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教育世界》之办刊理念
2020-12-22孙健
孙 健
(惠州学院学报编辑部,广东 惠州 516007)
甲午战败,致使中国众多有识之士认为在乎彼邦(日本)制宪政体与教育之普及。[1]在此背景下,1901 年5 月由著名国学大师罗振玉先生创办的《教育世界》应运而生。该刊物关注教育体制改革倡导新式教育理念,在助推科举制度废除、促进新学制(即《奏定学堂章程》,也称癸卯学制)制定的过程中,[2]发挥了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作为国人探索教育强国、改良学务的文化平台,其对中国近代教育发展所产生的深远影响,显然与其办刊理念密切相关。《教育世界》的办刊理念主要表现在以下方面。
一、以刊启迪,促进教育变革
清末资产阶级革命风起云涌,清政府统治濒临土崩瓦解的边缘。为缓和社会矛盾,1901 年1月29 日,慈禧太后以光绪帝名义在西安发布变法诏谕,从而正式揭开了“清末新政”的序幕。因此,教育改革顺理成章纳入了“新政”的议事日程。在此背景下诞生的《教育世界》首刊开篇指出:“无人才不成世界,无教育不得人才。方今世界不出四语,曰:‘优胜绌败’。今中国处此列雄竞争之世,欲图自存,安得不于教育亟加之意乎?”[3]作为中国第一份教育专业刊物,旨在振聋发聩,从救亡图存的高度提出了教育改革的必要性。
从创刊伊始,该刊连续刊载中外学者对教育改革策略的探索,如日本教育时论主笔辻武雄的《支那教育改革方案》《清国两江学政方案私议》、留日学生总监督夏偕复的《学校刍言》以及主编罗振玉的《各行省设立寻常小学堂议》《教育五要》《设师范急救科议》等;同时也刊发了张之洞、刘坤一、陶模等一些地方总督倡议教育改革的奏折,意在呼吁“变法必自设学堂始,设学堂必自废科举始。”[4]“中国不贫于财而贫于人才,不弱于兵而弱于志气。……现行科举章程本是沿袭前明旧制。承平之世,其人才尚足以佐治安民。今日国夔患深,才乏文敝,若非改弦易辙,何以拯此艰危?”[5]可以说,《教育世界》在营造教育改革舆论氛围以及启迪国民崇尚新学方面功不可没。
基于对《教育世界》前20 号(期)的思考和归纳,罗振玉在《教育赘言八则》明确提出了当时教育改革应遵循“国民教育”之方针,即“今日立学,必定义务教育主义,必使全国人民悉受普通之教育,悉具尊爱之知识。教育之方针不误,而后乃能逐渐进步。”[6]“国民教育”是近代资产阶级教育理论的重要组成部分,当时的欧美主要资本主义国家已实施了初等义务教育制度。显然,在清政府的封建专制主义统治下,以及当时普及义务教育的现实条件不具备,《教育世界》所宣传的“国民教育”理念在当时历史条件下是难以真正实现的。但该刊宣扬“废科举、兴新学、启民智”之教育改革思想,猛烈抨击时局教育制度弊端,试图通过“培养新民”从而实现“教育救国”,这在当时无疑具有一定的历史进步意义。
二、采撷外籍,以滋国之需
“所期收彼长,为国补缺漏”[7]是清末开明人士对待外来事物的共识。针对清政府实行“新政”后国内教育面临的体制混乱及教育资源奇缺,罗振玉认为:“教育一事,当全国划一,故以颁教育制度为第一要务。”[8]然而,由于“昔国教育尚在幼稚时代,罕有窥世界之真面目者,与其为武断之议论,不如直译外籍供人采择,尚不至贻误后来。”[9]基于此,《教育世界》从创刊起至1903 年12 月期间(从第1 号到第65 号),则连篇累牍介绍日本教育制度,共计刊发了日本教育法规及条例96 项左右,主要有:(1)文部省官僚体制及其直辖诸学校职权;(3)公、私立学校建制法令;(4)单轨制各级学校章程及规则;(4)职业教育的分类及管理法则;(5)术科设置细目及教授程度规则;(6)地方学事通则;(7)教员录用、待遇及退出办法;(8)各类学校学生检录、学费、培养目标等管理细则;(9)文部省外国留学生规则;(10)各种实业教育规程及实业教育费国库补助法;(11)其他教育团体的报批、运作及其权利与义务规定。同时,《教育世界》还刊发了一系列日本官方教育改革的重要方略,如《日本文部省沿革略》《日本近世教育概览》等。《教育世界》对日本教育制度的系统译载,为当时清政府酝酿和制定新学制提供了可资模仿与借鉴的范本。
《教育世界》在“译篇”栏目不余遗力地宣传日本教育概况,亦与罗振玉个人的日本观密切相关。罗振玉有感于日本教育改革成功之先例,认为基础教育是提高国民素质的关键性因素,因此呼吁在全国设立小学堂并撰专文就此提出一系列建议。与此相对应,《教育世界》第1 号到第8 号系统刊发了有关日本文部省出台的小学教育政策法令及实施细则。同时,为配套探讨师资问题,第4号译载了日本小学教员检定等规则,第6 号及第9 号则集中介绍日本师范学校基础建制及培养课程体系设置。尤其在受张之洞派遣赴日考察期间,罗振玉“详细收集了有关日本教育制度的各种章程,据统计达110 多份”。[10]1902 年春,回国后交由原东文学社成员悉数翻译,并连续刊发在《教育世界》上。《教育世界》如此规模化译载来自日本教育体系的“他山之石”,无疑折射出主编罗振玉一贯秉承的“中体西用”之儒家宪政思想。
《教育世界》从34 号起,译载旨趣由“近采日本”逐步转向“外引欧美”,但并未直接译自欧美源生国家,而是热衷于“转道日本”译介日文版的欧美教育制度,主要有:(1)法国中学校课程设置提要;(2)英国中等学校体制方略;(3)德国小学制度体系规则;(4)英国小学制度建制条例;(5)美国小学学制体系规范;(6)德国小学教育述略;(7)法国小学义务教育制度;(8)法国实业教育政策;(9)俄国实业教育制度及课程纲要。此外,还对印度、朝鲜一些亚洲国家的教育也作了少量介绍。日本在“明治维新”时期就曾提出“破陋习,汲取西洋之教育大观”,[11]其教育研究立场无疑是为日本“君主立宪”忠实服务的,正如日本贵族院议员伊泽修二指出的那样,“新知顾当启迪,国粹务宜保存。”[12]与其同理,此时《教育世界》对欧美教育的推介,其目的是希冀直接汲取日本学习西方的精粹,从而为中国新学制(癸卯学制)的建立提供必要的启迪和借鉴。
自1904 年2 月第69 号改版后,《教育世界》增加了经过译者研读思考后编译的文章,尤其是在介绍西方著名哲学家、教育学家及其学说、著作方面,主要有:(1)美国教育家玛丽莉蓉传;(2)美国教育家巴嘉传;(3)古希腊著名三哲传记;(4)德国哲学家叔本华传;(5)英国社会学家、教育家赫伯特·斯宾塞及其经典著作;(6)英国哲学家、教育家洛克及其名著;(7)捷克大教育家夸美纽斯及其代表作;(8)瑞士著名民主主义教育家裴斯泰洛齐及其自然教育思想;(9)贝斯达禄奇氏(即裴斯泰洛齐)之教育学说(附传)。《教育世界》作为一个桥梁,有力地促进了近代中外教育文化的交流和碰撞。在此过程中,其译载场域并非一成不变。在采撷外籍方面,已经从照搬和模仿逐步演化为辨别和吸纳,并注入了浓厚的学术思想探讨的气息,使比较教育研究进入一个更为广阔的天地,也表明了中国近代学习西方教育的进程由“制度层面”开始走向“文化层面”。①梁启超曾把中国近代学习西方的进程为三个时期:第一期为器物层面,第二期为制度层面,第三期为文化层面。
三、栏目从简到繁,彰显学术底色
栏目是刊物的基本单位,而栏目设置则是刊物健康发展的基础与前提,其必需恰当地反映刊物的办刊宗旨,凸显刊物的主要内容,并紧扣时代发展的脉搏。罗振玉在《教育世界》的开篇文章《教育世界序例》中明确拟定了办刊宗旨:“是世界者,人才之所构成,而人才者,又教育为之化导者也……爰取最近之学说、书籍,编译成册,颜之曰‘教育世界’,以响海内学者。虽曰壤流之细,或有裨川岳于万一乎?”[3]作为我国最早的教育刊物,半月出版一号,整年汇成一辑,分辑为《教育丛书》共7 辑,发行至1908 年1 月停刊,累计发行166 号。
《教育世界》前期(第1-68 号)栏目因深受罗振玉之前编撰的《农学报》影响,其编排体例亦完全仿照为“文篇”和“译篇”,其中“文篇”多刊载教育实论,主要为罗振玉、王国维等有识之士针对当时中国教育现状所提出的论说及改革建议,还有部分清政府大臣奏请实行教育新政的奏折;而“译篇”则主要连载译自日本官订学制、教育法令及学校章程。虽偶有“卫生”“文部”“福傅”“教授”“小史”“实业”等其他栏目,但“文篇”和“译篇”两个主打栏目显然占据了该刊的大部分篇幅。可以看出,此时该刊栏目设置较为简单,所刊内容主要迎合了“新政”期间国人急于“改革教育,师学日本”的迫切愿望。在这种意义上说,《教育世界》前期实则为一份功利性较强的教育类刊物。
从1904 年7 月下旬起,罗振玉将《教育世界》“悉心托付观堂(按:王国维号)”。由此,《教育世界》后期(第69-166 号)由王国维全面负责刊物的实际编辑工作,并对办刊宗旨、栏目类别、内容风格以及纸张装印等方面均作了较大幅度调整。办刊不再沿袭“唯日本教育体例是瞻”,而是致力于:“一引诸家精理微言,以供研究;二载各国良法宏规,以资则效;二录名人嘉言懿行,以示激劝。若夫浅薄之政论,一家之私言,与一切无关教育者,概弗录。”[9]《教育世界》从第69 号改章之后,不再保留“文篇”“译篇”两大传统栏目,而是新开辟栏目20 多个,主要有:插画(或肖像、图画)、论说、代论、学理、管理、教授训练、学制、传记、修身训话、小说、丛谈、本国学事、外国学事、家庭教育、杂录(篡)、文苑、文牍、史传、教育史、学术史、教育行政、视学(学事)报告、附录等。
从《教育世界》后期栏目所刊文章的范围来看,除主要指向教育学外,还涵盖哲学、史学、美学、文学、伦理学、文字学、考古学、心理学、词学、曲学、红学、金石学等多个学科领域。《教育世界》研究旨趣此时不再局限于狭窄的教育范畴,而逐步涉及到与教育相关的广泛社会领域。尤其是主编王国维“嗣读叔本华之书而大好之”,[13]认为“夫哲学,教育学之母也”,[14]潜心“攻读康德、叔本华、尼采哲学,旁及英、法诸家之说,涉足先秦诸子之学及宋代理学”,[15]并在《教育世界》“论说”栏目中发表哲学探究方面的论文多达10 余篇。显然,此阶段《教育世界》栏目统辖下的文章实属广义的教育范畴,且与学术研究相结合,旨在将教育放在整个文化学术的大背景下进行考察研究,无疑大大开阔了国人的视野,使得《教育世界》由专门的教育类刊物演变成以教育为特色的学术类刊物。
四、汇聚作者群,养蓄优质稿源
组稿是编辑重要的职责,不同作者风格各异、才华横溢的文章构成了刊物的多姿多彩。马克思在编撰《莱茵报》时,就始终坚持开放办刊,邀请文化名流就理论前沿、学术动态及社会热点问题进行撰稿,并获得巨大成功。与之类似,《教育世界》在当时信息媒介欠发达的社会背景下,利用罗振玉、王国维在文化圈内的崇高地位和强大号召力,罗致了一批国外内颇具名望的作者群体,使该刊获得了“发行量最大、出版时间最长、影响力也较大”的盛誉。[16]为《教育世界》撰稿及提供译稿的除了罗、王(他们之间关系的资料颇丰,这里不再累赘述)两位国学大师外,还有张元济、夏偕复、樊炳清、沈纮等国内学者以及辻武雄等日本教育界人士,现简要分述如下。
张元济与罗振玉一样,都是清政府学部侍郎严修在任职期间培养提携的新学人士。张元济竭诚提倡新思想,锐意兴办新教育并卓有成效。他在任南洋公学(交通大学)管理译书院事务兼总校时,就与罗振玉(时任《农学报》主编)之间不仅有业界关联,二人也有相当交谊,并对罗振玉主张的“长国家之势力,增生人之智识,必自教育始”教育救国理念深有同感。[17]891902 年初,应罗振玉之邀,张元济在《教育世界》杂志上发表《答吾友问学堂事书》一文,提出教育普及的思想,“无良无贱,无长无少,无城无乡,无不在教育之列也”[18]。
夏偕复于1899 年6 月至1901 年10 任中国留日学生总监督,由于其职务所系而熟知日本教育状况。《教育世界》前期所刊的翻译文章,广涉各国教育状况,尤其是日本的历年学制、中小学及师范学校各学章程等诸多学务资料,因此主编罗振玉积极主动向熟悉西方尤其日本学务的开明人士咨询借鉴,夏偕复等人就在其中。同时,夏偕复对罗振玉所提倡的“以为西人学术未始不可资中学之助”理念甚为赞赏,[17]42于是欣然为《教育世界》(从13 号至15 号)连续撰稿,宣称“我今日欲立学校,宜取法于日本”,[19]对日本学校建制,尤其是日本高等学堂进行甚为详备的介绍。
樊炳清、王国维、沈纮等人都是上海东文学社的学生。该社创办于1898 年,并以培养通晓日文、日语人才及翻译日文书报人员为己任。罗振玉是学社的主要创办者之一,因此罗与他们既是师生,又是朋友、同事。在东文学社学习期间,这批“近代国内培养起来的第一批日语翻译人才”就开始翻译日文原著和介绍新学,[20]并深得罗振玉的器重。《教育世界》创刊后,他们踊跃为刊物撰译文稿,并成为支撑“议篇”栏目的重要生力军。尤其是“东文学社三杰”之一的沈纮,在罗振玉任主编时期就是《教育世界》所倚重的翻译作者;后其赴法国留学,留法期间仍与主编王国维保持频繁书信来往,并以“巴黎邮稿”形式在《教育世界》上刊发译稿10 余篇,详尽介绍了法国基础教育制度及相关教育法令。
辻武雄是日本开发社副社长兼《教育实论》编辑主任,其于1898 年受开发社派遣赴中国北京、天津、上海等地进行教育考察,并对中国新式教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1900 年他再次来中国,后应罗振玉邀请,受聘《教育世界》主任编辑员,①参见:荫山雅博.江苏教育改革と藤田豊八,载于“国立教育研究所纪要”1998 年115 号,29 页。并在该刊第3 号、第19 号上,发表其对中国教育改革方案以及学堂建制、教科、教习等方面的系列建议。1905 年1 月,辻武雄自东京来到苏州,再次受罗振玉之邀,担任《教育世界》的编辑,主要是将日文论著译成中文,[21]并连续刊发在《教育世界》第93 号至95 号上。另外,罗振玉、王国维出游日本时曾拜访过一些日本政界及教育界人士,他们也为《教育世界》的创办和编写做出了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