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框架与性别对职业性别刻板印象的影响

臧鑫磊

（河南大学 教育科学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0）

一、相关概述

性别刻板印象（Gender Stereotype） 可以归类为一种文化信念，是个体基于人们对性别期待所产生的；当性别预期与现实一致时（如个体表现出他们与性别相关的属性特点），则会受到很高的社会认可度；但是当性别预期与现实不一致时（如个体表现出与他们性别不符的属性特点），则会遭受严重的社会反感，从而导致社会惩罚［1］。职业性别刻板印象（Occupational Gender Stereotype） 被定义成一种基于人们对性别期待和人们所持有特定职业角色期待的文化信念［2］。女性刻板职业（Feminine Stereotyped Occupations）是以高度女性化的原型为特点，并且从业者更多为女性；而男性刻板职业（Masculine Stereotyped Occupations）是以高度男性化的原型为特点，并且从业者更多为男性。如果职业和性别的刻板印象相符，则受到社会的高度认可，反之则会遭到社会反感［2］。

如果个体属于某刻板印象的群体内会怎样呢？如果这个刻板印象与预期的相一致，则会对他们产生更大的影响［3］；当个体所在群体受到刻板印象威胁，个体为得到更多社会认可，会表现出某种特定的社会期待行为，以使其符合所在的刻板印象群体特征［4］。因为性别刻板印象的对象是考察性别是否符合预期，所以不同性别的个体存在于不同的性别刻板印象的群体中。这很可能会对其职业性别认知产生影响，从而影响职业性别刻板印象。因此，提出假设1：被试的性别会影响其职业性别刻板印象。

语言是人际交流的重要媒介，语言会影响个体的方方面面（如认知和人格）。研究发现，双语者（bilingual）受两种语言文化的影响，使其适应两种文化的交融，可能会对其人格表达产生影响［5］。这证明不同的语言对个体的重要影响。如果是相同的语言，不同的表达是否也会产生不同的影响呢？许多研究发现，即使是使用相同的语言，表达相同的语义，但因其描述方式不同，也会对个体的心理和行为产生不同的影响，这被称为框架效应（Framing Effects）［6-7］。基于框架效应，可以设计语言框架来探究不同性别描述是否会影响个体的职业性别刻板印象。例如，“你认为士兵中男性占比是多少？” 和 “你认为士兵中女性占比是多少？” 就是两种性别描述的语言框架。最新研究发现，一些语种的语法性别（Grammatical Gender）（如法语、德语等）会影响该文化下的职业性别刻板印象［2］。虽然汉语的语法没有语法性别，但是汉语可以通过不同性别描述的语言框架，来操纵被试对性别的感知，从而探究语言框架是否影响职业性别刻板印象。据此，提出假设2：语言框架会影响职业性别刻板印象。

之前有研究在探究性别刻板印象威胁时，先让被试阅读不同性别的材料（男、女、中性），在随后的简单动态系统任务中，被试性别与阅读材料之间出现了交互作用，即女性更容易受到阅读材料的影响，而男性却不受影响［8］。据此，提出假设3：被试性别与语言框架间存在交互作用，即某一性别的被试更容易受到框架效应的影响，而另一性别的被试并不受影响。

除性别和语言框架会对职业性别刻板印象产生影响外，还有可能存在其他的一些混淆变量干扰。例如，未来自我连续性、年龄和生源地。未来自我连续性（Future Self-continuity）是指个体将未来自我看作与现在自我联系的紧密程度，其会影响个体的诸多心理过程与行为，如认知、决策和社会行为等［9］。年龄会对个体的人格和认知能力都产生重要影响［10］，因此年龄也可能是一个自然成熟的混淆变量。在研究地域刻板印象时，由于籍贯将个体划分成内群体和外群体，所以籍贯会对地域刻板印象产生印象［11］。并且，还有研究指出, 不同地域的个体有着不同的生活环境和文化环境，从而影响社会态度和刻板印象［12］。对于本研究而言，籍贯代表了学生被试的生源地。综上所述，未来自我连续性、年龄和生源地被当作协变量进行控制，已排除对自变量的干扰，从而更好地探究语言框架和性别对职业性别刻板印象的影响。

二、研究方法

（一）被试

选取河南省某高校在校学生作为被试，共计80人，其中，男生39 人（年龄= 24.38±2.17 岁），女生41 人（年龄=23.24±2.51 岁）。随机分成两组，每组40 人，分别接受男性描述语言框架问卷和女性描述语言框架问卷。其中，男性框架组被试中，男生23 人（年龄=23.83±2.25岁），女生17人（年龄=23.88±2.60岁）；女性框架组被试中，男生16 人（年龄=25.19±1.83岁），女生24 人（年龄=22.79±2.40 岁）。

（二）材料

1. 职业性别刻板印象问卷

自编职业性别刻板印象问卷，根据Jonathan Kim和李全喜研究中的职业表进行了改编［2］［13］。该问卷分为男性描述框架和女性描述框架两种。在男性描述框架中使用的引导语是：“同学：你好。我是河南大学教育科学学院的心理学硕士研究生。很高兴你能参加本次问卷调查。本问卷仅仅用于科学研究，调查结果只由研究者使用，不会提供给任何第三方。具体要求如下：请根据你的直觉或第一印象，判断在日常生活中，从事下列每种职业的人中男性所占的百分比。我们再次强调，请务必根据自己的直觉或第一印象来判断，不宜过分考虑。对相应的数字选择即可。请务必认真作答，不要落选或者重复选择。” 女性描述框架与男性描述框架的引导语几乎完全相同，唯一不同的是要求被试选择女性所占百分比。

男性框架问卷与女性框架问卷包含相同的职业词。这些职业分为男性职业组和女性职业组各10 个职业词，共计20 个职业词。其中，男性职业组包含士兵、保镖、将军、建筑工人、瓦匠、木匠、飞行员、警察、老中医、入殓师，女性职业组包含美甲师、幼师、护士、助产士、催乳师、秘书、导购、微商、小学教师、模特。

对于每种职业的性别占比采用李克特11 点量表评分，1 分代表0%，11 分代表100%。对女性描述框架所测量的结果进行反向计分，所得分数代表女性描述框架下男性所占比例。

2. 未来自我连续性连续量表

根据Bart A Kamphorst 等人编制的未来自我连续性连续量表（Future Self-Continuity Continuous Scale，FSCC），通过被试使用计算机拖动的方式测量未来自我连续性［14］。故本研究采用问卷星的 “滑动条功能” 进行改编FSC-C。其引导语为：“你认为未来10 年以后的你自己，会有多少与现在的自己相似之处？（请拖动滑条，X% 代表相似的共同点，0 代表与现在没有任何相似之处，100 代表与现在完全一致）”

（三）实验设计

本研究采用2（性别：男、女）×2（性别描述框架：男性、女性）的两因素被试间设计。通过反向计分方式将两种性别描述框架问卷的指标统一成男性所占比例，将男性所占百分比当作因变量指标。协变量为未来自我连续性、年龄、生源地。

（四）实验程序

本研究的职业性别刻板印象问卷和未来自我连续性连续量表全部通过问卷星进行网上施测。实验开始之前，告知被试需要仔细阅读引导语，并且需要其认真作答，待被试明确要求后，对其发放问卷星链接，通过智能手机的微信端进行问卷填写。问卷填写的过程大约需要5 分钟。

三、结果与分析

通过SPSS 25.0 对数据进行多元协方差分析。不同性别的被试认为该职业的男性所占百分比如表1 所示。被试性别的主效应显著的职业分别是：士兵，F（1，73）=4.67，P=0.034，ηp2=0.060； 老 中 医， F（1，73）=5.36，P=0.023，ηp2=0.068。男性被试对士兵和老中医的男性占比评价显著高于女性被试。

表1 不同性别的被试认为该职业的男性所占百分比

性别在不同描述框架下所认为该职业的男性所占百分比如表2 所示。性别描述框架的主效应显著的职业分别是：小学教师，F（1，73）=9.28，P=0.003，ηp2=0.113；助产士，F（1，73）=4.83，P=0.031，ηp2=0.062；幼师，F（1，73）= 10.59，P=0.002，ηp2=0.127；秘书，F（1，73）= 16.12，P〈0.001，ηp2=0.181；护士，F（1，73）=644， P=0.013，ηp2=0.081；模特，F（1，73）=30.79，P〈0.001， ηp2=0.297；入殓师，F（1，73）=5.13，P=0.026，ηp2=0.066；微商，F（1，73）=11.55，P=0.001，ηp2=0.137；导购， F（1，73）=11.28，P=0.001，ηp2=0.134。被试在男性描述框架下对小学教师、助产士、幼师、秘书、护士、模特、微商和导购的男性占比评价显著高于在女性描述框架下的；而被试在男性描述框架下对入殓师的男性占比评价显著低于在女性描述框架下的。

表2 被试在不同描述框架下所认为该职业的男性占比

不同性别的被试在不同描述框架下所认为该职业的男性占比如表3 所示。被试性别与性别描述框架的交互作用显著的职业分别是：士兵，F（1，73）= 5.55，P=0.021，ηp2=0.071；助产士，F（1，73）=5.55， P=0.021，ηp2=0.071；建筑工，人F（1，73）=4.79， P=0.032，ηp2=0.062；警察，F（1，73）=8.25，P=0.005， ηp2=0.102。对上述职业的男性占比进行简单效应分析，结果显示，女性被试在呈现男性描述框架下对士兵的男性占比评价显著高于在女性描述框架下的，Ps=0.004；男性被试在呈现男性描述框架下对助产士的男性占比评价显著高于在女性描述框架下的，Ps=0.002；男性被试在呈现男性描述框架下对建筑工人的男性占比评价显著高于在女性描述框架下的，Ps=0.006；女性被试在呈现男性描述框架下对警察的男性占比评价显著高于在女性描述框架下的，Ps=0.005。

表3 不同性别的被试在不同描述框架下 所认为该职业的男性占比

四、讨论

本研究结果发现：男性与女性对某些职业的性别刻板印象存在差异，说明性别对不同职业性别刻板印象产生了影响。这可能是因为不同的性别在社会中的角色不同所导致的：女性被视为更有可能成为家庭主妇且更具备集体意识，而男性被视为在职场可以走得更远且更具备攻击性［15］。在性别刻板印象中，男性与女性本身分别属于性别刻板印象两个不同的内群体；个体为了获得更高的社会赞许性，避免社会惩罚，会尽量使其行为符合所在性别群体的社会期待［1］。因此，男性与女性对其所在内群体的性别刻板印象存在差异，这导致他们对职业性别判断也存在差异，故而不同性别的个体对某些职业的性别刻板印象存在差异。

框架效应会影响个体决策和认知加工方式。例如，在正向框架下被试偏向于立刻做出决策，而在负向框架下被试偏向暂缓做出决定［16］；得失框架效应在盈亏的跨期决策中会出现分离［17］。不同的框架效应使得被试的认知加工方式产生差异，这可以解释被试对职业性别刻板印象出现的语言框架效应。在语言框架主效应中，男性刻板印象职业组词汇仅有1 个职业词差异显著，而女性刻板印象职业组则高达8 个职业词差异显著。这说明男性刻板职业比女性刻板职业不容易受到语言框架效应影响。这可能是因为社会普遍认为男性比女性在职场可以走得更远［15］，所以在某些领域内只有男性而没有女性。因此，男性职业的刻板印象比女性职业刻板印象更严重。当个体面对男性职业时，即使出现了女性描述框架，个体将较少思考女性是否也会进入该行业；恰恰相反，当个体面对女性职业时，如果出现了男性描述框架，个体就会更多思考是否也有男性从事该行业。这就解释了为什么男性职业更少受到语言框架的影响，而女性职业更容易受到影响。

在本研究中还出现了一个有趣的结果：对职业性别刻板印象差异显著的职业，在男性描述框架下，几乎每一种职业都是男性占比被认为比女性占比高；而在女性描述框架下，几乎每一种职业都是女性占比被认为比男性占比更高；但是对于入殓师这个职业来说，却是恰恰相反的。利用易得性启发法（Availability Heuristic）可以很好地解释前文的第一种现象［18］。易得性启发法是指个体会根据信息获取的容易程度来估计该事件的频率，当材料越容易被提取时，个体对事件出现概率的估计也会越高。当在男性描述框架下时，被试是对该职业的男性所占比例进行估计，而更容易激活其脑内的男性原型个体，从而表现出更高估计男性所占比例；反之，女性框架也是如此。但是这个理论不足以解释“入殓师” 这个职业的性别刻板印象。因为入殓师这个职业给人的第一印象往往是 “死亡”，所以个体出于死亡恐惧，而做出的本能逃避行为，这是基于恐怖管理理论（Terror Management Theory）的解释。恐怖管理理论认为，人类通过管理对死亡的恐惧，可以提高个体的适应性，更有利于其生存和繁衍［19-20］。有学者认为人类的最基础动机是生存和繁衍，几乎人类所有的社会心理与社会行为均受到恐怖管理的影响，如认知的一致性，公正世界信仰，与行为相关的自我意识、自尊、社会身份、印象管理和控制他人世界观等诸多方面［21］。基于该理论，个体出于对死亡的恐惧而选择逃避，以降低死亡恐惧带来的威胁，所以被试才会表现出反常的职业性别刻板印象。

在本次研究中，还有4 个职业（士兵、建筑工人、警察和助产士）出现了交互作用。这可能是因为不同性别的被试对不同性别描述语言框架的敏感性和职业兴趣不同导致。研究发现：女性对社会框架的敏感性显著高于男性［22］，男性与女性对不同描述框架下的职业兴趣存在显著差异［23］。例如，对于士兵和警察两个职业来说，女性被试更容易受到语言框架的影响，而男性甚少受到这种影响。但是目前尚无证据表明，为何仅有这4 个职业词存在这种交互作用，这需要进一步的研究。

虽然本研究初步验证了性别与语言框架会对职业性别刻板印象造成影响，但是保镖、将军、瓦匠、木匠、飞行员、催乳师和美甲师是不受二者所影响的。这可能是因为这些职业的性别刻板印象更为根深蒂固。但是，对此现象背后的机制还需要进一步探讨，因为本研究尚未涉及不同职业间的差异。以后的研究可以针对不同职业间的差异探究职业性别刻板印象的机制。根据本研究结论，后续也可以展开应用性研究，如企业单位招聘岗位信息的性别描述是否影响其招聘效果。未来的研究还可以通过行为实验的方式，进一步探究语言框架对外显和内隐的职业性别刻板印象。

由以上分析可得出结论：被试性别与语言框架均会对职业性别刻板印象产生显著影响，并且二者间存在交互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