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长恨》皆感伤
——白居易《长恨歌》主题辨正
2020-12-19徐贺安
徐贺安
(复旦大学 中文系, 上海 200433)
学界对于白居易《长恨歌》主题的争论层出不穷, 学界多位学者都有所总结, 如陈尚君[1]、 杜晓勤[2]1037-1045、 胡可先[3]等。 “综其要者有‘爱情说’ ‘隐事说’ ‘讽谕说’ ‘感伤说’ ‘双重及多重主题说’ ‘无主题说’与‘泛主题说’等多种。”[4]66张中宇先生又提出“婉讽说”:“《长恨歌》是一首婉转的政治诗……只是不像《秦中吟》等专意于政治的讽谕诗那样直露和尖锐。”[5]针对此, 胡可先教授又提出:“‘风情’应指风流生活或男女之情”“决不会是继承《诗经》中的‘风人之情’, 也决不会具有婉讽的意味。”[4]69其仍主张爱情说。 那么, 《长恨歌》的主题是微讽还是爱情?本文通过对感伤诗的逐篇剖析, 以期对《长恨歌》主题作出切实的理解。
1 “感伤说”其它说法辨析
关于白居易《长恨歌》的主题, 学界除了有“感伤说”之外, 还有“讽喻说” “爱情说” “双重或多重主题说”和 “婉讽说”四种说法, 下面笔者将逐一进行辩析。
1.1 讽喻说之不足
首先讨论“讽喻说”。 白居易的讽喻诗有鲜明的特色, 学界一般将陈鸿的《长恨歌传》作为“讽喻说”的最有力证据:“意者, 不但感其事, 亦欲惩尤物, 窒乱阶, 垂于将来也。”[6]238对于这句话, 首先, 关键看这个“意”是谁提出的。 是白居易的还是陈鸿的?该文字出现在《长恨歌传》里, 是王质夫让陈鸿作传、 白居易作诗, 很明显是陈鸿的意图。 可知, 以上证据都是王质夫、 陈鸿转述的, 并不是出自白居易自己的意图。 其次, 近人陈寅恪先生指出:《长恨歌》“与《长恨歌传》为不可分离独立之作品”[7]45。 但是为什么《长恨歌》与《长恨歌传》不可分离?有什么证据?陈寅恪先生只是作一假设, 并未进行逻辑证明, 当代学者对此也有辨证, 认为陈先生的假设并不可靠。[8]再次, 最近胡可先、 文艳蓉在《论<长恨歌>的序与传》中已经考证出《长恨歌》本身是有序的:“流泪谓使者曰:……既死之后, 恩爱已绝, 今来求我, 恩爱又生, 不久却于人世为配偶, 以此为长恨耳。”[8]91这篇序言讲的是李隆基与杨玉环的爱情故事。 这就排除了《长恨歌传》是《长恨歌》序的可能性。 复次, 白居易讽喻诗有明确的政治倾向性:“惟歌生民病, 但使天子知”, 可见白居易是想让天子知道百姓的疾苦, 而《长恨歌》中的李隆基显然是被同情的对象。 从结构的角度讲, 白居易的讽喻诗有其主旨即“首句标其目, 卒章显其志”。 但白居易在《长恨歌》最后的结意却是“长恨”, 并没有明显地指出唐玄宗的无道。 这与《新乐府》中的《李夫人》“尤物惑人忘不得”显然是不同的。 基于此学界张中宇先生提出“婉讽说”, 认为白居易的《长恨歌》主题是委婉地讽谏。 张先生进一步指出“一篇《长恨》有风情”中的“风情”指风之情, 就是《诗经》中的风诗, 被汉儒夸大其政治意义, “‘风’也逐渐被赋予婉转以‘讽(谏劝)’的含义”[9]148。 但是“‘风情’一词在其所引材料中竟然未出现一次”, 风之情并不等同于“风情”。 “风情”无论其出现次数, 还是内涵定义都与讽喻主题无关。 基于以上四点可知, “讽喻说” “婉讽说”都不足以作为白居易《长恨歌》的主题。
1.2 爱情说之不足
胡可先先生认为:“白居易笔下的‘风情’一词应指文人诗酒妓乐的风流生活, 他对这种生活方式颇为自得, 常在诗中反复表现出对年长而风情少的慨叹和遗憾。” “‘风情’应指风流生活或男女之情, 则‘一篇《长恨》有风情’中的‘风情’一词, 指男女之情更接近作者原意, 而决不会是继承《诗经》中的‘风人之情’, 也决不会具有婉讽的意味。”[1]69“风情”指文人雅事、 诗酒风流本没有错, 但是值得推敲的是, 歌妓就一定有爱情吗? 这种推导逻辑是: 风情→歌妓诗酒之乐→爱情。 歌姬和文人之间的感情与爱情两者并不能划等号。
在封建社会, 官僚士大夫狎妓、 表达男女之情更多是一种娱乐消遣, 并不是所有的风情都不是爱情, 这种狎妓行为只能理解为一种文士“风流”。 狎妓娱乐与爱情、 婚姻都是一个层面上的概念。 所以, 风情并不等同于爱情, 只能说一种文士风流, 甚至可以说是少年风流。 况且, 爱情也不是白居易创作诗歌一大主题。 白居易将“讽喻” “闲适”“感伤”三大类情感作为诗题, 这才是白居易诗歌创作的主题范围。 我们探究《长恨歌》也应在这三种主题中寻绎。
“爱情说”混淆了诗料与诗题, 错判了封建社会诗人情感世界的层次属性。 “有风情”并代表以风情为主题, “存在”与“核心”两者的范围是不同的。 所以, 白居易《长恨歌》之爱情说也不成立。
1.3 双重主题说之不足
再看“双重主题说”。 笔者从以下几个方面可以证明这种说法不成立。 首先, 从《白氏长庆集》编纂的角度上说,白居易将其诗集分为“讽喻”“闲适”“感伤”“杂律”四大类, 如果存在双重主题, 为什么白居易会将诗集分为四部分? 白居易为什么会把《长恨歌》归入到“感伤诗”中? 《长恨歌》的整体意蕴为何与“感伤诗”多数相近? 这些都是《长恨歌》为“感伤”主题的佐证。 “双重主题说”是糅合“讽喻”与“爱情”的, 但并不符合白居易编纂文集的初衷。 其次, 从白居易的价值判断上说,白居易在《与元九书》中指出:“人之所爱者悉不过‘杂律诗’与《长恨歌》已下耳, 时之所重,仆之所轻。 至于‘讽喻’者,意激而言质”,“宜人之不爱也”[6]965。 可见, 作为“感伤诗”的《长恨歌》与讽喻诗在白居易心中是处于不同地位的。 “讽喻”与“感伤”“讽喻”与“爱情”两大主题, 怎么能放在一起? 再次, 从“双重主题”的概念本身上说, 主题本来就是一个的,不可能有双重, “主”与“双”本身就是矛盾的。 正如周相录先生所说:“爱情说’和“讽谕说’的机械相加并不是《歌》的真正主题。”[10]57-58所以, 双重主题说只是调和了讽喻说与爱情说, 但并未对《长恨歌》进行有效的诠释。
1.4 多重主题说之不足
“多重主题说”, 其实也存在以下几个问题。 首先, 我们应该考虑《长恨歌》是多重主题还是悲剧主题。 有学者认为:“李、杨悲剧分别看作爱情悲剧、政治悲剧相时代悲剧。”[11]44。 爱情之悲剧、政治之悲剧、时代之悲剧总归一点是“悲剧”, 只能归为“悲剧说”, 不能认为是多重主题。 其次, 多重主题只是概念的外延而不是概念的内涵。 笔者认为“多重主题说”是“感伤说”引申出来的, 只能说是“感伤”主题说引申出的三个层面, 如果将《长恨歌》主题归为三个层面那么怎称得上主题?外延怎么等同于内涵?第三, 持“多重主题说”的研究者多是立足于读者角度, 而非作者角度。 从读者的角度, 多重主题只是诗歌呈现的历史画面与读者的想象画面, 而《长恨歌》的感情基调与主旨是“感伤”, 正因为有了悲剧事件的呈现才会有感伤的主题。
所以, 持“多重主题说”的学者混淆了诗歌内容与主旨的关系、内涵与外延的关系、读者与作者的关系。 这种说法也不成立。
2 从“感伤诗”论《长恨歌》主题
众所周知, 《长恨歌》是收录到《白氏长庆集》中“感伤诗”门类中的。 对于“感伤诗”的性质, 白居易有总结:“事物牵于外, 情理动于内, 随感遇而形于叹咏者一百首, 谓之‘感伤诗’。”[6]964可知, 感伤诗是诗人因具体的感触而产生的人生感悟。 外界事物与内在情理构成了感伤诗的主题。 但是, “感伤”门类中都有哪些涉及到情理的事情呢?白居易“感伤诗”有没有统一的情理呢?生老病死是诗人感伤的主要原因, 诗人的感伤情绪多源于生活中的不幸。 这在白居易“感伤”诗中多有反映, 体现在诗人对时间流逝之感伤、对空间迁移之感伤、对时空对比之感伤三个方面。
2.1 诗人对时间流逝的感伤
白居易对时间的感伤体现在对生老病死两个方面:第一, 诗人对年老的感伤。 《曲江早秋》是早秋时节白居易游览曲江所写的诗歌:“秋波红蓼水, 夕照青芜岸。 独信马蹄行, 曲江池四畔。 早凉晴后至, 残暑暝来散。 方喜炎燠销, 复嗟时节换。 我年三十六, 冉冉昏复旦。 人寿七十稀, 七十新过半。 且当对酒笑, 勿起临风叹。”[6]167这首诗写作者游曲江时的所思所想, “早凉晴后至, 残暑暝来散”这一句写夏去秋来, 时节变化, 所以诗人在“方喜炎燠销”的同时又感叹“复嗟时节换”, 一年的时光又过去大半。 诗人进一步感伤自己:“我年三十六, 冉冉昏复旦”, 可以发现全诗的情感变化很明显, 从游览曲江寻找乐趣, 到感伤时节变幻, 再到感伤自己青春不再, 最后又以“且当对酒笑”结尾, 表现超脱之感。 这些感伤年老的诗篇还有如《叹老三首》《白发》等40首诗。 第二, 诗人对死者的感伤。 白居易的《金銮子晬日》写的就无比沉痛:“行年欲四十, 有女曰金銮。 生来始周岁, 学坐未能言。 惭非达者怀, 未免俗情怜。 从此累身外, 徒云慰目前。 若无夭折患, 则有婚嫁牵。 使我归山计, 应迟十五年。”[6]173金銮子是诗人女儿的名字, 诗人40岁才有一女, 肯定无比怜爱, 但是才过周岁就夭折了, 诗人心情无比沉痛。 白居易在结尾又以乐景写哀景, 想象金銮子如果没有夭折的话, 十五年后还要给她安排婚假, 但是这些都已成为泡影。 白居易哀悼死者的诗还有《伤杨弘贞》《和元九悼往》《挽歌词》等18首。 从这些诗中可以看到, 白居易对人生的生老死别的感伤既持久又沉痛, 最后又能以闲适达观化解排遣。
2.2 诗人对空间转换的感伤
离别是诗人经常书写的文学题材, 白居易对空间转换的感伤, 具体体现在以下五个方面: 第一, 诗人送别兄弟, 抒发感伤之情。 如《送兄弟回雪夜》一诗将送别完兄弟的寂寞场景写的很生动:“寂寞满炉灰, 飘零阶上雪”“灰死如我心, 雪白如我发”[6]187。 在诗人笔下, 雪与灰成为了抒发寂寞之情的媒介, 心如死灰但是还心系兄弟, 满头白发映衬外面大雪。 更有意思的是, 诗最后有“回念入坐忘, 转忧作禅悦”[6]187, 诗人试图将这种感伤消解。 这种送别亲人的诗歌有11首。 第二, 诗人描写与元稹的分别场景。 白居易有一首诗的诗名就很长:“初与元九别后, 忽梦见之。 及寤, 而书适至, 兼寄《桐花诗》, 怅然感怀, 因以此寄。”[6]175这首诗题记录了白居易的一个生活场景:白居易梦见元稹, 等到醒来后, 元稹的书信也寄到了, 无限感伤涌上心头, 写下了这首诗。 所以, 白居易的感伤诗也是他珍贵友情的美好记忆。 白居易寄元稹的感伤诗有15首之多, 也可见两人的深情厚谊。 第三, 白居易与其他朋友分别, 如《留别》一诗并未写出具体的人名, 但是诗意却很隽永悠长:“秋凉卷朝簟, 春暖撤夜衾。 虽是无情物, 欲别尚沉吟。 况与有情别, 别随情浅深。”[6]181秋天到来, 诗人送客远游, 即使是没有感情的事物也会长吟感伤, 更何况诗人这样的有情之人呢?诗人想留下客人, 但是客人远游心已定, 诗人与客同走, 但是心有他念。 在这样的僵持中, 前事不可追, 后事不可念, 怎不让人感伤?诗人将送客的纠结、无奈、两难的场景写得非常传神。 这种具有普遍意义的送别诗约有24首。 第四, 诗人描写自己远离乡关, 思乡之情。 诗人在旅途中抒发离愁, 在送友人过程中展现别绪。 例如: 《初出蓝田路作》:“浔阳仅四千, 始行七十里。”[6]198。 诗人贬谪到异地, 有四千里之多, 这种空间的转换势必影响诗人的心情。 从朝中官吏到外任官, 空间的改变意味着政治地位的下降, 诗人的内心势必形成情绪落差, 这样的诗歌有17首。 第五, 描写独居寂寞、幽独情怀, 表达孤独寂寞、离群之苦。 在白居易感伤诗中, 经常可以看到一种难耐寂寞的感情格调。 如《新栽竹》:“佐邑意不适, 闭门秋草生。 何以娱野性, 种竹百余茎。”[6]168诗人身处偏僻的盩厔县城, 只得以种竹为伴。 在不同生活。 白居易都有抒发心灵寂寞的诗篇如在朝廷禁中有《禁中秋宿》, 在江州有《司马厅独宿》等, 这些诗篇有32首之多。
2.3 诗人对古今时空落差的感伤
诗人以古今对比的形式表达感伤情绪, 并将这种感伤情绪上升为一种抽象的富有哲理性、普适性的思想。 第一, 借岁月飘忽、花物凋零抒发时空之变。 诗人通过春秋时序变幻, 抒发感伤情绪, 如《客路感秋寄明凖上人》《题赠定光上人》, 通过学佛摆脱对时节变幻的感伤。 尤其是《花非花》:“花非花, 雾非雾, 夜半来, 天明去, 来如春梦几多时, 去似朝云无觅处。”[6]244“几多时”“无觅处”这两句诗写出了时间的不固定, 诗人借此表达生活中的遗憾与怅惘。 这种以时间为主表达哲理的诗篇约有12首。 第二, 诗人借空间的变迁写今昔之不同。 如《司马宅》:“萧条司马宅, 门巷无人过”[6]206。 第三, 借今昔对比写今昔不同。 这类诗歌情感表达很复杂, 如《感秋怀微之》:“昔为烟霄侣, 今作泥涂吏”[6]204以今昔不同感叹漂泊, 这是白居易被贬以后的感伤作品, 渗透了诗人的人生思考。 《寄王质夫》:“旧游疑是梦, 往事思如昨。”[6]210不仅时空发生变化, 诗人与王质夫身份都发生了变化, 白居易内心的情绪也非常复杂。 《琵琶引》以琵琶女的经历写了生离死别的感慨:“弟走从军阿姨死, 暮去朝来颜色故。 门前冷落鞍马稀, 老大嫁作商人妇。”[6]242这种人世之不幸遭遇最难解释。 在白居易的“感伤诗”中这样的诗歌约有14首。
以上分析只是相对而言, 其实白居易对古今时空的感伤, 很多都是混合而成的。 从小的方面讲, 诗人或是感伤地或是感伤时。 从大的方面讲, 诗人都是在时空转变的境遇下产生的感伤。 通过以上归纳, 我们可以发现, 白居易的“感伤诗”具有统一的主题, 这就是对“变”的感伤。 具体讲, 就是对时间之流逝、空间之兴废、时空对比的感伤。 既有诗人对亲朋的深情与友谊, 也有诗人对大自然的同情与怜悯, 还有诗人对生命存在深层次的思考。 所以, “感伤诗”是白居易诗集中一个独特的门类, 在这个大的门类下有诸多小的门类, 在以变为主的感伤格调主导下有不同方面的感伤。
3 作为“感伤诗”的《长恨歌》
白居易的《长恨歌》是如何表达主题呢?诗歌前半段写杨贵妃承恩时的娇贵、 穿着的华丽:“云鬓花颜金步摇, 芙蓉帐暖度春宵”“承欢侍宴无闲暇, 春从春游夜专夜”, 以春之明媚写杨贵妃之明艳。 安史之乱爆发后:“六军不发无奈何, 宛转蛾眉马前死”, 唐明皇不得不将杨贵妃赐死。 之后唐明皇由蜀地归京, 白居易以秋景描写唐明皇失去佳人与江山的寂寞:“归来池苑皆依旧, 太液芙蓉未央柳。 芙蓉如面柳如眉, 对此如何不泪垂。” 诗人以秋之凄冷写唐明皇心之孤寂。 之后唐玄宗通过道士与杨贵妃见了一面, 但最后还是“临别殷勤重寄词”, 词中有誓两心知”。 诗人以无可挽回的长恨表达人生的遗憾与无奈。 可见, 白居易的《长恨歌》也是表达感伤情绪, 白居易以安史之乱爆发前后的对比, 写时间的流逝; 以唐玄宗归来, 写空间上的物是人非; 以唐玄宗的求仙问道, 写人生遗憾的不可挽回。 可以说, 《长恨歌》是白居易最具代表性的“感伤诗”。 这首诗与白居易整个“感伤诗”的情感基调是一致的, 只不过描写的历史事件较特殊罢了。
还有两条内证与《长恨歌》有联系, 即“感伤诗”中的《江南遇天宝乐叟》与《曲江感秋二首》序。 《江南遇天宝乐叟》借天宝乐师之口, 写天宝遗事:“多在华清随至尊。 是时天下太平久, 年年十月坐朝元”, 写天宝繁华。 “贵妃宛转侍君侧, 体弱不胜珠翠繁。 冬雪飘飖锦袍暖, 春风荡漾霓裳翻”, 写杨贵妃承宠。 “豳土人迁避夷狄, 鼎湖龙去哭轩辕。 从此漂沦落南土, 万人死尽一身存”, 写安禄山派兵打到陕西, 明皇入蜀, 贵妃被赐自尽。 既有天宝繁华的铺陈, 又有杨贵妃美艳的夸饰, 还有人死国破的离乱。 这些都可以与《长恨歌》相参证。
白居易在《曲江感秋二首》序里写道:“今游曲江, 正值秋日, 风物不改, 人事屡变, 况予中否后遇, 昔壮今衰, 慨然感怀, 复有此作。”[6]224可见, 白居易这篇诗序道尽“感伤诗”中的“情理”, 即人事迁变、 生离死别、 昔盛今衰的变化, 而《长恨歌》正代表了这种变化。
可见, 白居易的《长恨歌》是与整个“感伤诗”密切相关的。 白居易将《长恨歌》归入到“感伤诗”中是有“体例”之分的, 白居易以其写作惯性, 思维上注重对“变”的总结, 情感上注重对“感伤”的体悟, 编纂中注重对诗歌类型的归纳, 最终将《长恨歌》归入到“感伤诗”, 《长恨歌》也成为最典型的“感伤诗”。 所以, 白居易《长恨歌》的主题既不是爱情故事, 也不是“表层意蕴”与“深层意蕴”[12]98-119并行的诗歌, 更不是感伤时代的诗歌, 而是借“情节服从于主题”[13]344的“只是讲故事而没有考虑去歌诵男女主角的什么爱情”[13]347-348的诗歌。 诗人是要表达“人寿有限的意识以及对超越它的永恒生命的祈求”[14]304。 白居易的《长恨歌》是集《白氏长庆集》中“感伤诗”之大成的感伤诗。 “感伤”也连接着文学传统, 从魏晋以来“人的自觉”到晚唐以后绮丽的诗风。 魏晋时期的文艺作品呈现出了一种“人的自觉”, 具体体现在“在表面看来似乎是如此颓废、 悲观、 消极的感叹中, 深藏着的恰恰是它的反面, 是对人生、 生命、 命运、 生活的强烈的欲求与留恋”[15]92。 《长恨歌》里有对爱情的渴望、 对生活的热爱、 对盛世的留恋。 所以, 《长恨歌》对“感伤”主题的执着也是尊重人生命本体的表现。 在安史之乱后感伤情绪弥漫整个大历时期[16]8-10, 白居易的“感伤”诗是大历诗风的延续, 但是又不仅仅是感伤失落, 还有对生离死别“变”象的书写。 在贞元、 元和以后, 唐代士人从苦难的沉沦中清醒过来, 走出情绪的雾霾, 反思盛世的短暂, 白居易的《长恨歌》正是这种感伤情绪的诗意凝结。
4 结 论
白居易《长恨歌》的主题应为“感伤”, 是对人事的今昔之变即生离死别的感伤。 “爱情说” “讽喻说” “双重主题说” “多重主题说”都是对感伤主题的引申, 多是感伤主题的外延, 不能构成《长恨歌》的主题。 对“变”的感伤, 才是《长恨歌》的深层意蕴, 才是白居易《长恨歌》的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