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库全书总目》崇古观念析论
2020-12-28蔡智力
蔡智力
摘 要:儒家传统历来有崇古观念,而以崇儒尊经为旨趣的《四库全书总目》亦概莫能外,但其于崇古之中又呈现“应时法古”的辩证观念。一方面,《总目》在书籍版本考订、学术思想源流与文体格调高卑诸问题上,均呈现明显的崇古倾向。但在崇古的同时,部分提要又表现出贬斥泥古的论调,认为疏于考辨或不辨古今异宜的迂腐观念可能祸乱于当世。如此正反两造观点在《总目》的文本空间中形成折衷性的辩证观点,即认为应在审时度势的基础上“法古”,同时在“法古”的基础上顺应时变。
关键词:《四库全书总目》 崇古 泥古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8705(2020)04-44-49
在文化传承论域中,“古代文化”应当如何被定位?对于以“斟酌古今,辨章学术”为重要职事的《四库全书总目》(以下简称《总目》)而言,这是一个重要议题。但在探讨“古代”的时候,又难免涉及“传统”,因為“传统”毕竟从“古代”而来。然而“古代”与“传统”又有不同的概念范畴:“古代”是一个中性的概念,纯粹表示时间上的“过去”;“传统”在某些特定语境中往往有肯定性色彩,表示“过去”一切文化典型经过辩证、调和后积淀的结果。换言之,“传统”是“古代”文化思想中对“当代”有积极意义的那一部分。而正因为“古代”的中性色彩,《总目》对待它的态度也颇有参差,概言之有以下几种倾向。
一、版本考订、学术源流与文体格调上的“崇古论”
因为“传统”具有“过去式”的性质,因此遵从传统常会表现为一种崇古的态度。《总目》在论述尊经观念时,即常从古今的角度去讲。如清郑赓唐《读易蒐》对《系辞传》进行分章并加章名,其提要便斥以“自造篇题,殊乖古式”,并认为是“明季诸人轻改古经之余习”1。李集凤《春秋辑传辨疑》所载经文皆从胡安国《春秋传》而不从《三传》,其提要亦斥其“未免信新本而轻古经”2。这些说法,都并非纯粹从尊经的角度进行批评,而更多地从经书版本或法式的新旧来讲。换言之,“古经”之所以值得尊崇,是因为它来自久远的“古代”。
这种版本崇古逻辑并非只就经书而言,普通书籍亦然。嘉定六年本《曹子建集》对诸说异同均遗漏不载,《总目》以其为疏略而“不得谓之善本”,然而又认为:“唐以前旧本既佚,后来刻植集者,率以是编为祖,别无更古于斯者,录而存之,亦不得已而思其次也。”3在崇古逻辑下,认为书籍版本在时间上越接近原著,其版本讹误便越少,从而也便越可靠。
在学术思想上也有同样的逻辑。《总目》常以“去古未远”为依据,对古今学术进行批评,即体现如此逻辑。清高宗曾明斥《玉台新咏》一类“务作绮丽”的“香奁体”1,而《总目》论此书却说:“虽皆取绮罗脂粉之词,而去古未远,犹有讲于温柔敦厚之遗,未可概以淫艳斥之。”2依其逻辑,同为绮丽之词,晚出者可斥以淫艳,而去古未远之《玉台新咏》则可以犹有“温柔敦厚之遗”为饰辞,辞气之间即以其可接续于《诗经》。又如以占卜为主的易学类书籍,《总目》多斥诸“术数类占卜之属”以示贬抑3,然而不少提要仍以“去古未远”为说辞为其宽贷,如《易汉学》提要即曰:“夫《易》本为卜筮作,而汉儒多参以占候,未必尽合周孔之法。然其时去古未远,要必有所受之。”4因为去古未远,所以认为有所授受,而非因传承间断而凿空臆断。因此,崇古与遵从传统,是一体两面的事。具有肯定性价值的传统,是通过崇古的行为而获致体认的。《总目》说:“盖儒者讲求古义,务得源流,稍笃实者,皆不敢窜乱旧文。”5所谓“务得源流”,即对于传统肯定性价值的追求,而其寻求方法即是“讲求古义”的崇古行为。
如果版本考订与学术源流的考证此类以求真为目的的崇古,可以“去古愈远愈失其真”为逻辑,那么文体上愈古愈尊的倾向,便须依靠更纯粹的崇古观念作为支撑。《四六法海》提要曰:
秦汉以来,自李斯《谏逐客书》始点缀华词,自邹阳《狱中上梁王书》始叠陈故事,是骈体之渐萌也。符命之作则《封禅书》《典引》,问对之文则《答宾戏》《客难》,骎骎乎偶句渐多。沿及晋宋,格律遂成,流迨齐梁,体裁大判,由质实而趋丽藻,莫知其然而然。然实皆源出古文,承流递变。犹四言之《诗》至汉而为五言,至六朝而有对句,至唐而遂为近体。面目各别,神理不殊,其原本风雅则一也。厥后辗转相沿,逐其末而忘其本。故周武帝病其浮靡,隋李谔论其佻巧,唐韩愈亦龂龂有古文、时文之辨。降而愈坏,一滥于宋人之启札,再滥于明人之表判,剿袭皮毛,转相贩鬻。或涂饰而掩情,或堆砌而伤气,或雕镂纤巧而伤雅,四六遂为作者所诟厉。6
提要于此辨析了两类文体“降而愈坏”的现象。其一即作为直接讨论对象的骈体,认为骈体源出古文,发展至汉代符命、问对,始“偶句渐多”;至六朝时才逐渐讲究格律丽藻,而至宋代启札、明代表判,便愈衍愈坏。其二即作为类比的诗体,认为所有诗体都源出《诗经》,至汉代有五言诗,六朝讲求对句,至唐代发展成为近体诗,亦是愈衍愈坏的逻辑。如此一来,实即分别以古文和《诗经》为两类文体中至尊之体。然而,无论是骈体脉络中的偶句、格律,还是诗体中的四言、五言、对句、近体(平仄、对仗、押韵),都更多地是以形式为区别的“体制”问题7。因而在它们之间论尊卑,便不是以内容真伪为依据。文体论中的尊卑问题,属于审美典范的范畴。纯粹的形式似乎无法论审美典范——如果可以,毋宁是近体诗平仄、押韵的音律之美要优于《诗经》。因此,文体中的尊卑评判,便更多地由时间上的远近、古今决定,这便以更为纯粹的崇古观念为依据。
如果诗体中以后世之诗与《诗经》之尊作比,仍有“圣俗”间的云泥之别,那么同是“俗世之诗”的古体与近体之间的尊古卑今,便可对此作出补充。《总目》对诗集的批评,有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很多提要都措意于集中近体、古体之有无或多寡。如论《竹居集》:“观卷中绝无古体,其根柢可知矣。”8则以能作古体为有根柢,否则无。论黄玠亦曰:“其诗不为近体,视宋末江湖诸人惟从事五七言律者,志趣殊高。”9则以近、古体作为文人志趣高下之表征。又论况叔祺《大雅堂摘稿》:“诗止近体无古体,叔祺尤不应若是之陋,或选录者不谙古体,惟取其所能解耶?”1又以不能作古体为陋,并以有无近、古体为考据的证据。这些都显现《总目》尊古体卑近体的主流倾向。
然而,这种尊卑态度的差异,是否与两种文体产生时间有关?前引所涉及的文人根柢与志趣,似仍未能说明问题。《花间集》提要则补充了这方面的论述,提要作者论陆游所作此集第二跋曰:
其二称:“唐季五代,诗愈卑而倚声者辄简古可爱,能此不能彼,未易以理推也。”不知文之体格有高卑,人之学力有强弱。学力不足副其体格,则举之不足;学力足以副其体格,则举之有余。律诗降于古诗,故中晚唐古诗多不工,而律诗则时有佳作。词又降于律诗,故五季人诗不及唐,词乃独胜。此犹能举七十斤者,举百斤则蹶,举五十斤则运掉自如,有何不可理推乎?2
陆游认为,文体之擅长与才性有关。提要否定陆游的论断,认为这与才性无关,而纯粹是学力强弱的问题——亦即《竹居集》提要所谓的“根柢”:五代诗不如唐,而词胜于唐,乃缘于其时文人才学不足以承担诗体。这便与文体的尊卑有关。提要认为文体之体格有高卑,且这种差异由远及近递减——时间愈远格愈高,愈近格愈低。所谓“律诗降于古诗”“词降于律诗”,并非纯粹时间上的承继问题,更说明体格的高卑。提要以举重作比,古体最高(百斤),律诗次之(七十斤),词最下(五十斤)。这便明显地以时间的远近,解释文体的尊卑。所以《三体唐诗》提要即曰:“宋末风气日薄,诗家多不工古体。”3但《花间集》提要似乎将陆游的问题简化了。放翁所谓“能此不能彼”的逻辑,似乎同时隐含“能彼不能此”的判断:能词者不能诗,能诗者未必能词。提要“体格高卑”之说,并无类似的双向逻辑。按提要类比,能百斤者举七十斤、五十斤应均能运掉自如,则能古体者作律诗与词亦均能运掉自如。然而,文学史的实况却并不必然。这种不符合历史实然的逻辑疏漏,实即提要作者刻意崇古的观念所致4。
在这种崇古观念下,“古代”便成了不容轻易非议、质疑的对象。很多文人都因非古、疑古而遭批评。如《总目》论虞楷:
至于掊击《左传》诸占,尤似是而非。夫《左氏》周人所述者,即周之占法。周之占法,所用即太卜之三《易》。谓其占验之词多所附会则可,谓古《易》占法不如是则不可。居百世之下而生疑窦于百世之上,将周人之法周人不知之,今人反知之乎?5
即批评虞楷掊击《左传》所载诸占,并讥之为“居百世之下而生疑窦于百世之上”。同样,张叙对《左传》诸占有所微词,《总目》亦以“过于疑古”论之6。顾炎武质疑石鼓文为伪,《总目》亦以“未免勇于非古”斥之7。都是基于崇古观念的批评。
二、“好古之过”:贬斥不辨古今异宜的泥古
“古代”之所以不能等同于“传统”,因为它并非全然是正面的,一味地崇古反而会陷入泥古的淖泞。在《总目》看来,泥古很大程度上乃缘于疏于考辨,从而盲从古说。如其论吴鼐《易象约言》即曰:
至于《参同契》称“日月为易”,虞翻《注》虽亦引之,然核以《说文》,“易”字实不从日月。今其末册既以悬象著明,画为图,而又以此字大书于卷首,据为宗旨,亦泥古太甚也。8
即批评吴氏泥于《参同契》之说,以“日月”解“易”,并误将之标举为其说《易》宗旨。又论徐文靖《禹贡会笺》:“惟信《山海经》《竹书纪年》太过,是则僻于好古,不究真伪之失耳。”1亦以過于好古而至于僻滞为非。而闻性道取丰坊伪造的《子贡诗传》与《申培诗说》合编为《惢泉手学》,《总目》亦斥之曰:“亦好古而不知考古者欤。”2因为古说有是有非,不可不经辨别地盲从。所以《总目》虽崇古,但同时也批评不辨是非的泥古。而这类泥古批评,主要针对学术观点而发。
与学术上的泥古批评不同,《总目》对于经世观点的泥古批评,则通常基于“古今矛盾”的判断,即当“古”无法为“今”用时,而强行缀合。王阳明论乡约法,欲以约长代替《周官》比长、党正之法,《总目》即指出“古法实不尽宜于今”3。对于这种泥于古说而不辨古今时世异宜的做法,《总目》多有批评,如论龚廷历:
至以《周官》之制,冢宰统膳夫、饔人及宿卫之士,后世不宜分属他职。是则不知时世异宜,未免泥古太甚。4
即认为龚氏以《周礼》之制准绳后世职官制度,是未审“时世异宜”,因而以之为“泥古太甚”。宋征璧《左氏兵法测要》论列《左传》所纪兵事得失,其提要亦以为“春秋车战,事与后世迥异”,并以宋氏之举“殊不达时变”5。而胡宏认为三代的井田、封建制度不可废除,《总目》亦斥之为“泥古而流于迂谬”6。都是基于古今异宜逻辑的批评。
在《总目》看来,古法虽然往往出于经典,且多具有理想性,但古今时空不同,刻意欲将古法推行于当世,而不考虑其可行性,这是迂腐不通的表现,非但无益于经世,甚至可能招致祸乱。对《总目》而言,王安石变法即是这种泥古迂僻行为的深切教训,而在历代热衷于经世的文人中,这种食古不化的“王安石”却层出不穷。如其论颜元《存治编》即云:
大旨欲全复井田、封建、学校、征辟、肉刑及寓兵于农之法。夫古法之废久矣。王道必因时势。时势既非,虽以神圣之智,藉帝王之权,亦不能强复。强复之,必乱天下。元所云云,殆于瞽谈黑白,使行其说,又不止王安石之《周礼》矣。7
所谓“王道必因时势”,即在于纠正将古法等同王道的观念——这也是盲目倡言复古的观念之症结所在。如果三代有王道,那也是因为它因应了三代的时势。三代以后如欲实现王道,那也必须因应三代以后之时势,创立适宜的法制,而不可毫无损益地强复三代之古法。因此,颜元倡言强复古法,便被批为“于瞽谈黑白”。又如论夏休《周礼井田谱》亦曰:
至于以《管子·经言》解《论语》“自经于沟渎”为经正沟渎之制,则附会甚矣。夫阡陌既开以后,井田废二千余载矣。虽以圣人居天子之位,亦不能割裂州郡,劖平城堡,驱天下久安耕凿之民,悉夺其所有,使之荡析变迁,以均贫富。一二迂儒,乃窃窃然私议复之,是乱天下之术也。使果能行,又岂止王安石之新法哉?8
即认为井田制度废除后,天下百姓已经适应后来的耕作方式,如强行将百姓已有的田产回收再作井田均分,必然会造成天下大乱。这两篇提要分别将颜元与夏休之误,比作王安石新法,在《总目》看来,王安石变法之所以失败,即在于他泥于古法而无法“因时势”9。凡此种种,都在于批评文人“好古之过”。
三、应时法古:守大纲以存古,通小节以随时
由前面的讨论可见,《总目》对“古代”的态度具有一定的歧异性:一面倡言尊古,一面警惕好古太过的泥古。而针对古今文体尊卑此一特定文体论问题,更出现了针锋相对的辩证观点。前引《花间集》提要认为“文之体格有高卑”,而《古文雅正》提要却提出“论词不论格”的观点与之抗衡:
或疑姚铉删《文苑英华》为《唐文粹》,骈体皆所不收,而此集有李谔《论文体书》、张说《宋公遗爱碑颂》诸篇,似乎稍滥。不知散体之变骈体,犹古诗之变律诗,但当论其词义之是非,不必论其格律之今古。杜甫一集,近体强半,论者不谓其格卑于古体也。1
这里说“古诗之变律诗”,即纯粹从时间先后相承而言,并不涉及诗体高卑问题。提要甚至认为,论诗根本不必论“格律之今古”,而只须就词义本身的是非来评论即可。他举杜集为证:杜集近体居多,然而世人却不以他的诗格卑于古体。这与《花间集》提要显然针锋相对。《古今诗删》提要亦有类似的观点:“文章派别,不主一途,但可以工拙为程,未容以时代为限。”2当然,它所直接质难的是七子派的复古观念。复古与崇古,在古今关系的观念上是基本一致的,只是尊崇之程度有别而已。
尽管只是《总目》中的少数派意见,上述两篇提要都对《总目》尊古卑今的主流观念提出了质疑。这也与对于“好古之过”的泥古批评,形成呼应关系。崇古,在传统文化中其实已有很深的根源。孔子即屡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然而,作为崇古的制衡性意见,对于“好古之过”的批评,在历史上也在在可见。如王充《论衡·齐世篇》即曰:
画工好画上代之人,秦、汉之士,功行谲奇,不肯图今世之士者,尊古卑今也。贵鹄贱鸡,鹄远而鸡近也。使当今说道深于孔、墨,名不得与之同;立行崇于曾、颜,声不得与之钧。何则?世俗之性,贱所见,贵所闻也。3
即批评了对于古今关系的不合理观念:今人即使说道、立行均优胜于古人,但在时人那里得到的尊重都要低于古人。王充认为这是“尊古卑今”的行为:只会尊崇遥不可及的传闻,而不能听信亲眼所见的近况。类似的批评,亦可见于《庄子·外物篇》《淮南子·修务训》等典籍。而上述两种相互对质的观点,却同时存在于《总目》之中。
而事实上,如果将“四库编纂组织”作为一个整体文化社群观察,我们更可将这两种歧异性观点,整合到一个互补性的辩证逻辑之中:既倡言好古,但也警惕过于好古。而《总目》“成于众手”的文本特色,也使这种正反相对的辩证观点实现调和,从而促成了折衷性观点。如其论杨方达《尚书通典略》即曰:
其训释名物,多据理断制,不由考证。如“河出昆仑”信《水经注》五万里之说,而驳元以来探求河源之谬,不知舆图具在,道里井然。是为泥古而不征今。《胤征篇》中谓日食可以推算,不应驰走,不知自汉以前,无预知日食之术。是为知今而不稽古。盖典制之学与义理之学南辕而北辙也久矣。4
在此,既以“泥古而不征今”批评杨氏“据理断制,不由考证”,从而误从《水经注》之谬。同时又以“知今而不稽古”批评杨氏据今制评论古制。这样的辩证逻辑,事实上便要求文人在古今之间,寻求合理的“结合点”:即在审时度势的基础上“法古”,同时在“法古”的基础上应变。
这种古今相宜的辩证观点,在古今文字、音韵的传承上最易显见。因为古今字音均有其特定的时空环境,不因主观的崇古或求变,而可勉强牵合古今。如《总目》批评毛奇龄《古今通韵》即说:“盖其病在不以古音求古音,而执今韵部分以求古音。又不知古人之音亦随世变,而一概比而合之。”5即强调“随世变”之理,不可以今韵求古音。因此,毛晃引据古书增补后世韵书,《总目》即讥之:“皆所谓引汉律断唐狱者,不古不今,殊难依据。”6
但“今”毕竟从“古”来,因此“古今”之间也并非互相隔绝,而是实然且应然地互通。因此,《韵统图说》提要即曰:
《三百篇》中,今有不能得其韵者,非本无韵,韵不同也。历代韵书,大抵守其大纲以存古,通其小节以随时。以渐而变,莫知其然,未有能毅然决裂,尽改前代旧法者。1
其基本观点即认为韵书应随时而变。但求变并非意味着与“旧法”“毅然决裂”,而仍要守旧法之大纲以“存古”。“通其小节以随时”,虽以“小节”“随时”,但在崇古观念下对“当代”些微的关注,亦意义重大。它意味着“古今”可以处于相对平等的位置,相互平等地对话,而非绝对地尊古卑今。因此,“小学类字书之属”案语即曰:“字体与世为变迁,古文、籀文不可以繩小篆,小篆不可以绳八分,八分不可以绳隶。然其相承而变,则源流一也。”2以此逻辑对应文体尊卑的问题,实亦同理:古体不可以绳近体,近体不可以绳词曲。这也是《古文雅正》提要“不必论格律之今古”的逻辑。
当然,字音问题只是古今之辨中一个典型模式而已。文人身处历史的“时间之河”,无时不面对或古或今的“时间问题”。在传统中国,因为崇古观念之根固,文人每有倡言恢复井田、封建等古法的复古说。在《总目》看来,这除了缘于文人的迂腐蒙昧,更可能与文人以复古为标榜的意识有关。魏校以秦汉以后官制沿革证《周礼》六官之属,《总目》即论之曰:“夫时殊事异,文质异宜,虽三代亦不相沿袭。校于数千年后乃欲举陈迹以绳今,不乱天下不止。其断断不可,人人能解,即校亦非竟不知。特以不谈三代,世即不目为醇儒,故不能不持此论耳。”3《总目》认为,当时文人风气以复古相高。但这种风气却使崇古沦为刻意,而招致弊端。因此,《总目》即相应地强调“时殊事异”之理,欲令文人能应时法古:即在古今辩证的总体观念下,既要求文人基于时变的基础上法古,同时在法古的基础上“随世变”4。
概而论之,《总目》对于“古代”在总体上呈现了尊崇的倾向,在书籍版本上以古本为可据,在学术源流上亦以“去古未远”者为可信,而在文体亦总体上认为文体愈古而愈尊。在这种崇古逻辑下,历代文人的疑古行为,便常被《总目》批为“勇于非古”。但《总目》自身对于崇古,也并非一往无前,而亦时时将“好古之过”的行为斥为泥古。在《总目》的批评逻辑中,泥古有两种表现:其一即在学术上因疏于考辨,以致盲从古说;其二即在经世观点上因不辨古今异宜,从而欲强复古法。在《总目》看来,这些迂腐不通的观点,非但不益于当世,甚至可能招致祸乱。崇古与泥古批评两造观点,在《总目》的文本中产生碰撞,从而形成了折衷性的辩证观点,即认为应在审时度势的基础上“法古”,同时在“法古”的基础上应变。
Abstract:This paper aims to research the idea of imitating ancient ones based on current situation in Si Ku Quan Shu Zong Mu. Firstly, it discusses the worship of ancient people in this working, considering that it advocates the ancient era in several areas, such as version examining of books, the developing of academic ideas, and the distinction of superiors or inferiors in literary form. Besides, it reveals the viewpoint of criticizing excessive worship in the working, which believing that pedantic notion lacking of examining or ignoring the differences between ancient and modern ones, which might cause great disaster. The counter-opinions above facilitating dialectical standpoint, which advocates that idea to imitate ancient one based on considering the current situation, while replying to current change based on imitating ancient one at the same time.
Key words:Si Ku Quan Shu Zong Mu;worship of ancient time;excessive worship of ancient one
责任编辑:胡海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