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与市场的互存与融通
2020-12-23王宇慧
摘 要:近几年,越来越多的中国动画电影植根于中国传统文化,从中国历史长河中挖掘具有代表性的文化元素和民族形象。一方面,影片结合当前时代精神和观众的审美习惯进行改编,讲述能够显人性、动人情的中国故事;另一方面,充分利用互联网进行市场营销,扩大影片与市场的接触面。总体来说,在内容上立足历史和传统,呈现具有中国元素和民族感染力的文化形象,通过对生命和价值的哲学思考、对现代生活的观照,以小见大地对人类存在的价值和意义进行洞察,进而揭示全人类的共同问题、表达人类共同的理想,是动画电影讲好中国故事的新策略。
关键词:动画电影;传统文化;艺术创意;中国故事
2015年《西游记之大圣归来》点燃了观众对“动画崛起”的渴望;《大鱼海棠》和《白蛇:缘起》虽未能复制《大圣归来》的成功,却也在对传统文化的开掘及影片的商业运营上贡献了自己的智慧;2019年《哪吒之魔童降世》改写了“《大圣归来》后国漫再无爆款”的议题。这几部动画影片均改编自中国的本土故事,在改编的过程中,无论是民族传说的重构和人物形象的重塑,都与时代契合,对接当下观众的审美、观影习惯,并结合影片本身有针对性地进行宣发。随着近几年对“中国故事”的不断强调,动画电影也立足历史和传统,利用中国独特的本土文化资源,从当下体验出发,对传统进行整合、超越,全面、立体地展示中国特有的艺术精神和文化形象,把中国故事放在世界的语境中讲述,让中国故事被世界听到,并且变成世界故事、为世界所接受。
一、中国化的文本故事
2015年的《西游记之大圣归来》成为中国动画电影近十年来少有的现象级作品;2016年的《大鱼海棠》经历了12年的制作,凭借“精美画风”和“十年情怀”收割了一大批“自来水粉”;2019年年初的《白蛇:缘起》作为追光的第四部动画作品,弘扬了中国的传统文化及诗情画意;2019年暑假档的《哪吒之魔童降世》,实现了对中华神话传说的弘扬,其主题也引发了全年龄段观众的共鸣。
这类基于神话传说、古代寓言、经典名著而改编的电影受欢迎的核心原因,一是因为神话传说等拥有很强的受众基础,能够用情怀吸引到老一辈的观众;二是因为这类电影的主题正向、世界观和价值观搭建新颖,符合新时代正处在叛逆期的青少年观众。这种老少皆宜的内容、精良的技术制作以及感人至深的情感内涵,必然会引发观众一系列的讨论和传播。因此,“传统文化是中国动画电影进行民族化创作的源泉”[1],博大精深的中国传统文化,“是一种埋藏在艺术创新深层的原型图式,更是电影美术向经典文化母体寻找创新力量的有力手段”[2],进一步成为业界共识。
《西游记之大圣归来》虽然选取了一个新的视角进行改编,但其中仍贯穿了《西游记》中所传递的包括矢志不渝、坚不可摧、舍生取义等在内的取经精神,正是这些文化品格、价值信仰,构成了中华民族济世救难的道德信念和自强不息的奋进精神。《大鱼海棠》的故事来自庄子《逍遥游》中的“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同时,影片中灵婆大殿的牌匾上写着的“天行有常”四个字,强调自然有自身的运作规律,契合影片传递的主题和价值观。《白蛇:缘起》以爱情为主题,表达了人类对美好爱情的向往,在这条主线之外,还突出了反抗暴力、惩恶扬善等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哪吒之魔童降世》中哪吒为亲情牺牲自我、敢于担当以及“逆天命”而争取自己的人生的价值观,充满了正能量。
这些影片植根于中国传统文化,从五千年的历史长河中撷取了有价值的片段进行演绎、重现,除了把传统文化、精神与现代艺术进行整合,更重要的是它们能够赋予我们当代人以智慧和力量应对新的生存挑战和精神困境,因为历史和时间本身就是一种力量。同时,传统文化的呈现也有助于中国动画电影形成具有鲜明民族特色的民族文化性格,这种民族文化性格凝结着中国人几千年的历史和文化记忆,承载了中华民族的思想情感、思维方式及审美倾向,是一个民族的文化遗产,也具有极强的民族亲和力。这些民族特色的元素对中国动画电影来说,是“保持自身艺术特性的关键。”[1]
中华传统文化和文学资源为动画电影提供了丰富的创作素材,但中国动画电影“更缺乏的是将‘情感与主题完美融入故事之中的能力”[3]121。故事、情感、主题应该是自然地融合而不是生硬地拼接,如何才能触动观众的心灵并引起他们的审美体验,最重要的还是“真实”二字:真实的人物形象、真实的矛盾冲突、真实的情感流露、真实的心灵成长等,“说到底,驱使人们、感动人们的是真相、故事和人性。”[3]133
新改编的电影《哪吒之魔童降世》一改之前哪吒故事中家庭破裂、父子关系冷淡的情节,矛盾关系被颠覆,进行了重新演绎。尽管故事是新的,人物形象也和之前有了不同,但真正打动观众之心的,还是其中的真情实感。哪吒拥有了一个对他极力疼爱、又有自己事业的母亲,也拥有了一个用命符换取他生命的父亲。即使整个陈塘关的百姓都与他为敌,父母仍然给他庇护和爱。正是这种全世界都能理解的朴素情怀,才打动了观众。同时,观众也见证了哪吒在历练中所获得的身与心的成长,他不仅收获了智慧、定义了自我,还积攒了足够的勇气和力量战胜黑暗。在百姓孤立、误解哪吒时,他无奈地作着“颓废诗”:“生活你全是泪,越是折腾越倒霉,垂死挣扎你累不累,不如瘫在床上睡”;在他最终知道父母的良苦用心、体谅了父母的难处后,他对着敖丙喊出“别人的看法都是狗屁,你是谁只有你自己说了才算,这是爹教我的道理”。影片对中国传统的故事进行了富有包容力和感染力的改编,故事、情感和主題产生的化学反应,引发了观众的心理共鸣。
除了“真实”之外,能够触动观众的,就是影片对生命和价值的哲学思考,也就是电影文化价值的建构——“它涉及人的情感、道德、心理、精神诸方面的无形因素”[4]。电影作为审美的艺术、情感的艺术,是人精神的栖息地,它关乎的是人类思想、观念的创造、情感和情操的表达,通过洞察人类存在的价值和意义,为观众提供批判性思维和行动的指引。《大鱼海棠》通过富有内涵的视觉审美内容和东方传统的意象符号,营造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唯美的世外桃源,通过诗性语言和故事情节的完美结合,引导贪婪从大自然中攫取一切的现代人对当下机械的生活状态进行思考,在精神上召唤现代人回归诗意的精神家园,用中国优秀的传统文化滋养自己的心灵,在快节奏的生活中找寻人性中率真、本真的品质,找到自己的精神皈依和归属。
《哪吒之魔童降世》和《西游记之大圣归来》也是在无穷气韵中蕴含哲理意蕴的影片。哪吒和大圣其实就是生活中的你和我,通过观看他们在不幸、灾难中前行,我们有深沉的感伤,但这种感伤也会带给观众新的自我认知:哪吒定义自我的方式有误,毁掉他的是别人的成见;大圣认为自己“怀才不遇”,缺乏重新开始的勇气和信心。从表象上看,哪吒受着乾坤环镇压,但真正阻碍他的是他过于在意别人的看法;同样,困住大圣的不是紧箍咒和背上的大石头,而是他内心的抗拒和懦弱。在这样一个贩卖焦虑的时代,哪吒和大圣的故事都在说明,在自我追寻的路上,别人的成见和看法并不能定义你的人生,只要打破枷锁、足够坚强和勇敢,就能驾驭自己的人生。通过这样的主题传达,影片完成了“对世界的意义性和媒介性的表达”[5],同时也能引发相关话题后续的热议。
总的来说,立足中国文化的文本故事,从全新的视角进行改编,除了把传统文化与现代艺术进行结合,更应该用朴素、真实的情感以及对生命和价值的哲学思考,触动观众的内心并引发他们的审美体验。
二、艺术创意和商业化运作
“借力经典IP打开市场,是电影商业化运作的惯用思维”[6]。从这几年获得成功的动画电影中可以看出,植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电影改编,其作品本身就承载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厚度以及中国悠久历史的温度。《西游记之大圣归来》是根据《西游记》进行拓展的演绎,《白蛇:缘起》改编自中国四大民间传说之一的《白蛇传》,《大鱼海棠》中所提到的意象来源于《庄子·逍遥游》,而《哪吒之魔童降世》则改编自中国神话故事。这几部电影的出现,不仅让中国动画电影从市场到制作方面都迎来了高潮,同时,也让创作者看到了中国观众对优质动画电影的热情和期待。
但是,观看动画电影的观众年龄在提升,同样提升的还有他们的品味和欣赏能力,“他们对于题材类型、叙事手法以及视觉奇观等各个方面有了更高的要求”[2]121,这就要求动画电影要在故事改编、人物重构上与当下观众的审美趣味、消费习惯进行对接,更应该将诗性精神贯穿到整个故事的叙述中,为影片注入更多的人文主义精神和哲学思考。由于“电影观众年轻化是全世界电影市场的大趋势”[2]149,因此动画电影应扩大与市场的接触面,从影片自身挖掘商业元素,进行有策略、有特色的市场营销。
(一)民族传说和人物形象的重构
民间故事、经典名著、神话传说中的素材和人物形象对观众来行已经成为一种类型化的符号,如果电影只是对类型进行复制,对元素进行拼贴,已经不能服务于现代观众。只有从传统文化中汲取养分,进而搭建崭新的世界观并进行新颖的演绎,才能满足新时代观众的需求。
《白蛇·缘起》为观众呈现了诗意化的理想形象,蛇族少女小白容色艳丽、螓首蛾眉、鼻若琼瑶、腰如束素,整个人物形象空灵飞动。但同时,她又具有现代女性独立自主、不依附别人的意识和人格。许宣则是一个天性自由烂漫的人物形象,他潇洒不羁,“就算人生命数有定,也要活得自在”;他博学多才,懂得奇门遁甲和五行八卦等;他坚守爱情,不畏世俗眼光,“如果世间容不下我们,我们就一起去这天地的尽头”,两人形象本身都具有诗性化的特点。同时,影片也呈现了大量清虚寥廓的场景,许宣采药的山峦云雾显晦、俩人去往宝青坊的路途雾霭缥缈、影片结尾的西湖山色空濛,超脱飘逸的画面,在渲染意境的同时,也烘托出二人超越生死、甘愿付出的爱情观。许宣为了小白甘愿把自己变成妖,小白为了保住许宣的灵魂变得凌厉无比、寒气逼人,这种为了彼此甘愿冲破命运枷锁、打破世俗羁绊的精神,也为二人的爱情注入了很多现代价值观。
“人物塑造是电影剧作的核心任务,塑造出独特、生动、难忘的人物形象是创作者最重要的艺术追求之一。”[3]34要想让观众铭记、引起观众共鸣,电影中的人物形象一定是贴近生活、并有着朴素的魅力的。我们之所以喜欢大圣和哪吒,就是因为他们真实。他们和我们一样,有着普通人的“贪嗔痴恨”,也有自己的懦弱和不足,但是他们并没有自甘堕落、甘于平庸,而是不断地和命运进行抗争。
角色最终能让观众铭记、引发观众共鸣的,还是回到“人”本身的一些特点。《大圣归来》中的孙悟空,已不是六小龄童所塑造的无所不能、勇敢无畏、能上刀山下火海的形象,而拥有了和凡人一样会颓废、忧郁、落寞,也能在逆境中顽强支撑、逆风而飞的性格外显,这种人物性格的改编,折射出电影创作者的人性关怀。智勇双全的小哪吒同样是一个家喻户晓的人物。和之前作品传递的“天命不可违”的主题不同,在《哪吒之魔童降世》中,哪吒不服命运的安排,在经历过消沉、嘲笑、打击后,他勇于抗争不公的待遇,用自己的态度、做法去定义、构建“我”,而不是将别人的目光和评价来框定自己,他的那句“我命由我不由天”,说出了当下很多年轻人的心声。
改编者不仅对哪吒的命运进行了重新安排,而且还在造型上努力体现出时代特点。在动画电影《哪吒闹海》中,小哪吒的形象是一个小英雄,它赤身裸体、浅色肉身,身上佩戴着红绫和金项圈,眼睛乌黑发亮,显得稚气又机灵。在《哪吒之魔童降世》中,颠覆了以往可爱、天真的哪吒形象,而成了有着两坨黑眼圈、塌鼻子、一口大板牙的“魔童”,它穿着坎肩吊裆裤、含胸驼背,一副玩世不恭、邪气十足的形象。这种形象的塑造和当下社会有着很强的对接关系,越来越多的人对美的定义,已不再仅局限于细、白、嫩的幼稚化审美,而是把自然状态、自我意识作为定义“美”的新标准。即使哪吒长相不可爱、整天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即使它是一颗魔丸,但是他内心善良。正是这种真实和不完美,让哪吒更接“地气”,更能让观众铭记。
人物形象内心的成长,最能够触及观众的内心。在好莱坞的一些动画电影中,主人公除了有善良、正义、真诚等優秀品德之外,也会有一些性格中的弱点,但在经过一系列的历练之后,他们最终都收获了成长。在新改编的电影中,哪吒也经历了从叛逆、消沉到自我认同的过程。作为一个魔丸,陈塘关的百姓从哪吒出生就对他有敌意,在哪吒的整个成长过程中,陪伴他的只有落寞、孤独以及百姓的恶语相向、百般抗拒,但是他用自己的善良和这个世界相处、与挫折对抗。到了哪吒生日那一天,也就是天劫那一天,他知道了自己是魔丸的真相,知道父母对他的保护,也知道了他以为是真朋友的虚情假意。在残酷真相和守护陈塘关之间、在恶魔和正义之间,他决定自己去做选择,而不是被动地接受命运的安排。也就是从接受自己、承担责任开始,哪吒拥有了无限的力量和完整的灵魂,他真正实现了成长。哪吒在磨难和历练中的成长,其实是我们每一个人都必然会经历的过程,因为这是“每一个生命个体保持自身发展和延续的重要方式”[7]。
由此可以看出,对超级IP进行改编不必拘泥于一种模式,而是应该在守正的基础上,为影片注入现代价值观,呈现当下的创作者对传统IP的解读以及当下观众对其认识,只有给传统文化注入新的时代元素,它才能焕发新的活力,才能不断流动着向前。
(二)诗意空间的营造
电影作为一门审美的艺术,也拥有和其他艺术作品一样的核心追求——美。“‘美既是形式的表征,也是思想和精神借以传递给受众的媒介”[8]。动画电影的制作虽依托的是技术,但它仍应该传递创作者内化的民族文化中的审美观、哲学观,也应呈现创作者自己对美的理解和体悟,只有这样才能创造出能够触及观众心灵的作品。从《大鱼海棠》中云雾缭绕的海面到《白蛇:缘起》中苍茫变幻的云海,从《大圣归来》中的标志长安城建筑物、中国传统的石拱桥到《哪吒之魔童降世》中的“山河社稷图”,在这些简约、博大的审美艺术境界中,营造着中国式的梦境、辉映着中华文明的诗意画卷。毕竟,“艺术(包括电影)的终极是诗意,传递与引发出人们内心的诗情是诗意的根本”[9]。
第一,瑰丽奇幻的画面。
《白蛇:缘起》和《大鱼海棠》画面淡雅柔和又奇幻瑰丽,从中国古典山水画中汲取精华,画面色彩不是大面积色块的堆积,而是将淡淡的水墨晕染开来,在空旷的场景中勾勒出一个虚实相融的意境,展现了空灵恬淡、凄婉哀怨的中国式梦境。以《白蛇:缘起》为例,许宣带着小白在捕蛇村的瀑布附近寻找她丢失的记忆,二人利用法术一路飞行,镜头掠过层叠的大片枫林,枫林醉红,江水碧绿,飞瀑如练,山野中的蒲公英漫天飞舞,画面飘缈瑰丽;二人乘船去往宝青坊的路上,画面则是淡逸清和,一叶扁舟行驶在江水澄澈的湖面,小舟如画,两岸的山在飘渺的雾霭中若隐若现,让人浮想联翩;影片结尾的长卷人物画借鉴中国传统绘画,呈现出诗意美:空镜头对准了西湖云烟缭绕的景象,大量使用横移镜头模仿传统绘画的卷轴形式,近处的亭台楼榭被氤氲水雾所包围,远处绵延起伏的崇山则在缭绕的白雾中若隐若现,画面就像是用墨点染一般,营造了清妙隽永的悠远意境。这些或清新舒旷,或奇幻瑰丽,或烟雨迷蒙的画面,让人沉浸其中,浮想联翩。
第二,意境化的声画风格。
电影作为一门视听艺术,声画相携是它的一大特征:“在国产动画电影美学风格中除了画面美之外,还有民族韵味浓厚的音乐韵律美。”[10]在描写景物时,《大鱼海棠》用和弦和笛子的配合烘托透着橘黄色暖光的围楼、湖面上漂浮着的零星莲花灯、层峦叠嶂的梯田和波涛汹涌的云海,除了具有诗意化的镜语风格,还带有浓郁民族韵味的音乐韵律美,“为意境的展现提供了丰盈的内核……共同打造了一个空旷高远、仪式感强的音乐世界”[11];在突出人物性格时,《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影片中使用了大量的民族乐器,如琵琶、笛子、鼓声等,并在此基础上混合了单簧管、双簧管等西洋乐器声,营造出大圣的神秘、英勇的形象;在配合叙事时,《白蛇·缘起》中音乐和情节、画面的完美结合,将人妖之恋推向更加空灵的境界。许宣安慰小白人生苦短、苦多乐少,“既然这样,多记得些美好的时候就好了”。在船快要驶入石洞时,许宣清唱的《何须问》和幽暗的石壁、碧綠的江水、斑驳的光影完美融合在一起。“何须问,浮生情,原知浮生是梦中”,这一句歌词绵长悦耳、轻灵悠远,既表露了许宣对小白的心意,也营造了宁静淡泊、哀而不伤的温馨意境。
(三)有效的市场营销
网络时代的导演更加注重市场和观众,他们充分利用互联网进行营销和运作,“让网络的力量贯穿电影生产营销的每一个环节”[2]163。近几年,中国动画电影的题材和类型更加丰富、多元。为了能够最大化地覆盖到更广的受众,达到更快速、更直接的传播效果,利用新媒体进行营销贯穿了一部影片的创作、发行、放映的整个阶段。
《西游记》、《白蛇传》和《哪吒》承载了几代国人的记忆和情怀,属于超级IP,这类IP电影有着先天的优势,拥有天然的较高的关注度。即便如此,精益求精的创作过程、自身过硬的品质保证以及有策略、有针对性的营销手段仍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和《哪吒之魔童降世》的成功共同说明了这一点。在内容营销上,前者有着长达八年的创作过程,后者光剧本就打磨了2年,制作历时三年;在口碑营销上,前者利用孙悟空这个超级明星、“非典型”唐僧、温情动人的故事以及东方侠义精神等收获了一大批“自来水”。这批“自来水”用“国产动漫的业界良心”“口碑爆棚”“燃爆了”等词在各大社交平台自发传播,给影片带来了票房和排片的双逆袭。后者则在点映时通过“哪吒的命,就是不认命”“不信,所谓命中注定”“打破,一切是非定义”等文案和三张配套海报来寻求精神诉求的共鸣,用价值观来吸引观众。影片在点映之后获得超赞的口碑,在正式上映之前,打破偏见、亲子关系、“藕饼”CP等热议话题在各社交平台传播。在新媒体宣发平台的运用上,前者上映前首轮宣传就将预告MV《从前的我》投放至B站,在打开了互联网传播的闸口之后,舆论领袖、自来水军、官方媒体在微博、微信、贴吧中各司其职,影片信息在各类话题用户中大范围蔓延。后者在宣传平台上除了有各大明星推荐、网友自发宣传之外,包括《新民晚报》、《南方日报》等官方媒体也进行了长篇报道。在时间节点上,影片首先利用提档制造了小话题,继而依次放出影片的主题曲和片尾曲。在电影宣传期间和合众汽车、福佑卡车等开展跨界合作,利用微博送票等形式进一步加大影片宣传力度。在上映后,通过制造票房里程碑,不断在网络引起热议。这两部现象级影片的成功共同说明,“优质精良的内容引发后续一系列的讨论和传播,是影片成为‘现象级作品的基础”[12]。
《大鱼海棠》虽没有《西游记》、《哪吒》这类超级IP,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明星,但光线传媒借鉴《西游记之大圣归来》成功的经验,从影片自身挖掘出“精美画风”和“十年情怀”这两点,通过全国路演、口碑营销、三次元明星参与等方式,掀起观影热潮,收割了一大批“自来水”,最后也获得了5.65亿票房。《大鱼海棠》宣发的成功印证了中国传媒大学戏剧影视学院教授蒲剑曾过说的:票房和宣发是呈正比的,没有前期宣发的投入是很难在票房上获得成功的,“所谓的‘羊群效应决定了观众对一部电影的选择”[13]。
总的来说,充分利用互联网进行营销和运营,能够在定位观众的基础上,扩大影片和市场的结合面,使影片获得最大化收益。
三、动画电影如何讲述中国故事
电影是科学技术的产物,但“电影却又发展于艺术”[14],电影具有文化和经济的双重属性,但只有电影创作回归艺术本身,回归到故事和人物本身,电影才和功利实用主义拉开了距离。艺术之所以拥有无穷的魅力,是因为我们总能够从不同时代、不同种类的艺术作品中看到自己,因为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挣扎与困苦,都有与这个世界孤独的对话。这样,艺术就具有了抚慰人心、涵养心灵的作用。电影作为一门艺术,同样具有这样的功能。
“电影跨文化传播的本质,是文化的传播”[15]。中国电影渴望走向世界、传播中国声音,这不仅关乎民族文化品牌的塑造,更关乎到文化传承、民族振兴、国家发展及丰富世界文化的大问题。讲好中国故事,是动画电影发展的关键所在。
第一,立足历史和传统。
中国动画电影发展的根本,应植根于中华传统文化,传递不同于西方的价值观和审美观的影视作品,利用中国独特的本土文化资源,从当下体验出发,将创作的根本放置于中国独特的民族故事和文化资源中,通过诗意的电影语言展示中国的传统文化,进而传递中国人对人性的关怀和对哲学的追思。
从宫崎骏及其团队吉卜力工作室的创作中可以看出,不管是“人与自然”的母题,还是人性异化与回归,抑或是青少年的成长、战争与和平,都充斥着日本民族浓厚的大和精神和武士道精神。美国动画片虽是从其他民族文化中挑选有益素材,但他们创作的出发点仍是美国的本土文化,在其他民族文化外衣之下的,仍是美国的价值观、生活方式。作为中国文化最为重要组成部分的中国哲学,其中的天人合一、自强不息、以家族为本位的世界观、人生观、伦理观、美学观等,自然应成为文艺创作的灵魂。
除了在历史中寻找,动画电影还应该在时代的洪流中撷取出有价值的片段,因为影像“注定要和时代相交汇”[16]4。2017年的动画电影《大世界》描绘一个荒诞诡异的成人世界,高度还原了我们生活的现实社会,既有我们所熟悉的日常生活场景,如建筑施工工地、县城街道、网吧等,也有《新闻联播》新闻报道、直播的足球比赛、美国总统特朗普的演讲等充满时代感的声音。同时,影片也对现实进行诚恳、真挚的介入,对人的生存状态进行观照,描绘了一群生活在小城市的边缘人的生存状态,呈现了这群人内心的困顿和挣扎。另外,上海美影厂2017年上映的《大耳朵图图之美食狂想曲》,借助中国美食切入当代家庭情感,故事内容既与生活息息相关,又关注了社会热点,影片在获得2017年中国电影金鸡奖的同时,也收获4139万元的票房。
第二,呈现中国元素的民族性和感染力。
动画电影中的民族符号和元素是民族文化的载体,可以从整体上勾勒出不同民族独具特色的文化形象。《千与千寻》将日本的“汤浴”文化融入电影情节中,《龙猫》中则反复出现日式障子门,这些民族符号的运用使得画面具有了浓厚的日本民族文化风格。几十年前的《大闹天宫》《哪吒闹海》曾以独具民族特色的风格享誉世界,尤其是被称为“中国民族风格动画的里程碑”的《大鬧天宫》,不管是天上的凌霄宝殿,还是海底的龙宫,甚至是天空中飘着的云,都极具中国风情,用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建立在民族风格基础上的意境美,创造了一个神话世界。此外,影片中对人物形象的塑造集合了中国民间美术和民间工艺元素,正如陈晓伟教授在《中国电影影像表达与跨文化传播》中所说:孙悟空的形象结合了戏曲中孙悟空的脸谱以及民间版画上的脸型设计而成;哪吒三太子则综合了无锡泥娃娃、庙宇壁画中善才童子的形象;七仙女则来自于敦煌壁画中的“飞天”[17]。这些典型中国元素的运用,凝结着中国传统的艺术精神和表现形式,具有浓厚的民族性和感染力,法国《世界报》称其“不但具有一般美国迪斯尼作品的美感,而且造型艺术又是迪斯尼式的美术片所做不到的”[18]。这就说明别具一格、具有民族感染力的形象,能够超越国界、引起共鸣,因为“美”本身,就具有穿透力。
第三,对传统的超越和融合。
动画影片同样应具有强烈的时代感和社会性,在传达人类共同的精神诉求中向外推出中国式的价值观。但对传统文化不应该只是机械、单调地继承,而应对其进行整合、超越。1959年的剪纸动画片《渔童》,改编自鸦片战争之后、义和团运动之前一个流传于渔民间的故事。在熟悉的木板剪纸动画和民间音乐中,影片呈现了老渔夫和渔童共同抵抗帝国主义和封建买办的故事,用极具中国化的方式塑造了魁梧、爱憎分明的渔夫,可爱、灵动的渔童以及教父、县官等妖魔化的形象,呈现了渔童舞蹈、打斗的动作形态,突出了“中国人民反抗帝国主义侵略的斗争精神,歌颂了劳动群众的勇敢和智慧”[19]。
几十年前,被誉为“中国画派”的中国动画,除了在样式上呈现了极具民族化的剪纸片、木偶片、折纸片等类型外,它们所呈现的主题也契合了当时中国的社会面貌、时代背景、思想特色等。这就说明,中国动画电影在对传统元素进行借鉴时,尤为重要的是要超越本土经验、对接时代、触及人的情感和想象。人在时代背景的裹挟中,究竟会以何种形式参与到历史进程中,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说到底,就是影片是怎样介入社会、呈现社会,进而展示文化意义的,“也就是电影怎样和世界说话”[16]4,又怎样向世界表达中国对世界问题的思考和看法。
动画电影和其他电影一样,审美价值主要体现在使观众的境界从个别走向一般,从暂时走向永恒,从有限通往无限。通过讲述各具特色的民族故事,呈现民族的精神和灵魂,进而揭示全人类的共同问题;通过展现人类生存的基本状态,来关注带有永恒意义的话题。将传统文化和现实关怀进行整合,将普遍情怀和批判精神相融,才能向世界呈现一个多元立体、文明热情、有着深厚文化历史底蕴又积极进取的中国。
第四,把中国故事和人类命运共同体相衔接。
“民族化”和“国际化”并不是对立冲突的存在,二者的矛盾是可以调和的。日本的《千与千寻》《幽灵公主》,美国的《寻梦环游记》《狮子王》的成功,正是因为这些作品讲述了一个全世界都爱看的故事,其中涉及到的亲情、家庭等主题能够超越不同文化的壁垒进而融会贯通,而对人与自然本身的思考,对人生存价值的探寻,是关乎每一个人生存的问题。
在对中国故事的挖掘上,《花木兰》《功夫熊猫》等影片证实了“大打中国牌”的好莱坞的胜利。《花木兰》的基因是中国南北朝北方的一首长篇叙事民歌,但其中注入了美国文化的因子,在呈现东方文化意蕴的同时,充斥着西方的个人化色彩;《功夫熊猫》中满是亭台轩榭、遍野桃花、皮影剪纸等中国元素,但其内核仍是好莱坞一贯宣扬的对梦想的追逐和诠释。这些对美国观众,乃至全球观众来说陌生的形象,但其中统一的、不变的就是美国的灵魂。
中国动画电影对中国故事的挖掘不应落入“为民族化而民族化”的窠臼,情怀要落到实处,而不能走入窄巷。一部影片除了要呈现情怀、展示民族的精华,也应具有全球意识,在超越阶级、种族、宗教、国家界限的同时充分尊重差异性,“努力形成共同的认识、共同的价值和共同的实践”[20]。同時,更应呈现中国电影人对生命和价值的哲学思考,更应该将中国故事融入人类命运共同体之中,用中国故事完善世界文化。迪斯尼所宣扬的爱、梦想、勇气和救赎,日本动画对大千世界的思考、对自我追寻的坚持和态度等,都体现了动画电影应该具有的历史容量和人性关怀。电影只有把握住人类的共同的情感和经验,反映最普遍的人类精神和人性,才能实现在不同语言、信仰、人种、文化背景的人之间搭建起沟通的桥梁,从而达到情感和文化的交流。
走向世界、与世界对话,最终与世界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电影格局,不仅是证明中国文化有多么的独特、不同,而且要向世界呈现“同”的部分,要从全人类的角度出发,通过书写自己民族的故事,以小见大地对人类存在的价值和意义进行洞察,进而表达人类共同的理想。在世界语境中讲述中国故事,将中国故事与人类命运共同体相衔接,为人类共同面临的困境和时代焦虑提供中国式的解读方案,以期达成呵护人类生存家园的和谐状态,进而构建一个开放、美好、和谐的人类命运共同体。
动画电影讲好中国故事,最根本的还是要回到“故事”本身,这个故事要植根于中国传统文化。中华传统文化以其强大的生命力,向世界证明,它将所有的知识都指向对宇宙的理解、对人性的探索以及对自己生命的体悟。同时,这个故事也要契合当下的环境和观众的审美趣味,不管是在故事情节的改编上,还是人物形象的塑造上,都应该与当下对接。更为重要的是,故事所蕴含的真实情感和哲理意蕴,要为观众提供批判性思维和行动的指引,只有这样才能建构影片的文化价值。借助中国电影与世界对话,不仅能够输出中国的价值观和思想观,同时也能将中国故事融入人类命运共同体中,为世人所面对的共同焦虑和共同挑战贡献中国智慧、中国方案。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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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王宇慧,广西民族大学文学院文艺学专业2018级在读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影视与大众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