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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边叙事与佛教弘传
——日本“求好运”故事研究

2020-12-19侯姝慧温小璇

关键词:山神好运命运

侯姝慧, 温小璇

(山西大学 文学院, 山西 太原 030006)

0 引 言

命运是古今中外哲学、 宗教、 文学共同关注的话题之一。 命运的不确定性与人类试图把控命运的心理需求和行为常常是民间叙事的核心内容。 包含了AT460、 AT461、 AT930三种故事亚型的“求好运”型故事, 是跨越千年, 在亚洲、 欧洲、 非洲广泛流传的经典故事类型, 求好运、 命运预言、 命定姻缘等是这一故事类型常见的主题。 对这一故事类型的研究也是比较故事学领域的经典案例之一。 西方学者关注对“求好运”故事的溯源式研究, 最早始于芬兰学者阿尔奈, 1916年, 他发表论文《有钱人和他的女婿》, 文中以“魔鬼的三根金头发”为研究对象, 发现了兼具命运谭和问题谭双重特点的“求好运”故事是一个以亚欧大陆为中心, 遍布全球的经典民间故事。 他认为“求好运”故事中常见的“三次提问”情节起源于东方的古老故事, 而兼具命运之子母题与“三次提问”的“求好运”故事则起源于欧洲。[1]135-156之后, 美国学者艾伯华在《近东和中国民间故事研究》一文中提出“求好运”故事起源于近东的观点。 相较于西方学者探源式的研究, 中国学者更注重探讨“求好运”故事的文化内涵。 20世纪70年代末, 以刘守华为代表的中国学者开始对“求好运”故事的研究, 发现并归纳出中国“求好运”故事的经典类型, 进而对“求好运”故事在中国的类型衍生、 文化价值进行了系统研究。 刘守华的研究尝试梳理该类型故事在亚洲的传播, 并与西方学者进行对话。

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 日本学者也展开对“求好运”故事的调查研究。 关敬吾在《命运谭——系统及分布》(1)[日]関敬吾. 運命譚――その系統と分布[C]. 本稿は昭和五十六年一月二十四日、 成城大学公開講演会において、 『民俗学と昔話』の題目で行った講演の草稿を加筆訂正したものである。中列举了六类涉及命运话题的民间故事(2)《命运谭——系统及分布》列举的六大类命运故事分别是命运之子, 求运之旅, 命定之死, 死亡与婚礼, 夫妻缘分, 烧炭长者。, 收集了大量的命运故事资料, 采用AT分类法对世界命运故事进行类型比较研究。 日本外国民话研究会于2006年编写的《三次提问之旅——世界AT460、 461型话群研究》[2]15是继关敬吾后探讨命运故事的另一部论集, 书中由岩仓千春整理的《460、 461型话群表》对来自57个国家的297则故事依照来源地和内容细节进行了分类排列(3)《460、 461话群表》依照以下标准分类: 主人公: 预言、 信件、 动机; 探索对象: 毛发、 其他、 运气、 理由或帮助; 目的地; 旅途中的提问: 树木、 水、 摆渡人、 动物、 人类、 疾病、 狼、 山、 龙、 结婚、 其它; 所属AT类型: 460、 461。, 是“求好运”故事研究最便利、 全面的材料库。 充足的前期研究与文本材料为研究日本“求好运”故事的叙事生成、 文化价值与社会功能等深层文化意义提供了宝贵的资料与基本思路。

日本“求好运”故事的主人公都具有底边阶级的身份特点。 “底边”的概念由乔健提出, “底”是指社会地位处于底层, 长期遭受歧视的群体, “边”是指在传统社会中处于社会边缘, 具体指处在士农工商之外, 从事非物质性生产活动的人。[3]日本“求好运”故事中的主人公几乎都处于底边阶层, 如砍柴人、 烧炭人、 居住于偏僻地带的穷人, 这些长期为生活所困之人在“求好运”故事中迫不得已走上了改变命运的道路。 在寻求改变命运的路途上, 这个故事类型着重叙述底边民众是如何通过正直、 善良、 助人为乐的行为最终摆脱了窘困的生活境遇。 在叙述过程中, 日本“求好运”故事频频出现与佛教、 神道教相关的地点与形象, 情节组织上也显示出佛教文化观念在日本民间化、 本土化过程中与日本神道教文化的融合, 以及对底边阶级价值观的规训。 本文尝试在梳理日本“求好运”故事类型的基础上, 结合中印日该类型故事的比较研究, 讨论佛教文化对底边阶级产生影响的机制, 并从“人类命运共同体”视角深入剖析这一传统民间故事类型的当代文化价值。

1 日本“求好运”故事类型与底边叙事

日本外国民话研究会主编的《三次提问之旅——世界AT460、 461型话群研究》一书中收录了34则来自日本全国各地的“求好运”故事异文, 高津美保子在《日本的“三次提问之旅”》一文中将这34则故事归纳为“寻找好运” “孝子求医”和“山中老人”三个亚型。[2]8-13

亚型一“寻找好运”型故事:

Ⅰ.穷人想知道自己为什么穷困潦倒, 于是决定向山神、 僧人或到天竺去探寻自己贫穷的原因和解脱的方法。

Ⅱ.他在途中遇到了树木、 动物和病人, 他们托他询问自己的命运。

Ⅲ.穷人帮他人问了问题却没有问自己的命运。

Ⅳ.穷人因为得到他人的回报而摆脱了贫穷。

亚型二“孝子寻医”型故事:

Ⅰ.孝子和母亲住在偏僻的部落, 他为了医治母亲上山寻找山神。

Ⅱ.他在途中遇到了树木、 动物和病人, 他们托他询问自己的命运。

Ⅲ.孝子帮他人问了问题却没有问母亲的病情。

Ⅳ.孝子得到了他人的回报, 母亲的病也因此痊愈。

亚型三“山中老人”型故事:

Ⅰ.少年上山砍柴, 他的便当被山中老人偷吃。

Ⅱ.少年没有责怪反而主动给老人送饭吃。

Ⅲ.老人其实是山神, 他告诉少年到天竺可以找到好运。

Ⅳ.少年在寻找天竺的途中遇到了树木、 动物和病人, 他们托他询问自己的命运。

Ⅴ.少年代人问事得到的回报就是山神所说的好运。

公元7世纪后期, 日本的身份等级制度作为法律被确立起来, 在士农工商这四民范围之外划分出了贱民。 贱民往往从事着低贱污秽的工作, 被要求居住在深山等边缘地区, 不得与外界通婚[4], 这些贱民就是被主流社会排斥和歧视的底边阶级, 他们世世代代处于社会边缘, 几乎没有改变命运的能力与途径。 “求好运”故事中的主人公就属于这类被社会排斥的群体。 日本“求好运”故事中常见的三种主角形象是时运不济的穷人、 身患重病的部落民、 没有父亲的孩子。 “寻找好运”型故事的主人公是一贫如洗的穷人。 “孝子寻医”型故事的主人公和母亲一起居住在部落中。 部落是日本封建时代处于身份制度最底层的人聚居的小村落,部落里的居民在日本传统观念中是“不可接触”之人, 世代遭受歧视和压迫。[5]“山中老人”型故事的主人公是与母亲相依为命的砍柴少年。 在传统日本的父权制社会中, 没有父亲的孩子就没有稳定的生活来源。 日本“求好运”故事的主人公就是这样一群遭到主流社会排挤和压迫的人, 他们没有从事生产劳动的资源或能力, 也得不到任何帮助。 本文所论述的民间故事中底边阶级就是指传统社会中被排斥在士农工商之外, 世代处于社会边缘的乞丐、 奴仆等。

对底边阶级来说, 悲苦的命运很大程度上是由身份制度和传统观念对他们的不公平待遇引起的。 “‘底边’常常被逼入绝境, 逼迫他们四处寻觅, 寻找最后的生存希望。”[6]本文所指的“底边叙事”是“求好运”故事中的底边阶级在绝境下被迫走上“问命”道路后发生的故事。 新世纪文学提出了“底层叙事”的概念, 这一概念产生于现实主义文学, 是一种严肃的文学形式。 “底层叙事”注重客观真实地反映社会底层生活与情感, 其对象是现代社会中的底层民众, 如农民、 工人等, 其写作目的是透过民生疾苦和现实矛盾对社会进行批判与反思, 唤起读者对底层的同情和关注。[7]民间故事中的“底边叙事”以一种不同于现实主义文学的视角关注社会底层的生存状况, 重点叙述面临困境之人如何从超越自我到走出困境的历程。 在民间故事的“底边叙事”中, 民间信仰和宗教信仰往往是主人公追问命运的对象, 民众试图依托信仰寻求改变命运的途径。 以日本“求好运”故事为例, 主人公都面临着命运的不公, 他们或贫病交加, 或遭受歧视, 或孤苦无依。 在无力改变黑暗命运的情况下, 他们寄希望于神佛, 最终主人公却是通过替他人问事, 帮助他人走出困境的同时, 自己的难题也迎刃而解, 命运得以扭转。 日本“求好运”故事与亚洲其他地区如中国、 印度的同一类型故事中所讲述的主人公先人后己的利他精神高度一致, 构成这一故事类型的核心价值观, 同时, 在亚洲同类型故事中, 这种利他精神的叙述都或深或浅地烙刻着佛教文化的印痕。

2 日本“求好运”故事底边叙事模式与佛教文化的关系

据目前的研究资料显示, “求好运”故事最早的文字记载是流传于印度的《佛本生经》, 该书由巴利文书写, 成书于公元前3世纪, 其中的《迦默尼詹特本生》[8]153-163包含了“求好运”故事中的核心情节“代人问询, 意外获财”。 《迦默尼詹特本生》的主人公是镜面王的老仆人, 他因为运气不好惹了一连串官司, 被人送到王宫受审, 途中遇到的动植物和人(村长、 妓女、 年轻女人、 蛇、 鹿、 鹧鸪、 树神、 蛇王、 苦行者、 学生)都请求老仆人带一个问题给镜面王。 镜面王帮老仆人打赢了官司并解答了10个问题, 老仆人将答案一一转告后在鹧鸪和蛇住的地方挖出了宝物, 由此满载荣誉回到自己的村子。 《迦默尼詹特本生》的主人公不仅是地位低下的老仆人, 而且厄运缠身, 老仆人因为“代人问询, 意外获财”, 得到了财富, 还获得了好名声, 类似的故事在中国佛教故事中同样存在。

金荣华在《从印度佛经到中国民间——〈贤愚经·檀腻羇品〉故事试探》一文中分析了记载于《贤愚经》(4)《贤愚经》由5世纪几位中国僧人的佛学听课笔记整理汉译而成, 其写作手法为“例引故事以阐经义”, 是一本故事体的汉译佛经, 对中国民间故事产生了巨大影响。的《檀腻羇品》, 他发现其中的“代人问询, 意外获财”这一关键情节[1]466与“求好运”故事一致。 《檀腻羇品》的主人公檀腻羇是一个贫穷的婆罗门, 因为运气不好闯了祸, 被一行人押去王宫受审, 途中有一只雉鸟、 一条毒蛇和一位妇女托他问国王三个问题, 国王巧妙地帮檀腻羇赢了官司, 檀腻羇还因代人问事交到了好运。 国王告诉檀腻羇雉鸟唱歌的树下埋了金子, 所以才唱得好听, 国王可怜贫穷的檀腻羇, 要他把金子挖出来使用, 于是檀腻羇“掘取彼金, 贸易田业。 一切所须, 皆无乏少。 便为富人, 尽世快乐”[9]99。 檀腻羇本来一贫如洗并且运气很差, 但因为帮人问事, 解他人之困, 他得到了可以享用一生的财宝, 从此摆脱了贫穷和不幸, 这与《迦默尼詹特本生》的内容几乎一致。

求好运”故事在汤普森的《民间故事形态》中属于AT460型故事, 故事的叙事主线包含了三个情节: 三人托主人公问命运——见到神灵后主人公帮助别人问命运——主人公代人问事, 助人脱困, 他自己的问题也随之得到解决。 日本“求好运”故事的三个常见亚型都符合AT460型故事的基本叙事模式, 同时与佛经故事在叙事模式上高度一致, 日本“求好运”故事中曾多次出现佛教符号, 其中主人公到天竺求好运的故事有5则, 到寺庙求好运的故事有3则, 向地藏菩萨求好运的故事有1则。 中、 日、 印三地故事核心价值都是倡导利他精神。 “寻找好运”型故事的主人公是一贫如洗的穷人, 他非常想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贫穷, 用什么方法才能改变困苦的生活现状, 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 他决定去找他认为能够主宰命运的神灵, 包括佛或山神, 寻求答案。 穷人因为帮助他人询问命运而失去了询问自己命运的机会, 但他因为代人问事又得到了丰厚的回报, 自身的问题也因此得到了解决。

据上述材料可以看出, “求好运”故事在流传过程中吸附了佛教文化和日本文化的意象与内涵。 佛教文化和日本文化都有利他精神存在, “自利利他”是贯穿于佛教之中的重要思想, 体现了佛教慈悲为怀、 平等利他, 以及自利与利他并行并重的精神。 “自利”指消除自我精神上的痛苦; “利他”即给他人以利益, 解除他人的烦恼, 使他人欢乐。 以慈悲之心为核心的大乘佛教讲“同体大悲”, 就是将自身与众生视为一体的思想。 众生的痛苦就是自身的痛苦, 众生欢喜则自己的烦恼也能得到解脱, 在舍己为人、 度化他人的过程中, 修行者自身的觉悟也能得到提高, 自利与利他始终是相辅相成的关系。[10]重集团轻个人是日本民族性格的重要组成部分。 日本社会中存在深厚的泛家族规则, 在对抗恶劣环境的过程中, 家族成为日本人维系家庭及个人利益的单位, 社会组织化的家族文化渗透了日本社会的方方面面, 逐渐演化成为一种重集团轻个人的民族性格, 这种集团意识在日本文化中孕育出了对无私奉献的情感认同。[11]日本主流文化和佛教文化中利他的价值取向形成了认同, 这种文化认同使该故事类型的叙事模式获得了可跨文化传播的特性。

通过比较中、 日、 印三国“求好运”故事与印度佛经中的“求好运”故事可以发现三者在叙事模式和主旨内涵上具有高度的相似性, 从表层意象到深层内涵都能够看到日本“求好运”故事与佛教文化存在联系。 或者是日本“求好运”故事源于佛教故事的流传和变异; 或者是佛教在日本弘传的过程中, 由于日本文化与佛教文化间的利他精神的认同, 在日本民间故事的基础上民众在讲述中植入佛教意象, 表现出日本民众对佛教文化精神弘传的认同和崇拜, 从而造成两种文化背景下“求好运”故事高度相似的叙事模式和核心价值观。 无论是以上哪种情况, 这一故事类型都显示出佛教文化东传后对日本民众口承文学以及民众思想的影响。

3 日本“求好运”故事中的本土文化内涵

在日本“求好运”故事中存在两种宗教信仰, 一个是佛教, 另一个是日本的本土宗教神道教。 涉及日本神道教的“求好运”故事亚型是“山中老人”型故事, 是日本本土山神报恩传说和“求好运”故事复合形成的故事类型。 日本被称为“神国”, 信奉神道教已有两千余年的历史。 日本古坟时代(4-7世纪)祖先祭祀仪式的不断复杂化孕育出神道这一宗教。 日本神道教初期崇信自然神, 之后逐渐发展成服务统治阶级的国家神道。 在这个过程中, 崇拜自然的民间神道始终是日本神道教最广大坚实的基础。 日本人自古依山而居, 山神是神道教最古老的神灵之一, 是守护村落或氏族的氏神, 也是最接近普通日本民众生活的民间神灵之一。[12]41“山中老人”型故事正是日本民间流传着的山神故事中的一种。 柳田国男在《日本传说》中收录了与此类型相关一则山神神话(5)该神话出自日向的大河内部落所流传的《狩之卷》。:

众山神之母名为一神君, 此神生产之后接连三日腹中无食……“诶呀, 凡人生产后都会立即填饱肚子。 三天未进食实在是可怜。”于是小摩接连两天将自己的便当分给一神君, 并为一神君献上雪白的年糕。 一神君大悦, 为报答小摩, 授予其许多猎物。 从此以后, 小摩狩猎总能收获大量的猎物。[13]138-139

这一神话与“山中老人”型故事中山中老人偷吃便当后回报少年的情节如出一辙。 与此类似的还有《桃山人夜话》中山人讨酒的传说: 秋叶山上的山人, 常为樵者运送木材。 山人喜以酒为酬。 有一个名叫又藏的人, 因家人生病, 出门寻医, 途中不慎落入山谷, 这时“山人忽现并背负又藏于背腾空而起, 如乘风而行倏至山顶, 至医师处便不见了踪影。 又藏欣喜不已, 为答谢山人, 之后又来到了失足之处, 将酒倒于竹筒。 山人携伴前来畅饮后欣然而归”[14]22。 此外, 中鱼沼郡也流传着一则与此相关的怪谈: 一个脚夫在山中正准备吃便当, 突然一个白了大半头发的长发大汉走了过来, 不停地指着脚夫的烤饭团。 于是脚夫给了他一个饭团, 大汉开心地吃完饭团后, 主动帮脚夫背上货物, 一直送到了池谷村附近。 根据以上资料可知, 在日本的民间文学中, 山神故事中常有“知恩图报”情节, 人类在帮助山神之后总会得到山神的回报。 从这个情节可以看出, 日本民间流传的神道教故事向广大民众传递着利他精神和知恩图报的价值观取向。

“山中老人”是极具日本民族特色的“求好运”故事类型(6)根据外国民话研究会的统计, 目前在日本搜集到的34则“三次提问之旅”故事中, “山中老人”型故事共有12则, 占比最多。, 它融合了山神报恩故事和“求好运”故事中“代人问事, 意外获财”的情节, 将“求好运”故事融入日本神话传说体系当中。 故事围绕“山中老人偷吃便当”展开, 讲述了以砍柴为生的少年在山神的指引下踏上求好运之旅, 并因此得到好运的故事。 以关敬吾整理的《山神和孝子》为例:

有母子二人相依为命, 儿子上山打柴, 母亲为儿子准备了午饭, 却被山神偷吃。 此事被少年发现后, 少年并不追究, 山神满怀感恩对少年说: “你来日找我, 我会给你幸福。”后来, 少年去找山神, 路途中他路过茶馆, 老板要他帮忙向山神打听摇钱树为什么不再开花。 他路过第二个茶馆, 老板要他帮忙打听女儿得了什么怪病。 最后, 少年终于在山顶找到山神, 并代替两位茶馆老板向山神问事。 山神告诉少年, 摇钱树不开花, 是因为树根下长了穷根, 锯掉就好了, 姑娘得怪病, 是因为房子下压了一只青蛙, 青蛙把痛苦传染给了姑娘, 把青蛙救出来, 姑娘的病就会好了。 此时, 少年觉得能让别人得到幸福, 就是最幸福的事, 于是就下山去了。 少年再次路过两家茶馆, 帮助了得病的姑娘和不开花的摇钱树。 两位茶馆老板都要少年做自己的养子, 少年却坚持要赡养自己的母亲, 所以拒绝了他们。 在人们的建议下, 少年最后同时做了两家茶馆的养子。[1]108-112

日本山神报恩故事包含两个主要情节: 饥饿的山神求助于人; 为山神提供食物的人会得到回报或好运。 “山中老人”型故事的前半部分内容是山神偷食人类便当后报以好运, 和山神报恩的故事情节一致。 坪田让治整理的民间故事《山神和孩子》中, 也讲到少年利他的举动换来了山神的报恩, 故事中山神向人类索要食物的情节重复了三次, 为这一情节增添了考验的含义: 第一天少年上山砍柴, 便当被山中老人偷吃; 第二天母亲要他带两份便当给老人吃, 第三天少年依然带便当给老人吃, 老人这才告诉他自己其实是山神, 并让少年去天竺寻找好运。[15]71-77《山神和孩子》的后半部分与“求好运”故事的底层叙事模式一致: 靠砍柴勉强度日的少年前往天竺去寻找好运, 最后少年通过代人问事, 获得了丰厚的回报。 此处情节十分具有日本特色, 少年在天竺见到的不是佛祖而是山神, 可见山神在“山中老人”型故事中不仅是神道教的自然神, 同时是指引主人公前往天竺并代表天竺解答众生疑惑的佛祖化身。

在“山中老人”型故事中, 山神拥有神道教和佛教的双重宗教身份, 这种特殊的宗教形象以及神道教和佛教对利他精神的认同是两种宗教在同一故事中得以共存的原因。 神佛合一是日本神道教发展过程中的重要阶段, 在日本平安时代(794-1184年)中期曾经出现过“佛主神从”的思想主张, 即佛为普度众生化身为日本的神现身日本, 这样的说法被称为“本地垂迹”, 是日本中世神道思想的主流。[15]71-77在“山中老人”这一具有日本特色的故事亚型中, 神道教与佛教的神灵体系相互交融, 思想内涵彼此融通, 两种宗教和谐共存于底边叙事当中, 正是佛教作为外来文化与日本本土宗教不断融合, 甚至成为日本主流信仰之一的结果。

日本“求好运”故事关注底边阶级, 认同利他精神, 依托宗教信仰, 追寻命运答案, 在神道教与佛教、 孝道思想并重的日本传统文化背景下, 演化出了信仰多元、 内涵丰富, 且独具日本文化特色的故事亚型。 “山中老人”和“孝子寻医”都展现了日本民间思想中的利他精神, 故事中神佛儒思想合一的日本传统文化观念也通过山神等意象得到了集中体现, 是亚洲“求好运”故事中具有独特文化价值的故事亚型。

4 结 语

“人类命运共同体”是习近平在2013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会议上第一次提出的新命题, 这一命题希望世界各国能够在求同存异的基础上互通有无、 互利共赢, 构建人类社会和谐共处的新格局。 和谐相处、 互惠互赢正是对中国、 日本、 印度“求好运”故事中最终圆满结局的诠释。 值得重视的是, 中国、 日本、 印度的“求好运”故事都是通过利他精神实现了人与人、 人与自然之间互利共赢, 这种精神的深层哲学思想是人与人、 人与自然之间和合一体。 在日本“求好运”故事中, 三次提问分别由植物、 动物和人类提出, 故事中主人公对所有生命一视同仁。 主人公自己面临着惨淡的命运, 在遇到同样遭受苦难的生灵时便能感同身受, 他不仅帮助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对待树木、 动物等非人的生物也充满同情。 这种利他精神以及人类与万物和合一体的主张是亚洲民间故事中共有的一种理念, 是亚洲人民世代积累的智慧财富。 故事中的利他精神以及人类与万物和合一体的主张与“人类命运共同体”命题的主要观点并行不悖, 可以说是在亚洲传统民间故事中早已存在的“命运共同体”理念的民间形态。

民族文化在发展过程中会不断积蓄文化要素, 最终构成一个复杂的文化系统, 这些要素有些不能脱离原系统而存在, 有些在经过改造后容纳到其他文化系统中。 异文化间发生交流碰撞时, 不同文化系统所包含的文化要素可能发生彼此相融的情况。 日本“求好运”故事的三种亚型展现了佛教思想进入日本后与神道教互容互渗的文化现象。 “求好运”故事极具包容性、 吸附力的底边叙事模式、 利他的价值观念与佛教以及神道教思想倡导的助人为乐、 舍己为人, 以及人与人、 人与自然和谐共荣、 同舟共济的核心观念兼容并蓄。 “求好运”故事中蕴藏着符合人类共同利益的利他精神和对劳苦大众深厚的人文关怀, 充满了古朴的文化韵味和深入人心的文化力量, 在不断被各种宗教和文化体系吸纳改造的过程中, 成为从底边阶级出发扩展到全社会的弘扬利他精神、 互利互惠、 人与自然和合一体的重要民间文化载体。 这与当前国际形势下号召、 沟通各国人民共同面对危机时求同存异、 合作共赢的价值追求高度契合, 成为当下人类共享地球资源、 共建美好未来的文化认同的民间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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