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香依旧乡不复
2020-12-31
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燃。已是孟夏,村前老槐树的花香想必又浸染了这片土地。
我是喝着金坛天荒湖的水长大的。
湖畔有株千年老槐树,似是这湖的守望者,撑起这片水天一色的空间。相传,它是董永和七仙女的红娘;望仙桥下的水日复一日地诉说着这感人的爱情故事。
岁月如梭,我重返家乡,想再拥抱那慈和的老槐树时,却物非人亦非了。
屋上的瓦早已化作灰蝴蝶飞入历史的记忆中,那槐树与桥也申报了非物质文化遗产。
老槐树的外围密实地围了三圈铁栅栏,给我的只有疏离。明明近在咫尺,却可望而不可及。它的躯体,铁一样的青,石一般的硬,尽显历经沧桑的顽强。那遒劲的枝干似乎想冲破这荒诞的保护,那苍翠的叶子浓郁得要落下满腔的愤懑。它像一个囚徒,一个浑身披戴枷锁的老人,我似乎可以听见它沉重的喘息。
周转四方,望仙桥上你侬我侬的情侣搔首弄姿拍照留念,不远处早建了座小戏楼收费听曲,部分矮房上血红的“拆”字逼人眼球,商贩的吆喝声更是使我心烦意乱……
微风带着雅致的香,将我的思绪送到远方。
幼时,我对家乡的概念便是这槐树。它巨冠蔽日,浓郁荫匝地,仿佛穿越时空归来的祖父。于是小小的我坐在树下,安静地靠在树上,像依靠在祖父身上,倾听他深长绵软的呼吸……
不远处传来咿咿呀呀的吟唱,满面油粉、辨不出年岁的人们演绎着黄梅戏《天仙配》。眉目传情,水袖曼转,“你耕田来我织布”,悠扬婉转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勾勒出一幅幸福美好的农家生活场景图。老槐树随风沙沙作响,赞叹这瑕不掩瑜的表演。在这欢乐安宁的氛围中,伴着悦耳的鸟鸣,我甜甜地睡了,梦中,七仙女摘了朵槐花送与我,赞叹这凡间的美。
不知何时飘起了微雨,我迷糊地睁开眼,看村上烟雨朦胧,雨水顺瓦滑落,不绝于耳的,似是千万条蚕咀嚼桑叶之声。我深吸一口气,朝家奔去,一路上溅起朵朵泥巴花。
此刻,我呆呆地走着,觉得自己魂不附体,在苦苦寻找着什么。
第三次转完这小小的村落时,我忽然意识到,是那槐树给我的安宁之感不在了。千百年前,柔奴曾回苏轼“此心安处是吾乡”,我在这儿,心却不安,自然也就黯然伤怀了。
我亦了悟,那槐树从此以后,便只繁茂在思乡人的梦境里,流传在吟唱的戏曲中了。
上苍最初颁给这片土地的一切,那个天光明澈、风物灿烂的世界,那个给我魂安之所的世界,正渐行渐远。现在我眼中,无数草木和生灵消逝了,似乎,只剩下我们。
落霞的余晖为河畔的老槐树镀上了一层迷蒙的色彩,望仙桥的水缓缓地流着,荡涤着耀眼的光。这一切柔和得叫人落泪,或许我这泪是为乞求仙女庇佑我乡福泽万年而落的吧。
我喃喃自语:“别了,我的故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