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文化视域下的“非遗” 发展新思考
——以甘宁青地区毛皮商人为视角
2020-12-26王歌
王歌
(宁夏大学,宁夏 银川 750001)
“甘宁青” 地区是地理上的一个整体单元,所包含的自然地理和人文地理内容复杂多样, 加之它又处于古老丝绸之路和东西文化交汇的枢纽地带。 历史上的甘宁青地区是一代又一代边陲少数民族和走西口的民众们长期驻守生活的家园。 他们因地制宜,在这片土地上垦殖饲养、开发水利,利用黄河的航运能力进行贸易。 游牧民族为了生存,在一望无际的塞外草原上,畜牧饲养;汉族开垦土地,发展农业;回族则通商贸易,以毛皮沟通农耕区与畜牧区的交往联系, 逐渐形成丰富的民族文化和独具特色的多民族社会。 我国关于商人群体的社会文化研究中,回族“作为一种‘具有企业精神的少数民族’(entrepreneurial minority)”,在我国西北地区, 尤其是甘宁青地区的经济发展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甘宁青地区回族的商业贸易活动建立在独特的地域文化和宗教信仰基础上,并在独特的地域文化、 民族文化之间形成一股民族内部的向心力, 回族商人借此向心力形成贸易群体间稳固的内聚力,以及与周边蒙古、藏、汉族和谐的交往、 贸易关系, 并构建出坚实的社会网络。 回商在以毛皮为主的贸易过程中,不断地借助“熟人” 社会关系,把贸易活动延伸到其社会关系中,使回商群体内部形成独特而强大的凝聚力,从而又作用于回商的贸易活动及结群模式。
一、毛皮文化整合下的回商网络
甘、 宁、 青三地在历史上就有相似的文化内容,长期被作为一个整体单元看待。 实际上,青海在1928 年9 月设省前, 主要分为两个行政区域,农业区设西宁府, 归甘肃省辖属, 牧区则称之青海。 甘宁青地区自古以来就是我国重要的畜牧业基地, 回族是该地区最早定居的民族之一。 在藏族、蒙古族、汉族聚居的过渡地带长期受农业经济和单一畜牧业经济的共同影响,形成独具特色的,农、牧、商、工兼具的复合型经济文化。 近代以来,随着沿海口岸的对外开放, 这一地区也逐渐与内地市场接轨, 而进一步得以融入世界市场的媒介就是“毛皮”;商人是“这个世界发生变革的起点”[1],促使甘宁青地区毛皮流动的就是该地区独特的商人群体—回商。
(一)毛皮文化整合下的甘宁青社会
甘宁青地区凭借独特的地理位置在我国西北部占据特殊的区位优势。 地域上三省(区)相连,地形上三大高原相接,自然生态多样,民族众多;地处我国农耕区与畜牧业区的过渡地带, 早期毛皮资源丰富并成为该地区的优势资源(见表1)作为我国内陆地区与边疆地区的结合部,1929 年分省前,甘、宁、青三省(区)在行政区上属于一个整体,且该区域内毛皮贸易流动方向趋于一致。 不论在生态上、民族上还是政治上,都使得这一地区成为我国独具特色的地域板块, 孕育着独特的民族和文化。
表1 20世纪40年代甘宁青三省各类皮张、毛年产数额统计表①
“丝绸之路” 被誉为古代东西文明的交汇之路,通过贸易运输把东西部串联为一个整体,不仅是经济贸易的主干道, 也是东西部不同文化相互沟通、交流的重要渠道。 在这条通道中,甘宁青地区占据着地理空间上的中间位置, 成为东西贸易运输的必经之路;但由于长期以来游牧和农业、手工业经济发展缓慢,却成为茶叶、瓷器、丝绸等出口产品的中转站。 但毛皮是我国西北大宗的畜牧产品, 毛皮贸易也占据着西北经济发展不可或缺的席位,随着毛皮这一畜产品被不断开发、交易甚至出口, 在甘宁青地区逐渐围绕它产生了倚靠贩卖毛皮为生的回族商人群体,他们通过驮运、筏运等西北地区独具特色的交通方式沟通着农业区与畜牧区, 用生活资料与毛皮物产间的中转交易而获利,并逐渐成为回族家庭普遍的生计方式。 他们多是以家庭为单位的几个人或者是一个由乡邻组织起来的小型熟人圈, 赶着驼马穿梭在甘宁青地区的农、牧区之间,沟通着农业区和畜牧区之间的弱贸易,是两种文化经济类型之间的传递者。 晚清以来, 西北地区的毛皮及其产品成为西方国家青睐的物产之一开始被大规模开发, 甘宁青地区对外贸易的内容也开始从中转站变为大宗商品的出口地。 这一实质性转变加速了回商群体的壮大,推动毛皮流通地理范围的扩大, 逐渐成为沟通东西贸易的中介之一。 回商群体参与的经营内容更加多样,涉及筏运、歇家、牙行等众多领域,影响着甘宁青地区城镇的兴衰和经济发展。 长期被弃之不用的羊、 驼毛和各类皮张的出口规模得到了快速发展,商品化和市场化特征日益显著,成为晚清及民国时期甘宁青地区民族社会变迁的主要内容。繁荣的毛皮贸易曾在各民族生息繁衍、 生存发展的历程中,发挥过强有力的推进作用,而且至今仍然发挥着作用。
奥古斯特·斯勒曾在其著作中表示“如果每件事共同发生,就不会有发展。 若每件事都存在于同一地方,就不会有特殊性。 只有空间才使特殊成为可能,然后在时间中展开”[2]。 回商群体在甘宁青地区的毛皮流通中,即是卖主,沟通蒙古、藏牧区;又是中介,联系东部城市甚至国外洋行;同时也承担物流、运输和存储环节,可以说回商群体通过毛皮贸易,把甘宁青地区各个民族、市镇、交通以及东部城市和国外串联起来, 使得毛皮文化整体得以很好的发展与存续。 清末开始, 回族商人抓住了英、美洋行前往甘宁青地区收购羊毛的历史机遇,但由于路途遥远且战乱频发, 洋行的收购毛皮之路频繁受阻,只得退回京津转从毛栈或“歇家” 处收货。 甘宁青地区的歇家、毛栈多由回商经营,至此回商职能不断丰富,毛皮贸易业务逐步扩大,储存、中介、翻译等针对性业务得以扩展,并开始全面占领甘宁青地区的毛皮市场。 他们沟通蒙古、藏族牧民与外商间的贸易交换、 对收集来的毛皮进行集中存储与集散, 逐渐成为甘宁青地区毛皮对外贸易的经纪人。 毛皮在流通过程中也成为整合地方文化与社会的媒介,承担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二)毛皮文化整合下的回商结群
历史上的回族曾被西方学者描述为 “熟悉的陌生人(Familiar Strangers)”[3],他们除将宗教信仰内化为民族“共同心理素质” 之外,在族源考证、聚居方式、 语言文字、 生计方式等方面均与汉族相似,体现出明显的“夷夏杂揉” 特色。 甘宁青地区回族是以半农半牧为主要经济形态, 回商的结群是依靠天然优势的居住位置在蒙古、藏、汉族周边提供交易中介、中转,互通有无的服务,一方面向蒙古、藏族提供他们所缺乏的粮食等生活资料;另一方面, 也需要通过向内地人民出售农牧产品购得部分生活物资。 因此,甘宁青地区的回族商人群体以地缘和业缘为线索, 在该地区内以毛皮贸易为纽带不断结群,扩大社会网络圈,形成内部稳固,凝聚力强的商人群体。 甘宁青地区兼顾平原与高原,地形地貌的多样构筑了多样化的生计方式,形成了星罗散布的大小市镇。 类似于这样以基层市场作为生活、交往甚至是婚姻边界的研究,施坚雅提出过“六边形基层市场社区理论”[4]的结群方式,既是商品物流的集散场所, 也是以社会交往圈、婚姻圈为内容的接点,并内化到该群体的生计方式中。 回商群体有共同的文化信仰、生计方式,并在贸易的不同环节产生对接,其贸易交往群体即是社会关系网络甚至是亲属关系网络,因此坚固难解,互相套嵌。
社会结群网络的“稳固性”。 清末民初回商的生存发展必须依赖整个群体的凝聚力, 只有相互联结形成合力, 才能在整个经济链条网络中得以发展壮大, 这主要受益于回商群体间的相互关联能力。[5]近代以来,甘宁青地区的回商实际上垄断了羊毛运输行业,及与其相关的驼队、筏客、牙行、脚户等行业。 有学者描述过羊毛运输过程中回商群体的内部关系网:“筏上共有水手六名, 分掌前后各三浆,水手名把式,中有一人为首领,名为拿事。……拿事对把式不但有指挥之全权,而且有保护之责任,因一个筏上之水手,大半与首领有宗族及乡里等关系,……,首领对于筏上之安全亦负完全之责任”。[6]“毛皮” 作为近代西北地区回商融合各方力量的物质载体,在进行毛皮收购、鞣制、储存、转运等系列活动时,其结群模式主要分为四个方面,回商与牧民的结群主要反映了回商作为“买主” 的意识,强化其需建立长期稳定毛皮来源的意识; 鞣制过程强调回商与本族人之间内部的结群关系,鞣制技艺是回族民间的传统手工技艺,学习借鉴取长补短;随着回商群体的壮大,出现了“歇家” 这一中介形式,对毛皮产品进行存储转运,回商也在这一过程中承担了更多的行业角色, 成为与异地、异国商贩结群的第一道门,这一过程强调回商与远道而来的“同行” 的结群;回商作为“卖主” 角色将毛皮产品运销外省甚至国外,强调回商群体的集体性。 因此,回商对毛皮贸易的垄断实则表明了回商结群网络的稳固与扩大。
文化心理认同的“内生性”。 回商群体的存在,为他们生存和发展提供了心理上的保障, 而回族的宗教信仰,更加强了回商间的凝聚力。 回族商人看重宗族及乡里关系, 因此回商的结群文化还在其婚姻圈中体现, 受姻亲关系缜密交织的网络同样影响着回商的结群。 姻亲关系的维系需要物质支撑。 经商过程中,回族商人受宗教信仰的影响,对本民族商人有着天然的认同感和亲和力, 这成为回商群体得以维系的“共同心理素质”。“回族见面三分亲”,使得面对利益时,回商则首先联络同乡或亲族进行经济交往, 通过师徒和雇佣关系不断扩大关系网络。[7]这一传统至今延续,宁夏地区红星滩羊二毛皮制造厂是世代回商的家族企业,家庭世代靠羊皮为生,收购、鞣制、制作、运输、贩卖,规模不断扩大,寻遍整个工厂则以家族式管理为主,民族同胞为辅,共同工作的同事都是亲戚相邻,分工有序管理有度。
毛皮贸易链条的“连贯性”。 甘宁青地区的回商借助牧区与农业区的主要地理位置和灵活经营的头脑,服务于汉、蒙古、藏民族之间,长久以来组成了固定沟通农牧和条理有序、 分工明确的回商群体,连贯串联毛皮贸易的各个环节,以及不同环节中遇到的民族群体。《商人通例》中对“商人” 有所描述:即凡从事买卖、赁贷、制造、加工……旅店、保险、运输、牙行……代理等业之人。 可见不论是业主、投资人或是管理者都属商人范畴,而近代甘宁青地区毛皮贸易的各个环节都有回族商人的身影,他们存在于毛皮贸易链条的各个环节,并凭借自身的社会关系网络使每一个环节紧扣相连,推动着近代甘宁青地区的经贸发展。 19 世纪末,随着国门被打开, 甘宁青地区毛皮商组织驮运或羊皮、牛皮筏运沿黄河把羊毛、羊皮等畜牧产品运往天津。 从青海省海南出发到西宁中转至兰州后,通过黄河水运到包头中转集散,最终在天津与英、美等国直接交易。“黄河右岸鄂尔多斯、陕西定边一带及花马池、平远、惠安堡、灵武、金积一带出产之皮皆以宁夏府城为集散地, 甘青两省的毛皮大部分经这里运往包头, 每年近千条木船运输毛皮与宁夏与包头之间”,[8]对照毛皮贸易路线,发现回族聚居区成线带状分布在运输主干道两侧, 大部分回商占据着甘宁青地区独具地域特色的驮户和筏客两大运输行业。 由此回商即可通过收购和运输在甘宁青地区形成庞大而稳固的毛皮贸易网。
回商群体与蒙古、 藏族牧民经济贸易联系早在“茶马互市” 时期就建立了,贸易过程中歇脚休息地随着贸易往来的增多逐渐在游牧区和农耕区交界地带形成了一系列大小不等的商贸集市,而回商在其群体内部, 也由于毛皮贸易链条环环相扣、 文化心理认同内化以及社会结群关系的建立而构筑了稳固的社会关系网络。 回商家庭的生计方式与其社会关系网络之间形成二者合一的商人结群网络。 在毛皮贸易的各个环节中,回族商人还凭借不断扩大的社会网络将每一个销售、运输、储存等环节内生到自己的人际关系圈中, 使得自身及家庭的经济往来圈、人际交往圈相互重叠,嵌入到甘宁青回商这一商人群体的集体性格建构中,形成独特的“嵌入式” 结群文化。 可随着社会文化的进步与变迁, 曾经如火如荼的回商驿道也早已消失, 稳固的回商群体也正经历着时代的解构与重塑。
二、“分裂” 与“疏离”:甘宁青回商毛皮文化的当代功能
回商这一社会群体既有民族群体的宗教性又有商人群体的社会性,是社会与文化的结合体。 其结群模式主要有两类, 一类结群是以文化为前提的,即宗教信仰的一致性;另一类是以社会为前提的结群,即商业活动的连贯性。 回商在毛皮贸易过程中,区别于晋商或徽商的“坐商” 模式,常常不单单扮演商业贸易环节中的单一角色, 而是贯穿毛皮贸易的全过程,从收购鞣制到储存运输,再到贩卖,成为甘宁青地区独特的“行商”,这每一个环节要亲自参与要求回商把毛皮贸易活动嵌入到他们的社会关系中,成为西北地区独特的商人群体。 近代中国被打开国门的同时沦为资本主义国家的原料出口地和产品倾销地, 西方大国也在这一过程中开始了他们对内陆贸易市场的开辟。 甘宁青地区盛产的皮、毛等畜牧业产品作为纺织原料,受到西方国家的青睐。 甘宁青地区瞬间成了对外输出毛皮的重要地区,大量的毛皮出口开始了。 这一历史巨变下,回商群体发挥其“行商” 的贸易方法优势,强化贸易链条中的各个环节,并借助其灵活多变的行商智慧和地缘、 族缘认同下构筑的社会网络,几乎成了甘宁青地区毛皮行业的垄断者。 在贸易交往过程中,回商群体还扮演者“摆渡人” 的角色, 他们借助本民族群体内部的社会关系网络以及与周边牧民建立的信任网络, 尽可能地涉足毛皮贸易链条中的任一环节,购买、储存、运输、销售等经营环节都有回商的身影,依此跃居国际市场,并借此把中国最偏僻的西北角带入国家市场中,为深居内陆的各民族搭建了沟通世界的桥梁。
传统市场与现代市场相较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现代市场的大小通常是由它的市场距离及市场容量决定的,也是由消费者的需求程度决定的。回商群体中,市场范围与宗教活动范围一致,贸易交往与群体联姻圈的相似性强化了回族商人在毛皮贸易过程中的联合力与凝聚力。 可在现今社会的发展中, 回族商人内部稳固的关系网络出现松动瓦解现象, 主要由于交通便利带来人们地域活动范围的扩大;回商内部的婚姻圈受到冲击,通婚圈的边界不断扩展;兴新行业的不断出现,就业领域多样, 生计方式不再局限于某种物产的贸易活动; 外来文化的冲击力使得甘宁青地区的毛皮文化受到挑战,传统手工技艺文化几乎不复存在,越来越淡出人们的视线;同时物产的不断丰富、科学技术的革新使毛皮产品已经不能满足人们日益增加的对时尚潮流、安全卫生的要求。 这些新时代带来的可喜变化,直接冲击了回商内部的结群结构,使传统关系网破碎。
除了以上时代造成的分裂外, 最重要的是来自回商群体内部的疏离和政策措施方面的倾向。第一,是行政划分割裂了文化整体性。 行政区域建制的划分一定程度上打碎了区域经济商业贸易的整体性与完整性。 甘宁青地区的毛皮贸易行业链条原本是完整的,而被打碎了的地域范围,被多个行政区域分割,成为某一行政区域中心的文化、政治、经济边缘地区而不被重视,因此,在其区域内的主要经济特色发展随之衰落, 地理板块被行政板块分割, 打碎了地理板块上的经济交流与文化交融的完整性。 而行政区域之间,权力多由政治中心集中, 作为各个行政区域以其省会城市作为权力中心,边缘地区则成为文化权利的边缘,原本处于完整贸易链条上的大小市镇被不同行政区域割裂开来,在所属行政区域内扮演着不同角色,其对于毛皮贸易的作用自然不会受到同等重视, 造成贸易链断裂,回商无法再从贸易互动中获利,自然解构了回商内部稳固的结群模式。 贸易链条衍生出的毛皮文化整体,在当下被划分成不同的省区,使得在当下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申请机制上面十分不利。 相关省份对西北毛皮相关文化都要争 “正宗”,与此同时,争得头衔的省份则受到国家资金的扶植以及文化事业重构的支持, 而其他拥有相同文化的地区由于没有“头衔” 则慢慢消失,这只会造成文化的断层和文化群体的解构。 第二,是等级制的问题。 对某一地域文化进行国家级、省级、地方级、县级的划分评级,毛皮文化也难逃现实。可民族文化、 区域文化它本身是不能用等级来衡量的,也没有等级高下之分,相关文化群体都是中华民族共同体中的成员, 其在历史中形成的区域文化都代表着区域发展的特色。 第三,是个体和群体的关系问题,以回族商人为例,在历史传统当中都是群体的,不是个体的,但甘宁青地区的毛皮文化的产生与发展并不是靠一个人、 一个家庭形成的, 而是靠整个回商群体在一段时间里一起经营而逐渐形成的。 它只有是整个区域的共同产业,才能从整体上来保护。 而今天对文化的保护与重构,都是通过评选“传承人” 的方式来实现,以一个人的成就来替代整体, 那就只会把整体的文化结构肢解了。 第四,文化传承的破碎化。 毛皮文化传承过程中,只传承它能够被认为是经典那一截,其他细节都被模糊化了,无法构成完整的文化体系。 甘宁青地区毛皮贸易文化源远流长, 至今能够传承下来的只有毛皮鞣制技艺这是文化链条中的一环节, 而在毛皮流通贸易历史中形成的整个社会场景、历史故事、人际关系网络已经不复存在。 同时,部分“大商户” 被家谱试地保存下来,却已丧失与原有文化相匹配的要素, 小商户消失在历史的车轮中,同样造成文化链条的断裂与破碎。 在这样的传承与保护中, 回商群体的社会关系网络与群体发展模式也只得不复存在。
三、文化再适应:毛皮文化的重塑
王明珂先生曾提出“经济生业、社会结群、文化表征三者环环相扣共同构成人类社会”,[9]并成为人类社会的普遍内涵,在特定的“经济生业”(环境)中,人们以共同的血缘、地域或信仰为凝聚标准集结为目的相同的社会群体进行生产、分配、交换以获得生存资源。 区域文化的建构过程中,个人的文化行为需要长期在群体中习得、 形成并不断规范,才会内生为自身本来的文化,可见,若想强化群体文化, 就不可免去对人类经济活动以及社会结群的考察。 毛皮贸易在我国近代占据着甘宁青地区的重要商贸地位, 甚至超越了丝绸之路对该地理区域的影响, 它使甘宁青地区变中转地为原材料的大宗出口地, 一改西部地区无大宗出口的先例。 可随着市场的不断扩大、经商人群内部的变革、生态环境等多方面要求的变迁,毛皮贸易在甘宁青地区逐渐失去了优势地位, 由毛皮贸易凝聚起来的商人群体逐渐丧失内生性的强大社会关系网络,取而代之的是传统贸易市场的低迷、民间手工技艺的失传以及回商群体的消解, 这不禁要引起思考。
甘宁青地区毛皮贸易在历史的发展中衍生出来了一系列优秀的民族文化, 其中传统民间毛皮鞣制技艺就是优秀的代表, 并成为我国重要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而飞速发展的今天成为少数人坚守的技艺,隐没在各类新技术中。 关于这一文化再适应,主要由两个原因引起:首先,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的技艺和产品没有放在“经济世界” 中去看。 而更多的则是个人技艺、家族技艺受外部世界的“形塑”,经济世界对传统技艺既有聚集、聚附作用,同时也有约束作用,只有二者相适应,技艺才有现实意义和价值,才能生存发展。 其次,政治力量(政府)大力推动,采用建立各级“传承人” 档案、传统“技艺” 档案以及分等级厘定“非物质文化遗产” 头衔等措施,但更多的只考虑传统技艺的历史文化价值,而忽视技艺产品的“市场需求断裂”;技艺的先进性不够,无法结合“原味” 与“创新”,与当前市场质量监管标准的规定脱节。 因此,更无法促进产业发展及城市发展。
费尔南·布罗代尔(Fernand Braudel)针对世界上一个局部区域内部出现的某种极具吸粘力物质的交流和联系提出“经济世界”,每一个独立的经济世界都依托在一块变动缓慢的地理区域之下,在这一区域内部,城市间的分工不尽相同,根据城市规模大小、地理位置离散程度、交通便捷程度等因素形成极具天然优势的中心城市, 随着中心城市的稳固, 周围其他城市会以核心逐渐以梯次形成等级差异结构, 以中心城市的辐射范围为空间范畴,由四周向中心梯次转变,这些城市虽不处于同一水平区域,但相互联结,不可分割。[10]从中可看出甘宁青地区回商群体及毛皮产品发展的新思路: 城市中心规模毛皮制作企业——部分小作坊手工业者、收购生皮的“皮贩子”——牲畜饲养人员、屠宰剥皮初加工者,甘宁青地区满足以上三个条件,就能够构成一个独立的经济世界。 在毛皮贸易文化的社会功能视域下,从小区域看,是城市统治乡村的不平等交换,城市与乡村之间由中心、半边缘和边缘三部分构成; 形成以中心城市为主导的“同心圆模式”。 从文化生活到经济生活,构筑起经济世界,才能在全球经济网络下的今天,重拾回商内生性的凝聚力,结成稳固的商人群体,重塑优秀的毛皮文化,使人们对甘宁青地区的回商群体、毛皮贸易、毛皮产品、技艺文化进行再适应。 另外,若要从根本上调试相关文化的再适应, 不可不考虑经济因素, 若一项文化产业以及一个群体无法为现代市场提供经济价值, 也无法长期立足并巩固商人群体的内部关系网络,因此,还需要与最终商品相关的劳动与生产过程组成的网络。 商品贸易链条中的每一个节点都是整个链条中的不同阶段,原材料收购或生产、产品制造、存储、分销以及消费都是不同的专业化生产过程, 需要在农产品商贸链条的形成、结构、网络、演变等多方面集体考量, 其中所涉及商人群体的内部结构、 社交网络、地域分布、剩余分配等角度更是不可缺失的考量角度。 因此,对传统毛皮鞣制技艺的发展与保护需要控制好“封闭” 与“开放” 之间的关系,把握好毛皮流动过程中的空间范围, 控制好整个链条中各节点的离散程度, 协调好不同劳动力间的管理方式和回报模式,促进“单数文化” 向“复数文化”的转变。
集体建构的文化保护模式, 对文化遗产的保护传承不只停留在保护传承人、 艺人群体和技艺本身之上,而是要让更多的、各个领域的人在心理认同、观念意识、文化结构之上形成对文化遗产的理解和关注, 形成对传统技艺文化和商人群体良好的再适应。 从而,尊重原生性保护,推动生产性保护,让产生的经济效益推动城市的发展,同时,城市的进步再反作用于传统文化产业和商人群体,使商人群体的内部结构更加坚实,社会网络不断壮大,形成一种良性的互动循环。
注释:
①注:图表中“甘肃省” 统计数据来自: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经济部西北工业考察通讯(下)[J].民国档案,1996.1;“青海省” 数据统计来自: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经济部西北工业考察通讯(上)[J].民国档案,1995.4;“宁夏回族自治区” 数据统计来自:徐旭.西北建设论[J].杨建新主编.中国西北文献丛书续编·西北史地文献(第9卷)[M].兰州:甘肃文化出版社,1999.1:2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