之死或许让李氏顾虑自身的安全,难以夫唱妇随。丈夫追求公平公正的个性容易触怒权贵,也让李氏担心家庭的命运。对儒学不能回答的问题,如壽命的长短和魂魄的未来,夫妻都诉诸佛法,一位成为在家居士,一位坐化如老僧,接受士民以梵事追悼。米氏跟丈夫共艰难而未能共富贵,李氏则与其他女人分享丈夫。她最后以孝女的身份死在山东娘家,而洛阳夫家有着两位庶生的子女。李氏墓志完全看不到她仅是继室,也完全看不到她跟其他子女的互动,而姚奭墓志完全看不到寡母和两妻的贡献,难道是不孝子与负心汉?

(责编:栗月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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