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黔中屯堡地区的碑刻类别及价值略论
——以安顺市西秀区为例

2020-12-27李聚刚

安顺学院学报 2020年2期
关键词:屯堡碑刻安顺

刘 梦 李聚刚

(1、2.安顺学院人文学院,贵州 安顺561000)

碑刻文献为中国地方乡土史料之重要组成部分,按碑刻记载内容划分,可分为纂言、纪事、述德等类,具体到全国不同地区,又在一定程度上体现出地域特点。例如,太原晋祠博物馆韩革通过调查太原地区明清时期的碑刻,得出这些碑刻主要涉及自然灾害、农民起义、家训、乡规民约、祈雨、赋税等方面。[1]乌江流域社会经济文化研究中心彭福荣、黎露通过地方史志和田野考察认为,乌江流域历代碑刻文献以歌功颂德、纪事抒情、立约警示为主,涵盖政治经略、经济开发、交通建设、教育振兴、民风载记、乡村治理、文艺交游等领域。[2]照碑刻所在地点划分,有寺庙、道观、清真寺等宗教场所之碑刻,有文庙、武庙、城隍庙、名宦祠等祠宇场所之碑刻,又有乡谊公所、商旅会馆等商绅人士联络互助场所之碑刻,还有宗族祠堂及在数量上占绝对主体地位的墓碑石刻。

目前,辑录及利用碑刻进行历史或文化的研究,也已受到学界高度重视并产生出一系列论著成果,这些成果主要体现在利用会馆碑刻研究商业发展,利用宗教碑刻研究佛教、道教、伊斯兰教及其民间信仰形态与社会生活,利用墓志碑铭研究家族历史及人物履历,利用各类纪事碑刻研究自然灾害、生态环境、边疆开发和民族关系等。其利用宗教类碑刻研究民间信仰与社会生活者,如赵世瑜利用明清京师泰山信仰的碑刻资料,对庙会中的积德行善作了社会生活史方面的生动研究。[3]又如梅莉据武当山现存碑刻对明清湖北民众武当朝香习俗进行了讨论。[4]其他以碑刻为主体或辅助资料研究历史文化、生活民俗等地方社会各方面事象的成果亦不胜枚举,恕难一一枚举。

安顺黔中屯堡地区碑刻富集,类型多样,理应受到地方学术研究及文物保护的重视。兹据田野调查所见屯堡区域部分碑刻为例,对其类型及价值略加阐发,以促进此类文献的发掘、研究和保护。

一、碑刻的整理和分类

黔中屯堡聚落有丰富碑刻资源,其庙宇之内,井渠之旁,楼阁牌坊之侧,家族祠墓之中,碑刻几乎寨寨可见。大略言之,可分为禁约、纪事、述德、纂言等类。

(一)禁约类碑刻

所谓禁约,亦即禁止、约束之意,在乡土社会里包括提倡与反对的一体两面。黔中屯堡碑刻文献中,不乏禁约类碑刻。这类碑刻大率可分为两类,一类以禁止为主,一类以要求为主,前者即通常所谓禁约碑,后者多为告示。

1.禁约碑

安顺禁约碑之较具交表性者,如移置于市区武庙内保存的“永禁估葬碑”。其碑有二,可见晚清安顺“估葬”之现象及地方政府厉禁之态度。二碑各载曰:

永禁估葬碑(一)

钦加同知衔署普定县正堂兼办玉字全军营务处加三级记录五次……再行剀切严禁事:

照得民间丧葬,如有恃强搀夺,霸估扛抬,多取雇值 不容本家雇人抬送者,立拏究办,定例……普属素有不法地棍,创名“围上”,每遇民间丧葬,辄即恃强霸估抬送,任意勒索,迭各前任出示严禁在案,乃……该不法地棍 仍蹈故辙,冒称营兵围上,任意霸估抬扛。独不知营兵名粮,由守而战而马,挨序拨补,可至将备……因丧葬勒索,甘心为人舆仆贱役,且讹诈勒磕,均为例所不容,以身试法,虽至愚者不为也。此等恶辙明系不……射,冒称营兵,情殊可恨。现据本城举贡绅耆,以恃兵结党估抬丧葬公恳翦(剪)除以杜民害公禀前来,除批示并……抚、臬、藩宪立案,有犯严行惩办,永远严禁外,合亟出示勒碑晓谕。为此示,仰城乡内外军民人等知悉。自示之后,如……行雇人抬送,倘有不法地棍冒称营兵,到尔等丧家霸估抬扛,任意勒索,立即严拿捆解送县。抑或诈穿号……营字样,亦即捆送赴营,一面到县具禀,以凭尽法惩办。但不得挟嫌妄拿,致于并究,各宜凛遵毋违。持示。

右谕通[知]

光绪元年六月初九日示

奉抚部院曾批,据禀是否可行,仰按察司核议详覆饬遵。

按察使司林批,据该前县席令禀,安郡一带无业游民,创名围兵,每遇丧葬,分界估抬,任意勒索,请酌加[惩]……情一案,仰安顺府转饬,如禀办理。

安顺府正堂周批,据禀已悉,应否加系铁杆之处,仰候抚臬宪批示办理。

大清光绪二年岁次丙子四月吉日合郡绅耆公立。

永禁估葬碑记(二)

钦加三品衔补用道署理安顺府正堂加十级纪录二……

钦加同知衔调署普定县事永从县正堂加五级纪录……

出示勒石晓谕以垂久远事,案查前据属普定县席令具禀,郡……民闯名围兵估抬丧葬,请示办理酌加系杆一案,奉准抚、臬宪批示如禀办理在案。兹据合郡举贡生耆联名公禀请示……前来,合行出示晓谕。为此示仰合郡绅耆军民人等知悉,除由……远禁止外,嗣后遇有丧葬,听民自便,不准分界估抬,倘敢不遵……喊禀来辕,定按上宪批示办理,绝不姑宽。其各凛遵毋违,特示。

右谕。

光绪二年三月初四

大清光绪二年岁次丙子四月吉日合……

2.告示碑

告示之碑与禁约之碑犹如一体两面者,一以示禁为主,一以劝倡为先,实不可严为区分。安顺市西秀区刘官乡金土村金齿组永兴寺大门内侧有“太平天子碑”一幢,反映出清中后期安顺地方有关夫马摊派问题,有重要的历史价值。碑文如下:

太平天子碑

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都御史总督云贵二省等处地方军务兼理粮饷加十级纪录二十次觉罗;

钦命贵州等处承宣布政司布政使加九级纪录二十次公;

钦命贵州等处提刑按察司按察使兼管驿传事加八级纪录十九次董批:差役胆敢勒索并折收夫马银,大[干]法纪,仰安顺府严提究报,毋稍袒狥,并粘件发特授贵州安顺府正堂加七级纪录十五次曾批,仰普定县查明前藩宪出示章程,准潘昂等勒石遵守可也。署贵州安顺府普定县正堂加五级随带军功加三级纪录六次崔批,本县□遵前藩宪告示,复出示晓谕地方在案,即照此准其勒石可也,切切。抄奉钦命贵州等处承宣布政司布政使加四级纪录九次百,为严禁滥派以恤民累事,照得一切差使所用夫马,例应给价雇,不得按田摊派,有累苗民。今本司莅任以来,查得普民潘昂等具控差役张顺等滥派勒折一案,查该站路当孔道,凡遇上下差使往来,额设马不敷应付,固不能不藉资民力,但竟按田滥派夫马,大属违例,除已往不究外,合行出示严禁。为此示,仰该县官□□差人役遵照。嗣后差使到站,如用夫在一百名之内,用马在五十匹以内,不许向民间摊价雇。若用夫在一百名以外,用马五十匹以外,仍照向定章程,在于县属六里地方照例发给价值轮流平雇,不得偏枯。倘敢再行按田派累以致民怨沸腾,或经告发,或被访闻,定即官参役处,断不姑宽。该民苗人等倘因有此示,遂抬价指勒居奇,以致有误要差,亦即一并究治不贷。本司言出法随,各宜凛遵毋违,特示。

右谕通知

大清嘉庆七年十二月十一日忠兴里公立

普定五里五枝绅士约头苗民等

在屯堡村寨所见禁约类碑刻又以村规民约为最多,生产生活公共设施保护及使用规范次之,因二者皆为常见,兹不具录。禁约或告示类碑刻往往因事而起,虽以禁约之条款为主,然纪禁约本末缘起之时,仍多涉及一些具体的事件,是又有纪事为主之碑刻。

(二)纪事类碑刻

明清黔省纪事类碑刻记载之内容大概包括廨宇祠庙等公共建筑创修重修、土流疆界等纠纷调处、家族或村落大事纪录、水利设施建设始末等。安顺屯堡区域内纪事类碑刻较夥,其中又以记叙公署、祠宇、庙宇、观寺等公共建筑由来及重修始末的碑刻为最,它如记载基层场市创设、家族迁徙入黔及其始祖本末、水利等公共生产生活设施建设等碑刻亦不少见。其祠庙建设类碑刻如安顺武庙内所藏普定县城隍碑,碑载:

县城隍庙记

安顺改设郡治,普邑附郭而居,于今百八十年矣。相传府城隍庙,乾隆五十六年奉敕封为威灵侯。鬼神之为德,由来尚矣。道光丁未岁,崇君埜渔视事普定,以县无城隍,犹郡无邑,诚缺典也。劝捐建庙,工未竣而更调他邑,后之接任者无暇及此。咸丰元年四月朔,鸿儒捧檄而来。次日谒庙,先一夕梦峨冠博带二神,一在室之中,一在室之左,盖别居也。既然,诣府、县两城隍庙,恍如梦境,因异之,以为神明有所使令耳。时甫下车,民事倥偬,未遑经理,非敢缓也,盖先成民而后致力于神之意也。阅数旬,庶务略有端绪,爰集绅耆父老,告以梦中实迹,首先捐廉为倡。于是好善乐施者踊跃捐输,而后殿、两庑,与夫前门甬道得以落成。于戏,天下无不可为之事,所患志之不笃,心之不诚耳。抑又闻之,诚身明善乃居官之先务,敦伦纪,正风俗,无一非有司诚身明善以感格乎!神明默助之所致,而果报不爽,幽明一理,贤不肖无不知之。特以利欲所蔽,求其为忠而不以为忠,求其为孝而不以为孝,求其为弟而不以为弟,放僻邪侈,无不为己,直以天高难问,善者以怠,恶者以肆,是故神道设教,使民之所畏敬,庶几一道德而同风俗也。鸣乎,圣人之为虑深且远矣,是为记。

咸丰二年正月下浣署普定令余姚邵鸿儒撰

民国《续修安顺府志》云,普定县城隍庙在城南隅原习安书院旧址,内一碑云道光二十七年(1847年)知县崇梦渔建修,又一碑云咸丰二年(1852年)普定县余姚邵鸿儒创建,“未知孰是”。[5]卷十三《名胜古迹志·石佛寺》,469前引碑记道光丁未岁即道光二十七年(1847年),时任普定知县者崇璟,咸丰《安顺府志》载其为襄红旗汉军,道光二十六年任,二十八年接篆者魏承柷,[6]卷二十八《文职官谱·普定县知县》,386碑记崇埜渔即崇璟。由碑记可知,普定县城隍庙创建于知县崇璟,工未竣而他调,续成事于知县邵鸿儒,并非“未知孰是”一语可推诿者。

又如安顺市西秀区双堡镇五显庙所存“重修碑记”,碑记主要叙述了重修庙的原由、规模、捐款数目、人数,末尾署“大清嘉庆八年□月初十日立”字样。该五显庙还有该五显庙神像“重塑碑记”一幢,碑上文字业已风化,漫漶不清,只依稀可见:

吾国以神道立国,迄今已数千年矣。各乡□□□□□□设日新全。我堡中五显庙虽然前人创造,而神像多已朽坏,故我堡老□□等见之不忍,斯兹工师陈镜清由省上来,特请重塑五显神像一堂,□□助功德之人,开列下左:首人黄汶英十元……(后面依次是人名及捐款数额)。

民国二十七年六月吉日立

碑文大概讲了重塑五显庙神像的事由及集资修建五显庙的捐款数目等。从碑刻落款的时间来看,两次重修五显庙的时间相隔近百年,可见民间信仰在传统村落社会具有较强的持续性。

还有记载赋役分担、市场开设的碑刻。安顺屯堡文化研究专家吕燕平曾发现此类碑刻三幢,分别为现存于西秀区七眼桥镇雷屯村永峰寺内的雷屯“科粮碑”,七眼桥镇章庄村吴屯组兴隆寺内的吴屯“赋役碑”和双堡镇张官村永兴寺内的双堡“市场碑”。[7]该双堡“市场碑”,因其碑额有“承先启后”四字,亦可名之曰“承先启后碑”。此碑原立于双堡场坝,后遭损毁,因此碑涉及双堡市场开设缘由及张官堡村渊源,张官堡村民将其移至永兴寺存放保护。该“承先启后碑”载:

承先启后

盖事有创于前者,必有继承于后,乃能永垂不朽,事迹不坠。如我堡内之先人,自征南以来,二十姓人分编五旗,屯垦于此。当日政府原为寓兵于农之计。后以人口繁衍,生活用品不便,遂协商开场,以便以有易无,乃订寅、申二日赶集,名曰“双堡场”。迨政府安粮,此场面积载粮肆斗,分五旗负担,每旗八升,勒碑为记,有粮串可凭。嗣因日久年远,其碑损坏,字迹模糊。经我旗内之人合议,重勒碑石,用志不忘,亦承先启后之意云耳,是为序。

张官堡五旗二十姓人众重立

民国三十七年五月吉日[8]

此碑反映双堡开设场市的经过,对于研究安顺村镇基层集市的由来以及明清屯堡社会的基层组织形式等有一定参考价值。诸如此类关于地方经济的碑刻,还有刻于石碑而非书写于契纸的文书,吕燕平等曾在安顺市普定县号营村发现一幢性质为田地买卖契约的石刻,并将之命名为“号营碑刻契约文书”。[9]2

屯堡村寨中时间较早的纪事类碑刻,多为研究村落历史的重要凭据。如安顺市西秀区七眼桥镇联桥村有旧庙一座,内有“勒碑石刻”一幢,载:

勒碑石刻

尝言先人之基有勋于后。自洪武年间至处,卜居安邑,开基创业,来所……百十余亩,荒芜未辟,涸无会急,复维踌躇,拮本处苑池之永载沟,过……而渐就。至康熙年间,时雨集足,洋洋湧及堤崩流而不至,何以供……屯地段插标著明――肖家冲陆地一冲,两边坡地为界,又人人……薛家坝门口,抵山脚,通大河庙脚,石关交界,旧屯抵东岩时家交界,肖志仁屯粮共十十六担六斗五升四合,丁银三两八钱伍分□硕,在安顺上纳。勒碑为据

将本庙香灯之产业开列于左:

其有所遗留庙田,平山田地,上下二坵,们留一坵,燕子地田山坵又二坵,旧屯门口八坵,长泥凹田二坵,石关口田地一坵,又两所门口田一坵,载屯粮一旦(石)四斗七升……

乾隆元年六月初八 公谕同立

因年久漫漶,兼之采访者抄录文字时匆忙,该碑文辨识或多错误。不过,从已知碑文来看。该碑仍有利于了解联桥村的起源、发展、土地分配以及屯粮分担状况。

再如西秀区刘官乡水桥组小庙内有“永垂千古”碑,该碑碑额有“永垂千古”四字,故以名之。该碑因年代久远,加之保护不当,碑文字迹已相当模糊,稍能辨识者有“有云南入托神以庇荫……存也,而神之为人常祀者,有如……”“通天都府五显华光大帝也哉。缅□我水桥合堡先……”“有数石”“买置数……”“特之日用□□谨序勒石”“各屯分大小拾”“田一分”、 “四丘”“东木桥载租三斗”“□官二姓同拾载租八斗”“肖家”“双堡”“乾隆”等字样。落款为“□□肆拾伍年”。可以推测,该碑文字若能进一步辨识,当有利于了解水桥堡及附近村寨的起源、发展,并可了解清乾隆前后的地方社会经济及土地分配概况。在水桥堡小庙右侧上厢房内还有一块石碑,碑文亦因年代久远而漫漶不清,难以辨认,只能看到明朝“天启元年”等残缺信息,又或涉及明末奢安之变对于黔中地域社会的影响。

(三)述德类碑刻

述德,即称颂功德,多为后学晚辈或后代对硕德耆旧或先祖前贤功德的称颂。将颂扬之辞或功德之事刊之于石,即为述德碑。相较于前述纪事类碑刻而言,此类述德碑在屯堡区域更为夥见。黔中屯堡碑刻中的述德碑有功德碑、去思碑等几种类型:

一是功德碑,以捐助钱、物及劳力修缮庙宇、公共水利和路桥等“善事”为主,间亦以捐助贫弱为“功德”。对“做功德”之人或事勒石以记载之,以为劝善之典型,具有乡土历史和现实意义。

黔中屯堡区域的功德碑可谓寨寨皆有,农村社区聚落内部及旁近山上庙宇、公用水井、村内路桥及其他公共设施等,村民或族人自发捐助钱财物资及劳力以助蒇事者,多树有功德碑。安顺旧州有两幢功德碑,一幢为“再咏观瞻”功德碑,有人名而事迹不详,“乾隆五十二年丁未岁孟夏月立”;另一幢亦有人名、捐款数目,具体事迹不详,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立。双堡镇亦有一碑,记有人名,为道光二十三年(1843年)四月立,因碑额有“流芳百代”字样,可名之为“流芳百代”功德碑。

二是个人墓志铭或德行碑。墓志铭多由志和铭两部分组成,志多以散文形式叙述逝者名讳、籍贯及生平事略,而铭则用韵文概括全篇,对逝者一生作出评价。安顺武庙内现存有“滔公和尚墓志铭序”半幢,抄录如下:

师名深滔,字一清,嘉庆壬戌七年六月廿一日戌时于郡城西大街皇殿门口生长人氏。推本白姓,父登富,母张氏。嘉庆十五年冬十二月初八日,赴钟山守真和尚座前披薙为徒。课颂之余,助劳创修本山藏经楼。事廿一年,师命监理三官庙,协同郡城绅士创建文昌宫,功成供神,兼任焚献香灯。道光元年,师开期,得受法戒,仍归本庙应事。八年,师复开期,职当尊证。十年,狗场众姓迎请住持斗姆阁。十二年,转归本庙,兼修文昌宫前官所。廿五年,重□□宫大殿。廿九年,改造文昌宫牌□□硐石门。又咸丰七年,重□□堂金像,辉煌殿宇,两厢房宅,新设大殿匾封,重修头门之金匾。□当创置,终归之境,略叙由来,□□□之,以俟后之得识云耳。

武庙内又有《春渔席公明府折狱城隍庙遗思》,抄录如下:

城隍二字始于泰爻,县令一官昉[于]秦代,要惟有补于社稷,斯交赞夫幽明。甲戌夏,春渔席公奉檄至斯,发硎伊始,善政善教。既公颂于鼎甲之楼,余韵余情,复庚歌于城隍之庙者,缘公明如秋月,德比春风。小大之狱必以情,智珠在握。奷宄之尤未遽服,孽镜高悬,遂乃刻意更新,早谋经始。惜瓜期甚促,象教未竟装潢,查城难留麟仁,多遗抱负。公今去矣,民敢忘哉!惟是药不必多品,疗病者佳;官不必三公,宜民者贵。合计公一年于兹,百废俱举,兴学校则具少陵广厦之心,育民生则怀白傅大裘之意。嫠妇可无泣,纬惠乃柏舟。盗贼罔敢穿窬,威加符泽,从此行春有脚,到处奉如明神。作则因心,无愧古之循吏。此特天衢之发轫,江水之滥觞矣,爰颂曰:城隍有神,县令□□。令耶神耶,宅心不隔。安得去矣复来,补神工未了之规。

光绪二年六月吉日合郡绅耆公立

去思碑或遗思碑皆以述德为先,而兼有述德功能的数量最多的碑刻无疑是墓碑。立碑于墓前,以凭子弟后人节令祭扫,寄托哀思。甚或以彰显宗族在村落中的地位,几乎是屯堡区域的普遍“共识”。

此外,碑载屯堡乡民入黔始祖或族中功名之裔的传略及其支系在黔分布情形的碑刻,各村寨多亦有之,要皆以追述先祖功德为旨,亦可归入述德类碑刻。

(四)墓碑及其他碑刻

修墓而立碑的传统在屯堡区域尤其深厚,墓碑分布于地头山脚而为村寨内外最寻常的景观,尤其在家族墓地,墓碑更可谓鳞次栉比。其中,民国及现当代所立墓碑最多,晚清民国墓碑也不少见,清前中期甚至明代墓碑间亦有之。如安顺旧州甘橖村郭院塘南面土山周家大坟处,有清代“教授周公文轩墓”,其墓碑碑身刻文:“诰授奉政晋封中宪大夫赐同进士出身镇远府教授周公文轩之墓”;上款为立碑时间“光绪丙申年嘉平月下浣立”,碑身左侧列后辈子孙之名,有“男重光、耿光、锡光、恩光;孙玉麟、瑞麟、英麟、炳麟、明甫;重孙凤岐、凤翔、凤锦、凤□、凤林、凤池奉祀”等文字。该坟山除周文轩墓外,还有其祖辈、父辈、叔伯及子侄之墓,多亦有碑,由这些墓碑可知该族在地方的繁衍之概。周文轩,亦即周之冕,字藻庭,文轩其号也,民国续修《安顺府志》有传,云周氏“生道光甲申(1824),卒光绪己丑(1889),得年六十有五。有子四:长重光,乙亥顺天举人;耿光,处士;锡光,乙酉拔贡,刑部主事;恩光,廪生”,[5]卷六《人物志·周之冕传》,304正与墓碑相合。诸如周家大坟一类家族墓地,屯堡村寨几乎每村皆有数处,多历清代民国及至今日仍属族人葬所,民间纂修谱牒族志,地方研究家族或村落历史,必有赖于大量墓碑文献的支撑。

屯堡村寨之民,相当部分为明初“洪武征南”“洪武填南”而来,此为区域性共同记忆,故乡民尤重入黔始祖墓、分支祖之墓、有功名之族裔之墓的修造,其墓碑亦屡经重树,有由明代至清代至民国至现今屡次改树新碑,通过此种方式传衍共同的家族记忆,这对明清至今屯堡社会的稳定延续起到重要支撑作用。

与墓碑相类的是碑柱,如安顺董官屯,为安顺及附近地区董氏入黔始居地之一,该村董氏家族墓地有入黔始祖董成公坟茔。墓前有两巨型石柱,底座为巨型石龟,石龟以赑屃为名。民间相传赑屃擅长负重,故以之驮碑,有流芳百世、长久保存之寓意。在董成墓前的两根碑柱上,分别书有“渊源肇自陇西,披坚执锐,当年曾为明皇安社稷;支流丕振黔南,登科及第,今日尤能盛朝立功勋”的碑联。此类碑联,有墓碑处大多有之,属于墓碑整体之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只是绝大多数并不以碑柱形式呈现。

安顺屯堡碑刻,除上述数类,还有一些内容、形制或篆刻背景较为特殊的碑刻,现以市武庙内“关帝诗竹碑”和七眼桥塘房村“石佛寺碑记”为例说明之。

“关帝诗竹碑”,现存于安顺武庙内。碑额有“关帝诗竹”四个大字,碑身刻有竹,还刻有说明性文字:“弘治二年十月十八日,扬州淘河获出环钮共重二斤四两”,碑右上角以“×”形式镌文“汉寿亭侯之印”,两行文字交叉共一“亭”字。碑左下角附诗一首,云:“不谢东君意,丹青独立名。莫嫌孤叶淡,终久不凋零”。竹画的右下方亦刻一方印曰“汉寿亭侯之印”。该碑因竹叶走势组字,构思巧妙,独具匠心。碑上之诗出自三国故事,谓刘备败于曹操且关羽被俘,被俘之关羽备受曹操优礼却朝夕思归刘备,因恐刘备疑其心迹,遂作墨竹藏诗图(一名“风雨竹”)一幅以明志。据碑载,当系明弘治时人于扬州获印而立碑于黔地安顺以志其事,此碑之作,或为某流职官员借以纪事抒怀,亦间接说明诸葛、关羽等三国故事,早在明中期已流行于黔中一带。诗竹碑旁又有石刻“关帝圣君像”一幢,碑额有“关帝圣君像”五字,因以名碑。该碑中间刻一方钮,下镌有“汉寿亭侯之印”文字的印章,再往下即关帝圣君像。

此外,武庙内院墙根处,还有残碑若干块,能看到如“陆军第四十……第三连驾驶……陶君……”“民国三十三年”等残缺信息,联系庙内碑柱“先烈之血,主义之花”之联,碑柱所刻“血花园”之名,可知为抗战时期黔中爱国主义教育重要阵地,抗战安顺籍烈士当亦于武庙内附祀。

“石佛寺碑记”原载于石佛寺石碑,该碑最初在安顺城东二十五里的七眼桥镇塘房街村石佛寺发现,本地人称寺名“大寺庙”。石碑几经辗转,现保存于西秀区云峰大明屯堡文化博物馆内。此碑从右至左分数排刻有:“石佛寺记”“开山第一代祖”“佛海和尚”“国公傅友德、沐英、 捐建”“大明壬午年立”等文字。但是,对于该碑,地方文史爱好者曾提出两个疑问:其一,为何石佛寺碑记上的落款不冠以在位皇帝年号而称“大明壬午年”呢?其二,石佛寺是否真为傅友德、沐英二人捐建,又立碑之时佛海和尚是否健在?[11]

该石佛寺,弘治《贵州图经新志》载作石佛庵,云:“在卫城东二十五里阿若铺西,庵倚孤峰,岩洞宏敞。昔人凿石佛于崖下,前建法堂。成化十六年镇守云南太监钱能改建殿宇、僧房、廊庑、山门,为一大兰若矣”。[10]卷十四《普定卫军民指挥使司·寺观·石佛庵》,153民国《续修安顺府志》亦载石佛寺:“在城东时家屯大路旁。有石佛在洞中,相传元时飞来。居民设寺祀之。明洪武十五年(1382年)年傅友德、沐英捐建,僧佛海住持。清康熙三年(1664年)僧道盛重修。嘉庆十三年(1808年),僧育清又重修”。[5]卷十三《名胜古迹志·石佛寺》,468石佛寺与石佛庵,虽名有寺、庵之异,然明之阿若铺即后之时家屯,二志所载实同指一寺而言。

又明初壬午年即明建文四年(1402年),其时开拓滇黔之征南正副将军傅友德、沐英等皆已先后故去,正值“靖难之役”最后一年,朱棣已篡位而尚未改元“永乐”,朝廷为掩“建文”年号而以“洪武”继之,按理当作“洪武三十五年”。碑记称明而以干支而不以“建文”纪年,说明当时已是建文四年下半季,因朱棣已篡位成功,以“建文”落款为犯忌大罪。石佛寺住持不敢落款“建文”,又不愿接受朱棣朝廷续以“洪武”年号之安排,故选择以干支落款的折中办法,“壬午”二字约略可见滇黔士民对明初三位君主之态度。同时,亦可推测佛海时仍存世,正是因为他身历洪武十五年(1382年)至三十五(1402年)年前后之世事变迁,得以方外之人而一力主持如此纪年之办法。

石佛寺于明初捐建,成化改建,捐建者傅、沐二氏及改建者钱能等,生前皆权势煊赫且能代表朝廷颜面之人,故地方亦断不可草草为事,历有数年乃至十数年当在情理之中,似不因傅、沐二氏已殁而否认其捐建之功德。由明清民国地方史志可见,石佛寺自建成后一直为地方一大胜景,该寺在明初初建、明中期拓建,皆历有年所,耗费建材、民力颇多,断非数月年余可蒇事者。

二、黔中屯堡碑刻的价值

安顺屯堡碑刻种类繁多,体量庞大,尤以屯堡村寨为最多,挖掘各类碑刻的文献文物文化价值,对于屯堡乡民、地方政府与地方文化研究单位来说,既有重要意义,也是亟待重视的工作。现就屯堡碑刻的学术研究价值约略言之:

第一,对研究安顺地区的社会生活、风俗民情有参考价值。如武庙内所藏两幢“永禁估葬碑记”,明确呈现出晚清安顺城区存在的霸估扛抬现象。又如双堡“市场碑”记载双堡基层场市开设的过程,反映出明代卫所基层组织形态和清代中后期地方社会生活等状况。还有安顺屯堡村寨普遍存在关于各类庙宇、祠宇的“重修碑记”“重塑碑记”等,对于研究地方历史文化有着重要的价值,如“滔公和尚墓志铭序”“石佛寺碑记”和各种形式的功德碑等,反映出地方社会的民间信仰形态,屯堡社区内部与社区之间民众热心公益、守望相助、积德行善的普遍行为和社会心理,而这对维系屯堡社区的稳定和公序良俗无疑起到重要作用。

第二,对研究“大历史”影响下的“小历史”有重要参考价值。对于黔中屯堡地区明代以来的历史而言,“国家话语”(国家制度)的影响且深且远,几乎无处不在地体现于屯堡民众日常生活之中。如刘官乡金齿村永兴寺内“太平天子碑”记载了驿道附近生活的民众承担的马匹和人力等驿递负担及由此引起吏民冲突的案例,反映出安顺地方赋役的民间承载形态,为国家制度影响“民间”历史的重要凭证;又如“(普定)县城隍庙记”,记载修建城隍庙的来由及经过,一定程度上反映出晚清安顺的流职官员与地方绅耆的关系。在相当数量的碑刻记载中,国家的“在场”有充分的体现,“国家”是屯堡地域社会发展不可或缺的“基因”。这种“基因”基于屯堡区域共同的“洪武征南”的起源记忆,基于与周边族群相比较而积淀的在科举、仕宦、经商及与地方官府打交道的文化心理优势。

第三,对于研究屯堡人的家族历史、屯堡村落的由来和发展有重要的辅助作用。双堡“市场碑”记载张官堡村的先民“二十姓人分编五旗,屯垦于此”,刘官乡水桥组“永垂千古碑”载有“水桥合堡”“四丘”“肖家”“双堡”“乾隆”等字样亦可推知该碑有助于了解水桥堡及附近村寨历史发展。他如旧州镇甘橖村之周友轩墓,周文轩墓;西秀区双堡镇许官村徐氏家族墓地的墓碑、张家祖坟墓碑等,都相当程度上记载了地方重要家族代表性人物的基本履历信息,可据之与地方史志相参照,为研究地方或家族历史的重要参考。

第四,文学价值。安顺屯堡碑刻种类多样还体现在多种文体上,有叙事散文,还有诗词、对联、骈体散文等。如“关帝诗竹碑”所载诗句、董官屯董成墓碑柱上的对联等。此类叙事清楚,文采斐然的碑刻,在具有历史研究价值的同时,也具备一定的文学价值。

总之,有“石刻档案“之称的碑刻,因事因人因言而立碑,在黔中屯堡地域社会久远而深厚的传统,故黔中地区也有数量庞大且类型多样的碑刻留存。鉴于碑刻对于黔中传统耕读文化传承的重要功能性价值,对于地方历史与文化研究的文献意义,理应加强碑刻文献调查与辑录。同时,相当一部分的碑刻更因涉及家族、村寨乃至地方的重要官员、知名人士,或明清以来的重要历史节点,如洪武征南、明清鼎革、三藩之变、乾嘉苗变、咸同变乱、抗日战争等,这些碑刻更具有一定的文物保护价值,也应展开充分调查以摸清这类特殊文献文物文化的“家底”而不至日渐损毁湮没而徒叹奈何。

[后记]本文在写作过程中得到安顺学院孟凡松老师的悉心指导,谨致谢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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