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家丁石孙的北大校长轶事

邵红能

“在北京大学历史上，有两位校长值得记住，一位是‘北大之父蔡元培，另一位就是丁石孙。”学者季羡林曾在北京大学百年校庆上感慨。2019年10月12日，数学家、教育家、社会活动家丁石孙因病在京逝世，享年92岁。

丁石孙（1927.9.5-2019.10.12），江苏镇江人，曾任北京大学校长、民盟中央副主席、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等职务。学术上，他在代数、数论、应用代数、李代数理论的研究方面取得多项成果，提出了程序自动化研究课题，是中国代数数论研究的倡导者。

清华毕业生与北大数学系主任

丁石孙1927年9月5日出生于上海西门路润安里43号，取名丁永安（后来改名“石孙”）。他的祖父和外祖父都在上海做生意，是第一批闯荡上海滩的人。1944年起，丁石孙先后在上海大同大学、清华大学数学系学习，早年颇为不顺：1947年因参加学生运动，被国民党特务抓进监狱;后被上海大同大学开除，进入黑名单，不可再次入学。1948年，丁石孙重新报考大学，顺利考入清华大学和燕京大学，丁石孙选择了前者。

毕业后，1950年至1952年，丁石孙在清华大学数学系任助教。1952年转到北京大学。北大数学学科自1913年招生以来，至今已然百年历史。蔡元培曾说：“治纯粹科学者，都要从数学入手，所以各系秩序，列数学系为第一系。”百年以来，北大数学人才辈出，硕果累累，成绩斐然，培养出一大批优秀的数学家。丁石孙与人合著的《解析几何》《高等代数简明教程》《代数学引论》等教材在国内有很大影响，译著也颇丰，《数学思想的发展》等多篇译笔显示出他丰富的哲学思想。

早年丁石孙在段学复先生门下研究代数。1958年，数学系发展电子计算机时，他开始研究数理逻辑和算法论。经过“文革”前后十多年的折腾，当他再次起步时，则选定了代数数论作为研究方向。

他提出了程序自动化的研究课题，是在中国开展代数数论研究的倡导者。丁石孙曾说：“一个人、一个国家甚至一个民族，对待数学，重要的不是公式、不是定理，而是它的方法。”早在1956年，丁石孙就提出过数学思想发展的研究，称此研究“将有助于对今天数学的正确了解，从而能指出今后数学发展的方向”。

1980年，丁石孙当了北大数学系主任;这个“北大第一系”聚集了诸多中国一流数学家，他做主任时，将数学系治理得全校首屈一指。

在丁石孙看来，数学的作用不局限于它是一门知识，更不仅仅是工具，在整个教育过程中，数学对人才的培养具有很重要的作用。哪个学科一旦与数学的某个问题挂钩，往往就能够得到一个飞跃的发展。

65岁生日那天，丁石孙写了一份遗嘱：“也许我死后还有一点现款，请把我的一份（依据法律）捐给北京大学数学系，如何使用由数学系决定。我对数学是有感情的。”

第26任校长

1982年末，丁石孙辞去系主任一职，去美国哈佛大学做访问学者。1983年回国。北大一次关于选举新一任校长的民意测试中，丁石孙竟得票最多。1984年，北大校党委书记通知丁石孙，当选北大校长。一个月后，丁石孙就任北京大学第26任校长;任期5年，从1984年3月至1989年8月。

其间，丁石孙进行了一系列改革。包括大力提拔年轻人、实行工资包干制、贯彻竞争机制、活跃学术空气、加强校生交流、允许学生转系……在他眼里，“校长并没有高人一等的地位，你唯一的办法就是创造条件让大家能够自由发展”。丁石孙认为“科学与民主”“兼容并包，求同存异”都是北大精神，但最为核心的东西是尊重人，尊重人的个性，尊重人的自由发展。

就人才培养这一问题，丁石孙特别强调“自由发展”和“坚持”的重要性。另外，1986年入读国际政治系的学生王佳回忆，那时的北大，就是他们心目中大学的样子。人人都是理想主义者，觉得自己对国家、民族和社会承担着使命和责任，心怀热情和希望。

丁石孙不习惯讲套话，甚为诚实。1988年7月，毛新宇在北大附中毕业，高考成绩不理想。其母、毛泽东的儿媳邵华曾找到北大校长丁石孙，说“我家三代都属于北大”。而丁石孙却说：“无此必然性啊。”因为“北大校风自由，同学好动，担心他进来无法保障安全”，毛新宇后就读人大历史系。

另据报道，1958年，丁石孙因同情右派，受严重警告处分;1960年，在反右倾时成为“阶级异己分子”，被开除党籍。后刚被平反，又遭遇特殊历史时期，被作为“牛鬼蛇神”关进“黑帮大院”。改革开放后，丁石孙获得平反。然而，对于那些曾伤害过他的“造反派”，他却表现出了可贵的大度。恢复北大数学系副主任工作的他，曾向上级提议，希望能给这批年轻人第二次机会。

最不把自己当校长

2013年，《有话可说——丁石孙访谈录》出版，该书在中国当代高等教育史、数学史、民主党派政治史上也颇具史料价值。在新华社记者丁永宁眼里，晚年的哥哥似乎更喜欢倾听，常处于沉默状态。

在北大档案馆，就第26任校长丁石孙，我们只看得到寥寥可数的几张照片。丁石孙自己曾说：“我是个失败的校长，因为我心目中理想的、好的学校，没有达到。”

但是，顶着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副委员长、中国民主同盟中央委员会主席等诸多头衔与光环的丁石孙，当他去世的消息传出，有如雪片般飞来的悼念与追忆，大多数都在緬怀他作为北大校长的那段时光。

为何怀念？丁石孙很好地传承了“科学与民主”“兼容并包，求同存异”的北大精神;“最不把自己当校长”，旷达、平和，师生们想不喜欢他都难。当年，他经常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或者灰色衣服，骑着自行车，在校园中穿行，学生见到丁校长，随时可以拦住，并对学校提出各种建议。校友对丁石孙的感情是真挚的。1998年，北京大学百年校庆，当丁石孙的名字被念出时，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校庆期间，丁石孙被校友、学生包围，邀请他为大家再上一课。从一个教室走出，紧接着又被“架”进另一个教室。曾为世纪难题“孪生素数猜想”的解决做出突破性工作、被数学领域顶尖杂志《数学年刊》审稿人亨利·伊万尼克盛赞“历史性突破”的北大数学系毕业生张益唐，对丁老师的教诲也是念念不忘。

他自己也承认，回顾自己在北大任职校长的经历，“最得意的一点就是我当了多少年校长，学校里没有人认为我是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