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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地域走向场域
——刍议人类学的田野工作

2020-12-22

福建茶叶 2020年4期
关键词:人类学家人类学场域

曾 佳

(兰州大学西北少数民族研究中心,甘肃兰州 730000)

1 引言

随着人类学研究领域的不断扩展,对人类学重要研究方法,即田野调查(Field Work)进行反思就显得越发重要。传统的田野调查关注较为封闭的小社区,并将在其中进行长期调查视为金科玉律,然而人类学家们越来越发现这种定点的田野调查并不能够解释清楚该地出现的全部现象,一地文化现象通常受多个区域影响。互联网等科学技术的进步也使得一地的信息可以瞬间传播到世界各地。这种“用时间消除空间”使地球成为“村庄”的表征形式,即是“时空压缩”的意涵。“时空压缩”的后果是文化、人群、认同的复杂化和去地化[1]。本文拟从人类学的田野工作入手,提出如下这样的探讨,即:现时代下,田野工作很大程度上已不能等同于传统意义上的田野工作,已是一种泛田野,是一种对于田野工作传统的拓展和丰富,是一种由地域性到场域性的新的定位、新的延伸。

2 田野工作:从地域到场域

田野工作(Field Work)是人类学研究的核心,也是人类学学科的明确特征。19世纪末20世纪初,在田野工作研究方法出现以前,资料搜集和理论构建相分离。那时的人类学者根据“原始人”的社会文化资料、殖民当局的档案、旅行家的记叙以及传教士的学术研究进行理论建构,用以寻求现代社会制度、风俗习惯的起源以及人类社会发展的规律等[2]。在经由人类学家哈登的引入、博厄斯的倡导、里弗斯的践行,田野调查在马林诺夫斯基那里上升到了人类学方法论的高度[3]。这是人类学田野工作发展过程中的一次变革和飞跃,奠定了现代田野工作的基石。至此以后,田野工作日益成为文化人类学的核心内容和界定标识。

但是在人类学100余年来的发展中,随着研究领域的不断扩大,作为具体的“田野”其概念的外延也在不断丰富和拓展。最初人类学家前往遥远的“异邦”,从事“初民社会”或“原始部落”的文化探索与研究。后来回到自己所处的“现代文明社会”,研究现代生活各个方面,研究视野涉及亲属制度、社会宗教运动、族籍、文化价值、象征符号、结构、社会特征、国家特征、社会阶级、社区和语言、经济全球化与美国城市的穷人以及无家可归者等。当代欧美人类学家中还有许多对欧美出现的各种社会文化群体,诸如不同移民群体、艾滋病群体、癌症群体、吸毒群体、志愿者群体、医生群体等的研究。在研究各种社会文化群体时,也不把研究视角局限在群体的直接存在的小社会区域体系内,而通常放到更大的社会体系直至全球化政治经济中去考虑。

现如今人们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已发生很大改变,社会流动性大大增强、继血缘和地缘关系后,业缘关系已逐步成为了社会关系的主要形式。市场化、数字化、信息化、网络化步伐逐步推进,显然,对于“田野工作”的涵义的概括,仍用基辛(Roger M.keesing)的“田野工作是对一社区及其生活方式从事长期的研究”这样的一个单点指向性和突出地域性的描述已经不能够了。就像阿尔君·阿帕杜莱(A.Appadurai)所说的那样,“民族志中的民族呈现出一种流动性,不可能再有从人类学描述中反映出的地域特征。”“族群不再具有地域化的、空间上有限的、历史上自醒或者文化上同质的特征。现在民族志的任务就是揭开神秘的帷幕:在一个全球化、‘去地域化’的世界,作为现场经历的地点的性质是什么?”显然我们所主张的“田野”已经不仅仅只是一个空间或地理上的概念,也不只是一个有边界的社区或一个“原型”意义上的地点而已。到底哪里才是田野呢?如果说传统人类学的田野更多的是一种地域性的指向或概念,那么我们可认为,在现时代,“田野”已经扩展到包括企业、家庭、政府、非营利组织等现代社会组织以及由流动人群、事件、某一思想、某种知识等牵生的特定空间和社会场景。此时的田野更多的指涉的是一种隐喻虚指空间或者说概念空间,田野正在由一种地域走向场域,田野工作也正由一种地域性走向场域性。

3 走进场域:当代田野工作的地域-场域性

如果说之前是由于存在着不同地域的文化差异移入,人类学家只能通过远赴他乡,经过“田野”后才能体验到他者文化的差异性,从而使得人类学成为一门地域性科学。那么在后资本主义时期,信息以光速在全球传播而不受任何空间的限制。借助于广告和媒体,各种影像可以以一种强势的劲头在全球隔离的地域空间内传播。所有的人和事物都由各种不同部分组成并处于运动变化之中,这种瞬间的、非区域化及不固定等特征迫使我们重新思考田野工作的新形式,这样的思考也有益于正确的看待新的田野调查方法及民族志的写作。

对于“地域”的涵义我们是比较熟悉的,可以说我们现在或者之前所做的人类学研究都是以地域性为主导或指向的。而对于场域(Field)这一概念,这里借用的是布尔迪厄(Pierre Bourdieu)的场域理论,但我们并不在意义上完全的等同。长期的人类学经验研究使布尔迪厄提出了比较完整的场域理论。在布尔迪厄看来社会空间中存在各种各样的场域,场域的多样化是社会分化的结果,场域是由社会成员按照特定的逻辑要求共同建设的,是社会个体参与社会活动的主要场所。但是,场域并不是一种对社会的单纯的空间分割,而是指有一定文化特征因素在其中作用的相对独立的具有社会性的“场域”。[4]另外,这里的场域,并非单指物理环境而言,也包括他人的行为以及与此相连的许多因素,不能理解为被一定边界物包围的领地,也不等同于一般的领域。同一场域的成员往往有着共同的联结纽带,具有一种或有形或无形的串联关系。因而我们所要讲的场域既体现着客观的层面,也包含了主观性的东西。

对于场域(Field)的概念,布尔迪厄也曾这样说过“从分析的角度来看,一个场域可以被定义为在各种位置之间存在的客观关系的一个网络,或一个构型。”网络是从某种相同类型的实际问题中抽象出来的模型,它基本上是由结点和联系两部分构成。结点是网络中的人或机构,即位置的占有者,联系则是交流的方式和内容。任何因互动而形成的相对稳定或者不稳定的关系都可以归于一种网络之中,因此场域并不是一个简单和单一的实体存在,它的边界的划分也只能是相对和基于某种视角的[5]。

那么,如何理解“田野”从地域到场域的这样一种转变呢?这里的转变并不是绝对地由此及彼的一种脱离,也并不是完全地一种新的开始和一种旧的结束,这里只是基于变与未变的田野工作内涵的丰富和拓展。“人类学是研究人性与文化的学问”,这不管是在传统人类学家的田野观察中还是在现今的人类学家田野工作中,都是未变的人类学研究的重要主旨。这里的人性与文化既是一个作为自身和自我的延伸而被定位的他者,也是研究他者同时的一个对自我的反观和发现。因此这里的转变主要还在于下面的一些社会事实的改变:“场域性”意指“田野性”,它可以从两方面来理解:一方面,“田野”不仅仅指“地点”,它应当包含人类学家在社会空间所观察到的社会活动,以及“该处”发生的社会活动事实解释;另一方面,“田野”既并非无所不在,没有外沿,当“田野”由小型村落社区扩散到“都市丛林”中时,调查者不需要远赴他乡,乘坐简单的交通工具都可以直达田野现场,无论是朝夕相见的邻居,还是网络上复杂交织的社会现象,均可以纳入“田野调查”的视域,但这并不意味着“田野无处不在”,日常生活即是“田野”,只有具有相应田野特性并能够最终融入到田野民族志书写中的日常生活才可能被称为“田野”[3]。

基于上述的场域概念和特点,我们可用它来代表我们这里所要说的今天的人类学田野。面对这种情况,人类学者日益感到他们传统研究方式和关注的局限性。于是,越来越多的人类学者将研究视野不断扩大,在研究某个地域的社会文化或现象时,要将其放到更大的时空背景以及经济和社会体系上去观察和思考。如何应对已经变化了的民族志工作情境的挑战。目前,矛盾显而易见。一方面,人类学似乎决定放弃其传统的地域上稳定的固定社区和地方化文化的陈旧观念,而去领会和理解人、物和观念都在急速转变并不愿固守故土的相互联系的世界。另一方面,面对新出现的社会组织,不断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例如在这样的情境下,以怎样视角去看待企业文化这样一个虚拟的空间,人为的给自己设界,以研究问题为导向,而不是以地域为导向。

当前,科学技术快速发展,由此带来生产力空前提高,社会结构发生了巨大变化。同时,人的交往方式和生存形态也呈现出全新的内容。生存空间不再局限于传统狭窄地域内,开始逐渐扩张到全球范围。总之,现代文明的出现使科学技术和生产力得到充分发展,带来了物质财富的高度繁荣,同时也促进了全球范围内不同民族、不同国家的交往空前密切,人的发展也因此向前迈进了一大步。放眼全球,世界正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人类数千年依托地理屏障和政治屏障形成的生存与发展模式已经无法持续,全球化进程把世界各国都拉到了同一个平台上竞争。地理上的邻接和界线不足以界定“地方社区”。考虑到全球化几乎是现代社会中的所有族群都面临的问题,鲜有民族和民族文化可以真的脱离外面的世界,那么,对于田野工作就需要重新思考。[6]对于特别强调文化的相对性、最讲求宽容精神的人类学来说,不同种类的田野工作方法就都是可以接受的。

我国经济制度正在“一体多元”的中华民族的社会文化背景下发生着巨大的变化。自1978年以来,中国已实行了四十余年的改革开放,我国的各地区和城市经历了一系列巨大的社会结构转型: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变,从农牧业转为工商业,从农村社会转为都市社会等,社会被分出了大大小小的场域[7]。改革开放和市场经济驱动下,大量人口由农村向城镇迁移,中小城镇的兴起和乡镇企业的发展引起传统农业社会文化的嬗变,亲属制度、社会性别、阶级等在社会大转型下的发生变化。当前中国社会文化的继续不是简单的再生产,而是在适应现代化进程中对传统的再创造。传统的变迁与变迁中的传统都为以研究社会文化为己任,为主要采用参与观察方法的社会文化人类学提供了最大、最丰富的田野研究领域,以及发挥巨大作用的千载难逢的机遇。场域作为对于空间的一种关键性隐喻更能够展现出今天的田野所蕴含的隐而未发的力量或者说是正在活动的力量。

那么究竟田野在哪里呢?在今天看来,它显然不仅仅是空间和地理的概念,人类学家们更多的是去关注不同社会政治场域的不同知识形式,综合地去考察不同地域不同群体和他们不同的困境。当代社会发展的方向和趋势是不同场域的叠加与融合,社会变革带来了场域的重新定位与划界,社会场域不断扩大,有更多的外在影响进入,社会与世俗力量渗透,更多的表现为边界模糊不清,特殊化程度不高。[8]今天看来,作为限定生产场域的传统社区已然不在,它已经被全球化和国家化的巨大力量所渗透与连接,纳入到世界体系之类,而不再作为世界文化体系核心之外的一个区位被隔离。文化边界的模糊性与交叉性在不断的被放大。显然社会文化必须与一定范围的地域紧密相连的人类学传统陷入到一种尴尬境地,“地方性知识”更多的混合了来自西方的、现代的以及民族国家的异质性文化元素[9]。社区文化的运行规则也在与外界的不断对话与互动的过程中建构起来。因此我们的研究对象也就不再是与世隔绝的“几内亚”他者的文化和文化上的他者,应该包括以流行文化及现代传媒、互联网等为载体的现代社会的文化形态。在所谓当下中国的场景之中,每个人都被吸纳到互联网中,在这一虚拟空间下,一种“无边界”的交往逐步在全球范围内展开,各种族群边界阻隔也在相应的被重新建构起来,被转化成为了一种文化利益和存在权力上的新主张,而在符号化地支配着人们对新的领地、权力和支配的认同、认同以及实施。[10]每个使用者都是生活在这一社会空间的行动者,在这一场域下生活,并在在一定的社会制约条件的客观环境和结构中,不断地同时创造和建构自身以及生活在其中的社会。

4 结语

在人类学发展的百余年来,人类学家通过将田野调查获取的原始材料进行归纳总结,得出规律性的认识,从而使得人类学具有科学研究特征,田野调查也逐渐被界定为是“田野工作者通过熟悉一群人的生活方式来获得知识合法化的一种居住形式”,田野工作也成了人类学的作业范式。扎实的对现实生活切身体察也使人类学学科在百余年的学科建设中得以发展和持存自身。而在“后田野”的阶段。人类学田野调查也更多的呈现出延展性,我们也不应该将视野仅局限在某一地点所发生的事实,诚如格尔茨所言“认识到解释来自何方并不能决定它将被迫去往何处”,“一地”文化受制于其他多重因素影响已是必然,田野工作已经更多的展现出“地域-场域性”。尤其是在一个与新科技造成的未来与当今界限混淆的,与当下密切合一的时代,以其敞开的姿态去界定田野工作的内涵也就显得更有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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