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医学目的的异化及其应对策略

2020-12-20梅春英滨州医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山东烟台264003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102488

空军军医大学学报 2020年6期

梅春英（滨州医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山东烟台 264003；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2488）

随着医学的日新月异，医疗花费的恶性膨胀引起了全球性的医疗危机，迫使人们反思现代医学的目的及其核心价值。研究发现，由于医学技术主义、医疗消费主义和医学资本主义的相互作用，现代医学目的发生了严重异化，带来了一系列负面效应，所以必须对这种异化进行扬弃，使之回归医学的原始宗旨。

1 医学目的的历史演变

自从人类诞生开始，就有了疾病，人类就开始寻求解除痛苦和治疗疾病的方法，已经有了原始的医疗行为，如断肢固定、脱臼复位等[1]。公元前四五世纪，医疗行为有了理论的指导，如西方有了希波克拉底的体液学说，中国也用阴阳五行学说指导疾病的治疗，人类有了真正的医学。这一阶段的医学还处于经验医学阶段，医学的主要目的就是以治疗伤疾为主，还谈不上延长寿命[2]。近代以来，医学取得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威胁人类健康的烈性传染病如天花、鼠疫等已被人类消灭，人类的预期寿命明显提高，所以人们产生了一种消灭疾病的幻想，把消灭疾病，阻止死亡作为医学的目的之一。但是目前人类的疾病谱发生了明显的改变，慢性病、退行性疾病和心身性疾病成为威胁人类健康的主要疾病[3]。这些疾病和传染病有着本质的区别，一种传染病对应一种特定的病原体，病因通常是单一和确定的，而慢性病病因是多方面的，既有机体内部的原因，也有诸如生活方式和环境方面的原因，单靠技术是难以解决的，只有加强生活方式的干预和注重辅以心理治疗才能起到良好的效果。由于疾病谱的变化，医疗消费的恶性膨胀以及人们健康观念的转变，人们开始反思传统的医学目的。1996年WHO经过四年的讨论最终对医学目的达成四点共识：预防疾病和损伤，促进和维护健康；解除由于疾病引起的痛苦和疾苦；治疗和照料患者，照料不能治愈者；避免早死和追求安详死亡[4]。对医学目的的界定不再局限于治疗疾病，而是更加注重预防，从以前主要关注患者的疾病，转变为关注全社会人群的健康。

从医学目的的历史演变可以看出，医学目的的演变趋势是从以疾病的治疗为主，转变为预防为主，但是防病治病，救死扶伤，维护人类健康这一医学的总目标或者说医学的宗旨从来就没有改变过。

2 医疗实践中现代医学目的异化的原因及其危害

在现实的医疗实践中，由于医疗技术主义、医疗消费主义和医学资本主义的相互作用，产生了各种背离医学目的的医疗行为，严重破坏了医疗领域的环境，不利于医疗卫生领域健康发展。

2.1 医学技术主义导致现代医学目的异化

医学技术主义并不是自古以来就有的，在医学诞生之后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无论是西方医学还是祖国医学都突出表现出来的是医学的人文关怀。我国传统医学强调医乃仁术，西方也认为医学是人道主义的职业，这都是对医学人文属性的揭示[5]。医学技术在临床实践中的使用，极大地提高了疾病诊断的准确率和治疗的及时有效性。但是现代医学高新技术在医学领域的广泛应用也使人们产生了对技术的崇拜和迷信，在追逐医学高新技术的道路上，医学偏离了正确的轨道和方向。

医学技术主义在当今医疗实践中主要表现为医学技术资本化和医学技术主体化。医学技术本身是为人民群众的健康服务的，但是在全球医疗实践中却出现了医学技术以资本为导向，或者说医学技术本身成为了医学资本的重要组成部分[6]。医疗实践中医学技术的使用是为了追逐高额利润，技术为资本服务，患者反而成了为技术服务的手段。由于过分依赖医学技术，医疗领域对于疾病重治疗轻预防，致使疾病的预后较差，尤其是大多数慢性病一旦进入临床阶段，往往很难治愈，并发症危害大，疾病后期致残率和致死率高[7]。医学技术的资本化不仅加重了患者的经济负担，而且浪费了社会的医药资源，严重背离了医学技术为人类健康服务的宗旨。

医学技术的主体化主要表现为现代医学技术逐渐发展成为一种独立的力量，具备了自身独立的发展目标，自己成为自己发展的动力[8]。医学技术主体化导致了医学发展方向的迷失，医学理性服从于技术的需求，医院为了技术扩张而不断设置相应的科室。医学技术的迅猛发展，以及它所取得的显著医疗效果和不菲的经济效益，促使人们不断开发新的医学技术，对人体进行过度干预，导致人的碎片化和人体生态环境的破坏，人兽嵌合体研究、生殖性克隆等的研究，可能会把医学不自觉地由善推向恶的边缘，偏离了医学人性化的需求[9]。

2.2 医疗消费主义导致现代医学目的异化

医疗消费主义是指把医疗服务本身当作目的，并对其实行不正当消费的价值观[10]。医疗消费主义作为一种价值观念其产生的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在当今医患关系比较紧张的大环境下，有的医务人员为了自保采取防御性医疗措施，让患者做大撒网式的检查，导致医疗过度消费。还有的医务人员为了自身经济利益的考虑，会用自己的医学专业知识诱导患者过度消费。而患者本身在有医疗保险，大部分费用不需要自己承担的情况下，也会要求过多的医疗服务。其次，医疗技术主义也是引发医疗消费主义的重要原因。由于患者医学知识的缺乏，认为越先进的医疗技术效果越好，要求医生采用最先进的技术，医院为了自身利益，也会给患者使用价格昂贵的医疗技术和设备，这些都会导致医疗消费主义盛行。最后，医学的资本化运营以及医疗广告的泛滥都会导致医疗消费主义。医学的资本化使追逐利润成为医疗机构的主要动力，必定会产生过度医疗消费。当今时代，人们越来越注重生活质量，医疗保健行业兴盛起来，医疗广告尤其是虚假医疗广告泛滥，诱导民众非理性地过度消费。

医疗消费主义导致医疗费用的恶性膨胀，不仅加重了患者的经济负担，而且导致社会医药资源的浪费。炫耀性和非治病性等医疗消费，给患者的身心健康造成了严重的伤害，甚至致残、致死。医疗消费主义的盛行还会恶化医患关系，当患者的期望值过高，又花费了大量金钱而没有看好病的时候，患者就会有一种人财两空的感觉，很容易导致医患冲突甚至暴力伤医事件。医疗消费主义违背了医疗行为的初衷，偏离了医学的目的。

2.3 医学资本化导致现代医学目的异化

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的医疗保健服务业和相关的医药产业成为社会资本的重要组成部分。医药等各种先进技术的研发，医疗先进仪器设备的引进没有巨额资本的支撑是难以实现的，医学的资本化加速了医学的发展，给患者带来了希望，也给医药产业带来了高额的利润，资本对医学的刺激作用日益增加。继医学的技术拜物教后形成的医学资本拜物教给了医学人性致命一击[11]。

资本具有价值增殖和扩张的本性，其目的就是追逐利润。为了实现利润的最大化，大医院不断地盲目扩张，并对医疗市场进行垄断，导致医院的经营目标也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从防病治病，救死扶伤，维护人类健康变成了以营利为目的。医学目的的转换使以治病救人为目的的医院追求的不再是治愈率和死亡率的高低，而是多少亿的经济收入，医学目的严重扭曲。

医学资本化的负面效应集中表现为过度医疗，造成了医疗资源的过度消费和浪费，致使医疗费用日益飙升。资本的盲目扩张和大医院的医疗市场垄断加重了看病贵、看病难问题，有的医院甚至直接将付不起医疗费用的患者拒之门外，严重背离了医学的初衷和目的。

3 现代医学目的异化的应对策略

现代医学目的的异化导致医疗消费的恶性膨胀、医疗资源的不合理分配以及医学的人文性缺失等弊端，严重影响了医疗的公平性和可及性。所以必须对现代医学目的的异化进行扬弃。

3.1 坚持医学技术的人文性方向

面对现代医学技术的研发和使用带来的一系列问题，人们认识到必须从人文关怀的角度对医学技术进行引导和规制。首先，必须坚持医学技术向善的原则，保证医学技术发展方向的正确性。医学技术的目的应该是增进全人类的健康利益，提高人们的生命质量，延长人们的寿命。唯物辩证法认为，外因通过内因起作用。在希波克拉底看来，治愈是通过自然力而达到的，自然力是生命力创造出来的，因此治疗就是协助自然力的治愈[12]。医学技术对疾病的治疗只有和自然力协作才能取得良好的效果，但是现代医学高新技术忽视了对人自身的自然力的提升，对人体进行过度干预导致人体自然力的下降，产生了严重的不良后果。所以在医学技术的研发和使用过程中，应坚持以人为本的人道主义原则，充分发挥其满足人类健康需求的作用，不能把医学技术作为医务人员和医院谋取自身利益的手段。

其次，在医学技术的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之间保持必要的张力。医学技术作为工具理性，本身无法回答价值问题，不能保证其方向的正确性，工具理性需要价值理性的引领[13]。医务人员在选择某项医学技术作为实现医学目的的手段时，必须考虑其价值的合理性。比如在引起人们广泛争议的基因编辑婴儿事件中，基因编辑婴儿在技术上是可以做到的，但是社会各界却普遍认为这项技术目前是不应该应用于临床的。所以医学技术的工具理性必须接受价值理性的引领，才能保证其研发和使用方向的正确性。

3.2 医生和患者树立理性的医疗消费观念

要科学认识医疗消费主义和正常的医疗消费之间的区别。健康的医疗消费是为了实现医学目的，而医疗消费主义把医疗服务本身当作目的，是医学目的实现过程中的极大障碍。患者医学知识的欠缺是其难以树立理性消费观念的重要原因，所以，首先应该积极加强国民健康教育，普及医学科学知识，这样民众才会树立合理的消费观念。其次，非理性医疗消费观念的产生还和整个社会的风气相关，应加强对各种医疗广告和媒体的监管，发挥其积极作用，用科学知识来引导人们理性消费。再次，应加强医务人员的职业道德修养，以人的全面健康为最终目的，树立理性的医疗消费观念，不能为了自身经济利益而诱导患者过度消费。最后，医疗机构也应该改变对医务人员的利润绩效考核模式，让医生能够无后顾之忧专心地给患者诊疗，制定最适合患者的最佳诊疗方案。

3.3 对医学资本进行引导、利用、规范和限制

首先，承认资本在医学发展过程中的合法地位。在全球化时代，资本成为推动现代文明不可或缺的力量，在人类克服异化并进入共产主义社会之前，要想取代或消灭资本是不现实的[14]。在当今时代，资本推动医学发展的积极作用是显而易见的，医学的发展需要资本的支撑，所以应该承认资本在医学中的合法地位，要在充分发挥资本逻辑积极作用的基础上驾驭并超越资本逻辑。

其次，医学的资本化运营不能背离医学仁学的宗旨。医疗卫生服务要始终以为人类健康服务为目的，去商业化是医学的发展趋势，医学的发展方向是福利性和公益性。我国公立医院是由政府主办的非营利性公益性事业单位，但是由于医院的主要经济来源不是政府拨付和社会捐赠，而是来源于患者的医疗费用，公立医院的公益性很容易被弱化[15]。所以，在医疗实践中要以医学理性遏制资本的无限扩张，严格控制资本进入医疗领域的范围，公共卫生服务、预防以及基本医疗服务等最基本的医疗保障不应进入市场，应由政府买单。2016年4月21日颁布的《深化医药卫生体制改革 2016年重点工作任务》中明确提出“坚持公立医院的公益性，把社会效益放在首位，推进健康中国建设”[16]。

最后，对医疗市场化运营进行伦理和法律规制。资本的逐利本性是不可能改变的，但是在资本的运行过程中，法律和道德等社会因素的约束可以抑制资本的过度贪婪性，使其倾向于文明化[17]。要克服资本逻辑对医学发展的负面作用，防止资本挟持医学，必须遏制资本的无序运行，强化资本的道德化发展，以社会共识的伦理规范限制资本作用的范围。应加大政府对医疗卫生领域的投入，积极鼓励社会捐赠，确保公有资本在医学资本中占据主导地位，用法律法规的形式掌控社会资本进入医学领域的条件，严厉打击参与医药股份分红等运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