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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一统”的现代性解码与当代中国政治认同建构

2020-12-22常轶军

关键词:秩序政治

常轶军

(云南大学 民族政治研究院,云南 昆明 650091)

一、作为中国政治认同符码的“大一统”

“大一统”一词最早见于《春秋·公羊传》,春秋时期鲁国史官在鲁隐公元年记载政治事件,“元年,春,王正月。元年者何?君之始年也。春者何?岁之始也。王者孰谓?谓文王也。曷为先言王而后言正月?王正月也。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统也。”[1]2196“大”指“以……为大、遵从……”,“一统”指一种统治秩序、政治秩序,即中央集权的统治和权威。春秋时期,周朝“礼乐征伐自天子出”的政治秩序被破坏,礼崩乐坏、诸侯争霸、战乱频繁,人民生活于水深火热之中。而如何建立政治和社会秩序,实现良善生活,不同学派提出不同的治国主张,而鲁国是深受西周分封制文化影响的诸侯国,典型代表则是孔子,而据传公羊先生是孔子弟子子夏的学生。显然其言论一方面继承了孔子的思想,另一方面为鲁隐公统治的合法性辩护,认为鲁隐公即位符合周朝统治秩序,具有历史正统性,甚至“挟天子以令诸侯”,以期在诸侯争霸中占领道义制高点并实现霸业。但是,四分五裂时代,中央集权的政治秩序没有实现,直到秦统一六国,建立君主专制的统治和郡县制的国家结构,“一统”的政治秩序才成为可能。但是秦的迅速覆灭,实践上证明秦的政治制度、意识形态和治国举措共同建构的政治秩序不可持续性,也即“大一统”尚未真正确立。汉朝吸取秦二世而亡的教训,汉初奉行“消极无为”的道家学说,出现“文景之治”的繁荣局面,汉武帝时期为了集权统治需要,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家学说正式成为为君主服务的统治学说,董仲舒提出“天人合一、天人感应”,诉诸“天”为“大一统”,完成合法性证明。此后历经约2000年,中央集权的“大一统”政治秩序一直是中国古代主流政治形态,即使在地方割据严重和少数民族统治地区,也通过朝贡、和亲等手段维持形式上的“大一统”,而且少数民族掌握中央政权时代,也追求“汉化”和“大一统”,华夷共同追求一种政治秩序。“大一统”成为刻画中国古代政治形态的核心代码,凝聚了中国人民和中华民族对于理想政治秩序的共识。而且近2000多年一直保持高度自信,“中国”则是最经典的注释,是地球上的中心之国、中央之国。在世界文明史上,中国也长期处于领先位置,客观上有利于维持对于“大一统”的政治认同。

1840年以来,在西方坚船利炮和商品经济冲击下,国人才意识到中国落后于西方,处于被动、挨打、屈辱的境地,有识之士从不同层面分析落后挨打的原因,从军事武器、政治制度、文化观念诸维度渐次式反思。特别是随着政治交往频繁和西方著作翻译,对于西方分权制衡、民主法治、联邦制等完全不同政治形态的了解,力量对比中的弱势使得“大一统”政治认同面临危机。逐渐将“大一统”与独裁专制、权力腐败、落后挨打等同,成为贬义词。“近世学人讨论最多的议题是如何看待‘大一统’观与集权专制体系形成的关系。在西方思想规训下,‘大一统’必然导致专制独裁的论证逻辑逐渐占了上风,几成共识。”[2]但是,内忧外患的现实和分封格局、战乱频繁的历史使有识之士理性地认识到放弃“大一统”并不可取,而应对于“大一统”提出现代解释,在发展变动中理解“大一统”。康有为指出:“有拨乱世,有升平世,有太平世。拨乱世,内其国而外诸夏。升平世,内诸夏而外夷狄。太平世,内外远近大小如一……此孔子制作所以大也。盖世运既变,则旧法皆弊而生过矣,故必进化而后寡过也。”[3]由此可见,康有为认为孔子所谓的“大一统”就是对于政治发展规律和政治秩序的遵循,对于理想政治的认同。区别在于,近代以前因国力强盛认为君主专制是认同政治的高级形态,而近代以来因国力羸弱退居为低级形态。此后康有为更加明确地指出:“据乱世则内其国,君主专制世也;升平则立宪法,定军民之权之世也;太平则民主,平等大同之世也。”[4]由此可见,君主专制退居为认同政治的最低形态,是“大一统”政治认同的低级阶段。但是即使在分崩离析、地方割据、军阀混战时代,有识之士一直并未放弃“大一统”的追求。“中华民国”成立之后,康有为对于权力分散提出尖锐批评,“政府之号令,不出于京门,派命吏则明拒之,施法令则笑置之,赋税一无所入,名为学美、法之共和政府,实为无政府耳”,各省以联邦制为名大闹自立的结果只能是“名为共和,实则共乱。”[5]可见,对于政治秩序的追求是“大一统”思想生命力的根源。此后蒋介石提出的口号“军政、训政、宪政”也是“大一统”思想的体现。只是实践中为了国民党和个人利益,实行“一个政党、一个主义、一个领袖”,并未实行真正的宪政、并未实现现代政治意义“大一统”而已。中国共产党自成立之初,就勇敢地扛起重建中国“大一统”的大旗。1922年明确提出了“大一统”的政治主张,具体包括:“(一)消除内乱,打倒军阀,建设国内和平;(二)推翻国际帝国主义的压迫,达到中华民族完全独立;(三)统一中国本部(东三省在内)为真正民主共和国;(四)蒙古、西藏、回疆三部实行自治,成为民主自治邦;(五)用自由联邦制,统一中国本部、蒙古、西藏、回疆,建立中华联邦共和国。”[6]虽然使用“民族自治”和“联邦”政治表达,但并未主张西方民族国家的建国道路,而是结合当时的国情、政情和中国历史提出理想政治秩序,且与中国古代各民族“多元一体”的“大一统”思想一脉相承。“中国大一统的历史文化传统使得中国的两个主要革命政党迅速抛弃了民族国家这一现代国家建设形式,自觉地选择了融多民族于一体的大一统国家形式[7]。

纵观历史,“大一统”是中国人和中华民族对于理想政治秩序的追寻,不同时空背景下有不同的制度设计、意识形态、政治认知。“大一统”并非一种政治制度安排,其内涵和价值远远超出君主专制、集权、统一等制度规定和政治现象,而是一种凝聚政治共识的符码,具有巨大的精神文化内涵和政治认同价值,极容易被中国人民和中华民族识别、认同和遵循。有学者认为“大一统是中华民族生存与发展的产物,也是生存与发展的根本方式”[7]。还有学者认为“大一统是中国之轴,失去了大一统,中国也就失去了整体存续的基础与价值”[8]。将“大一统”上升到关系民族生存和国家维系的政治高度,从另一层面印证了其政治认同价值。

二、“大一统”的传统内涵与现代性解码

“大一统”观念产生于政治秩序混乱的春秋时期,制度奠基于高度集权专制的秦朝君主-郡县制模式,作为理想政治模式稳定于西汉时期,历经2000多年持续存在并具有顽强生命力。近代以来,随着世情、国情、族情、民情、党情变迁,作为政治制度“大一统”的君主专制崩塌,被中国人民和中华民族抛弃,但是作为描绘理想政治生活符码的“大一统”一直存活下来并不断发展。还原“大一统”的传统内涵并分析其文化和精神层面价值,进行现代性解码,有利于更全面、更准确地理解“大一统”,也有利于中国发展和巩固“大一统”,挖掘其精神文化价值,推动中国现代化建设。

(一)“大一统”的传统内涵

1.秩序至上的政治理想。“大一统”观念源于春秋时期儒家有识之士对于礼崩乐坏、战争频发、社会无序、道德沦丧的乱世的批判和反思,恢复西周时期政治和社会秩序是其根本追求。就政治秩序而言,即君为臣纲的权力运行逻辑,“君君臣臣”的关系准则,君待臣以礼,臣待君以忠,等级明确、各守本分而不僭越即可恢复政治秩序。“‘大一统’这一理念的提出,最初主要在标举以周天子为核心所确立的天子-诸侯政治模式,且侧重政治理念与政治文化的层面,即周天子声教辐射诸侯与诸侯尊奉王室而会聚四周的一统。”[9]西汉时期最终确立了“大一统”政治秩序,并保持了相对稳定性。就社会秩序而言,即以人伦关系为主轴的礼仪道德规范:父慈子孝、夫唱妇随、兄友弟恭、朋友互信,追求人际和谐为指向。总之,“大一统”思想诞生于乱世,以秩序为善治、大治第一标准,批判混乱、无序和无政府主义的恶治,即使诉诸起义和革命也是寻求从大乱走向大治。

2.华夷一家的身份认同。“大一统”思想发源于汉族和华夏大地,但在儒家思想中,没有不可逾越的边界,适用于夷蛮狄戎等所有其他少数民族,形成一统天下观。孔子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也。”[1]2503由此可见,汉族与其他民族是兄弟一家亲,即都是“我类”。政治起源于“政治人”身份认同,即“我”与“他”的区别。华夷一家的身份认同意味着“我”与“他”的边界主要是地理意义上的,而不是社会和文化意义上的,更不是种族人群意义上的。通过礼乐教育吸引、感化、归服之,甚至华夷可以互变。接受“礼”并承认中国的通过“朝贡”形式维持一种松散的政治秩序,其次通过“和亲”等形式塑造一家人政治形象。在当时语境中,华夷一家有为汉族君主集权统治、地域扩张辩护的嫌疑,但反过来也为蒙古族、满族等少数民族政权统治中原提供合法性依据。客观上形成了“多元一体”“和而不同”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3.“天”为政治象征符号。权力获得、行使须有合法性来源。在中国传统政治过程中,权力合法性来源于“天”,超然的“天”主宰政治现实。皇帝被称“天子”,“君权天授”是权力获得的根本途径。起义、政变须听天命,甚至正常的权力代际传递也须顺天意。皇太子出生时往往与紫气东来、天降祥云、晴空万里、众星捧月等良辰吉日关联。权力行使与天意相适应。“王者配天,谓其道。天有四时,王有四政,四政若四时,通类也,天人所同有也。庆为春,赏为夏,罚为秋,刑为冬。”[10]而遇大旱、大涝、地震等异常天气,视为“天”对于现实政治的不满和警告,皇帝往往会携大臣、家眷向“天”进行政治汇报、沟通,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国泰民安,如天坛即是清朝皇帝举行此类政治活动的场所。同时,皇帝也会反思治国理政举措,是否存在滥杀无辜、大兴土木、腐化堕落等违背天道的政治行为,自觉约束权力。“天”成为政治象征符号,在“靠天吃饭”的农业社会被民众、皇帝和官吏普遍认同,成为权力合法性的“外衣”和“媒介”,有效连接政治认同主体与客体关系,促成“大一统”的政治认同建构,即遵从“天道”。

4.儒家德政思想为意识形态。政治秩序的维系以政治伦理的遵循为前提,政治伦理围绕道德展开,实行“仁政”。具体而言,君主是道德的化身,“内圣外王”,大臣是道德的楷模,“德行高人谓之贤”。民众是可以道德教化的,“人主者,温良宽厚则民爱之”。总之,从人性认知出发,涵盖政治制度、政治行为等各要素,完成德政的意识形态建构,具有系统性、整体性,成为服务君主专制的统治学说。

5.中央集权的政治制度。权力划分是政治生活中至关重要的问题,科学的权力划分有利于形成权力合力,防止权力内耗,维护理想的政治秩序并实现善治。不同的政治理想需要与之匹配的权力划分原则和制度安排。一般而言,集权与分权是权力划分的两种主要形态。“大一统”政治形态,要求中央集权的制度安排,即使在相对分权的分封制时代,也主张“礼乐征伐自天子出”,更何况高度集权的君主专制时期。在中央地方关系上,强调上下级的委托代理关系和不平等的层级隶属,“事在四方,要在中央”,维护中央权威、保持政令畅通。

6.利民导向的政治行为。为了维护“大一统”政治秩序,使民服从统治者权威,予民以利,使之生活衣食无忧,需要实行重民、爱民、利民、惠民的民本主义政治行为。“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因此,君不应与民争利,而应爱民如子,多予少取。

(二)“大一统”的现代性解码

何为现代性,笔者赞同安东尼·吉登斯(Anthony Giddens)的观点:“现代性的动力机制派生于时间和空间的分离和它们在形式上的重新组合,正是这种重新组合对社会关系进行反思性定序与再定序。”[11]14他认为,现代性主要包含虚化时间、脱域、信任、反思性四个维度,主张现代性的连续性,反对社会进化论的传统与现代断裂论。“大一统”在2000多年的发展演变中,远远超越传统的政治内涵,具有深厚的精神和文化内涵,成为中国人民和中华民族的政治共识和政治符码,其蕴含的现代性因子与现代社会具有相融通、相适应的一面,其现代性价值解码不仅有利于“大一统”存续和发展,而且有利于现代化发展。实质上,政治现代化就是摆脱传统政治并追求一种现代政治秩序的过程。而此种政治秩序的稳定性与人民普遍的遵从与认同直接相关。认同是反映政治现代化水平的重要指征。著名的政治现代化专家亨廷顿(Samuel P. Huntingtion)认为,“复杂社会里的政治共同体依赖于该社会政治组织和政治程序的力量,而这种力量的强弱则又取决于这些组织和程序获得支持的广度及其制度化程度。制度化水平由适应性、复杂性、自主性和内聚力衡量”[12]。而民众支持广度、内聚力等则是政治认同的关键内涵。从这个意义而言,政治现代化就是“大一统”的形成历程,也即政治秩序认同逐步形成过程。当然政治认同永远在路上,对于国家意识形态和根本政治制度形成稳定认同标志着政治现代化基本实现。而中观、微观制度、具体政策在宏观制度框架内的适应性调整有利于维持、巩固整体政治认同。因此,解码“大一统”的现代性对于政治现代化意义重大。

1.重校时间与重塑政治关系。根据《春秋·公羊传》记载,“大一统”与“正月”“正时”直接相关。时间是万事万物最基本的存在形式,没有时间无所谓存在。时间秩序是万物秩序之根源。故所有皇帝登基时都要“正时”,创建“年号”。年号是中国封建王朝用来纪年的一种名号,一般由皇帝发起。先秦至汉初无年号,汉武帝即位后创造了年号,年号取名为建元,此后形成政治传统。历代帝王登基一般都要创立年号,昭告人民新的政治时代的到来。一个皇帝所用年号最少1个,多则十几个,如唐高宗有14个,故后世即以年号作为皇帝的称呼,如永乐皇帝、康熙皇帝等。何休注《春秋·公羊传》:“政莫大于正始。故《春秋》以元之气正天之端,以天之端正王之政,以王之政正诸侯之即位,以诸侯之即位正竟内之治。”[1]2196事实上,“正月”“正时”是改变时间标准,“时间的虚化”使得对于事物的认知脱离地点,从而形成“虚化空间”,形成新的政治认知,使不同单元相互替代成为可能。也即吉登斯所谓的现代性“脱域”[11]18。时空分离及虚化尺度形成使得人的认知超越在场情景,从而重塑政治关系和政治认同,最重要功能是修订了政权的政治时间表,缩短了政绩生产时间,延长了政绩评价周期,缓解政治认同压力。“元年”不是地理时间,而是政治时间。

2.主张“正统”与强调现代与传统之连续性。“大一统”不仅是一种“政统”,更是一种“道统”。“道”是政治生活中所遵循的价值和规范,是“王道”更是“天道”。所以,皇帝改制往往强调并非继“前王”而是“先王”,突出政权历史谱系上的“正统”和终极合法性,“正统”是指“统于天”“统于师”而非“统于君”。近代以来,面对政治秩序的剧烈变革,立宪派也以“正统性”为维新变革辩护,提出虚君共和,康有为《孔子改制考》即是明证。将“专制”从“大一统”分离。甚至一些思想家为西方的民主、共和观念寻找历史“正统性”。“正以明天下为天下人之天下,而非一姓之所得私有”。[13]而关于现代性的理解,吉登斯恰恰反对社会进化论的断裂(discontinuities)观点。“很明显在传统和现代之间还存在着延续,两者都不是凭空虚构出来的。”[11]4传统与现代交织的如此紧密,任何简单性的对比都毫无意义。因此,“大一统”的“正统性”具有现代性蕴涵,而非不可相通。事实上,“正统性”就是在历史与现实比对和反思中定位政治关系,确立政治认同。与吉登斯提出的现代性的反思性倾向一致。现代性是人们反思性地运用知识中不断建构起来的,现代性唯一确定的就是不确定性。

3.德治政治与信任导向的政治关系。“大一统”政治秩序基于“德治”理念,“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人伦规范和人性善的假设。对于人的假设是一切政治秩序的原点。“人之初、性本善”是“大一统”政治的基本人性假设。“性本善”并不否定人有作恶的本性,“勿以恶小而为之”即是明证。即使信任有风险,也要信任别人,相信“人人皆可为尧舜”。即使信任产生不良后果,也要宽恕、宽容,给别人改过自新的机会。信任是与风险密切关联的,风险大约产生于17世纪,源于西班牙的航海术语,指遇到危险或者触礁。吉登斯认为,信任在本质上与现代性制度相连。具体而言:“信任与在时间和空间中的缺场有关;信任是联结信赖和信心之间的纽带,信任都是盲目的。”[11]30信任导向的人际关系,出现了象征标志和专家系统。信任与认同密切相关。在现代社会,行业、群体、区域分割造成信息碎片化,人们决策需要更多基于信任。“大一统”蕴含的信任导向的政治观念,容易恰当地转化为政治信任,有利于政治认同建构和中国政治现代化的实现。

三、“大一统”与当代中国政治认同建构

(一)激活“大一统”蕴含的政治认同存量资源

“大一统”体现了古今中国人民对于理想政治秩序的追寻,也是中国政治认同不断建构和形成的过程。随着近代以来时空情景变化,作为君主专制的“大一统”被抛弃,但是作为政治符码的“大一统”精神存活下来。事实上,近代以来中国政治发展历程就是放弃旧的“大一统”并不断寻求新的“大一统”,政治追求和认同政治与近代以来中国政治衰败现实密切相关。1840年以来,多少代中华儿女、仁人志士,各政党派别为了新的政治秩序抛头颅、洒热血孜孜追求,经历过君主立宪制、总统制、议会制、复辟帝制、多党制等政治实践,都未确立一种稳定的政治统治秩序。直到中国共产党带领中国人民建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新的“大一统”基本确立,“中国梦”比任何时候都接近实现,但是远未完全巩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认同面临重大挑战,政治安全形势不容乐观。激活“大一统”蕴含的政治认同存量资源,对于坚定“四个自信”,保障政治安全,实现“中国梦”具有重大意义。

1.刻画绩效认同的时间刻度。绩效认同是政治认同的基础。政治认同主体的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生态需要催生政权的职能以及反映职能实现程度的绩效。绩效一方面是客观的产出,以数据和统计形式呈现出来。政治绩效如民主参与程度、政务服务水平、人民权利实现程度、国家治理水平等;经济绩效如经济增长速度、人民收入增长速度、产业结构等;社会绩效如收入分配、社会治安等;文化绩效如电影、电视、书籍等精神性产品生产;生态绩效如空气质量、河流高山保护等。另一方面是主观获得感。即人民群众主观感知的绩效。获得感反映人民群众对于政权绩效的认知和感受,是客观性与主观性的统一。主观性与人的认知心理、情感、情绪等非理性因素相关,是正常的心理现象。在衡量绩效的标准中,时间标准具有终决性。“大一统”既主张“不忘初心”的历史时间,回到“周历”“王正月”,也强调“重在当下”的现实时间、政治时间,登基改“年号”,开始“元年”。人在历时性的纵向比对和共时性的横向对比中形成对于绩效定位和获得感的认知。不同人的时间观不同。地理时间、历史时间、虚拟时间以及政治时间共同影响人的时间概念和绩效认知。地理时间是客观的,如2019年2月19日,对于地球上所有人具有相同的内涵和价值,而历史时间、虚拟时间和政治时间都是主观的,对于不同国家、民族、群体的内涵和意义完全不同,甚至不被其他人知晓、接受。历史时间如改革开放40周年、新中国成立70周年等,虚拟时间如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接近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等,政治时间如十八大以来、十九大以来等。主观时间往往是基于客观历史和现实的人为刻画。不同的尺度和单位描绘不同的时间地图,反映不同的绩效和获得感。历时性比较中使用较大时间单位有利于增强政治认同,而共时性比较中使用较小时间单位有利于增强获得感。犹如地理学中地图比例尺不同定位的位置不同。

2.注重政治认同的历史资源。“大一统”观念诞生于礼崩乐坏、战乱频繁的乱世,对于过去基于等级、伦理秩序的追求使其天生具有“复古”“怀旧”的基因。此后,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使得儒家学说成为官方统治思想,而董仲舒提出“天人感应、天人合一”的理念,“天”的政治化、符号化完成“大一统”的合法性论证,成为皇帝集权统治的意识形态。此后,“大一统”的“崇古”基因一直保存,成为任何朝代政权统治合法性的依据。“大一统”往往指统于“先王”“圣人”“周礼”。《公羊传》道:“君子居大正,王者大一统”,简称“正统”。“统”正则一切皆正,“正统”往往意指一脉相承、名正言顺,反之则被斥为“闰统”。不仅汉族政权强调“正统”,少数民族入主中原也强调政权的正统性,故谓“华夷一家”。即使大分裂时期,也强调“实不一统而文一统”。甚至起义、政变也以铲除盗贼、回归正统为旗号聚拢人心。“正统”观念与韦伯合法性三分法中的传统型权威吻合。对于现代政治认同而言,人对于政治认同主体-自我和政治认同客体-政权的认知也离不开历史。历史是认知展开的基本场域,在历史与现实比对中定位自我与政权,形成政治认同。社会的不断进步往往扩充政治认同的历史资源,而现实中的价值冲突、利益矛盾往往削弱政治认同的现实资源。因此,历史资源是政治认同永不枯竭的富矿。

3.构建信任导向的政治关系。政权统治合法性和治理有效性离不开良好的政治关系。政治关系主要有冲突、竞争和合作三种形态。显而易见,最优的当属合作关系,而合作的前提是信任。信任是政治运行的“润滑剂”和“无形资产”,有利于增强统治合法性、提升治理绩效,是政权的必要追求。“政治信任是在直接或间接互动的基础上,民众对政治体系的相信、托付和期待。”[14]“大一统”政治秩序维系的基础是信任关系。“仁”“义”“礼”“智”“信”组成的“五常”是维持“三纲”的关系准则。其中信任关系具有终极性。以“仁”“义”“礼”“智”达致君臣、君民信任关系,实现政权稳定和社会安定,并最终实现“大一统”政治秩序。关于政治信任与政治秩序的关系,美国学者巴伯从社会控制论视角指出:“就社会控制而言,权力是最充分的和最有效的—也就是说,为了达到个体的或体制的目标,必须信任权力,请愿承认和接受权力,以期望持有权力的人为了作为一个整体的体制将有技术能力地和有信用责任地使用权力。”[15]因此,信任关系对于政治秩序的维系至关重要。区别只是传统政治信任更多基于人格信任,而现代政治信任则是人格信任和制度信任的交融。

(二)当代中国政治认同建构

新中国成立70年,尤其是改革开放40年来,中国的现代化建设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同时存在不少问题,实现“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进入攻坚期、风险期和关键期,亦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认同最终确立的重要窗口期。发现“大一统”观念与现代性的兼容性,汲取“大一统”蕴含的政治认同资源,对于坚定“四个自信”至关重要。

1.“大一统”视阈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认同

任何国家政治现代化实质是对于相对理想政治秩序的追寻,是实现“大一统”的过程。不同国家的“大一统”有同有异。当代中国,中华民族和中国人民必须遵循的政治秩序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或者说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是当代形态的“大一统”,这是历史和现实规定性决定的必然选择。具体内涵包括:

(1)中国梦统领下的政治理想认同。中国历史和中国人民选择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是为了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这是近代以来中国丧权辱国、落后挨打的悲惨境遇决定的,也是多少代中华儿女、仁人志士百年来的夙愿和鸿志。中国梦是中国人最大的政治公约数,具体包括国家富强、民族复兴和人民幸福三层内涵,也是“大一统”政治秩序的统领和归宿。历史昭示我们,为了实现富国富民的梦想,在不断试错、纠错中选择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实告诉我们,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改变了中国面貌和中国人民生活,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绩,越来越接近中国梦的实现。因此,未来要求我们必须矢志不渝坚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认同,增强“四个自信”。

(2)中华民族共同体的身份认同。政治认同问题首先涉及主体界定,即谁的认同。公民身份认定是政治认同首要问题,涉及最根本性的权利分配。“我”与“他”的权利、责任、情感、行为、目标等不同。摆脱贫穷、落后、挨打、受辱的悲惨境地,实现中国梦是近代以来全体华夏子孙共同夙愿。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是中国历史、中华民族和中国人民的共同选择。认同的主体是中华民族全体人民,超越族群、宗教、地域、年龄、性别、阶层、职业等个体和群体差异。换言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不是一些人的认同,而是中华民族共同的认同。中华民族共同体的身份认同是巩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认同的前提。

(3)人民为中心的政治符号认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目标是实现中国梦。“中国梦归根到底是人民的梦,必须紧紧依靠人民来实现,必须不断为人民造福。”[16]也即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理念。特别是十八大以来,人民成为政治话语中的高频词。“人民是真正的英雄。”因此,人民成为凝结和代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政治符号,被全体中国人民识别,与中国共产党带领人民群众推翻“三座大山”建立新中国历程中,人民显示出的伟大力量和做出的伟大贡献密不可分,与改革和建设中人民展现出的伟大创造力密不可分。以人民为中心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区别于西方国家政权和中国历史上政权的根本标志,也与人民共和国、人民民主政权、人民政府、人民法院等政治定位相吻合。

(4)马克思主义主导的意识形态认同。意识形态是统治者倡导的政治学说,其功能在于论证政治秩序的合法性。不同的意识形态理论肯定或者否定特定的政治秩序。随着全球化深入,价值多元化导致意识形态主导权争夺战日趋激烈。“意识形态领导权的实质是要为统治阶级提供广泛的社会和群众基础及其‘合法性’因素,其核心环节就是要争取被统治者自发的同意和拥护。”[17]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意识形态支撑是马克思主义及其中国化,是为最广大人民群众谋幸福、实现人的全面自由和解放的学说,与中国梦的政治理想、人民为中心的政治符号、中华民族共同体的身份认同遥相呼应。意识形态斗争中马克思主义弱势、失语、失踪、失声从根本上动摇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意识形态最终影响政治话语权。“话语体系是政治认同的统摄性资源。”[18]不同话语体系规定的价值标准、常识认知、概念体系、理论归旨不同,形成不同的历史观、价值观、国家观、社会观、人民观、世界观、制度观,最终影响政治认同。简言之,不同话语体系建构不同的政治世界。因此,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认同,必须巩固马克思主义在意识形态领域的主导性地位,确立马克思主义政治话语权。

(5)以人民民主为核心的政治制度体系认同。人的自主性获得是现代社会发展的动力源泉,也是现代政治区别于传统政治的逻辑起点。因此,现代的认同政治必须以民主政治为取向,“任何试图现代化和民主化的国家,要建构一个有效的国家制度体系,就必须牢牢地守住民主的根本。”[19]近代以来中国人民前赴后继追求民主。具体表述为人民当家做主,也是中国共产党重要的政治理想、政治实践,也是取得革命胜利的法宝之一。新中国成立后,几代领导人都将人民民主定位为社会主义的本质和核心,甚至关乎社会主义的生命。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没有民主就没有社会主义,就没有社会主义的现代化,就没有中华民族伟大复兴。”[20]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必须以人民民主为核心制度追求,以人民代表大会制度为根本制度平台,不断建设和完善制度体系,最终建立符合中国国情、民情的人民民主制度。

2.“大一统”对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认同建构的启示

“大一统”作为中国政治认同的符码,凝聚了中国人民和中华民族的政治智慧和政治共识,体现对于认同政治的理想追求被普遍识别、认同和遵循。基本内涵是追求思想、观念、政治制度、政令等构成的政治系统的和谐、一致和统一,是宝贵的精神资源,具有现代性价值并与政治现代化相吻合。因此,“大一统”对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认同建构具有启示意义。

新时代作为虚化时间重新校对政治时间坐标,通过重塑政治关系巩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认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是党的十九大吹响的政治冲锋号。新时代是新的政治时间坐标,改变人们对于近代以来形成的中国和中华民族的政治认知。饱经沧桑、丧权辱国的弱国成为国富民强的强国,科学社会主义的世界版图上中国的旗帜高高飘扬,为其他发展中国家走向现代化贡献了中国智慧和方案。与基本政治判断相适应,基本政治关系发生改变。外部关系而言,中国由世界舞台的边缘逐步走向中央,中国与他国国际关系格局改变。内部关系而言,伴随社会主要矛盾变化,政治关系发生了相应的变化,提出新的现实需求和政治使命,需要更加强大的政治认同汇聚发展的磅礴力量。由此而来,新时代“四个伟大”必须更加坚定以中国共产党领导为最本质特征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认同。形成新时代-新坐标-新关系-新思想-新作为-新认同的政治认同建设逻辑。以新的政治时间坐标重构政治认知和政治关系,增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政治认同。

与此同时,必须深刻认识到新与旧是相对的、连续的。新时代并未改变我国的基本国情和最大的发展中国家的基本地位。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是近代以来中国历史一步步走出来的,是中国人民不断尝试和选择的,历史上是一脉相承的,新时代具有正统性、继承性,并不否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走过的历程。巩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认同必须充分挖掘和利用历史资源,通过学校教育、媒体平台、社会教育等途径,在恰当的时间节点唤醒人民群众的历史记忆,明白从何处来、为何出发,不忘初心、回归正统,通过历时性比较,通过反思中华人民共和国政权在中国历史上政权序列中的位置形成,对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科学、全面的定位和认知,增强“四个自信”和政治认同,汇聚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的精神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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