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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的冲突与整合:自我心理学视角中的《绿皮书》

2020-12-20

太原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2020年5期
关键词:绿皮书托尼旅途

陈 曦

(国防大学政治学院,上海 200433)

电影《绿皮书》于2019年荣获第91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影片奖、最佳原创剧本奖,在中国上映后备受瞩目,成为影视评论的热点。“《绿皮书》展开的是一幅现实生活的画卷,带有鲜明的现实主义表征”[1],影片以种族主义题材为叙事对象,“以喜剧式叙事框架为消费时代的人们提供了一个审视文化冲突的标本。”[2]影片在聚焦种族歧视、社会阶层等社会问题的同时,对社会中的人性特征、价值取向及身份认同进行着探索。影片中所体现的“无论是种族还是角色的认同,都是影片主人公在旅途中对自我认知不断的碰撞与重塑”[3],同时“两位主人公所体现的社会心理涵盖了肤色、阶层、身份与人生阅历,而时代之痕也包含在其行为举止与认知中”[4]。尼采(Nietzsche F.W.)说过:离每个人最远的,就是他自己。《绿皮书》叙事过程中,在以写实手法描绘一条探索社会阶层的线索时,另一条隐藏着的探索“自我”的“自我发现”线索也贯穿影片始终。电影具有再现、表现、审美、教育和传播的功能,“中国著名教育家蔡元培先生曾有言,电影虽为一种娱乐,但其对于教育确有着莫大的影响。”[5]当下从自我心理学理论视角去探讨《绿皮书》中所蕴含的自我探索、自我冲突与自我整合,寻找到自我教育的逻辑路径,具有现实意义。

一、自我与社会自我

《绿皮书》是一部融合文化、艺术和心理于一体的叙事现实电影,“自我”是哲学、心理学和社会学研究的热门话题,自我蕴含在《绿皮书》的叙事题材主题中,了解心理学中的自我对于了解《绿皮书》具有现实价值。

1.自我的基本含义与意义。自我是心理学、哲学和社会学界一直探索的主题,自我是个人心理宇宙的中心。[6]在哲学、心理学和社会学研究范畴中英语表达主要为“self”和“ego”,仅仅“从1977年到 2007年的 30年间,美国《人格和社会心理学杂志》(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有 33%的文章含有自我(self)这一关键词”[7]。勒内·笛卡尔(Rene Descartes)将灵魂与自我等同,理解为人自身具有的一种反思的能力;伊曼努尔·康德(Immanuel Kant)则将自我看作为经验意识,是区别于纯粹的我(the pure ego)。关于“自我”的研究,心理学中精神分析流派一直怀有高涨的研究热情,自我心理学史家拉波帕特(David Rapport)1959在其发表的《精神分析的自我心理学的历史概略》中划分了自我心理学发展的四个阶段,并强调“1923至1937年,弗洛伊德划分人格结构中的伊底(本我)、自我和超我三种成分,给自我相对独立的地位”[8]。安娜·弗洛伊德(Anna Freud)在继承其父弗洛伊德的经典精神分析基础上,认为自我具有潜意识中活动的功能,“伊底是自我的能量源泉,伊底为自我提供能量,并通过自我来对付外界,自我仅是伊底与外界之间的中介”[9],在后续研究中她“系统总结了其父亲提出的十种防御机制,即压抑、退行、反向形成、隔离、抵消、投射、内投、转向自身、反转和升华”[9]30,这些防御机制为经典精神分析理论发展奠下基础。随后哈特曼(Hartmann)对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的自我概念进行了修正和补充,提出了“无冲突区”和“中性化”的概念,使得自我“对正常的发展心理和普通心理现象具有了解释力量”[10]。人作为社会活动的主体,“自我”对于人的意义深远,离开“自我”人的行为、言论、思想将无法解释,“自我是人格的核心, 也是人的心理素质和整体素质的核心, 它是人与自我、人与社会、人与自然关系的调节者, 它影响着人自身的和谐以及人对自然和社会的适应力、人的创造性的发挥, 进而影响着整个人类社会的和谐发展”[6]。

2.社会自我的含义与价值。《绿皮书》中所揭示出的“自我”也是社会自我,在叙事中社会交互赋予了自我“新质含义”。现代精神分析流派中,威廉·詹姆士(William James)将自我分为主体我和客体我,认为自我经验有三个部分组成,“物质我(与周围物质客体相伴随的躯体我),社会我(关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的意识),以及精神我(监控内在思想与情感的自我)”,个体通过观察自身和他人反馈而形成对自己的基本认知。[11]社会我也是社会自我,对于自我探索过程中,被赋予“社会角色”。威廉·詹姆士(William James)将自我中具有的社会特性(Social identities)的部分归结于自身如何被他人看待,私人关系、种族宗教、政治倾向、烙印群体和职业爱好被看作了社会特性(Social identities),“每一种特性都伴随着一系列的期望和行为,有时这些差异是很微小和不重要的,而有时它们却相当重要”。[12]米德(Mead)提出的符号相互作用论(Symbolic interaction),认为自我的成长是由部分的分裂、重建和新自我的产生造成的。库利(Cooley C.H.)在《人类本性与社会秩序》提出的“镜中的自我”都将“自我”置于社会交互的视角之下,将自我丰富为“想象别人眼中我们的形象、想象他人对这种形象的判断、通过想象得出某种自我感觉,如自信或羞耻感等”[13]。被置于社会关系中的“自我”,依然同自我的其他方面构成“自我”的主体,而主体具有建构的功能,他们“把自我看成是一种社会建构,是通过与他人的言语交换(符号的相互作用)而精巧制成的(crafted),都把自我,即对自身的一贯态度的形成看成是他人对自己评价的内化过程”[10],自我在社会交互活动中被赋予角色,逐步发展出“角色理论”,自我被赋予角色的标识。自我在社会交互的活动中,如语言、行为等活动,个体的自我本能驱力被引起注意,“我们与他人有联系并不仅仅因为我们喜欢有同伴,而是因为我们渴望被认可和拥有定位”。[12]21社会的我也会随着本能驱力逐渐在社会行为活动中被曝光和显现。

二、《绿皮书》中的自我探索与自我确定

《绿皮书》既是类型电影也是现实电影,自我探索在《绿皮书》被赋予年代烙印和时代含义,两位主人翁所经历的旅途经历被影片注入自我的社会交互性质,自我在旅途的交互活动中显露。

1.自我探索是贯穿《绿皮书》的隐性主题线索。影片《绿皮书》的片名“绿皮书”原型指的是《黑人驾驶员绿皮书》(The Negro Motorist Green Book),该书是一本20世纪30年代生活在美国黑人的出行指南,介绍黑人在何处可以安全地加油、就餐和住宿。影片在片名选取上,没有选择影片中主要交通工具“绿皮车”(蓝绿色,凯迪拉克1962 Sedan De Ville),而是选取用一字之差“绿皮书”,是在凸显《绿皮书》所具有的“指南性”。《绿皮书》电影叙事的宏观背景选择在1962年,是《解放黑奴宣言》发布100年之际,讲述的是“为了改变南部民众的种族主义观念,身为黑人的音乐家唐坚持要去种族歧视严重的南方”[14],选择一位白人司机托尼,拿着那本《黑人驾驶员绿皮书》两人一起沿着公路南下的旅程的故事。“公路”和“旅途”成为了影片叙事中主要的情境,“作为一部公路电影,这条两人相伴同行的路,不仅仅只是承载他们所有经历的空间,更是两人共同的心路”,[14]34是唐和托尼共同探索自我心路的旅程。正如影片中托尼所理解的旅途:“The world's full of lonely people afraid to make the first move”(这世上到处都是害怕主动迈出第一步的孤独之人),以及唐对自己的终极之问:“So if I'm not black enough, and if I'm not white enough, and if I'm not man enough, then tell me Tony, what am I?!”(所以如果我不够黑,又不够白,甚至不够男人,告诉我托尼,我是谁?),影片从旅途的开始都在探寻着“我”这个个体。无论唐质问自己的方式选择了“what”,还是影片用多种隐喻方式将唐“成为一个有着他人认同危机与自我认同危机并存的缩影”[15],影片在整体上赋予唐和托尼本我与自我冲突的真实存在。无论是镜头中托尼和唐所表现出安娜·弗洛伊德(Anna Freud)指出的压抑、投射、内投、反转和升华等防御机制,还是本身就具备的逃避机制,影片给予唐和托尼“自我中性化”的空间。影片原有的类型概念被赋予更为多维角度的内质,“就类型电影所要表达的思想和价值普遍性而言,类型就是对人类或民族中普遍性格、心理、梦想、文化的叙述”[16],而《绿皮书》的旅途类型就不再局限于种族、阶层、文化等类型符号,探索旅途中的自我,成为影片内在的主题探寻线索,而贯穿《绿皮书》的始终。

2.自我确定是《绿皮书》的主题意义追寻。按照社会特性(Social identities)的分类,影片《绿皮书》将唐的社会特性中种族界定为黑人,职业界定为音乐家,有着白人才会具有的品味和自律,“天才、富有、绅士,这些词语都是唐的身份标签”[3]。影片《绿皮书》将托尼的社会特性中种族界定为白人,职业界定为酒吧保安和司机,有着随意放纵的生活方式,处于社会的底层,“托尼身上具备黑人的文化身份特征”[17]。影片将唐和托尼的社会自我确定为与自身迥异的身份表达的艺术设计,一方面符合电影戏剧冲击力的艺术加工的需要,另一方面也表达“自我”在社会交互过程中会进行构建与内化。唐的社会我中蕴含着托尼的角色,托尼的社会我中包含着唐的角色,你中有我,我中存在你,唐和托尼一路南下的旅程,就是两个自我并存的过程。影片《绿皮书》将这种两个差异自我并存,一方面表达出“在不同的情境中,我们的自我是不同的”,[12]21但更为重要的是,基于自我心理学视野,唐和托尼能最终走到一起完成旅程,是因为他们在对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那个“我”。而这些不仅暗合菲斯汀格(Leon Festinger)的假定:“人们有想要知道自己真正的样子的需要,因而他们可以通过将自己和他人进行比较来满足这种需要”[12]47。也展现库利(Cooley C.H.)所言镜像自我(looking-glass self)所引发的反射性评价(reflected appraisal)获取的过程。唐和托尼的“旅途”交互性社会活动使得两个自我在确定角色、寻找意义、寻求价值中不断的被“曝光”,两个处于关系中的自我中最隐蔽的部分被逐步揭示,正如唐在风雨中所言:Yes, I live in a castle Tony.Alone(我住在城堡里没错,孤身一人),唐和托尼的“自我”在关系世界中被撕裂,被具象为动作、话语和眼神,并具有奥格尔维(Ogilvie)所归结的“不想成为的自我”。

三、《绿皮书》中自我冲突与自我整合

《绿皮书》富有戏剧化、强烈的、对比鲜明的冲突,使得影片具有突出的文化、身份、价值等标识,而自我的整合将影片的寓意推向更深远的层次。

1.自我冲突是《绿皮书》三个冲突的中心。影片《绿皮书》在类型、题材、叙事等方面将故事情节置于“冲突”之中。黑人不太“黑”,唐住在音乐厅楼上、富人区,高学历,良好的教育背景,和上流社会打交道。白人不太“白”,居住在贫民窟,低学历,从事相对底层的职业,和别人比吃汉堡赚钱,擅长处理各种关系,停车随处小便,肆无忌惮抽烟,吃汉堡,顺手拿走别人的石头,说话的语音语调粗俗、随意、张扬。这种强烈的身份对比制造出极具戏剧化的矛盾冲突,在贴近真实中让唐和托尼人物设定更为复杂,“人物身上集中了更多的戏剧冲突,人物形象更加丰富立体。”[3]通过研读剧本、台词和细节、道具等,《绿皮书》中的“冲突”有三个层次:一是表层冲突,是戏剧冲突本身,电影在叙事设计过程中,题材选择和人物的设定冲突。戏剧冲突使得《绿皮书》在类型电影中能脱颖而出,让电影更具有观赏性和艺术性;二是里层冲突,是身份和文化认同冲突,唐和托尼的“黑白”“高低”“贫富”等标签都蕴含着他们身份和文化的冲突,“在两种异质文化相遇时,由于贫富身份和文化的杂糅性,弱势群体可以辅之以自己的理念和传统,并从内部解构强势文化”[18],身份冲突贯穿于《绿皮书》的两人旅途的始终,“这种身份错乱带来的戏剧效果使影片充满张力”[3];三是深层冲突,是心理学意义上自我的冲突,是影片通过细节处隐蔽地传递出的符号(symbol)、图式(schema)等自我心理的呈现,影片中唐在田野间看黑人劳作的眼神,“You never win with violence.You only win when you maintain your dignity”(你永远不会以暴力取胜,只有保持尊严才能战胜一切)中的自尊,唐和托尼的原生家庭的童年经历,两人伊底与自我间的矛盾,主人翁采取压抑和充分实现自我价值(升华)两种截然不同的解决矛盾的方式,都是唐和托尼两个独立个体“自我冲突”的体现。这种“自我冲突”是唐和托尼两人自我差异理论(self-discrepancy theory)中实际自我(actual self)、理想自我(ideal self)和应该自我(ought self)在主观认识上差异的体现,也是唐和托尼“过去的人际经验并受到基因遗传(genetic endowment)与重要人物(唐和托尼彼此互为重要人物、家人)的期望(expectation)和评价(judgment)的影响”[19]。唐和托尼有同样的自卑、自尊受到贬损的部分,缺乏自我认同的部分,“自我冲突”模式下,社会环境、成长环境、支持系统的不同,唐和托尼采取了不同的防御机制和应对方式,使得影片中炸鸡、餐馆就餐、开车门顺序和笔挺的西装等细节具有了更深的意味,成为两个主人翁自我冲突的载体。

2.自我整合是《绿皮书》的终极寓意。《绿皮书》中唐和托尼“自我冲突”的细节陈述和铺陈,最终目的是让影片主人翁的“回归”,“两位主角在不断的冲突磨合当中实现了对彼此身份认同的重新确立”[3]。影片中唐和托尼自我层面中关系自我(relational self),“反映的是当一个人与他/她的重要他人有关时的‘我是谁’”[20],在旅途所经历的各类事件中被情境所激活,比如唐在台上弹奏着钢琴时站在台下角落的托尼嘴角上扬,在唐答应替托尼写信给老婆时的润色、用词,以及唐的台词:I’m not a doctor, I’m a musician, and I’m on my way to a music tour of the southern United States(我并不是医生,我是一位音乐家,我即将启程美国南部地区的音乐巡演),在一架老旧的立式钢琴上唐弹奏起爵士,在车上唐接过托尼递过来的一块又一块的炸鸡并随意地扔出去,“回城时遇到大雪,为了能让托尼赶上圣诞节,唐开车一直把托尼送回家”[3],托尼在旅途中多次出手相救,唐和托尼的“自我冲突”在不同情境中赋予了自我证实(self-verification)的动机与动力,“自我冲突”开始被审视,内心的挣扎、撕裂、扭曲开始逐步回归于平和,冲突逐渐被回归、整合所代替。《绿皮书》的整合既有黑白种族差异上的整合,用以纪念《解放黑奴宣言》,温情中治愈种族隔阂带来的痛楚;也有身份认同上的整合,唐接受自己黑人的身份、接受来自托尼表达出的善意,圣诞节晚上从城堡中逃离融入进家庭热闹的氛围中,“唐从一个刻板的、孤独的形象变成一个有血有肉的凡人,而托尼也因此摆托了种族主义者的形象”,[3]身份的撕裂在电影的最后被缝合。《绿皮书》的意味深长之处在于,该片同影片《肖申克的救赎》(1995年获得多项奥斯卡大奖影片)所呈现的意境一样,它告诉观众自我探索的价值和意义,公路寓意人生之路,南下旅途经历寓意人生路上的种种境遇,绿皮书寓意有指南但并非是唯一的指南,托尼和唐是“我”自己,又是社会中的自己,更是社会关系中的自己,整合不同情境中的自我,让“角色”具有自我特性,也具有整体性,使得“自我”逐步向自我一致性靠拢。因此《绿皮书》要传递给观众的心理信息是:“自我的整合”是人一生要完成的事情。

四、结语

“自我对人格的连续性和背景变异性还有重要的决定意义,而且极大程度上影响着心理健康状况和幸福感”,[7]自我心理学视野中的《绿皮书》传递出的是个体对自我的探索,对自我冲突的接受,提倡积极进行自我冲突的调节,实现自我整合。在影片《绿皮书》中有句著名的台词:How did he manage to shake hands with them with a smile? Because it takes courage to get rid of stereotypes(他怎么做到笑着跟他们握手的?因为去除成见,需要勇气),当个体面对“自我”时候,会因为角色、身份、文化等多种差异带有“成见”,认为自我是不完美的、是有瑕疵的、是不成熟的、是有烙印的等等,要突破这些存在于自我意识中的“自我冲突”,需要我们不断寻问自己“what am I”,需要观照自我内心世界,更需要勇气去“make the first move”,正如莎士比亚所言:“整个世界是一个舞台”,学会接纳不完美的自己,积极发展自我,将绚丽绽放在自我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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