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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悲剧性及其实现
——马克思与尼采的生命政治

2020-12-20汪希达

太原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2020年1期
关键词:尼采马克思人类

汪希达

(广东第二师范学院 政法系,广东 广州 510800)

表面上看,马克思和尼采的思想处于尖锐对立中,前者是激进的民主主义者,后者是激进的贵族主义者。拥护马克思的一方,往往会指责尼采的工作是在为资产阶级的统治做辩护。这样的指责虽说有一定的道理,但却有失公正。因为尼采跟马克思一样,对资本主义社会进行了激烈的批判,不可思议的是,批判的理由竟然也如出一辙。他们都认为资本主义社会对人的生命潜能造成了很大的伤害,阻碍了他们的自我实现,把人变成了禁欲的(尼采)或异化的人(马克思)。事实上,马克思和尼采之所以有深刻的相似之处,就在于他们都是从生命的视角来审视或评判历史与现实的。历史的进步与否,主要不在于资本主义社会如何改变了世界,而在于它是否有利于促进人的自我实现,能否让人的潜能得到充分发挥。鉴于马克思和尼采对19世纪以来的中西方思想有着深远影响,我们有必要从生命政治的角度来了解他们的相同与不同之处。

一、 作为“生命”存在的人

马克思和尼采同属于黑格尔之后的哲学家,他们都扬弃黑格尔,拒斥形而上学,推动了现代西方哲学的转型。哲学的转型必然伴随着人类自我认知的转变,马克思和尼采不约而同地把人理解为生命的存在。阿伦特非常有见地地把马克思、尼采和柏格森并称为现代生命哲学的伟大代表,认为他们三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把生命等于存在。这使得他们对人的理解不同于现代早期的哲学家,“在他们这里,生命显得比意识更活跃、更富生产性。”[1]262换言之,在现代早期哲学家们那里,意识显得比生命更加活跃,人被理解为意识。

作为意识存在的人跟生命存在的人有什么不同呢?我们只需要提一下笛卡尔和黑格尔是如何理解人的就行了。根据笛卡尔著名的哲学命题“我思故我在”,我们知道,在他那里“我思”是一个思想实体,它没有身体,也不需要阳光和空气,它的本质属性就是思想。黑格尔同样也把人的存在理解为意识,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指出,在黑格尔那里,人仅仅表现为自我意识,是自我意识对象化的产物,人的身体是自我意识的身体。把人的存在理解为意识,这乃是对人的唯灵论的理解。这种对人的看法必然贬低人的自然存在和感性。就像在柏拉图那里,可感世界中的人是非真实的,只有理念世界中的人才是人本身,才是真正的人,前者乃是对后者的摹仿一样。形而上学把世界区分为可感世界和可知世界,相应地,人则被区分为身体和灵魂、感性和理性。

作为生命的存在物,人首先是自然的、肉身性的存在,他的存在具有受限性。人受到的限制体现在他跟其他动植物一样,一分一秒也离不开自然,因为他也是自然的一部分。马克思把人称之为对象性的存在,这突出体现了人的受限性:人欲望的对象不依赖于他而在他之外存在。无论是为了生存,还是为了确证自己的本质力量,这些对象都是必不可少的。故而,“非对象性的存在物是非存在物”,[2]107它必然是非现实的,只能是人想象出来的抽象的东西。像笛卡尔的那个把自己封闭在自我意识中的“我思”,就只能是纯粹的虚构,因为“我思”完全可以没有对象和外在的世界。对象性的存在物一定也是感性的,对于人来讲,作为感性的存在,首先体现为他是肉身性的存在。因此,历史的第一个前提对马克思来讲既不是基督教的上帝,也不是黑格尔的绝对精神,而是有生命的个人,首先需要关心的是这些人的肉体组织以及其同自然的关系。

在尼采那里,人同样也完全属于自然,他跟柏拉图的理念世界和基督教的天堂毫无关系。“在整体之外别无他物”,[3]50整体指的就是人生活于其中的自然。既然整体之外别无他物,人就完全是自然的存在,他是自然的一部分,从属于自然,在自然之中。为了强调这种从属关系无法解除,尼采直接说:“人是命运的一部分”。[3]50作为生命的存在,他的本性是权力意志。这意味着人类会努力地成长、扩张和夺取。但这决不是在纯思想领域里进行的,生命要壮大,就必须奋力争取阳光和雨露,而不是封闭在自我意识的铁屋里。他跟马克思一样强调了人的肉体组织的重要性,认为人完完全全地是肉体,灵魂只不过是用来表示身体上某个东西的词语。

把人视为生命,这说明马克思和尼采拒斥了现代哲学中被笛卡尔和康德所构建起来的脱离感性经验和自然的纯粹自我、绝对主体,“自我是一种自然,不是与自然迥然不一的那种内在自我”,[4]就像马克思所说的,人类跟自然的关系,其实就是自然跟自然之间的关系。在尼采那里也类似,所谓的个体,只不过是象征自然的酒神狄奥尼索斯的个体化,个体只是自然的个体而已。

作为感性的、肉身性的存在,人在具有受限性的同时,也具有积极的能动性,这是任何一种被视为生命的存在都具有的本质属性。把人看作意识的存在,意味着人的身体是缺乏能动性的,或者说身体的能动性是由意识带来的,因此,笛卡尔把人的身体视为不会思维的广延也就不奇怪了,而对黑格尔来讲,身体乃是精神对象化的结果,身体的运动在本质上是意识的运动。把人看作生命,马克思和尼采必然会把之前被认为属于意识的能动性归还给身体,身体绝非像之前的哲学家们认为的那样是僵死、被动的。

马克思认为,在物质具有的特性中,运动是第一个并且是最重要的特性。但是,这种运动绝不仅仅指机械运动和数学运动,“而且更是趋向、生命力、紧张,或者用雅科布·伯麦的话来说,是物质的痛苦。物质的原始形式是物质内部所固有的、活生生的、本质的力量,这些力量使物质获得个性,并造成各种特殊的差异”。[5]163物质本身就具有内在的活生生的力量,而且这种力量具有其内在的丰富性,多姿多彩的世界乃是物质自身运动的结果。尼采也说过类似的话:“身体是一种伟大的理想,一种具有单一意义的杂多,一种战争和一种和平,一个牧群和一个牧人”。[6]44由此可见,身体本身就具有内在的丰富性,至于精神,只不过是身体的工具。这就像马克思认为自我意识是人的自我意识,是生活在现实世界并受现实世界制约的人的自我意识一样。总之,不是人属于意识,而是意识属于活生生的人。故而,马克思和尼采把被笛卡尔和黑格尔等哲学家所头足倒置的人,恢复到了正常的姿势。

人既然有内在的能动性,那么生命的理想状态就是获得足够的时间和空间,从而在此基础上充分实现自己的潜能。这种潜能的实现是积极、向外、感性的,绝非在纯粹的思想领域里面就可以完成。马克思认为,作为对象性的存在物,人必然地会通过现实的、感性的对象来表现自己的生命。这种表现具有双重功能,一方面是为了获取生存资料,另一方面就是为了自我实现。也就是说,不仅生存资料的获取离不开外在的、感性的对象,人的内在潜能的发挥同样离不开它们,正是通过它们,人才能确证自己的本质力量,才能表现自己。没有外在的对象,人什么都不是,也什么都成为不了。同样,尼采也肯定了人这种能动的、积极向外表现自己的趋向。生命之为生命,它的本性就在于要释放力量,每一个有机体所要追求的就是权力的增长。所谓权力的增长就是要让丰富的本能实现出来,这种实现同样也离不开外在的对象,离开了外在的对象,权力意志就会英雄无用武之地,无法成就自己。人既然完全属于自然,那么,他的存在就完完全全是此岸性的。人类的一切追求都只能在这个世界才能获得实现,这个世界就是人类的唯一舞台。人们应该抛弃不切实际的幻想,面对实现,积极获取真实的幸福。

由此可见,把人的存在视为生命,也就是认为人是感性的、肉身性的存在,他属于自然,要受到自然的限制,与此同时,他也具有积极的能动性,他的自我实现就是要充分发挥自己的潜能,而且这种潜能的发挥也只有在人生存的这个唯一的世界才是可能的。

二、 生存的悲剧性

作为感性的、肉身性的存在,人一方面具有被动性和受限制性,另一方面又具有主动性和能动性,这注定了人类的生存必然具有一定的悲剧性。具有主动性,说明人必然会追求自由自主性,希望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塑造世界,在世界中获得自我确证,以证明自己存在的意义。但由于具有受动性,他的生存,他的自由和创造性都离不开独立的、不依赖于他的对象。首先,这些对象往往是稀缺的,这必然导致人与人之间为了生存和发展而进行跟生物界本质上并无不同的生存斗争。这种斗争必然导致人与人之间残酷的剥削和压迫。其次,人类生存和发展所依赖的对象大多数都不是现成的,那么人就需要付出艰辛的努力把这些对象创造出来。这导致人类为摆脱物质需求的束缚,不得不经历长期的、痛苦的历史过程。而且,付出努力还并不一定会有回报,也许这种束缚将是人类永远无法摆脱的命运,就像其他生物从来没想过摆脱这种命运一样。最后,作为受限制的存在物,人的生命是有限的,在有限的生命中却往往有着无限的追求,这也必然给人带来内在的冲突和痛苦。

基于对生命特性的这种认识,马克思对人类过去的历史的描述是阴郁的:由于生存资料匮乏,人与人之间的生存竞争自原始土地公有制解体以来就一直存在着,且愈演愈烈。《共产党宣言》开篇就告诉我们:“至今一切社会的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7]400只要生存资料的匮乏不能得到彻底的解决,这种斗争就不会停止。这不是道不道德的问题,所以道义上的谴责也无法平息它。资本家对工人的残酷剥削是他们在一定的社会环境中必然会表现出来的行为,在很大程度上他们也是身不由己——他们只是经济范畴的人格化,是一定阶级关系和利益的承担者。

生存资料的匮乏,说明作为自然的一部分,人并没有受到特别的优待,他跟其他生物一样饱受生存之苦,为之付出了沉重代价。因此,马克思不认同那些美化自然的做法。有些人,尤其是“真正的”社会主义者们,天真地认为只要能够回归自然,就能回到那个人与人之间,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黄金时代。对此,马克思反唇相讥,认为霍布斯更有充分的权利利用自然来证明自己“一切人反对一切人的斗争”的观点。在自然界我们只要一睁眼就能看到:

“植物和动物之间的残酷的竞争;他可能还会例如在植物界中,在它的‘高大的、骄傲的橡树林’中,看见这些高大的、骄傲的资本家夺去了小灌木林的生活资料,灌木林可能会叫喊:terra,acqua,aereetigniinterdictisumus(不让我们接近土地、水、空气、阳光)。”[8]557

大自然是残酷的,其间充满的首先是你死我活的生存竞争,而不是所谓的和谐。基于跟马克思一样的认识,恩格斯才会认为,在一个以阶级对立和阶级统治为基础的社会中,费尔巴哈在道德上宣扬爱的崇拜是不合时宜的。单靠爱的力量,不同阶级的人不会相亲相爱,更别说让社会现状得到整体改观。如果不是正好生活在一个生产力高度发展的时代,基于对人性的这种不乐观,很难想象马克思在现实的困境中如何能够找到出路。正是受到他激烈批判的资本主义,由于带来了高度发展的生产力,恰恰让他看到了“消灭现存状况的现实的运动”。[8]40

同属于自然界的一员,人有不同于动物的地方。这种不同既可以让人具有作为高等动物的自豪,也可能使得的人与人之间的斗争更具特色、也更残酷。特色之一,那就是人与人之间地位的分化,其中一部分人获得自由,另一部分人则成为奴隶。

社会地位分化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人类的生产不同于其他动物。动物仅仅根据本能进行生产,目的是满足自己和幼崽的生存需要,但人不同,人在满足肉体的需要之后才进行真正的生产。人通过创造对象世界,改造无机世界证明自己是自由的、有意识的存在物。动物只能按照它属于的那个种的尺度进行生产,而人懂得按照任何一个尺度进行生产。简言之,人除了满足肉体的需求之外,还有精神追求,他要创造文化产品。但文化的创造,必须建立在物质产品有一定剩余的时候。

只有这样,一部分人才能从维持肉体需要的赤裸裸的生存斗争中摆脱出来,专门从事精神性的创造活动。物质产品的剩余导致了物质劳动和精神劳动的分离,人类真正的分工开始于此。这种分工使得“物质活动和精神活动、享受和劳动,生产和消费由不同的人来分担这种情况成为可能,而且成为现实。”[8]36各种活动分离的结果,就是人与人之间地位的分化。一部分人成为统治阶级,另一部分人则成为被统治阶级。

既然生命受到的束缚是物质性的,那么人类要获得自由,就只有在摆脱物质必然性的束缚之后才有可能。马克思认为这必须经历一个长期、痛苦的历史过程,不是一蹴而就的。只有经过一代又一代人的辛苦奋斗,才能最终为人类的自由准备好充裕的物质条件。那么,这里就有一个很严肃的问题:那些处于奋斗过程中,为未来的自由社会饱受压迫和剥削的人们,却最终享受不到胜利的成果,他们不得不为人类的发展而牺牲自己,胜利的果实却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而且绝大多数人都被历史遗忘得一干二净。资本主义社会的剥削固然是残酷的,但人类要进入共产主义社会,资本主义却是必须经历和不可逾越的。这种不可逾越被马克思称之为铁的必然性。这里还有一个更加严肃的问题,马克思只是告诉我们未来社会将在生产力高度发展的情况下获得实现。但什么是高度发展?他没有也无法给出一个客观的标准。现如今,生产力的发展已经远远超出他的预想,但共产主义仍然非常遥远。这是不是意味着很多代人还要继续付出沉重的代价?那么,请问人类生存的这种悲剧性何日才能达到终点?

对生存悲剧性的认识,尼采跟马克思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这肯定是源于他们都斩断了人跟形而上的世界的联系,把人重新放回到了残酷的自然界中来。

如果尼采能够听到马克思说的“至今一切社会的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这句话,他一定会认为自己遇上了千古难觅的知音。他自己不也向我们展现了在一场主人道德与奴隶道德之间开展的可怕斗争吗?同样,这样的斗争在尼采看来也属于生命的本性,无关道德,只要生命存在,就必然会有这样的斗争相伴。当然,尼采跟马克思还是有所不同:对于刚才马克思的那句话,他可能会做这样的改写:过去、现在、未来的一切社会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生命不息,斗争不止。因为生命的本性就是权力意志,它“在根本上就是占有、伤害、征服异族和弱者;以及镇压、严酷、用自己的行为对别人施加影响、同化以及在其程度最轻微的情况下,至少是剥削”。[9]259

生命之间的竞争非但与道德无关,它还是生命的壮大所不可或缺的。竞争能够使每个物种产生出类拔萃的个体,它们代表着每一种生命的质量,它们才是每一种生命存在的意义和价值。人类也只有在这种充满活力的竞争中,才能培育出类似拿破仑、歌德这样的伟大人物。与其说拿破仑是为法国大革命而存在的,不如说拿破仑是法国大革命结出的丰硕果实。如若没有产生拿破仑这样的伟大人物,大革命的意义何在?

就像在马克思那里,自然保持着其优先性地位,对人没有特别优待一样,在尼采这里,自然对人也充满了残酷性。这种残酷性首先表现在它对人具有绝对、压倒性的优势。它不断地创造和毁灭,在这股无比庞大的力量之前,人类完全处于被动的地位。对它,人感到的不是亲切,而是惊恐,对于它,人就像波涛汹涌的大海上的一片树叶。在这股可怕的力量面前,那些意志力不够坚强的人,才因为寻求庇护的缘故,虚构了一个没有矛盾、痛苦和变动的形而上学的超感性世界,还自欺欺人地认为这个世界才是真理的对象。但在尼采看来,这些人寻求所谓的真理,只不过是为了掩盖存在深渊的可怖。他说:

人寻求“真理”:一个并不自相矛盾的世界,一个不欺骗、不变化的世界,一个真实的世界——一个没有痛苦的世界:矛盾、欺骗、变化——乃是痛苦的原因!他们并不怀疑有一个如其应当存在那样的世界;他想为自己寻找通向这个世界的途径。[10]416

我们生活的世界永远充满着运动和矛盾,而矛盾必然会带来痛苦。这点跟马克思的看法也有惊人的相似之处,马克思同样也把人类历史看成是处于运动变化之中的,而推动历史运动的正是矛盾。由此可见,大自然本身就蕴涵着矛盾,而有矛盾就会有痛苦,但如果没有矛盾,还会有生命吗?

这样一个充满矛盾、变化的世界,其合理性何在?它存在的理由是什么呢?以往的哲学家为了解释它的合理性,对其做了道德化的解释。于是,在柏拉图那里,这个世界是非真实的。真实的世界是永恒不变的理念世界,有智慧的人和有德行的人才可以达到。在基督教那里,我们生活的世界变成了通往天国的红尘苦海。就连以批判哲学著称的康德,也没有摆脱基督教的影响。他通过限制理性,为人们留下了信仰上帝的地盘。也就是说,以往的哲学家是在引入形而上的世界之后,才赋予了我们生活的这个充满矛盾的世界合理性。没有形而上的世界,这个世界就是不可理喻的。从柏拉图到黑格尔,两千多年来的西方哲学就是这样做的。尼采跟他们不同的地方就在于,他认为我们这个世界之外别无其他世界。这个世界就是唯一的世界,虽然它充满矛盾和变化,但它就是我们的世界。如果要赋予这个世界一种合理性,理性确实无能为力,只有从审美的眼光去看待它:“唯有作为审美现象,此在与世界才是永远合理的”。[11]48可以把大自然看作是一位永不疲倦、永不停息地进行创造和毁灭的艺术家。作为个体,作为大自然的作品,会觉得自己被创造出来,不久就被毁灭是残忍而又荒诞的。而且由于个体之间命运相差甚大,有人还会诅咒命运的不公。但如果学会从大自然角度来看待问题,就不得不承认,它为了不断地创造出新的艺术作品,就必然会不断毁灭掉已创造出来的作品。这种不断的创造和毁灭恰恰说明了大自然作为生生不息的生命之流,经久不衰,强劲无比。我们对之不能做道德化的诋毁和诽谤,永远处于生成(becoming)中的这股生命之流乃是清白无辜的。

唯有作为审美现象,世界才是合理的。同样,作为大自然的作品,人类存在的理由也是要在矛盾的推动之下进行积极的创造。所谓权力意志,是用来标明意志的本性就是能动的、富有创造性的。人也不能仅仅为了满足肉体的需求而生存,而是应该在文化上培育出伟大的个体来。尼采也认为,人类要有文化上的作为,就必须有物质生产的剩余。只有这种剩余才能让一部分人从满足肉体需要的劳动中解脱出来,专心从事文化事业!他直言不讳地说:“奴隶制是文化的本质。”[12]36而文化的存在对人至关重要,没有它,人类的生存本身就是毫无意义的。但如果整个人类都是为了肉体的需要而生存,那么肯定将无暇顾及其它更高级的生存目标:“人必须为了赤裸裸的生存延续而斗争,不可能成为一个艺术家”。[12]35为了让文化有繁荣的土壤,必须有奴隶制,古希腊文化的繁荣就建立在奴隶制的基础之上。

由此可见,马克思和尼采都承认一部分人的自由和一部人从事强制性的劳动是具有合理性的。但是马克思认为,经过一个长期、痛苦的过程,随着生产力积累到足够高的程度,这种只是部分人获得自由的局面将会获得改变,那时候的社会将是所有人的“自由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 。[7]422当然,这需要一代又一代人的生产力的积累,必须有无数的人为人类的发展做出牺牲。而且,做出牺牲的绝大多数人将永远埋没在历史的尘埃中。尼采则认为,一部分人自由,一部分人从事强制性的劳动,决不是暂时的历史现象。只要生命存在,剥削和压迫就会存在。对于被压迫者来讲,命运确实是残酷的,而且这种残酷性无法终止,历史的变化也不会给人们带来这样的希望。被压迫者最好默默承受这种为人类整体的发展而做出的牺牲。对命运不公的意识改变不了什么,只会让他们更加痛苦。人类如果要想继续创造出高级的文化来,奴隶制的存在就必不可少。现代人鼓吹自由和平等的结果造成了人类整体的衰落,人类在现代是退步了,而不是进步了。今天的欧洲人跟文艺复兴时期的欧洲人相差太远,跟古希腊人更是不能相提并论。现代人衰落的原因就在于他们妄图取消奴隶制,而这等于毁掉文化的根基。

三、实现生命的政治

基于生存本身的悲剧性和人类的现状。马克思和尼采对人类的前途可谓忧心忡忡。在他们看来,作为生命的存在,在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人类的内在潜能不但没有获得充分的实现,反而是受到了阻碍。也就是说,人的感性生命在现代社会受到了损伤,人类疾病缠身。他们所患的病被马克思命名为异化,被尼采命名为禁欲。异化的本质不是别的,它就是人的内在潜能得不到实现。最鲜明的体现就是作为确证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反而成了异己的、压制和敌视人的东西,让人丧失了能动性和自由。异化的弥漫必然伴随有一整套禁欲主义的道德。资本主义社会具有世俗和纵欲的外表,但它奉行的却是禁欲主义的道德,它的经济学实质上是“真正道德的科学、最最道德的科学”,[2]123这个社会基本信条是:自我克制、克制生活和人的一切需要。[2]123

尼采批判的就是这一套与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相配套的禁欲主义的道德。他认为现代社会的主要问题就是用道德来驯服人的本能,美其名曰为“改善”人。但其作为跟动物园对动物的驯化是一样的:“它们被削弱了,它们被整治得不那么有害了,压抑的恐惧情绪、疼痛、创伤和饥饿使它们变成了病态的野兽。经教士‘改善’过的驯化的人的情况亦然。”[3]52

在马克思那里,工人要适应机器大工业,自然也必须接受所谓科学的管理,驯服自己变动不居的本能,成为被“改善”的。人在被驯化的过程中丧失了什么,这是不言而喻的。他们牺牲健康的本能,变得对社会有用且无害了,但经过这样的整治,无疑已经成了孱弱的病人。那么,人类的希望何在?

失去了天堂的抚慰,人类唯一的出路就只能是改变现存的不合理的世界。故而马克思说:“……实际上和对实践的唯物主义者,即共产主义者来说,全部问题都在于使现存世界革命化,实际地反对和改变事物的现状。”[8]48在尼采那里,超人不是别的什么,他就是大地的意义。人们的历史使命肯定也是改变不合理的社会现状,使之成为培育文化伟人的沃土。

对于马克思来讲,使现存世界革命化就是当物质条件具备之后,通过无产阶级的抗争去实现共产主义。异化虽然是人类的困境,但通过资本主义的异化,生产力却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发展。只要生产力继续高速发展下去,所有人都有希望摆脱为生存而生存的悲剧性命运,获得自由发展的可能性。在共产主义社会,由于实行按需分配,并且由于劳动时间的大大缩短,人们可以在自由时间里从事创造性的劳动,从而获得充分的自我实现。在那里,“每一个有拉斐尔的才能的人”都会有“不受阻碍地发展的可能”。[8]458-459尼采的目标当然也是要让人的天赋能够得到不受阻碍的发展,但他没有马克思那么乐观,其中的主要原因是他没有像马克思那样关注资本主义社会生产力的高度发展,或者就算关注到了,他也没有从生产力的发展中看到马克思那样的希望。相反,他只看到了现代民主运动对等级制的摧毁,担心随着等级的瓦解,文化也将一落千丈。民主运动的核心是追求平等,尼采担心这种平等只会就低不就高,从而拉平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严重后果是人类整体的颓废和矮化。尼采的这种担心不能仅仅被看作阶级偏见,也不是毫无根据的危言耸听。在这里很有必要纠正一个根深蒂固的误解,那就是很多人都认为尼采是资本主义的辩护士,比如卢卡奇和梅林等很多马克思主义者就是这样认为的。就连比较新的专门论述马克思跟尼采关系的很多学者也持这种观点,例如,DavidB.Myers在其《马克思与尼采》一书中还认为尼采要把资本主义的所有制永恒化,认为它是不可超越的一种所有制。[13]128

但事实上,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平等也进行了类似的批判。在那里,“个人只有作为交换价值的生产者才能存在,而这种情况就已经包含着对个人的自然存在的完全否定;因而个人完全是由社会所决定的。”[14]204也就是说,交换价值的统治必然会敉平人与人之间的差别,例如在市场上,国王和工人都是买者,他们出同样的价格,买同样的东西,职能和地位完全相同。资本主义已经使个人成为由社会决定的人,任何个人的差别和个性都必须服从交换价值的统治,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必然会被削平。

不同于尼采的地方在于,在马克思那里,异化和异化的扬弃走的是同一条道路,资本主义社会对人的矮化毕竟促进了生产力空前的发展,这给他们带来了全新的可能性。尼采在资本主义社会对人的矮化面前,担心的则是人类的矮化将会更加严重下去,最终产生末人社会,在那里:“没有牧人,而只有一个牧群!人人都要平等,人人都是平等的:谁若有别样的感受,就得自愿进入疯人院”。[6]19在马克思那里,资本主义由于孕育了新社会的种子,总的来讲它还是人类历史的进步。而在尼采这里,资本主义乃是历史的倒退。要解决问题,还是要回到不平等的等级制社会中去,只有在那里,人与人之间云泥之别的差距才不会被抹平。把一部分人的自由建立在另一部分人身上,最起码人类中有部分人是自由的,资本主义宣称人人自由、平等,结果是所有人都成为奴隶和畜群。相较之下,还是前者比较可取。因为,人们评价一个物种,总是选择其中最优秀的来进行评论。前者虽然存在残酷的奴役,但只要能培育出伟大的个体来,人类总体就还是健康和伟大的。

这样,我们就能理解尼采为什么不像马克思那样寄希望于资本主义社会的进一步发展,而是主张创建一种类似古代奴隶制的社会,通过一部分人的不自由劳动,使另一部分人从劳动中摆脱出来。全人类的解放之所以不可能,乃是基于生命的本性及其所内含的残酷性。

马克思和尼采的共同旨趣都是作为生命存在的人的解放,他们之间的分歧最后可以简单地归纳为:到底是只有部分人可以获得解放,还是所有人都能够争自由?

四、一个尝试:用马克思兼容尼采

正是基于相似的自然观及人性论,马克思和尼采对西方现代社会的病症做出了深刻的诊断:人的感性存在受到了严重的损伤,生命的自我实现陷入困境。面对此困境,尼采认为平等是欺骗人的现代观念,只有一部人才能够获得自由,全人类的自由是不切实际的幻想,是浅薄的乐观主义,它没有深刻体察到存在本身的无法逃避的悲剧性。马克思则相信随着生产力的进一步发展,让全人类从为满足肉体需要的劳动中摆脱出来并不是没有可能,历史的发展让我们看到了希望的曙光。那么,在马克思与尼采之间,我们该如何抉择呢?

最好的选择当然是把他们综合起来,这样我们对人类、对社会的认识将会更加的丰满,对于人类所处困境的解决也会得出更加全面、稳妥的方案。

至于怎样综合他们,这当然是一个开放的、需要长期讨论的问题。本文则尝试用马克思来兼容尼采,这种尝试不能说是最后的选择。历史的发展总会呈现出意想不到的结果,但希望通过抛砖引玉,能够引出更好的解决方案。

为什么用马克思来兼容尼采,而不是相反?理由是:马克思和尼采都把人看作是自然存在物,但在此过程中,尼采遗漏了人与自然的互动关系。在这点上,他似乎没有摆脱马克思在费尔巴哈身上所发现的缺点:没有把感性同时看作是实践的、人的感性活动。尼采和费尔巴哈一样,没有像马克思那样看到:我们今天所生活于其中的自然已经不是原初的自然,而已经是被人改造过的人化的自然,而且这个改造过程自人类诞生起就没有停止过。在此过程中,人完全有可能为自己开创出其他可能的生存方式,因为人在改造环境的过程中,也在改造着他自身,没有永恒不变的人性。或者说,就算人性所蕴涵的内容不会改变,但处于不同的环境中,其表现出来的东西也肯定不同。例如,对酒神狄奥尼索斯的崇拜,就经历了一个从性放纵到精神性提升的过程,这才导致了希腊悲剧的诞生。尼采没有重视环境与人之间的互动关系,也许这才使得他否认了历史的其他可能性。

为了反对现代的线性的,进步的历史观,他提出了永恒复归的观点。既然世界的运转只会复归到自身,幻想世界和人类会有一种全然不同于现在的未来的存在状态,这跟柏拉图设立一个完全不同于感性世界的超感性世界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天国与尘世的区分被转变成了现在与未来的区分而已。前者用天国来否定尘世的对立、矛盾和变化,后者用的是未来罢了。二者都幻想一种新的生命状态,但生命本身就蕴含着矛盾和痛苦,所谓新的生命状态只不过是对生命的否定和诋毁。柏拉图主义者用理念世界,基督徒用彼岸世界,社会主义者用美好的未来这些说法不是为了别的什么,都是为了逃避痛苦,逃避人生,并以此来贬低现实,丑化世界。

在此,有人可能会认为尼采对超人的设想跟社会主义对新人的设想一样都是把希望投向一种新的未来。尼采对此当然会坚决予以否认,因为超人超越自己的方式乃是一种自我复归,也就是复归到自己的自然本性。超人是完全回归自然的人,他正是通过回归的方式超越了现在的自己。

但问题在于,永恒复归的观念同时也阻塞人类往前发展的可能性。这种阻塞尤其体现在他的公式“amorfati”(命运之爱)”中。所谓的命运之爱就是要达到一种“对如其所是的世界的狄奥尼索斯式的肯定,不折不扣”。[10]1250这种命运之爱落实到政治领域的结果就是,一方面,尼采激烈地反对柏拉图主义,另一方面,他设想的政治制度跟柏拉图所设想则十分的相似:每个人做适合自己天性的工作,但天性有高低,合乎自然的社会是有等级的。因此,不管尼采的思想是多么的激进和具有冲击力,他的政治理想怎么说都是十分保守的。所谓回归自然,从政治领域来讲,就是回归到那个有人天生就适合做统治者,有人天生就适合被统治的传统体制中去。由此可见,在尼采的心目中有一个永远不变的理想的自然状态,一切对这种理想状态偏离都是反自然的,否定生命的虚无主义,都不是对这个世界的永恒复归的命运之爱。这些想法竟然在一个批判其他很多思想家都缺乏深刻历史意识的人身上根深蒂固,确实有些不可思议。

与尼采相反,在马克思这里既不存在一个永恒不变的独立于人的自然,同样,人本身的天性或自然也不是永恒不变的。一方面,环境可以被人改变,另一方面人也会随着环境的变化而自我改变。马克思跟尼采一样肯定人是自然存在物,肯定人的自然本性。但对于自然,马克思看到了尼采没有看到的东西,那就是人与自然之间处于一种动态的互动关系之中。

首先,在现代社会,由于人对自然的积极改造,人类社会日新月异,这给人类的发展带来了新的可能性。这种对自然的改造,不正是人的权力意志得到积极发挥的结果吗?不正是人的权力意志本性的最佳体现吗?马克思很早就把工业看成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公开的展示”,[2]89从这种展示中,我们看到了人类力量的伟大,看到了人类无限的发展潜力。或者用尼采的话来说,看到人的权力意志的积极施展。人对自然界积极改造的结果就是生产力得到了高度的发展,这种发展在前现代的世界里根本无法想象。在这样一个过程中,世界在不断地发生惊人和超乎想象的变化,人的面貌也在不断地改变着,这一切不都属于“自然”,不都很“自然”吗?要说现代社会的急剧变化不会导致人类社会、政治生活也跟着改变,那才是最不自然的。马克思之所以把目光投向未来,绝不像尼采认为的那样是对感性世界的丑化和不满,也不是对人的自然本性的不满。而恰恰是在于,他看到了人的自然潜能能够在历史的未来获得更加充分的实现。就个人而言,他的天赋将会得到更加充分和全面的发挥;就社会而言,将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获得自我实现的机会。而非像尼采所设想的那样,一部分人注定无法改变自己被剥削和压迫的命运。

对此,美国学者NancyLove担心,科学共产主义在其理性的、社会的、生产的人的形象中会把尼采所反对的禁欲主义道德加以理想化。[15]15马克思当然不会否认,在进行科学生产的过程中,人服从统一的管理,对自己的欲望加以约束是必须的。因为人要生存,不管在哪一个历史时期,跟自然之间进行物质变换都是必不可少的。但NancyLove忘了,在共产主义社会,人的自由时间将会大大地延长。为了具有足够的自由时间,在一定时间内约束自我是必要和合理的。此外,她还担心,如果启蒙运动是以禁欲主义为特征的,那么被其推广的禁欲主义心理也会阻碍革命的发生。也就是说,如果大家都习惯了禁欲主义的生活方式,那么就不要有人起来反抗了。这样的担心自然有其道理,但她也忘了,她的忧虑同样也是马克思的忧虑。资本主义社会如果让无产阶级也习惯了异化的生活方式,在异化中自得其乐的话,他们就会失去反抗的动力。阶级意识和异化意识对于革命来讲至关重要。

其次,随着“剩余”的大大增加,人类可以获得越来越多的自由时间。马克思和尼采都认为,人类要创造文化,要进入文明社会,前提条件是生产力有“剩余”,从而一部分人可以从维持肉体生存的残酷劳动中挣脱出来,有闲暇去从事精神性的创造性活动。那么,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剩余越来越多,合乎逻辑的自然是越来越多的人从不自由的劳动中解脱出来,在这种情况下,对一个自由人的联合体的向往不正是最自然的吗?而且马克思在提到自由王国的时候,深刻意识到它只能建立在必然王国繁荣的基础之上,这个自由王国绝不是脱离自然必然性的柏拉图的理念世界,也不是否定感性自然的基督教的彼岸世界。所以说,马克思所预想的未来绝非那种否定自然和生命的未来,它反而能够圆满地成就人的自然本质,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这样的未来跟柏拉图的理念世界和基督教的天堂等同起来。

最后,人确实有不同的天性,但这种不同未必就会导致有的人只能处于被统治的地位。关于这一点,不仅仅是习惯了平等观念的现代人深信如此,就连古代的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也没有百分百的信心认为奴隶制是合乎自然的。因为既然人的天性丰富多彩,各有其所长,我们该根据什么标准去把人划分为三六九等呢?就像体弱多病的尼采,在古希腊的斯巴达说不定就会被以自然的名义化归为奴隶等级。

亚里士多德就指出,评判一个人的标准是多种多样的,财富、品德、才能、相貌等等都可以作为标准,而依据不同的标准,划分出来的人的等级自然也是不同的。难能可贵的是,亚里士多德在认为奴隶制合乎自然的同时,也指出了在古希腊已经有另外一些人认为主奴关系违反自然:主人与奴隶二者之间本来没有差异,他们之间的分别是由法律和习俗导致的,主奴关系的根源在于强权,而不在于自然,因此,这种关系是有违正义的。大而化之地说人有不同的禀赋,这没有什么问题。问题在于,人与人之间的不同禀赋是不是就必然会导致主奴关系?在没有先验的、统一的、合理的标准来把人分为不同等级的情况下。最好的做法是什么呢?无疑是让每个人都能满足自己基本的物质需求,并在此基础上充分发挥自己天赋。共产主义社会之所以实行按需分配,就是为了让每一个人都能得到充分的发展,让人类社会呈现出百花齐放、百舸争流的良好局面。马克思深信,现代社会的不平等主要由是不合理的分工造成的,事实上“搬运夫和哲学家之间的差别要比家犬和猎犬之间的差别小得多,他们之间的鸿沟是分工掘成的”。[16]238如果人与人之间地位的不平等主要是由分工造成的,那么随着社会经济的进一步发展,消除了这种不合理的分工,不是更有利于人类的健康和繁荣吗?

这样看来,由于马克思和尼采都追求人的内在潜能的充分实现,他们之间关于到底只有少部分人才能获得解放,还是全人类都有获得自由的希望的尖锐对立,就有望可以通过生产力的进一步发展而得到解决。马尔库塞的观点跟我们极为相似,他认为马克思主义对异化劳动的批判和尼采对理性压制本能的批判是一致的。尼采的不足在于“他对痛苦和权力的赞颂把他要努力克服的许多道德特征持久化了”。[17]109也就是说,尼采的问题在于把人类社会中的剥削和压迫永恒化了,没看到匮乏问题会随着生产力的发展逐步得到解决,届时,剥削和压迫的经济基础将不复存在。在这个意义上来讲,共产主义确实可以改善人类本身。那么不管共产主义是不是完美无瑕的天堂,我们依然有理由去向往它。在历史的进步过程中,在人与自然的互动关系中,既然人类发展的其他可能性会被拓展出来,我们没有理由去拒绝,更没有理由去阻塞这种可能性。因为,共产主义绝不是违背自然和人性的乌托邦,它的目的恰恰就是要让人的自然本性得到完满的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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