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新中国70 年中国共产党革命概念的认知变迁

2020-12-23谢迪斌

关键词:革命中国共产党概念

谢迪斌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广东 广州 510006)

革命是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核心概念,也是社会主义实践的主要内容。中国共产党近百年的光辉历程和宏伟事业始终以革命为前提。新中国成立后,革命对象与内容发生了深刻变化,中国共产党人对革命概念的认知经历了理论思考和实践探索,对革命概念的认知不断深化和创新。考察新中国70 年中国共产党革命概念认知的基本历程,总结丰富的经验,汲取深刻的教训,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中国共产党继续推进自我革命,引领社会革命,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和实践价值。

一、革命概念的认知延续(1949—1976)

(一)革命概念的认知调整

1949 年以前,革命的主要内容就是以夺取政权为中心的政治革命,主要手段是武装斗争的暴力行动。随着新中国政权的建立,这种以政治为核心内容、以暴力对抗为主要手段的革命应该改变。新政权建立了,革命对象就不再建制性地存在,而是以各种隐含的方式和空间存在。因此,过去那种以旧政权为主要目标的政治革命内涵就会不断缩小,如果不转变对革命概念的认识,势必把这种暴力对抗的形式所产生的巨大动能引向自身政权,从而对自身政权的结构与功能产生消极甚至是破坏作用。正因为如此,中国共产党召开七届二中全会,重点讨论建立和建设新中国的问题,奠定了革命概念认知调整的思想基础。“中心任务,是动员一切力量恢复和发展生产事业,这是一切工作的重点所在。”[1]1429新中国成立后,中国共产党在多次会议和文件里都强调革命内容与形式的转变,将经济发展作为革命的重要内容,将温和改造作为革命的主要形式,在一些具体的政策和行动上,也体现了革命概念的变化。1950 年6 月,新中国成立后党的第一次重要会议——中共七届三中全会,毛泽东在会上作了著名的《不要四面出击》的重要讲话,其中核心要义就是:“我们不要四面出击。四面出击,全国紧张,很不好。”[2]260作为新中国成立后施政意义的一次党内重要讲话,必须面对当时的实际情况,在思想观念和政策思路上有一个整体的改变。改变的重点就是要从革命的内容和行为方式上进行调整,从方式上看,就是要从减少出击,代之以温和引导的方式,从目标上看就是改变紧张对立的局面。“击”是一个具有进攻性的动词,是战争的一种方式,所以毛泽东要求尽量减少“击”的方式,因为过多运用“击”的方式,会造成一种紧张的局面和状态,紧张状态呈现的是敌我矛盾的关系,是军事斗争状态。新的政权建立后,大部分群体是在同志和同盟的基础上出现紧张的状态,毛泽东认为“很不好”。这一论述和观点,预示着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准备要在革命的方式上进行转换。

毛泽东和中国共产党对革命概念的这种认知调整,一直持续到1956 年,以毛泽东《论十大关系》的讲话和中共八大精神为明显标识。《论十大关系》专门论述革命和反革命的关系,全面体现了在新中国背景下,毛泽东和中国共产党人对革命概念的认知,反映了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革命概念认知转换的主观愿望。

首先,毛泽东将革命的历史阶段性作了界定,对革命的目的进行了阐述:过去的人民民主革命是为了结束旧政权的统治,现阶段(新中国成立后)的社会主义革命是为了社会主义建设,一个是为了终结旧政权,一个是为了建设新政权。显然,同样是革命,但革命的目的不同了,因而革命的内容和手段也就要调整。其次,革命的主体是社会绝大多数,不革命和反革命的是少数,革命主体的变化意味着革命内涵需要转换。作为革命对象的主体人数规模已经大大减少,特别是成建制和成阶级规模的反革命已经不复存在,只有一些少量隐藏起来的反革命:“还有反革命,但是已经大为减少”,“说如今还有很多反革命,也是不对的。”[3]258;再次,除了对这些少数反革命继续采取暴力和镇压手段之外,对大量存在思想分歧和是非对错,则要采取非对抗的形式,“真凭实据的反革命,由机关清查,但是公安局不捉,检察机关不起诉,法院也不审判。一百个反革命里面,九十几个这样处理。这就是所谓大部不捉。至于杀呢,就是一个不杀。”[3]258在这里,毛泽东对反革命的认识,已经映衬出新中国背景下革命概念认知的调整:革命不再是你死我活的对抗,而可能是意见和利益分歧基础上的矛盾,对新政权有一定的消极作用,但并不构成危害,因此不能用对抗的方式来解决。

中国共产党第八次全国代表大会反映了新中国成立以来毛泽东和中国共产党对革命概念认知的调整。毛泽东在开幕辞中说:“我们这次大会的任务是:总结从七次大会以来的经验,团结全党,团结国内外一切可能团结的力量,为了建设一个伟大的社会主义的中国而奋斗。”[4]114刘少奇在政治报告中说:“在社会主义改造完成以后,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之间的斗争,还会继续一个很长的时间。我们进行这种斗争的主要方法是说服教育的方法,只是对于那些对社会主义采取敌对态度并且违抗国家法律的个别的人,才必须分别情况采取必要的强制改造方法。”[5]85革命还要继续,但革命的主要方式已经由强制为主向说服教育为主转变,这种说服教育主要是在意识形态和思想文化的领域内进行。所以,刘少奇在报告中提出了一个重要概念“文化革命”:“为了实现我国的文化革命,必须用极大的努力逐步扫除文盲,并且在财政力量许可的范围内,逐步地扩大小学教育,以求在十二年内分区分期地普及小学义务教育。”[5]78这个概念是在狭义维度上运用的,希望从政治上的革命转向思想文化领域的改造和提升。但将文化与革命联系起来,留下了宽泛的认知和解释空间,为这一概念的扭曲埋下了伏笔。

1956 年之前,具体来说就是中共八大之前,中国共产党人革命概念的认知调整在政策上和行动上得到了实现,基本上体现了从政治对抗向利益调整方向的转变。如在建立社会主义公有制的过程中,中国共产党主要以和平改造为主,走出了一条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改造道路。虽然,在改造中有一些局部的激进和暴力的方式,但主要还是以经济利益调整(所有权)为核心,以说服、示范、引导、约束等温和非对抗方式赋予了革命概念的新内涵。正如刘少奇在八大政治报告中所总结的,“为了通过国家资本主义这种和平过渡的办法来达到社会主义的目的,我们对于资产阶级私有的生产资料的国有化,采取了逐步购买的政策”[5]54。

(二)革命概念的认知反复

一个基础性概念认知的转换,受到客观社会条件和主观认知能力的影响,在新旧过渡与接续阶段,概念认知的过程与结果容易出现反复。新中国成立后一个较长时期内,中国共产党人对于革命概念的认知就呈现这种特征。

1950 年,中共中央发出《关于镇压反革命活动的指示》,基本延续了新中国成立之前关于反革命的概念:“我们统治地区进行反革命的活动和组织,有确实证据者,须处以极刑或长期徒刑。为了反革命的目的而杀害我们干部,破坏工厂、仓库、铁路、轮船及其他公共财产者,一般应处以死刑。不是为了反革命的目的,而是为了其他目的,例如私人仇杀及偷窃公共物资等,亦须处刑,但应与反革命行为加以区别。”[2]142在这段文字中,体现了中国共产党在“政治革命”意义上对反革命概念的继承和延续,也就是对革命概念的继承和延续。这在新政权刚刚成立时期是必然的,也存在一定的合理性,但它蕴含了某种程度的内在矛盾。那就是作为一种危害政权安全与公共秩序的罪行,无法全部用反革命罪来进行界定。这里特别强调的是在“我们统治地区”,同时也罗列了“不是为了反革命的目的,而是为了其他目的”。这也说明中国共产党人认识到对“反革命”这一概念的认知的不确定性。新中国成立初期的客观现实与中国共产党人的主观认知,使得革命的概念有可能沿着两种逻辑发展:一是适应客观条件的变化,革命内涵与形式的再塑造和新建构;二是基于对过去主观认知的依赖,革命内涵与形式的固化和延续。从历史发展进程看,这两种不同逻辑在不同的历史阶段,发挥着不同的影响甚至决定作用。从新中国成立至1956 年中共八大,中国共产党人试图进行认知的调整。1956 年之后,由于战争年代激情回落、现实利益的分化,社会群体的立场和观点及其行为表现的差异性开始凸显。这本来是新政权建立之后社会治理出现的新问题,是利益的分化而不是政治的对立。但是这种分化,让中国共产党对革命内涵与形式的认知唤起了对过去的记忆,理论和行动上也就开始对革命概念的认知在“政治革命”意义上惯性延续。

1957 年是毛泽东在“政治革命”意义上延续革命概念认知的重要时间节点。这一年的中国社会生活出现两个较为突出的现象:

一是部分地区出现了群众“闹事”:“最近半年内,工人罢工、学生罢课、群众性的游行请愿和其他类似事件,比以前有了显著的增加。全国各地,大大小小,大约共有一万多工人罢工,一万多学生罢课。”[6]154对这一现象产生的原因,中共高层认为主要是官僚主义造成的,解决的方法是加强群众对领导机关的监督和领导机关的作风整顿。因此,中共中央决定开展整风运动:“几年以来,在我们党内,脱离群众和脱离实际的官僚主义、宗派主义和主观主义,有了新的滋长。”[6]222这种现象虽然表现为人民内部矛盾,但很有可能转化为敌我矛盾,从而需要传统的政治革命的手段来进行解决,这就为后来革命内涵与形式的认知反复打开了逻辑通道:“而有一部分立场不坚定的分子,就容易沾染旧社会国民党作风的残余,形成一种特权思想,甚至用打击压迫的方法对待群众。”[6]222官僚主义很可能从革命派转化为走资派,从走资派转化为反革命派。因此,就要用传统的革命内涵与形式来对付他们。这就为后来重点对党政干部的斗争运动打开了缺口。

二是知识分子对执政党和新政权的激烈言论。整风运动为新中国成立以来知识分子(包括党内知识分子)的意见表达提供了一个机会和平台,知识分子的思维方式与表达方式往往会出现矫枉过正式的夸张话语,这给毛泽东革命概念认知反复增添了逻辑动力。毛泽东在1957 年5 月发表了一篇文章《事情正在起变化》:“我党有大批的知识分子新党员(青年团员就更多),其中有一部分确实具有相当严重的修正主义思想。”[6]265这是毛泽东对革命概念认知反复的重要转折,虽然通篇没有革命和反革命的字眼,但实际上已经为执政条件下革命对象的确认找到了答案——修正主义。自此以后,毛泽东与中国共产党对革命概念的认知都是基于这样的逻辑:革命胜利后,原有的革命对象基本消失,但产生了新的革命对象,这种对象同旧的革命对象性质是一样的,是由人民内部矛盾向敌我矛盾转变。因此,革命内涵与形式也就是传统的政治斗争与激烈对抗。自此之后,在毛泽东和中国共产党关于革命概念的认知中,官僚主义和部分知识分子就成为了革命的对象。1957 年6月,毛泽东在为中央起草的《中共中央关于组织力量准备反击右派分子进攻的指示》中强调:“这是一场大战(战场既在党内,又在党外),不打胜这一仗,社会主义是建不成的,并且有出匈牙利事件的某些危险。”[6]285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的波匈事件,成为促使毛泽东和中国共产党人革命概念认知反复的又一个外部动力。这种反复既具有一定的客观合理性和必然性,但同时存在着主观夸大性和效果的消极性,为后来革命概念认知的回归开辟了通道。《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是这样评价的:“在整风过程中,极少数资产阶级右派分子乘机鼓吹所谓‘大鸣大放’,向党和新生的社会主义制度放肆地发动进攻,妄图取代共产党的领导,对这种进攻进行坚决的反击是完全正确和必要的。但是反右派斗争被严重地扩大化了,把一批知识分子、爱国人士和党内干部错划为‘右派分子’,造成了不幸的后果。”[7]18

(三)革命概念认知延续的形成

1957 年,毛泽东革命概念认知处在逻辑十字路口,最终保持了“政治革命”意义上的认知延续。这就必然与历史阶段和社会现实形成扭曲,不仅不能指导新的历史条件下革命行动的顺利开展,反而给社会主义建设时期的革命事业带来了损害。

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理论是“政治革命”意义上革命概念认知延续的必然结果,也是1957年以来,毛泽东在革命概念认知上回归新中国建立之前的集中表现。为了突出这一理论与民主革命时期的延续性,特意强调了继续革命,如果仅仅保用无产阶级专政下“革命”一词,就不足以体现与新中国成立之前革命概念的一致性与延续性。1967 年 11 月 6 日,《人民日报》《红旗》杂志、《解放军报》发表题为《沿着十月社会主义革命开辟的道路前进——纪念伟大的十月社会主义革命五十周年》的编辑部文章。这篇文章经过毛泽东亲自修改,首次提出了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理论观点。“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理论”的六个方面的要点,即必须用对立统一的规律“来观察社会主义社会”;在社会主义社会“还存在着阶级、阶级矛盾和阶级斗争,存在着社会主义同资本主义两条道路的斗争,存在着资本主义复辟的危险性”;“无产阶级专政下的阶级斗争”,就是“资产阶级要推翻无产阶级专政,无产阶级则要大力巩固无产阶级专政”;“党内一小撮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就是资产阶级在党内的代表人物”;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就是要开展“文化大革命”;“文化大革命”“在思想领域中的根本纲领是‘斗私,批修’”[8]289。文章认为这一理论具有重大的历史意义和现实意义,认为这是马克思主义发展史上的第三个里程碑。可见,毛泽东对这一理论观点的高度重视。中国共产党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确认了毛泽东的这一理论观点,并将其上升为全党的思想指导和理论依据。

这一理论观点核心内容主要有三点:一是新政权建立之后,作为一个整体的对立面仍然存在,也就是以阶级为建制的革命对象依然存在。新政权的建立只不过在表面的制度上消灭了革命的对象,但还没有来得及消除产生敌对势力的经济基础和社会土壤,所以革命对象还会不断产生,中国社会主义新政权来自半殖民地半封建政权,同时又受到国际环境的影响,很容易源源不断地滋生革命对象。毛泽东特别重视列宁关于革命对象不断产生的论述:“小生产是经常地、每日每时地、自发地和大批地产生着资本主义和资产阶级的。”[9]32毛泽东根据自己对1957 年以来国内外一系列重大事件的思考,得出了这一结论。二是要采取激烈对抗的手段,既然是作为一个阶级的革命对象,就不是个别和具体的矛盾,而是阶级与阶级之间的对抗,因此就必须采取阶级斗争的激烈对抗方式来解决。事实上,毛泽东关于革命概念的认知延续首先是从形式上思考的,先提出了阶级斗争问题,之后才在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理论思考中实现对革命对象与内涵的认知回归。早在1963 年2月,毛泽东就“推荐了湖南省开展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和河北保定地区‘小四清’的经验,提出“阶级斗争,一抓就灵”,督促各地注意抓阶级斗争和社会主义教育问题”[10]355。邓小平谈到这一问题时说过:“这十年,这以前,从一九五七年下半年开始,我们就犯了‘左’的错误。总地来说,就是对外封闭,对内以阶级斗争为纲,忽视发展生产力。”[11]269三是主要阵地在思想文化领域。在夺取政权取得胜利之后,革命对象不断产生的深层次原因还在于思想观念的落后,没有把人民群众的利益放在首位,而是将自身的利益摆在了首位,这就会产生官僚主义,就会与人民群众对立,就会走向革命的对立面而成为反革命。因此,在新政权建立之后,要遏制革命敌人的不断产生,就必须在思想上进行革命,个人思想受社会文化影响,要在文化领域除旧布新,用无产阶级新文化替代落后的旧文化。所以,革命的主要阵地在文化领域,要开展文化革命,开展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文化大革命’曾被宣传为‘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大革命’,‘实质上是一场政治大革命’,‘是无产阶级推翻资产阶级和一切剥削阶级的政治大革命’。”[10]381文化大革命是毛泽东晚年对革命概念认知延续的集中体现,这种认知回归既具有复杂的社会历史原因,也是毛泽东晚年理论思考的结果。概念认知的延续给社会实践带来了严重的负面影响:“历史已经判明,‘文化大革命’是一场由领导者错误发动,被反革命集团利用,给党、国家和各族人民带来严重灾难的内乱。”[10]30

二、革命概念的认知转换(1976—2012)

“一九七六年十月粉碎江青反革命集团的胜利,从危难中挽救了党,挽救了革命,使我们的国家进入了新的历史发展时期。”[7]33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理论和文化大革命的实践,都不是真正意义的革命,而是对革命的误解。所以结束文化大革命是挽救“革命”。既然文化大革命不是革命,那么,什么是真正意义上的革命呢?这就要求中国共产党人必须认清“革命”概念。在这一探索和认知过程中,邓小平发挥了决定性和关键性作用。

(一)发展生产力是根本革命

社会主义制度基本确立之后,革命的概念必然要发生深刻变化,如果停留在取得政权之前的政治革命层次上,就必然会出现与历史阶段的错位与扭曲,从而产生严重的实践后果,毛泽东晚年错误的根本原因之一也就在于此。邓小平对这一问题的认知是比较清晰的。正因为如此,他与毛泽东在革命概念认知问题上产生了分歧,从而被认定为党内修正主义的第二号走资派而多次受到批判。早在1950 年代,邓小平就论述过革命与建设问题,他将革命与建设分成两个概念来认识,这在当时条件下是十分可贵的。也就是说,他认为革命就是夺取政权式的政治革命,社会主义制度基本确立之后,这个意义上的革命任务也就完成了:“我们前一个阶段做的事情是干革命。从去年农业、手工业和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基本完成时起,革命的任务也就基本上完成了。”[12]261显然,此时邓小平认为革命就是夺取新政权和消灭私有制。建立了新政权和公有制之后,主要任务就是搞建设了:“革命的任务也就基本上完成了。今后的任务是什么呢?革命的任务还有一部分,但是不多了。今后的主要任务是搞建设。”[12]261将革命和建设分开来认识和思考,有着其转折阶段的历史特定性。这种认知,对于革命概念的不同阶段的认知转换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文革后期,邓小平恢复工作,他既有的对革命概念认知仍然主导着其理论和实践。他将革命的主要任务看成是生产,而不是简单的政治口号:“听说现在有的同志只敢抓革命,不敢抓生产,说什么‘抓革命保险,抓生产危险’。这是大错特错的。”[13]4这一认知体现了邓小平对革命概念认知的发展,不再将革命与建设简单分开,而是放在手段与目的维度上去理解,抓革命是为了促生产,促生产是检验革命是否抓得好的重要标准。如果脱离生产去单纯抓革命,不仅是错误的,而且是“大错特错”。但在当时,这种认知不为“左”倾路线所容忍,在“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中受到批判[14]1774。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中国共产党恢复了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对革命概念的认知转换开始进入了新的探索阶段。首先确立的是否定性认知,即社会主义制度基本确立之后,革命的内容与形式绝对不是“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和“阶级斗争”。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首次指出了这一错误:“由于我们对于社会主义建设缺乏经验,工作指导上发生了一些缺点和错误,也妨碍了党的工作中心转变的完成。”[15]4其次是肯定性地确认,将发展生产力作为革命的核心内容。十一届三中全会首次将革命的概念同发展生产力联系起来:“实现四个现代化,要求大幅度地提高生产力,也就必然要求多方面地改变同生产力发展不适应的生产关系和上层建筑,改变一切不适应的管理方式、活动方式和思想方式,因而是一场广泛、深刻的革命。”[15]4这一论述标志着中国共产党对革命概念的认知开始了从政治对抗到经济建设的转换,为改革开放提供了概念的支撑。后来邓小平对社会主义制度确立后的革命内容有了更加坚定而明确的认知:“革命是要搞阶级斗争,但革命不只是搞阶级斗争。生产力方面的革命也是革命,而且是很重要的革命,从历史的发展来讲是最根本的革命。”[13]311

(二)改革也是革命

十一届三中全会后,邓小平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从改革的维度上完成了对革命概念认知的转换。这首先是为了将社会主义制度确立之后的革命与之前的革命区分开来:“在社会主义社会中解决群众思想问题和具体的组织制度、工作制度问题,同革命时期对反革命分子的打击和对反动制度的破坏,本来是原则上根本不同的两回事。”[13]336正因为是两回事,所以最好是用两个概念来叙述。但改革与革命又不是两回事,在一定程度上,它又是一回事:“人们就会看到我们全面改革的雄心壮志。我们把改革当作一种革命,当然不是‘文化大革命’那样的革命。”[11]82在这里,邓小平十分清醒,语气也特别考究,因为是全面改革,所以我们把改革当成革命。“当成革命”体现了二者联系与区别,为了体现当成革命,而不是一般传统意义上的革命,邓小平接着强调不是“文化大革命”那样的革命。为了更加明确说明改革与革命的关系,邓小平通过时间顺序来加以阐述:“改革是中国的第二次革命。这是一件很重要的必须做的事,尽管是有风险的事。”[11]113改革是革命,但不同的时间序列革命表现为不同的内涵与形式,之所以用第二次,就是为体现二者之间的联系与区别。第二次的话语用得非常巧妙,体现了邓小平对革命概念认知的继承与转换、连续和阶段的有机统一。1992 年的南方谈话标志着邓小平理论的形成,其中关于改革是革命的论述更加成熟和深刻:“革命是解放生产力,改革也是解放生产力。”[11]370这一认知的核心就是在发展生产力的高度将改革和革命统一起来,坚持马克思主义历史唯物主义立场,同时也体现了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革命与改革的联系和区别。原本意义上说,改革主要是为了发展生产力,但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改革具有革命性,所以也是解放生产力。“也是”二字充分体现了邓小平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对革命概念认知的精准性。

三、革命概念的认知创新(2012—)

十八大以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进入新时代。新时代有着新问题,新时代有着新矛盾。在新矛盾和新问题面前,中国共产党人对革命概念的认知也在不断深化,在继承和发展的基础上,对革命概念的内涵和形式都有了全面创新认知。

(一)对革命概念的价值矫正

改革开放以来,由于各种因素的影响,特别是全球新自由主义思潮的传播,理论界、学术界和社会思潮对革命的概念认知出现价值上的褊狭,简单认为革命是激烈对抗性质,对社会财富生产与秩序稳定会造成危害,甚至以历史虚无主义的态度,否定中国近现代历史上的革命行动,过分放大和歌颂改良的功能与作用。20 世纪90 年代有人以重新评价革命与改良为口号,否定包括辛亥革命在内的近现代革命行动,并从历史转向现实,认为中国社会对革命概念的认知要进行彻底的否定,这就是所谓“告别革命论”[16]66,70。有人这样说,“辛亥革命是搞糟了,是激进主义思潮的结果;……自辛亥革命以来,就是不断革命:‘二次革命’‘护国、护法运动’‘大革命’,……直到现在,‘革命’还是一个好名词、褒词,而改良则成为一个贬词,现在应该把这个观念明确地倒过来;‘革命’在中国并不一定是好事情。”[17]这种观点割裂革命与建设的内在联系,将二者对立起来,认为要建设就不能强调革命,孤立理解革命与执政之间的关系,强调改革开放历史阶段,中国共产党应该淡化革命性,强调执政性,应该由革命党向执政党转变。有人总结了革命党与执政党的根本区别:“活动方式等方面的差别,正确认识革命党建设与执政党建设在党建布局方面的差异,不能按‘革命党’思维及其党建模式来谋划执政党建设。”[18]235

针对这些关于革命概念认知的褊狭观念与错误思潮,习近平站在历史与现实的高度,重申了革命的重要意义与价值,捍卫了马克思主义的革命观,引导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关于革命的认知。他旗帜鲜明地强调:“不要忘记我们是共产党人,我们是革命者,不要丧失了革命精神。”[19]3这是对“告别革命论”最直接、最严肃的否定,也是对革命历史的敬畏与尊重,共产党人永远是革命者,共产党永远是革命党,无论是革命战争年代还是和平建设时期,革命精神就是最强劲的精神支柱和信念基础,不仅不能告别革命,而且不能丧失革命精神。这就从历史的高度对革命概念进行了价值矫正。

对革命概念认知,对革命精神的巨大价值认定,不仅仅是基于对历史的尊重,重要的是对未来的战略谋划。革命是通向美好未来的必由之路,不仅不能告别革命,还要继续革命事业,坚持革命道路。习近平强调:“要实现党和国家兴旺发达、长治久安,全党同志必须保持革命精神、革命斗志,勇于把我们党领导人民进行了97 年的伟大社会革命继续推进下去,决不能因为胜利而骄傲,决不能因为成就而懈怠,决不能因为困难而退缩,努力使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展现更加强大、更有说服力的真理力量。”[19]3对革命概念的正确认知,对革命重要意义的坚守,具有三个方面的重大意义:一是能够继往开来,把前人开创的革命事业,开辟的革命道路接续深入推进,并且走向更大的辉煌;二是不会因为取得了一些成就,创造了物质财富,就骄傲懈怠,忘记自身的初心与使命,要以革命的标准和要求,始终保持远大的革命目标,不为浮云遮望眼;三是保持革命精神,就会有强烈的意志和动力,就能战胜一切困难,不会因为挑战而退缩。正是揭示这三个方面的重大意义,习近平矫正了过去关于革命概念认知的价值误区。

(二)改革开放是伟大的社会革命

毛泽东强调政治和文化革命,邓小平强调经济和技术革命。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习近平则从全方位的经济发展与社会进步的维度,将改革开放看成是伟大的社会革命。这一重要论断,创新了中国共产党人关于革命概念认知的基本内涵和主要形式。

习近平从时空两个维度论述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改革开放的伟大社会革命性质:“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是我们党领导人民进行伟大社会革命的成果,也是我们党领导人民进行伟大社会革命的继续,必须一以贯之进行下去。历史和现实都告诉我们,一场社会革命要取得最终胜利,往往需要一个漫长的历史过程。”[19]2

从时间角度来认识革命,就是要将革命作为一个复杂漫长的历史过程,是一代又一代的接续努力推进的,要从目的论和过程论两个维度来对革命的概念进行认知。既要重视革命的最终远大目标,始终保持对革命目标的理想和信念,同时也要注重每个具体行动的过程,通过对革命具体行动的串连,最后通向远大的革命目标。从空间维度上说,社会革命是一场深刻而广泛的社会变化,包含了政治、经济、文化等各个方面的发展和进步,不是单一的,而是全方位的,是五位一体的,不能仅仅从某些单一要素维度去认知和实践革命的概念。

改革开放是一场伟大社会革命的认知,是中国共产党人关于革命理论的一次觉醒和提升,是对马克思主义革命理论的理解和运用的深化。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对社会革命问题非常重视,提出了许多科学的观点,认为人类社会进步,只有通过社会革命才能得以完成,通过人类社会全方位的系统变革,才能达到人的全面自由,而社会主义阶段则是这一革命的最关键阶段,也是最为困难的阶段。

习近平在庆祝改革开放40 周年大会讲话中指出:“改革开放是我们党的一次伟大觉醒,正是这个伟大觉醒孕育了我们党从理论到实践的伟大创造。改革开放是中国人民和中华民族发展史上一次伟大革命,正是这个伟大革命推动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伟大飞跃!”[20]4这一论述,体现新时代中国共产党人对马克思主义社会革命理论的深刻领会和精准把握。这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对社会主义阶段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全面性的理解,社会主义是共产主义的初级阶段,需要在物质、制度、文化、道德等各方面为实现共产主义提供准备,所以是一场全方位的深刻变革,因而是一场伟大的社会革命;二是社会主义时期社会革命的复杂性,社会主义尤其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很多思想观念、体制机制和物质基础都来自于旧社会,对社会主义快速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的要求很不适应,所以必须进行全面改革开放,否则,社会主义伟大事业就很难推进;三是中国共产党人找到了社会主义时期社会革命的重要方法与路径,那就是全面改革开放,无论是国际社会主义发展,还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必须而且只有通过改革开放才能推进社会革命,如果不实行全面改革开放,社会革命就无法推进,社会主义事业就会蒙受损失甚至遭遇挫折,这在国际社会主义发展史和中国社会主义建设史上都有过深刻的经验教训。

(三)以自我革命推动社会革命

自我革命是马克思主义政党的政治本色。人类历史是一部社会革命的历史,但在马克思主义政党出现之前,这些社会革命都是代表少数利益群体的革命,因此也就不是彻底和坚决的革命,一旦实现了自身的利益,社会革命的理论和行动就停止了,甚至成为社会革命的反对者,封建势力如此,资产阶级更是如此。只有无产阶级将自身的利益融入到全体社会成员之中,在实现全体人民利益过程中体现自身利益。因此,无产阶级主导的革命必然是以对自身利益的严格约束为特征的,这种革命特征通过马克思主义政党来实现。作为无产阶级领导社会革命的政治核心,共产党必须要求更加严格地自我约束,从而获得人民群众的支持,获得领导和推动社会革命的巨大力量。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中国共产党人对这一理论的理解更加深刻和自觉,因而对革命的概念认知也更加清晰,创新了对革命概念内涵和形式的认知。“我们党必须以党的自我革命来推动党领导人民进行的伟大社会革命,把党建设成为始终走在时代前列、人民衷心拥护、勇于自我革命、经得起各种风浪考验、朝气蓬勃的马克思主义执政党,这既是我们党领导人民进行伟大社会革命的客观要求,也是我们党作为马克思主义政党建设和发展的内在需要。”[19]4

自我革命是时代要求。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改革开放与经济社会发展面临难得的机遇,同时也面临着严峻的挑战和巨大风险。要抓住机遇,应对挑战,化解风险,必须提升自身的动员力、组织力和控制力。这些力量的生成和加强,必须建立在自我结构的完善上。没有一个良好的思想理论结构、政治组织结构、实施执行结构,就不可能产生强大的功能力量来应对挑战和化解风险。习近平指出:“我们党面临的‘四大考验’是长期的、复杂的,面临的‘四种危险’是尖锐的、严峻的,党内存在的思想不纯、政治不纯、组织不纯、作风不纯等突出问题尚未得到根本解决。”[21]3正因为如此,就要通过自我革命来解决这些问题,从而增强共产党引领社会革命的力量和本领:“认真贯彻新时代党的建设总要求,奔着问题去,以刮骨疗伤的勇气、坚忍不拔的韧劲坚决予以整治,同一切影响党的先进性、弱化党的纯洁性的问题作坚决斗争,努力把我们党建设得更加坚强有力。”[21]3刮骨疗伤的勇气就是自我革命的勇气,坚忍不拔的韧劲就是自我革命的韧劲,没有强烈的自我革命意志和精神,就不可能有勇气和韧劲。因此,也就达不到新时代引领复杂而艰巨的社会革命的力量。正是站在这个时代需要的高度,以习近平同志为主要代表的新时代中国共产党人将自我革命提升到革命概念认知的重要位置,从而创新了中国共产党人关于革命概念认知的思想史。“这决定了新时代党的建设新的伟大工程,既要培元固本,也要开拓创新,既要把住关键重点,也要形成整体态势,特别是要发挥彻底的自我革命精神。”[22]

自我革命主要路径是自我反省、自我批评、自我教育。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决定了自我革命的形式与路径也有着自身的特点和要求。思想斗争和思想改造的自我革命内容决定了自我革命形式不必要也不可能采取过去那种运动式的形式与路径,只能通过组织教育和自我反省、同志批评与自我剖析相结合的手段来进行,如何将这些传统的行之有效的手段制度化、规范化和程序化,就成为新时代自我革命能否扎实推进的重要前提。既不能依靠外在行动的强制压力,自我行动的压力又不够充分,这是新时代自我革命的难题,也是新时代革命概念内涵与形式认知上的核心。以习近平同志为主要代表的新时代中国共产党人对这个问题进行理论思考和实践探索,取得了丰富的理论成果和实践成就。首先从思想上强化自我革命精神,养成自我约束、接受监督的良好习惯:“每个领导干部都应该把洁身自好作为第一关,从小事小节上加强约束、规范自己,坚决反对特权思想、特权现象,习惯在受监督和约束的环境中工作生活,炼就过硬的作风。”[19]5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自我革命就是在长期而平凡的工作中默默坚守,不为名所惑,不为利所诱,不为色所迷,就是同自身人性的弱点作长期斗争。自我革命严格意义上讲就是自我斗争。其次是用制度推动自我革命,在思想教育的同时,还需要通过制度建设,用外力激活自我革命的内在动力:“在思想政治上讲政治立场、政治方向、政治原则、政治道路,在行动实践上讲维护党中央权威、执行党的政治路线、严格遵守党的政治纪律和政治规矩。”[19]5再次要积极进行自我革命的实践,自我革命推动社会革命不仅是一个理论问题,更重要的是一个实践问题,必须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伟大实践中,增强自我革命的自觉性和主动性,习近平强调:“认真检视反思,把问题找实、把根源挖深,明确努力方向和改进措施。”[21]11检视和反思是自我革命的重要途径,而问题与措施则是自我革命的根本目的,所以必须在实践中发现问题,在实践中努力解决问题。

猜你喜欢

革命中国共产党概念
《庆祝中国共产党百年华诞》
Birdie Cup Coffee丰盛里概念店
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颂
中国共产党何以拥有强大的群众组织力?
中国共产党100岁啦
幾樣概念店
学习集合概念『四步走』
中国的出行革命
深入概念,活学活用
粉红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