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体的“跨界借境”研究汉唐小说文体
——评《汉唐小说文体研究》
2020-12-19陈丹丹
陈丹丹
(广东开放大学文化传播与设计学院,广东 广州 510091)
汉唐小说是目前中国古代文学研究中较为热门的话题,并已取得丰硕成果:小说概念的辨析愈趋清晰,明确了界定小说的原则;辨析小说与其他文体之关系,认识到从文体学视角研究小说的必要性与重要性;梳理汉唐小说与志怪、杂史杂传及多种文体的关系,考辨其渊源流变。但学界对汉唐小说“体”的研究还存在一定不足:第一,对汉唐小说“杂糅众体”之“体”的认识尚未统一;第二,对汉唐小说“杂糅众体”中“众体”范围界定不明确;第三,对汉唐小说源流发展脉络的梳理,未能结合社会文化生态环境的变迁,探讨其时代性特征;第四,对汉唐小说之文体研究,多局囿于从叙事学或文体学角度去探讨,未能将叙事学与文体学结合起来进行研究,思路较为单一。何亮《汉唐小说文体研究》以叙事学与文体学交融的视域,在对融入汉唐小说的所有文体进行全面统计的基础上,历时性地考察汉唐小说“体”之演变,同时,共时性地剖析史传、论说文、书牍文、公牍文、祝文、诗赋、骈文、碑铭文、词、判文等各种文体与汉唐小说之间的关系。该著作剖析细致,论述透彻,结论有理有据,推进了当前汉唐小说研究,有助于为中国古代小说研究者提供借鉴和参考。
一、内容及观点概要
全书共十章,研究时间跨度较大,从先秦两汉至唐五代。但是,相比其他时期,小说文本相对较少,容易驾驭。该著从学理上对“杂糅众体”中“体”的内涵进行界定,对每篇作品进行具体的文本分析,统计其所使用的文本形式,明确“众体”的范围;揭示汉唐小说如何“备”“众体”而成“文”。各章节内容如下:
第一章探讨史传与汉唐小说关系。从史传叙事体例对汉唐小说叙事结构的影响、“史识”对小说叙述干预及汉唐人小说观念的影响两个维度,对史传和汉唐小说关系进行梳理和剖析。以此为基础,对史传叙事体例对汉魏六朝小说、唐代小说叙事结构的影响分别进行考察,总结汉、唐小说叙事结构的差异。
第二章探讨论说文与汉唐小说关系。考察汉唐小说在故事叙述中如何使用论说文本,探讨其为何这么用的原因,进而揭示其在汉唐小说生成、演变中的功能。该著首先梳理汉唐小说中议论的主体:叙述者与故事人物、叙述者与作者。其次,剖析论说文“论(辩)、评、说(解、释)”这三种形式在汉唐小说中的功用。最后,探讨汉唐小说中“论说文本”调节叙事节奏、揭示主旨的叙事功能。
第三章研究书牍文与汉唐小说关系。统计汉魏六朝、唐代小说中使用书牍文本的篇目;将唐代小说使用书牍文本的方式归纳为完整引用、摘录、转述三种情形,并对具体个案进行论析;比较汉、唐小说中书牍文本叙事功能的差异:汉唐小说中书牍文本具有串联故事的叙事功能,唐代小说中书牍文本的叙事功能主要为刻画故事人物心理、改变叙事结构。
第四章探讨公牍文与汉唐小说关系。介绍汉魏六朝小说中公牍文的两种类型:诏令类和奏议类;统计唐代小说中奏章文本有30多篇,诏书文本有20多篇,敕文本有13篇,表文本有9篇,奏状文本有4篇,制文本有3篇,疏文本有2篇,上书文本有1篇。根据使用的不同场合,唐代小说中的公牍文本分为上行公文和下行公文,比较汉、唐小说中公牍文本叙事功能的异同:汉唐小说中公牍文本具有连接叙事元素的叙事功能,唐代小说书牍文本的叙事功能为聚焦主脑、展示故事人物心理。
第五章分析祝文与汉唐小说关系。将祈祷的主体、祷祝的目的,祝文与宗教、文化习俗的关系进行个案研究。
第六章探讨诗赋、骈文与汉唐小说关系。汉唐小说之“诗笔”不仅包括诗歌,还涵盖至辞赋、骈文。唐前小说运用“诗笔”为唐代小说进一步和“诗笔”相融,以及对小说文体的发展、演变有重要意义。该著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对唐前小说“诗笔”现象再一次进行较全面的梳理,统计出诗笔现象为137处,并对汉魏六朝小说“诗笔”的特点进行归纳总结。其次,考察“诗笔”在唐代小说文体结构的特点主要表现为“小说与诗相配”“‘诗笔’包孕于小说文体结构之中”。最后,比较汉、唐小说中“诗笔”叙事功能的异同。相同之处为,“诗笔”在汉唐小说叙事中具有预叙情节或推动情节发展,控制叙述节奏,奠定叙述基调,揭示人物内心世界等作用。
第七章研究碑铭文与汉唐小说关系。比较汉魏六朝、唐代小说中碑铭文本叙事功能的异同:汉魏六朝小说中碑铭文本的叙事功能为补充故事内容、预言故事结局;唐代小说中碑铭文本叙事功能为介绍墓主身世经历、抒发对墓主的哀悼和评赞、预示故事的走向和结局。
第八章研究词、 判文与唐代小说关系。此部分对唐代小说中的词文本、判文本进行个案分析。该著认为,词、判文融入唐代小说,使其呈现出与不同于此前小说的风貌、特点。洋溢着生活气息的词文本融入小说,体现了小说进一步世俗化的轨迹。判文本融入唐代小说,使唐代小说反映生活的广度和深度都远远超过汉魏六朝小说。这也是唐代小说比汉魏六朝小说更富有现实意义的重要原因之一。判文本融入小说,推动、促进了后世元明清公案小说的产生、发展。
第九章将唐代小说对汉魏六朝小说的吸收,从志怪、志人两个层面论述。唐代小说对志怪小说的吸收归纳为沿袭题材、增改情节、叙事思维;唐代小说主要受汉魏六朝志人小说取材真实、娱乐、以情节展示人物性格等方面的影响。
第十章探讨“文本”的会通与汉唐小说的生成和演变。该著认为,汉唐小说文本会通的方式主要有两种:一是以一种“文体”为骨架会通其他“文本”,史传、书牍文本、公牍文本、诗文本、碑铭文本等作为文体的基本骨架融合其他文本;二是以一种“文本”为核心融合其他多种“文本”:从史传、诗歌、辞赋中选取核心文本加以衍生,唐代小说从志怪中选取核心文本加以衍生。
二、特色突出
《汉唐小说文体研究》的特色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研究思路清晰
该著研究思路清晰,整个论述构架宏阔,内在逻辑缜密。首先,对“杂糅众体”之“体”予以明确界定;其次,确立“杂糅众体”之“众体”的范围,论述史传、论说文、书牍文等“众体”与小说文体之间的关系,呈现出不同历史时期社会文化生态与文体演变之间的关系。从文化生态角度分析小说文体,见其宏阔的文化视野与较深的史学文学功底。另通过论述各种“文体”之间的组合规律与汇通融合,立体、动态地呈现汉唐小说的嬗变,论述深入,逻辑严密合理。最后,从话语、文本间性、文体建构三个层面,以共时性和历时性相结合的视角,解析诸文体之间的相互关联,探究汉唐小说“杂糅众体”之“众文体”的组合方式、特点,揭示汉唐小说文体生成和演变的原因及规律。
(二)研究视角新颖、独特
该著的价值和意义还体现在视角新颖、独特。
1.社会历史学与文学相结合
20世纪以来,学界对汉唐小说“杂糅众体”中“体”的认识尚未统一,对汉唐小说“杂糅众体”中“众体”范围的认识尚未明确,因此,在探讨汉唐小说文体源流等问题之时,不够明晰。《汉唐小说文体研究》既历时性地考察了各文体在汉唐小说生成、演变中的功能、唐代小说对汉魏六朝小说的吸收,又共时性地探讨了诸“文体”之间的相互关联。
从文体的“跨界借镜”考察汉唐小说,很多相关问题迎刃而解。如唐代小说虽采用了史传惯用的“以某时、某地、某人、发生了某事”的叙述模式,及在文末以“某某曰”表达作者、叙述者或故事人物对故事的评价和看法,主要是因为受唐时修史之风浸染的结果。再如,汉魏六朝小说虽融入了营构小说“诗意”的诗歌、辞赋、骈文等,但数量远不及唐代小说。主要因为唐时诗歌盛行一时,不论是帝王将相,还是平民百姓,都喜吟诵诗歌。尤其是以诗赋取士的科举制度,对此风更是推波助澜。从文史结合研究此问题,论述可以更深入、系统。
2.叙事学与文体学相结合
该著以叙事学与文体学交融的视域,在对融入汉唐小说的所有文体分类统计的基础上,探讨各文体在汉唐小说叙事过程中所承担的功能和作用,解析诸“文体”之间的相互关联,进而探究“众文体”的组合方式及其规律,揭示汉唐小说文体的生成和演变。
从这一视域出发,该著对学界关注甚少的叙述干预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叙述干预是体现作者创作意识、控制小说叙事的重要手段,是研究汉唐小说叙事方式和文体特征不容忽视的重要一环,弥补了学界研究的不足。
该著善抓重点,以问题为导向,层层推进。绪论即抛出研究中存在的诸多问题,如小说文体的起源是“一源”还是“多源”;唐传奇的形成,是“传记辞章化”“诗、散文小说化”,还是受诗、辞赋、史传等多种文体的影响;诸文体又如何以一种文体为骨架会通其它文体,如何以一种“文本”为核心融会其他“文本”等。针对这些问题,该著条分缕析一一解决。
3.重视个案研究
每一种文体与汉唐小说之间的关系有较大差异,且对汉唐小说发展、演变的影响也截然不同。该著从个案出发,对史传、论说文、书牍文、公牍文、祝文、诗赋、碑铭文、判文等不同文体与汉唐小说的关系逐一考述,清晰、具体地描绘出汉唐小说动态演变的历程。该著发掘每一个案的独特性,比如汉唐小说论说文本的叙事功能主要有两点:一是调节叙事节奏,二是揭示主旨;汉魏六朝小说中碑铭文本具有补充故事内容、预言故事结局的叙事功能。而唐代小说中的碑铭文本叙事功能更为丰富,一是介绍墓主身世经历;二是抒发对墓主的哀悼和评赞;三是预示故事的走向和结局。该著通过对个案的详细梳理与深入挖掘,以此为研究起点,再对小说整体观照。由点及面,点面结合,清晰呈现小说从汉魏六朝发展至唐的变化,使研究者全面、深刻地认识汉唐小说与众文体的关系。
4.比较学方法
比较是社会科学研究的重要方法。通过对比、分析,探寻研究对象的异同及事物的根本特点。此方法贯穿《汉唐小说文体研究》始终。既有同一时期不同文体之间的比较,也有不同时期同一文体的比较。例如,介绍汉唐小说叙事结构的相同点后,从三个方面比较汉唐小说叙事结构的不同:一是唐代小说运用史传笔法的频率高于汉魏六朝小说;二是单篇唐代小说往往兼用了多种史传叙事体例;三是唐代小说中的不少作品运用了汉魏六朝小说不常见的“互见法”。该著在探讨汉唐小说文体建构的特点、汉魏六朝小说过渡到唐传奇的深层原因时,也是通过比较“众体”在汉唐小说中组合方式的异同来进行考察的。
(三)材料翔实
该著比较重要的另一个特色是注重材料的使用。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首先,选材广泛,文献扎实。以“诗笔”为例,崔际银《诗与唐人小说》对《博物志》《搜神记》《搜神后记》《殷芸小说》等十六部唐前小说集的小说作品用诗情况进行了详细的统计分析,勾勒了唐前小说用诗的基本概貌。但其版本主要依据《汉魏六朝笔记小说大观》,不少作品未被辑入,如《列异传》《志怪》《灵鬼志》《甄异传》《述异记》等。并且构成“诗笔”的不仅仅有诗歌,辞赋、骈文也是其重要组成部分,研究者往往将其忽略。该著以刘叶秋先生主编的“历代笔记小说丛书”,以及中华书局、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单行本小说,参稽《古小说钩沉》《汉魏六朝笔记小说大观》《中国文言小说总目提要》等,对唐前小说“诗笔”现象进行了全面的梳理与探讨。
其次,选取的材料具有典型性、代表性,能够比较好地说明问题。例如,在论述唐代小说把人物置于一定的矛盾冲突,在紧张、激烈的矛盾中展现人物的性格,选取了《李娃传》来分析。这则材料就具有典型性、代表性:荥阳生与出身娼门的李娃相遇并相恋,当荥阳生资财耗尽时,鸨母要将荥阳生骗走。面对自己的心上人,李娃内心纠结不已,是和荥阳生长相厮守,还是赶走他?这是第一次冲突。荥阳生后来沦落到乞讨度日。面对荥阳生的悲惨境遇,心地本善的李娃是选择帮助他还是熟视无睹?这是第二次冲突。经过痛苦的挣扎,李娃决定资助心上人考取功名。荥阳生中举后,李娃是选择做他的夫人还是一个人开始新的生活?这是第三次冲突。在三次激烈的矛盾冲突中,一个美丽温柔,而又深明大义的女性形象跃然纸上。
《汉唐小说文体研究》从传统目录学出发,结合古、今小说观念的演变,对融入汉唐小说的“众体”进行梳理,全面、深入地阐释了“众体”融入汉唐小说的具体方式、功能及规律,对汉唐小说文体建构特点的阐发有独到之见,具有一定的学术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