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NP呢”构式研究现状的若干思考

王 新

（北京语言大学汉语国际教育研究院，北京100083）

一、关于“还NP呢”构式中“NP”的研究

对于何类名词能够进入“还……呢”构式，学界有较为充分的讨论，归纳起来主要有五种观点：“推移性”说、“高标准、高水平”说、“语义肯否定”说、“反期望”说以及“异感性”说。

（一）“推移性”说

持该观点的代表人物是宗守云。宗文（1995）[1]19-23指出，NP 一般指人，指物的较少，所以对指物的不作讨论。指人的NP必须是人的职业、职务、头衔、辈分、学历等，且NP表现出推移性，如发生由小到大、由新到老、由低级到高级等变化。若该名词不具备推移性特征，则不能进入该构式。此外，表示不正当的、非法的职业名词一般也不可进入该构式。

我们认为，宗文对“还NP 呢”构式中NP 的概括缺乏全面性，因为有的NP 即使不具备推移性，也可进入这一构式，例如：“还播音员呢，连普通话都说不好”。此外，在我们日常会话中，NP指物也很常见，这里的NP 往往具有指称性，例如：“还礼物呢，连个影儿都没见到”“还大餐呢，连粥都没喝上”。最后，宗文认为，当NP表示“非正当的、非法的职业”时不可进入“还NP 呢”构式。但我们考察发现，在一定语境下NP 照常可进入，如：“还小偷呢，一天连二百块钱都偷不到”。

宗守云（2016）[2]94-103进一步指出，当构式“还X呢”表达的意义是“行域贬抑”时，只要NP 表现出贬义色彩，并与人们理想认知框架不同，那么“非正当”职业的主体和表物的词语也能被接受。宗文对其之前的观点做出了很好的补充。

（二）“高标准、高水平”说

持该观点的代表人物是杨玉玲。杨文（2004）[3]48-50指出，因为我们对于“高标准、高水平”的事物怀有一定的期望值，而“还NP 呢”构式表达了“某事物应该怎样却没怎样，名不副实”，含有讽刺和指责的意味，所以能够进入该构式的名词NP一定具备“高标准、高水平”的性质。

我们认为，杨文的分析有一定的道理。但考察更多的语料发现，在一定的语义背景下，指称“低标准、低水平”的名词同样可以进入该构式，例如：“还农村地区呢，家家户户都用上了空调”。此外，由于词义具有模糊性和概括性的特征，且范畴之间有典型和非典型之分，即使有些词在某一范畴内是典型的代表，但在其他范畴中有时又不具备典型性。换言之，“高标准、高水平”的界限难以明确划定，比如“大学生”在“小学生、初中生、高中生”这一范畴内，可视为“高标准、高水平”的代表，但在“硕士研究生、博士研究生、博士后”这一范畴内又并非“高标准、高水平”的代表。因此，对于“高标准、高水平”究竟该如何定义，尚不明了。

（三）“语义肯否定说”

“语义肯否定”说的代表人物是丁力。丁文（2007）[4]46-50指出，NP“反映的一般都是说话人在主观推测层面有所肯定的特征”。换句话说，如果NP所指的特征是说话人在主观推测层面否定的，那么NP无法进入这一构式，例如：“*还反革命呢”“*还胆小鬼呢”。此外，丁文指出，在一些特殊语境中，具有否定意义特征的NP 也可以进入该构式。但一旦进入就会受到制约，本来具有否定意义的特征，似乎也会带上肯定的味道，“还小偷呢”肯定了“会偷东西”是小偷的“本领”。

与丁力观点有相通之处的是宗守云。宗文（2016）[2]94-103指出，“X”具有消极的语义特征，进而将“还X 呢”构式的意义总结为行域贬抑、知域否定和言域嗔怪。

我们认为，以语义的“否定、肯定”界定NP 能否进入“还NP呢”也存在问题，因为具有否定意义的NP进入“还……呢”构式中，并不一定带有肯定味道，例如：“还小偷呢，简直就是无恶不作的恶棍！”这里是对“小偷”表现出的恶劣行为的否定态度的进一步加深。此外，丁文并未就“X”具有的积极的语义特征进行讨论，不够全面。

（四）“反期望”说

持“反期望”说的代表人物是郑娟曼。郑文（2009）[5]9-15提出了“反期望信息”这一概念，具有一定创新性，并指出能够进入该构式的NP往往表现了人们心理上的某种期望。如若这种期望的期望值越高，期望内容越多，那么出现反期望信息的可能性就越大。与此同时，该构式对它的接受度就越高；反之，期望值越低，期望内容越少，则出现反期望信息的可能性就越小，该构式对它的接受度也会越低。

我们发现，NP所具有的“期望”语义特征还不足以概括所有能够进入该构式的NP，例如：“听说小王一直单着呢”“还单身呢！他孩子都四五岁了。”（BBC 语料库）该例中，说话人只是单纯地否定交际对方的观点，即否定小王单身这一事实，而不含有对小王单身的期望。

（五）“异感性”说

持“异感性”说的代表人物是周维维。周文（2010）[6]92-95+99摆脱了“推移性”说、“高水平、高标准”说，以及“语义肯否定”说的影响，从认知的角度指出，凡是符合语境的NP皆可进入“还……呢”构式。NP 具有异感性，这种“异感性”是主观的，即现实语境中的NP所指不具有NP概念内涵的特征，或特征不突出，所以说话人认为NP 所指不属于NP的概念外延。

周文提出了NP具有“异感性”，它对于语境的选择很重要，但具体是哪种语境，周文并没有深入讨论。语境的概念显得过于宽泛。

由上文讨论可知，前辈时贤主要研究了非指称性的NP，对具有指称性的NP 鲜有涉及。但实际上能够进入该构式的NP 还应该包括具有指称性的这一类，比如：“他连中文都写不出来，还英文呢！”这里的“英文”指该概念本身，而不是指代由该概念延伸出的某种性质或品质。那么，“还NP呢”构式中的NP到底具有什么样的特征？

二、关于“还NP呢”构式中“NP”的若干思考

分析语料发现，能够进入“还……呢”构式的NP 包括两类：一类是NP 具有指称性，即NP 指该概念本身；另一类是NP具有非指称性，即NP表现出隐含义（implied meaning），这种隐含义表现为NP在某种特定语境下所产生的某种特征。当NP具有指称性时，该类中的NP 往往呈现出两个特点，即形式对举和运用“仿词”修辞格。当NP具有非指称性时，该类中的NP 往往呈现出三个特点，即评价性、显著性和级差性。

（一）具有指称性特征

1.形式对举

考察语料发现，有一部分NP具有形式对举的特点（该类NP 在“现代汉语大辞典”中能够查阅到）。这里的形式对举包括两种情况：一种情况是说话者根据发话者的言语形式，运用形式对举的词语进行回应，多表达一种否定的意味。例如：

（1）A：听说小李升市长了？

B：他是市长，我还省长呢！

（2）A：听说小刘进外企了？

B：他进外企，我还国企呢！

例（1）和（2）都是B 根据A 的话语，运用形式对举的词语进行回应。（1）“省长”与“市长”形式对举；（2）“国企”与“外企”形式对举。无论是“省长”，还是“国企”，它们都是指其概念本身，不具有隐含义。

另一种情况是，在NP 的前后会出现与之相照应的另一个NP，这个NP 可看作是一个对比项，并且这个NP 不一定像第一种情况那样形式整齐，一一对应（“省长”对“市长”；“国企”对“外企”）。例如：

（3）太可悲了，还总统呢，我们乡里一个小干部都比你权力大。

（4）喝一斤半开水我都倒了，还白酒呢。

例（3）在“总统”的后面，有一个对比项“小干部”与之照应；例（4）中则是“白酒”的前面有一个对比项“开水”。这里的“总统”和“白酒”同样是指其概念本身，不具有隐含义。

2.运用“仿词”修辞格

运用“仿词”修辞格，是我们考察到的另一类NP所具有的特征。所谓“仿词”，是指为了满足交际的需要，说话者临时变更现有词的某个语素，从而形成一个新的词语（这个新的词语在“现代汉语大辞典”中不一定能查阅到）。与此同时，原来的词义发生了改变，产生了新义。考察发现，这样的NP往往出现在戏谑、调侃的语境中。例如：

（5）A：废话，谁不知道哈尔滨，我还知道北海道呢。

B：北海盗？啥子玩意？我还南海盗呢！

（6）别编了，你以为我信？就你那德性，除了我这么傻的谁看得上你？就你那脸是鹅蛋脸？我看还松花蛋脸呢。

例（5）B 在A 所说的“北海道”的基础上，创造了“南海盗”一词，用它来否定“北海道”。例（6）说话人在“鹅蛋脸”一词的基础上创造了“松花蛋脸”一词。它们的共同特点是说话人使用了“仿词”修辞格，而且创造出来的词不一定为大众所接受。但这样的表达在特定语境下往往具有诙谐幽默的特点。此外，该类中NP 的概念所指不一定很明确，如“南海盗”一词，在我们的认识中可能并不存在该概念，但它是和“北海道”的概念相对应的，是一个地名，本质上就是其概念本身。同样，“松花蛋脸”我们不常说，现实中也不一定存在，但是其实际上指代脸的形状，具有概念基础。因此，我们将其概括为NP具有指称性特征的大类里。

（二）具有非指称性特征

1.评价性

作为构式“还……呢”中的一部分，NP的特征必然受到整个构式的影响。具体而言，很多NP已经失去了名词本身的指称意义，具备了由指称意义延伸出来的某种特征，且这种特征在说话人那里具有评价性。例如：

（7）你还大哥哥呢，也不让着点妹妹。

例（7）是说话者对人的评价。说话者口中的“大哥哥”已然不是单纯概念上的大哥哥，更多的是由“大哥哥”延伸出来的“懂事、疼爱妹妹”等一系列特征，而这些特征正是评价的标准。又如：

（8）还老鹰呢，飞得那么低。

例（8）是说话者对物的评价。在说话者看来，“老鹰”应该具备飞得高、飞得远等特征，而这些特征是说话者评判老鹰的具体标准。

因此，部分能够进入“还……呢”构式中的NP具有评价性特征。

2.显著性

显著性（salience）（又称之为显著度[7]38）是认知语言学里的一个重要概念。它是人们识解（construe）事物的方式，与人们的注意力有关。举例来说，大的比小的显著、近的比远的显著、具有突出特征的比具有一般特征的显著。我们认为，进入“还……呢”构式的NP，一部分具有一定的显著性。具体而言，显著性越明显的NP越容易进入“还……呢”构式。此外，显著性明显的NP在构式中往往具有反预期的特征。试比较：

（9）还星级宾馆呢，卫生都这么不干净！

（10）*还小旅馆呢，卫生都这么不干净！

例（9）成立，例（10）不成立。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在上述语境中“星级宾馆”比“小旅馆”的显著性突出，显著性突出的才会对卫生有更高的要求，从而才能和后面的小句搭配使用。整个句子也具有反预期的表达效果，因为期待的与实际不符。需要注意的是①此处蒙聂丹教授启发，深表感谢！，如若将（10）改写成：“还小旅馆呢，卫生打扫得比星级宾馆还干净。”该句成立。我们认为，在语境小句②“语境小句”的概念由沈家煊（2001）提出。他把不带“还……呢”的句子称为“语境小句”，把“还……呢”所在的句子称为“主表小句”。[8]483-493的凸显下，“小旅馆”的显著性被强化了，因为一般情况下小旅馆的卫生条件不如星级宾馆，但语境小句却表达小旅馆的卫生比星级宾馆还干净，从另一个方面提升了其显著性。

3.级差性

宗守云（1995）[1]19-23指出，能够进入“还……呢”构式的NP 往往具有时间推移性，也就是包含由小到大、由新到老、由低级到高级的变化。对此观点，我们表示赞同。但我们认为，这种“时间推移性”本质上就是一种“级差性”①此处蒙崔希亮教授点拨，深表感谢！。例如：

（11）还大学生呢，连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

（12）还市长呢，就知道到处敛财！

例（11）和（12）中的“大学生”和“市长”都表现出级差性。具体而言，“大学生”一定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先由“小学生”，再到“中学生”，最后才到“大学生”。“市长”也是如此，随着职务的晋升，由“村长”到“镇长”再到“县长”，最后到“市长”（当然，这只是一般的晋升过程，也有人可能跳过了其中的一个或两个阶段）。总而言之，“大学生”和“市长”都是处于各自的“级差集合”中，所以“级差性”是NP表现出的另一项特征。

三、关于“还NP呢”构式中“还”的若干思考

搜索文献发现，目前学界对于“还NP呢”构式中“还”的性质讨论还不是十分充分，仅沈家煊（2001）[8]483-493、张 宝 胜（2003）[9]71-76以 及 武 果（2009）[10]322-333做过一些研究，且都曾指出，“还NP呢”构式中的“还”具有主观性。基于这一主要观点，我们提出自己的两点思考，即“还”的性质还应包括主体间性和补足信息。

（一）主体间性

吕叔湘（1980）[11]252指出，副词“还”通常和语气词“呢”连用，表示应该怎么样而不怎么样，名不副实，有责备或讥讽的语气。那么，为什么说“还”和“呢”连用后有责备或讥讽的语气？通过对一系列语料的考察发现，“还”具有主体间性（intersubjective），引出谈论对象，并敦促听话者就当前讨论话题作出回应。

主体间性属于哲学范畴[12]46，实际上等同于语言学中的交互主观性（intersubjectivity）。它是指依据第三方或某一社团共同拥有的价值观念，对他人的推测与判定。例如：

（13）还要让朋友来打电话，自己为啥不打，连打电话都不敢，还北方人呢。一点不爷们，谈谈谈，谈你妹。

说话者用“还北方人呢”表达了对交际对方的责备，甚至有一丝讥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感？因为在说话者心里存在一个北方人的印象：豪爽、直接。说话者用“还”引出印象中的“北方人”，从而使该谈论对象与印象中的北方人形成比较，因为有落差，所以产生了责备的情绪。“还”体现了主体间性。

（二）补足信息

沈家煊（2001）[8]483-493曾提出把“还……呢”所在的句子称为“主表小句”，把不带“还……呢”的句子称为“语境小句”。沈先生指出，这样取名是因为主表小句可单独说出，而语境小句表达的意思隐藏在上下文或语境中。通过对语料的变换考察发现，同时具有“主表小句”和“语境小句”的句子中，去掉“主表小句”，整个句子的意思不发生变化；如若加上“主表小句”，则是对“语境小句”的补充说明。通过进一步考察还发现，“主表小句”中“还”去掉后，其补充说明作用就不那么明显了，甚至句子的可接受度明显降低。例如：

（14）也不犀利了，嘁，娘的，还年终奖呢，苦逼的研究僧只求吃个饱饭。

（15）快别跟我开玩笑了，还婚礼呢，我连男朋友都没有。

把例（14）和（15）“主表小句”中的“还”去掉后，我们发现句子的可接受度大大降低，甚至不合法。此外，去掉“还”后，无法体现句子语义程度的递进。因此，我们认为“还”凸显了“主表小句”的语义程度，具有补足信息的性质。

四、关于“还NP呢”构式中“呢”的若干思考

崔希亮（2003）[13]86指出，汉语中的表态成分可借助“语气”范畴来表达，与说话人对非命题部分的主观态度有关，我们称之为直陈情态。考察语料发现，“呢”是“还NP 呢”构式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语气词，它所表达的意义属于直陈情态，且随着说话者态度的不同，“呢”的情态意义也随之发生变化，主要分为：消极态度下“呢”的情态意义和积极态度下“呢”的情态意义。由于“还NP 呢”构式主要表达了说话者对谈论对象的消极态度，其次才是积极态度，所以我们先讨论消极态度下“呢”的情态意义，再讨论积极态度下“呢”的情态意义。

（一）消极态度下“呢”的情态意义

1.凸显否定

在消极态度的驱动下，“呢”表现出的第一个情态意义便是凸显否定。分析语料发现，当“呢”凸显该情态意义时，NP 通常具有指称性。具体来说，这个NP 通常是说话者心里期待的，但实际上由于某种原因，该NP 未能满足说话者的期待。例如：

（16）“听说你们单位不但平时有各种津贴，年末还有一大笔年终奖，是么？”“还一大笔年终奖呢，能吃饱饭就不错了。”

（17）“你们快到北京了吧！”“还北京呢！一直堵在高速口，连高速都没上呢！”

例（16）交际双方中一方听说另一方的工作单位不但平时有各种津贴，年末还有大笔年终奖，于是向另一方发问并加以确认。另一方对此命题持否定态度，于是用“还一大笔年终奖呢”加以否定。这里的“年终奖”指该概念本身，即客观存在的“年终奖”。这也是说话者所期待的，但实际上并没有得到或者说得到的年终奖数量不符合说话者的期待；例（17）交际双方中一方向另一方确认是否已进入北京，另一方用“还北京呢”进行否定，表明自己还未进入北京。“北京”就是单纯地指我国首都，而不指代由该名词延伸出的任何其他意义，诸如经济发达、文化繁荣等。在该语境下，“呢”点明并加强了说话者对谈论对象的否定，从而浮现出“否定”的情态意义。倘若上述两例去掉“呢”，那么“否定”的情态意义就不那么明显了，甚至句子的合法性也有待商榷。

2.凸显怀疑

在消极态度的驱动下，“呢”在凸显否定的情态意义的基础上逐渐产生了凸显怀疑的情态意义。当“呢”凸显该情态意义时，NP 通常失去了指称性，往往指由该名词在某一特定语境中延伸出的某种特定意义。由于所谈论的对象是客观真实的，说话者无法对其进行否定，但该谈论对象在特定语境中延伸出的某种特征与大众观念产生落差，说话者于是对其产生怀疑。我们认为，这是“呢”产生凸显“怀疑”情态意义的根本原因。例如：

（18）他还人民教师呢，一点儿为人师表的样儿都没有。

例（18）说话者谈论的对象是“人民教师”，该身份是客观存在的，这一事实无法改变。但对方的言谈举止不符合人民教师的形象，说话者于是对其“教师”身份产生了怀疑。又如：

（19）这破包还五千块钱呢，我看连一千也不值。

例（19）说话者谈论的对象是包的价值。“五千块钱”的价格是客观存在的，说话者无法改变该价格，但是又认为包的价值与实际价格不相符，于是对包的价格产生了怀疑。

所以例（18）和（19）中的“呢”都凸显了说话者表示“怀疑”的情态意义。删除“呢”后，“怀疑”的情态意义不如原句明显（语调一致的情况下）。

3.凸显不屑

在消极态度的驱动下，“呢”在凸显否定和怀疑的情态意义的基础上，产生了凸显不屑的情态意义。在表示此情态意义时，“还NP 呢”中的NP 多为仿词，且多出现在戏谑、调侃的语境中。例如：

（20）A：听说小李是博士吧？

B：他是博士？我还圣斗士呢！

例（20）说话者B运用“仿词”修辞格造出新词“圣斗士”，对对方予以回应，从而表达对小李是博士这一事实的不屑。

需要说明的是，当“还NP 呢”构式中NP 为仿词，且该构式出现在戏谑、调侃的语境中时，则凸显了说话者的不屑，而不是否定和怀疑。即便有否定和怀疑的情态意义，我们认为该情态意义为“不屑”情态义的出现奠定了基础。因为“仿词”的运用，再结合特定的语境，通常可以通过对比揭露矛盾，使语言犀利深刻，在一定程度上体现出讽刺色彩，所以我们将“呢”的这一情态意义概括为凸显“不屑”。

（二）积极态度下“呢”的情态意义

1.凸显肯定

通过最小对比对的方法，我们考察了积极态度下“还NP 呢”构式中“呢”的情态意义。我们认为，凸显“肯定”是该构式中“呢”的一个重要情态意义。例如：

（21）最近不知道是什么鬼天气，不是阴就是雨，偶尔还雨夹雪呢，神烦！

（22）两天睡了三个小时，起个大早奔唐山，还重感冒呢，难受啊！我是这两天嗨过头了吗我？

如若去掉“呢”，我们发现句子的可接受度无可厚非。两者的区别在于，加上“呢”之后，表达说话者所持的确信态度大大加强，肯定了“NP”的状态，并提请听话人注意。因此，我们将“呢”的这一情态意义概括为凸显肯定。

2.凸显惊异

在说话者积极态度的驱使下，“呢”在“还NP呢”构式中另一重要的情态意义是凸显惊异。我们同样可以通过最小对比对的方法来证明。例如：

（23）还生土豆呢，你怎么就吃上了？

（24）还红灯呢，怎么就过马路了？

我们先明确这几个句子出现的语境。例（23）的语境是甲和乙一同去吃涮火锅，土豆刚下锅没多久，甲就准备吃，乙感到很吃惊；例（24）的语境是这样：有一次我和一位韩国朋友出去玩儿，在等红绿灯过马路的时候，对面还是红灯，一位年轻人径直地穿过了马路。我的韩国朋友对此现象感到很奇怪，发出惊问。总结起来，“呢”凸显了说话者的惊异。

如若把“呢”去掉，我们发现，一方面，去掉“呢”的句子的完整性不如添加“呢”的句子，至少在语感上远不如原句顺口，可接受度不高；另一方面，说话者的感情特征不如有“呢”的句子明显。因此，我们认为，“呢”凸显了说话者“惊异”之情。

3.凸显自豪

“呢”在积极态度的驱动下，有时还凸显了说话者的自豪。这种情况多出现在对话语篇中，含有比较的意义，且使用“还NP呢”的一方往往占有某些方面的优势，如学校知名度和学历等。例如：

（25）A：听说小王是211毕业的吧？

B：是啊，不过我还985的呢。

该例是说话双方就某物（即学校性质）展开的讨论。B在回答完A的提问后，用“我还985的呢”增补一个信息的同时，话语间流露出自己内心的自豪之情，因为自己所在学校的知名度要高于小王所在的学校。又如：

（26）A：小王是硕士吧？

B：对，不过我还博士呢！该例是说话双方就某人的身份（即学历）展开的讨论。B在回答完A的提问后，用“我还博士呢”增补一个信息的同时，表达了内心的自豪之情，因为自己所获学位比小王高一个档次。

我们同样可以通过最小对比对的方法来验证，例（25）和（26）中去掉“呢”之后，说话者的“自豪”之情不如加“呢”字的句子明显。此外，例（26）去掉“呢”后的可接受度明显降低，甚至不合法。

五、关于“还NP呢”构式义的研究及思考

（一）前人观点

宗守云（1995）[1]19-23、杨玉玲（2004）[3]48-50都研究了“还NP呢”构式的语法意义，认为该构式用来表达说话者讽剌、指责等负面口吻。宗守云（2016）[2]94-103进一步研究了表达说话者消极情绪的“还XP 呢”构式，认为该构式是由行域贬抑、知域否定、言域嗔怪构成的一个完整的构式系统。丁力（2007）[4]46-50在杨文的基础上，从语用价值和句法环境两个角度讨论了“还NP 呢”构式。从语用价值看，“还NP呢”构式主要表达说话者的指责和否定；郑娟曼（2009）[5]9-15区分了“反预期信息”和“反期望信息”两组概念，并在此基础上提出“还NP 呢”构式包括两类，即表达反预期信息的构式和表达反期望信息的构式，它们本质上都是表达“否定”的构式。周维维（2010）[6]92-95+99以认知为基础，从主观性出发，指出“还NP 呢”构式在不同的语境下既可表达肯定义，也可以表达否定义。

综上所述，前人大多讨论了“还NP呢”构式的消极义，对其积极义的探讨虽有涉及，但仍不够充分，仅有周文从主观性的视角有所介绍。因此，目前对于“还NP呢”构式义的研究有失零散，未能呈现“还NP呢”构式义的研究全貌。

（二）我们的观点

基于前辈时贤的观点，我们认为，“还NP 呢”构式本质上是围绕NP 的“名”与“实”之间的关系展开的讨论。当“名”大于“实”时，表达说话者的积极态度，该构式呈现的是积极义①关于构式“还NP呢”表达积极义的例句，由于语感差异，部分学者持反对态度。但在日常生活和BCC语料库中，特别是微博语料中，大量存在。所以“还NP呢”表达积极义具有一定可信度。，例如：

（27）还三岁孩子呢！都知道心疼奶奶啦！

例（27）三岁孩子表现出的懂事行为，超出了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该有的行为特征。说话者对其表示褒扬，持积极态度。

当“名”小于“实”时（即名不副实），表达说话者的消极态度，该构式呈现的是消极义，例如：

（28）还博士呢！连这个问题都回答不上来！

在说话者看来，博士这一群体应是知识丰富，学识渊博的代表，但谈论对象实际表现出的行为未能展现出博士应有的面貌。说话者对其表示不满，持消极态度。

此外，除了对其语义的研究外，该构式的评价功能、与之共现的话语模式、出现的语境以及形式和意义的规约化问题都有进一步研究的空间。本文在此不做赘述，将另撰文章详细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