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州塔题名碑记所见北宋前期基层军事职官考
2020-12-19梁松涛李湛栋
梁松涛 李湛栋
(河北大学 宋史研究中心, 河北 保定 071002)
目前学界对北宋军事职官体系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禁军、厢军指挥以上职官体系方面,而对指挥以下军事职官体系的研究较少。王曾瑜对“都”以下的军头、节级、十将、长行等进行了初步研究,认为节级为军头、十将、将虞候、承局、押官的统称[1]330,长行为普通士兵[1]82。他还利用新发现的碑刻对员寮、都头与副都头的地位进行了论述,认为员寮只是一个具体待遇的标志,实际上并没有具体职务;而曹司的职能则是处理军中的文书工作[2]。上官红伟对统兵官之下的节级、殿侍进行了简略的论述,认为殿侍为基层武吏(1)参见上官红伟《北宋中下级统兵官研究》,西北大学历史学院2013年博士学位论文,第107页。。王晓薇对定州塔内两方题名碑记中涉及的都头、军头、十将、节级、员寮、长行人数进行了统计,并按照其在题名碑记中出现的先后顺序讨论了其职级的高低[3],但对将虞候、承局、押官、通引官、仆射、尚书、检校、殿侍、曹司均无涉及,并且对北宋基层军事指挥体系及基层军事机构内职名的考证也没有展开。龚延明对基层军事指挥以下的一些职名,如十将、将虞候、承局、节级等设置情况进行了探研[4]412-413,但对北宋时期基层军事职官设置,特别是都以下人员职名情况因史料缺载而并未详细考察,通引官、仆射、尚书、殿侍、曹司等均有可讨论的空间。
纵观目前学界的研究,基本廓清了北宋低级军事职官的一些设置情况,但对一些问题依然存有争议,还有一些问题尚待解决,如:军头、员寮的设置及地位如何?节级是军头、员寮、十将、将虞候、承局、押官的统称还是另有所指?十将、将虞候、承局、押官在都的设置人数究竟是多少?这些职名在北宋军队中的地位排序及迁转情况如何,在厢军、乡兵等军种中的设置情况又是怎样?此类问题之所以不清楚,究其原因还是基层军职相关史料的缺乏。定州开元寺塔内的修塔题名碑记中保存了北宋低级军事职官的信息,为我们厘清此类问题提供了第一手资料。本文将以这些碑刻为主要史料,对上述问题进行探讨。
定州开元寺塔位于河北省定州市城区,北宋咸平四年(1001)始建,至和二年(1055)建成。塔内现存北宋时期修塔题名碑记共计31方,其中有14方记载了北宋定州驻军的中下层军职情况。这14方碑刻分布在塔内第二、三、四、七层。如第二层的《散员指挥使李荣、仆射贾进等修塔题名碑记》《开元寺上生院演法大师门人等修塔题名碑记》,第三层的《檀下村维郍刘习等修塔题名碑记》《云翼左第六指挥邑众修塔题名碑记》《使院纠首助本师化缘修塔院主僧淳清等修塔题名碑记》《使院都孔目官薛均等修塔题名碑记》《云翼左第五指挥使刘超等修塔题名碑记》,第四层的《在州使院邑众等修塔题名碑记》《使院纠首维郍刘政等修塔题名碑记》《永定军博野县万人邑众等修塔题名碑记》《云翼第八指挥副兵使皇祚等修塔题名碑记》《定州开元寺演法大师门人等修塔题名碑记》《骁武左第一指挥第一都张明等修塔题名碑记》,第七层的《刘佺等修塔题名碑记》等。
这14方题名碑记中有5方已经刊布(2)陆继辉《八琼室金石补正续编》卷四二收录有《云翼左第六指挥邑众修塔题名碑记》《刘佺等修塔题名碑记》《永定军博野县万人邑众等修塔题名碑记》(宋进等题名)三方,后收入《续修四库全书》第900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335-342页。《在州使院邑众等修塔题名碑记》《檀下村维郍刘习等修塔题名碑记》著录于贾敏峰《从文物资料看北宋前期定州的佛教邑社》,载《文物春秋》2015年第6期,第37-44页。,其余9方历代未见著录。这些题名碑记为研究北宋都以下军事职官体系,如军头、员寮的设置情况,十将、将虞候、承局、押官的设置人数等提供了实物证据,也为北宋军事问题的细化研究提供了不可多得的第一手史料。
在定州塔修塔题名碑记所出现的都级军事职官体系里,除了正史中的常见官职,如军头、十将、将虞候、承局、押官等,还出现了仆射、员寮、通引官、尚书和殿侍等正史中无载或未提及的职名。本文根据其出现的军队番号性质、是否设置于都之下,并结合同期其他石刻史料进行综合考察,力图还原北宋时期基层军事职官体系中若干职官的设置情况及其职能,为有争议的、目前尚不能解决的问题提供新的佐证材料,以期对北宋军制中基层编制设置的一些问题拾遗补漏。
一、 文献中常见基层军职考
北宋时期,基层军事职官体系中常出现的军职有军头、十将、将虞候、承局、押官、节级、长行、员寮八种,其中有的军职学界已形成共识,但有的尚有较多争议。今根据定州塔内所存修塔题名碑记资料及正史相关记载,考证如下。
(一) 军头
军头,唐朝始设。唐代统军之下有军头,即一支部队的领兵官。武德元年(618),军头成为府兵军府的主官。五代时期,军头仍有设置(3)《旧五代史》《新五代史》《资治通鉴》内均有五代时期军头的记载,详见司马光编著、胡三省音注《资治通鉴》卷一八四,(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版,第5761页。。入宋后,军头成为军头司的职官或为军队中的低级军职。定州塔修塔题名碑记中出现的军头即为低级军职。目前对军头的认识,学界有两种观点:其一,王曾瑜认为军头是节级的一种,且不是在禁军中普遍设置的军职[1]42。其二,张政烺认为军头为宋朝低级军职,有代理都头、副都头或军使、副兵马使统率所部兵士的职权[5]506。两位先生对军头的论述甚为精辟,但对军头在厢军中是否设置均无论述。下文结合定州塔修塔题名碑记及相关石刻文献对军头进行论述。
定州塔第四层的《骁武左第一指挥第一都张明等修塔题名碑记》第17、18行载:
神武第二指挥使张超,副指挥使吴荣,军使董峦、军使盖谦、军使史升,副都刘用、副都成澄、副都丘贵,军头王兴,将虞候李晏,承局高斌……
第三层的《云翼左第六指挥邑众修塔题名碑记》第28行载:
牢城指挥使杨兴,副都头杨金,军头张翰,节级赵训。
第三层的《使院都孔目官薛均等修塔题名碑记》第14行载:
陈州神虎指挥维郍邑人等军头谢素,十将王德、十将张兴,将虞候赵乂。
第二层的《散员指挥使李荣、仆射贾进等修塔题名碑记》第26、27行载:
(定州就粮武卫第二指挥)第二都副都头徐超、弟琛,军头纪斌。
第二层的《散员指挥使李荣、仆射贾进等修塔题名碑记》第8、9行载:
(定州就粮骁武左厢第二指挥)军使丁珪,副兵马使解远,副兵马使韩损,军头李杲,十将赵美、甄赟……
从上述第二条史料来看,军头在禁军、厢军的都以下均有设置,且位于副兵马使或副都头之下,十将之上。《宋史·兵志》载禁军、厢军都一级的编制均有“十将、将虞候、承局、押官”[6]卷一八七,4584,没有记载“军头”,但《文献通考》中记载有“军使、副兵马使、都头、副都头、厢军头、十将、将虞候、承局、押官”[7]卷一五六,4650等,其中,“厢军头”应该是厢军中所设置的军头。《宋史·兵志三》载:
大中祥符元年诏:……厢军军头已下至长行,准敕犯流免配役,并徒三年上定断,只委逐处决讫,节级已上配别指挥长行上名,长行决讫,配别指挥下名收管。[6]卷一八九,4640
在出戍的军队中也有军头的记载,如屯驻淄州武卫第六十六指挥有军头刘绪,本州武卫第六十六指挥有军头韩筠等[8]卷一一八,1818。其他出土石刻文献也记载,“□□第二十三副□□□田□,刘氏、□□□□女众周氏、邢氏、李氏、□□□□,二军头王旻、怀宁军头赵兴,节级窦吉”[9]577。上述定州塔题名碑记中神武第二指挥、陈州神虎指挥、定州就粮武卫、定州就粮骁武为禁军,牢城指挥为厢军,可见,军头在北宋时期的禁军、厢军均有设置,每都设置军头一人,其地位次于副兵马使或副都头,为都头、副都头之下的低级小武官。从现有史料看,厢军中的军头应为每都之下的普遍设置。
(二) 十将
十将,又名什将。十将在唐、五代时期为方镇使府都知兵马使之下的属官[10]76。入宋后,在军事职官体系中,十将为设置于都以下的基层职官,其职级序列一般位于副兵马使(副都头)之下[1]42。十将在宋代禁军、厢军中均有设置,并贯穿北宋、南宋始终。在定州塔题名碑记中保留大量关于十将的资料。
如第四层的《在州使院邑众等修塔题名碑记》第14—16行载:
(神卫右第一军第二指挥)第五都正军使翟美,十将樊川、十将樊乂、十将邵诠,将虞候苑文、将虞候于化,成局廷忠。
第四层的《定州开元寺演法大师门人等修塔题名碑记》第29行载:
(武卫第一指挥)第三都十将韩莹、十将刘辛,将虞候马演……
第四层的《在州使院邑众等修塔题名碑记》第22行载:
(云翼左第二指挥)第一都十将右赵赞、第三都十将右刘荣、第五都十将左穆训……
从上述题名碑记可知,北宋时期,十将设置在都以下,其设置数目不止一人,从上面第一则材料中十将有樊川、樊乂、邵诠来看,十将在每都多者可设置三人。编纂于南宋的《嘉定赤城志》分别列举了雄节第六指挥、威果第六十指挥、崇节第三十一指挥、牢城第十三指挥设置“十将、将虞候、承局、押官各一十人”[11]卷一八,735。按照宋代兵制,每指挥下设五都,每都十将可能设置为二人。但《嘉定赤城志》成书于南宋时期,距离北宋已百余年,其记载是否符合北宋的实际情况,还有待商榷。
张国刚认为宋“每都100人设十将一人,在军使、副兵马使之下,位居第三”[10]。北宋时期,都下十将还分为左右。定州塔题名碑记记载的“十将左”“十将右”应为“左、右十将”,刊刻于元祐七年(1092)的《天王堂碑》记载了左、右十将的情况:“神锐第二十指挥副指挥、管兵员四百五十人,军员左右十将、都头、副都头等。”[12]191因定州塔修塔题名碑记中记载的只是捐施人的题名资料,未必是全部军职人员,但可以肯定,有的都中十将的设置不少于三人,且分左右。
(三) 将虞候
将虞候,原为唐朝藩镇使府的武职僚佐,其“职在刺奸,威属整旅,齐军令之进退,明师律之否臧”[13]612。入宋后,将虞候成为都以下的基层军事职官[6]卷一八七,4584。在定州塔题名碑记中,有多处关于将虞候的记载。
如第四层的《在州使院邑众等修塔题名碑记》第14—16行载:
(神卫右第一军第二指挥)第五都正军使翟美,十将樊川、十将樊乂、十将邵诠,将虞候苑文、将虞候于化,成局廷忠。
第四层的《定州开元寺演法大师门人等修塔题名碑记》第29行载:
(武卫第一指挥)第三都十将韩莹、十将刘辛,将虞候马演……
第四层的《在州使院邑众等修塔题名碑记》第20—22行载:
云翼左第二指挥邑人等维郍头(4)“维郍头”是民间基层佛教社邑的首领之一,不是政府僧官体系。因民间佛教社邑组织的松散性、随意性,其首领可称为“维郍头”“维郍”“邑录”“邑政”等。这里只是说将虞候王遂担任了定州塔修塔社邑的首领,这一佛教社邑组织与官方僧官体系无关。将虞候右王遂、维郍头将虞候右成翰……第一都将虞候右田恭福。
从第一则材料中可见该都的将虞候为苑文、于化二人,第三则中又有将虞候右的记载。在宋代,都下将虞候分左、右。《续资治通鉴长编》元丰五年(1082)二月载:“乙卯,诏:行营诸军病死,许子孙承填名粮。军员下当直长行曾经行营,准此。其人员,安排子孙补本指挥右将虞候。”[14]卷三二三,7777这则诏令虽颁布于元丰改制后,但仍可证明将虞候可分左、右的事实。《在州使院邑众等修塔题名碑记》有“右将虞候”,自然就有“左将虞候”,此碑记的刊刻时间为景祐五年到庆历二年(1038—1042)之间,说明此时都已设置左、右将虞候二人。
将虞候不仅在禁军、厢军中设置,在乡兵中也有设置。河北、河东路弓箭社设置将虞候的情况,《宋会要辑稿》做了较为详细的记载:
每五百人置都头二人总辖。十将五人,分管一百人。左将虞候五人,右将虞侯(候)五人,左承局五人,右承局五人。左右将虞(候)、承局每人分管二十五人。押官五人,分管一百人。[15]兵三之一三,8663
上面史料为建炎元年(1127)诏令,其中河北、河东路弓箭社指挥以下军事职官,如十将和左、右将虞候等基层军事职官,由于乡兵地域不同,其设置也有差异,但就河北路乡兵的设置来看,将虞候在乡兵指挥以下是普遍设置的。
(四) 承局
承局,唐为低级军职,在军队中“主杂供差料”[16]卷三,182。入宋后成为军队都以下的基层军职[6]卷一八九,4646。承局在文献中有多种写法,如“丞句”“承句”“丞局”等。在定州塔题名碑记中,有多方碑记载了北宋时期承局的情况。
如第四层的《在州使院邑众等修塔题名碑记》第23行载:
(云翼左第二指挥)第三都承局右梁遵、第三都承局右李旻。
第四层的《永定军博野县万人邑众等修塔题名碑记》第33行载:
定州武卫第一指挥第五都右承局宋进。
第三层的《使院都孔目官薛均等修塔题名碑记》第19行载:
(忻州神虎第八指挥)第一都维郍邑人等左丞句作福、右丞[句]刘元。
第四层的《云翼第八指挥副兵使皇祚等修塔题名碑记》第18行载:
(骁武左第一指挥)第一都副兵马使孟凝,将虞候刘峻,承句贾嗣。
上述云翼、武卫、忻州神虎、骁武都是禁军,承局的设置与十将、将虞候大致相同。
上述四条史料中,承局均设于都之下,且有左、右之分,在第一条史料第三都中出现了两个右承局,与左承局的设置应该相对应,故承局在每都的设置人数可能为四人。刊刻于元祐七年的《天王堂碑》也佐证了承局人数的设置情况:“每军有军使,步军曰都头,三人;副兵马使,步军为副都头,二人;十将者,左、右承局,虞候,押官各二人。”[12]191
(五) 押官
押官,唐初称押队官,为军队统兵官之一。“凡诸军镇,每五百人置押官一人,千人置子总管一人,五千人置总管一人。”[17]卷四三,1835五代沿用,宋时成为都以下的基层军职。定州塔题名碑记中也有押官的记载,第三层的《檀下村维郍刘习等修塔题名碑记》第14、15行载:
(本城招收第一指挥)十将郭谦、十将李祚,将虞候唐荣、将虞候靳斌,承局李赟、承局苑超,押官刘翰。
在禁军、厢军中,都一级军事职官的层级为军使、副兵马使(都头、副都头)、十将、将虞候、承局、押官[6]卷一八九,4646,此题名碑记所载与正史相同,位于承局之后,为最后一级。
押官在禁军、厢军人数的设置情况《宋史·兵志》未有记载,但《续资治通鉴长编》中有一条关于乡兵中押官的设置情况:康定元年(1040)九月,“河北、河东路强壮,陕西、京东西路新置弓手,皆以二十五人为团,置押官;四团为都,置正副都头各一人;五都为指挥,置指挥使”[14]卷一二八,3041。可见,乡兵中每二十五人设押官一人,一都可设押官四人。这条史料的时间和定州塔碑记刊刻的时间一致,记载的也是河北路乡兵的情况,大致能够反映北宋乡兵中押官的设置情况。
《宋会要辑稿》中也有一条史料记载了南宋建炎元年枢密院建议在河北等路所设弓手中设置押官的情况:“每五百人置都头二人总辖;十将五人,分管一百人;左将虞候五人,右将虞候五人,左承局五人,右承局五人,左右将虞候、承局分管二十五人。押官五人,分管一百人。”[15]兵三之一三,8663从这条史料看,此“押官”不带兵,具体承担弓手差发之事。宋代押官多差押纲。长行可填补押官,说明押官是节级中最低一等。
上述《宋会要辑稿》中所载一百人置押官五人,和康定元年河北等路乡兵中每二十五人设押官一人的情况略有区别。建炎元年与定州塔题名碑记刊刻时间的下限相差七十余年,说明还是有一些变化。另外,由于乡兵地域差异较大,上述材料只是反映宋代河北乡兵职官设置的情况,其设置是否和禁军、厢军相同,还有待更多的史料。
(六) 节级
节级,唐时已设置,一般为低级军职,“有节级员阙。且先以行营军健、量材递相差署”[18]卷一二五,673。入宋后,禁军、厢军皆置节级。王曾瑜认为节级是宋代禁兵低级军职的泛称,包括都一级军队编制所属的军头、十将、将虞候、承局、押官等[1]330。其观点主要是依据《嘉定赤城志》中关于崇节第三十一指挥的记载:“节级四十一人:军头一人,十将、将虞候、承局、押官各一十人。”[11]卷一八,735这条史料记述的是元丰六年(1083)崇节第三十一指挥职官的设置情况,主要从人数计算上认为节级应包含五类人。在新发现的定州塔修塔题名碑记中保存了多条有关北宋时期军队中节级的记载,这些资料能否进一步印证或丰富和完善王曾瑜先生的解释呢?
定州塔第四层的《定州开元寺演法大师门人等修塔题名碑记》第28、29行载:
(武卫第一指挥)第二都将虞候刘弼,节级薛乂、解千、张兴、周琏、李赞、孟忠、王贞、王均。
第三层的《使院都孔目官薛均等修塔题名碑记》第25、26行载:
驻泊颍州龙骑第五指挥邑人等都维郍头谨文,副都头侯忠,十将史琏,节级段恕,长行李能、田史、张万。
第三层的《云翼左第六指挥邑众修塔题名碑记》第3、4行载:
(云翼左第六指挥)第四都副兵马使吕海,十将韩隐,节级张赞,节级许旻,节级周郎、刘荣、潜钦,长行大杨荣、小杨荣、刘澄、贾赞、马斌。
第四层的《骁武左第一指挥第一都张明等修塔题名碑记》第28—31行载:
(云翼左第六指挥)第二都副兵马使吕澄,十将杨兴,节级李荣……第五都十将张□、崔兴、张从、王信,节级吴信、节级刘谦。
第四层的《在州使院邑众等修塔题名碑记》第14—19行载:
(神卫右第一军第二指挥)十将樊川、十将樊乂、十将邵诠,将虞候苑文、将虞候于化,成局廷忠……成局孙益,押官崔赞,成局林喜……节级王遂。
可以看出,节级一般在都之下设置,每都有若干节级。十将、将虞候可以和节级并列,第五条史料说明承局、押官也可以和节级并列。《续资治通鉴长编》记载:“癸酉,诏:诸军排联长行迁节级,应取功劳者,取两次以上人。功劳等,以先后;先后等,比轻重;轻重等,以金疮多者为先。”[14]卷二四七,6020这条史料说明长行(普通士兵)可升迁为节级。《续资治通鉴长编》亦载:“排连长行充承局押官者,先取年五十以下、有两次以上战功人填阙,六人以上,填阙不足,即取一次战功人一名,每阙六人,更取一名。”[14]卷五〇〇,11910这里长行可升承局、押官,可见“诸军排联长行迁节级”就是指长行升承局、押官,这里的节级应该指承局、押官。联系《嘉定赤城志》,结合定州塔题名碑记资料,可以认为北宋时期的节级就是指军头、十将、将虞候、承局、押官这些低级职官的统称或泛称,从而印证了王曾瑜先生对节级的解释。至于在上述碑刻史料中出现的节级和十将、将虞候、承局、押官并列的情况,应该是因为被称为节级的军职人员没有担任具体职务或者不显示其具体职务,仅仅表示其级别。
(七) 员寮
员寮,原为唐藩镇使府的厅头,分“左右员寮”[19]卷四四,1177。入宋后,员寮成为指挥以下的低级军职。王曾瑜认为员寮和都头、副都头的地位相等,只有相应的待遇,而无实职[2]394。正史中对军队中员寮的设置情况未有详细记载,但定州塔题名碑记保存了这方面的信息。
如第二层的《开元寺上生院演法大师门人等修塔题名碑记》第39行载:
云翼左第五指挥副指使梁美,军使李琼、军使樊兴、赵贞、王超、刘潜,员寮周荣。
第二层的《散员指挥使李荣、仆射贾进等修塔题名碑记》第26行分别载:
定州就粮武卫第二指挥第三都员寮常赞,殿侍李继勋。
第二层的《散员指挥使李荣、仆射贾进等修塔题名碑记》第31行载:
(定州就粮武卫第二指挥第四都)员寮康超、员寮王进、员寮王忠。
现存山西沁县石刻博物馆、刊刻于元丰三年(1080)的《威胜军新建蜀荡寇将□□□□关侯庙记》碑阴施主题名记中也保存了关于员寮的记载,如“安南道回副指挥使任真、贾信、董宁,员寮牛王、张信,军头冯贵,十将刘普、裴昱”[20]20。此碑为威胜军平定交趾之后众将士的还愿碑,其建制应相对完整。
从以上史料可以推断:员寮为指挥以下都一级的军事职官。就目前定州塔史料来看,员寮不是每都普遍设置的,仅定州就粮武卫第二指挥第四都中有三人,其他军队中有一人,也有许多军队没有员寮。从这些资料还不能确切判断禁军中的员寮到底是实职还是待遇,单就《威胜军新建蜀荡寇将□□□□关侯庙记》史料来看,员寮位于副指挥使或副都头之下,军头之上。
员寮不仅在禁军中有,而且在乡兵中也有设置。乡兵中设置员寮的记载有刊刻于大中祥符元年(1008)的《重建造神堂碑》中“强壮员寮王珣”[21]第二册,531,《宋史》记载,强壮属于乡兵,设置于河北、河东(今山西)[6]卷一九〇,4711。还有长名弓手“每十人置节级一员。五十人置十将一员。百人置员寮一员。二百人以上,置指挥使、副指挥使各一员”[22]卷三一八,4116。从长名弓手的员寮设置情况看,乡兵中的员寮是实职,其地位仅次于指挥使、副指挥使。
另外,田锡《谢赐冬衣状》的二、三、四中均有给员寮赐衣袄的记载:“右臣今月二十八日翰林艺学光禄寺丞郝承惠到,伏蒙圣慈赐臣紫欹正绵旋襕一领,并赐敕书抚问,兼赐员寮衣袄,已准宣表散迄。”[23]卷二六,278可见,在乡兵中“员寮”应有实职,且是某层级军官(低层)的总称,并非一个具体武官名。
上述史料说明王曾瑜先生关于员寮的论断是不全面的,至少是不适用于乡兵。
关于以上军职在宋朝军事基层编制中的地位和关系,现有传世文献没有十分明确的记载。王曾瑜指出:“都一级统兵官,马兵是军使和副兵马使,步兵是都头和副都头,在副兵马使和副都头之下,尚有军头、十将、将虞候、承局和押官。按照规定,‘副兵马使、副都头阙,并转员后,取拣诸军军头、十将补填’。”[1]41-42并且指出军头不常设,没有明确指出军头、十将、将虞候、承局和押官等军职的地位差别。《宋史》在《职官志》和《兵志》中均记载:每军有都指挥使、都虞候。每指挥有指挥使、副指挥使。每都有军使、副兵马使、十将、将虞候、承局、押官,各以其职隶于殿前司和步军司[6]卷一六六,3930-3931;卷一八八,4614。可以确定,上述这些是常设军职,但从顺序看,是有高低的。《文献通考》载:“(熙宁)六年,枢密院言:……其弓箭手有功,亦以八等定赏:一押官、丞局,二将、虞将、十将,三副兵马使、军使,四副指挥使,五都虞候,六都指挥使,七三班差使,八借职。即以阙排连者次迁如今。”[7]卷一五六,4666以此看,都一级编制内,押官和承局是一个级别,将虞候和十将是一个级别,副兵马使和军使是一个级别。北宋武将薛超,《宋史》载:“少有勇力。乾德初,应募为虎捷卒。从崔彦进伐蜀平,录功补虞候、迁十将。”[6]卷二七五,9376说明再细分,十将比将虞候又略高。以此类推,承局又略高于押官。
从前文所引南宋建炎元年枢密院建议在河北、河东、京东西、京畿诸路设置弓手的材料来看,在统兵人数上,十将依然高于将虞候和承局,押官虽每人分管一百人,但看来只是负责管理事宜,并不是和十将一样指挥作战。
关于军头,欧阳修的奏疏《乞差武卫人员》中有相关记述:
臣今勘会上件武卫兵士共六百三十一人,并无正辖官员,只有权管副都头四人,并是往年曾在信安军作过之人……臣亦密体问得权管人员姓名因依,今具如后:
一人,军头刘绪。三人,右十将孙荣、田荣、蔡斌。
已上四人,元系本州武卫第九指挥内军头及右十将。昨于庆历三年十一月内准州帖,准步军司牒,权充第六十六指挥副都头勾当,并未曾正授。宣其人等,各系曾在信安军作过之人。
一人,军头韩筠。七人,左右十将:四人左,徐吉、贺进、谷兴、段千;三人右,王清、丁用、楚兴。已上八人,亦元系本州武卫第九指挥将虞候、承局……
……然此一军兵士已是累日扇摇,人数既多,又无正管人员,只令曾作过人权管,深为不便。伏乞朝廷特赐允臣所奏,早与差补有心力正、副指挥使及军头等部辖。[8]卷一一八,1817-1818
此奏疏的时间是庆历四年(1044),与题名碑记的刊刻时间大致相当。通过奏疏内容可知,从排名顺序看,军头级别低于正副指挥使,高于十将,而十将高于将虞候、承局。另宋哲宗时期规定:“副兵马使、副都头阙,并转员后取拣诸军军头、十将补填。”[14]卷三九九,9730军头也是低于副兵马使、副都头,和十将是一个级别,但排名高于十将。至于员寮和节级,前文已经论述,员寮不是禁军编制中的常设军职,但在乡兵中员寮不但是常设,而且还是实职,其地位仅次于指挥使、副指挥使。
二、 题名碑记出现的其他职名
通过对14方修塔题名碑记中涉及的基层军事职名的统计,可知北宋基层军事职官体系内尚有通引官、仆射、尚书、殿侍、曹司等职名,这些职名都为北宋基层军事都以下的军职,其中的通引官和曹司应为设置在基层军事体系中、借用行政机构吏人名称但服务于军队的职名。
(一) 通引官
通引官,衙前吏人,属于衙前第三等。通引官虽然带有“官”字,但实际却是小吏。王曾瑜认为宋代衙前制度之名实淆乱,凡是衙前,都属公人,都是挂“军职招牌的吏”[24]81。定州塔题名碑记中载“通引官、子城使、客司军将和衙前押衙”等皆为此类衙前诸职。王曾瑜所论通引官为挂军职招牌的吏,此说甚是,但其是否在军队中真正设置,还有待材料来证实。
定州塔第四层的《云翼第八指挥副兵使皇祚等修塔题名碑记》第19行载:
骁武左第一指挥……第二都将虞候庞晏、解进。通引(官)高遵。
骁武为北宋就粮禁军,通引官出现在都中,属于指挥以下都一级职名,且定州塔出现的军队番号共30个,只有此一处出现。传世文献中对军队番号中的通引官的设置、任职、职责范围记载缺失,故难以对其展开讨论。但根据衙前吏人的职责来推断,因就粮禁军常驻某地,除参与战争外,还有家属随军及参与粮食生产,事务较为繁杂,为处理日常事务,故在就粮禁军中设置通引官,可能为处理就粮禁军日常行政事务的军职人员。
(二) 曹司
曹司,原为宋代地方州县中的吏职机构,后指在此机构的各类吏人。“在县曹司至押、录,在州曹司至孔目官,下至杂职、虞候、拣、搯等人,各以乡户等第差充。”[7]卷一二,340北宋时期在军队中也设有曹司,关于军队中曹司的性质,王曾瑜认为曹司一般为处理军中文书工作的吏胥[2]395。淮建利认为厢军递铺兵中的曹司为负责传递公文的军职[25]205。但曹司在北宋禁军、厢军、乡兵中是否普遍设置呢?定州塔题名碑记中关于军队中曹司设置的记载如下。
第三层的《使院纠首助本师化缘修塔院主僧淳清等修塔题名碑记》第6—7行载:
赵州右静虏节级刘琼,曹司王澄……承天军劲勇第一曹司张进、李澄。
第三层的《使院纠首助本师化缘修塔院主僧淳清等修塔题名碑记》第38行载:
陈州龙骑第三指挥十将侯忠,曹司姜齐。
第三层的《使院都孔目官薛均等修塔题名碑记》第20—23行载:
(忻州神虎)第一都曹司李城……第三都曹司王远……
第二层的《开元寺上生院演法大师门人等修塔题名碑记》第34行载:
(定州就粮骁武左第一指挥)四人曹司刘政、赵旻、邢顺、吕莹。
第三层的《使院纠首助本师化缘修塔院主僧淳清等修塔题名碑记》第4行载:
相州宣勇第二曹司齐元。
根据以上四条史料可以断定:曹司在禁军、厢军、乡兵中均有设置,禁军、厢军的曹司一般在都下设置,乡兵可能直接设置于指挥之下。综合学界的研究成果,曹司应为负责处理军队中文书工作的军职人员,类似于今天军队的文职人员。
(三) 仆射
仆射,秦汉时已置,至唐代成为尚书省副职。检校仆射自东晋始置,唐时仅表示品级。唐末五代,藩镇下属官吏军将普遍带检校官。但定州塔题名碑记中也有不署军职而署检校官的题名,如“仆射”“尚书”。第四层的《散员指挥使李荣、仆射贾进等修塔题名碑记》第1—4行中保存了仆射设置于军队情况:
散员指挥使李荣,仆射贾进。忠猛指挥使朱文,仆射谭贵。骁武第三指挥使刘显,仆射高斌。骁武第四指挥使蒋训,仆射王忠。骁武第五指挥使苏赞,仆射牛敏。振武第二指挥使刘荣,仆射刘荣。云翼第六指挥使张斌,仆射韩荣。云翼第五指挥使史荣,仆射□恕。武卫第一指挥使薛霸,仆射陈兴。武卫第四指挥使刁福,仆射王袖。
此处仆射当为检校官,是“检校仆射”的省称,为军职人员的加官,是一种荣誉官衔,属于低级军职中地位较高者。北宋的检校官在宋仁宗时期有十九种,按级别依次为太师、太尉、太傅、太保、司徒、司空、左仆射、右仆射、吏部尚书、兵部尚书、户部尚书、刑部尚书、礼部尚书、工部尚书、左散骑常侍、右散骑常侍、太子宾客、国子祭酒、水部员外郎,元丰官制改革后,除三师三公以下并罢。北宋军队中实行检校官制度是对前代制度的继承,更是北宋王朝的建立者宋太祖赵匡胤笼络军队的一种手段。宋人陈傅良在总结本朝兵制时说:“艺祖皇帝历试诸艰,亲总戎旅,逮应天顺人,历数有归,则躬定军制,纪律详尽。其军制亲卫殿禁之名,其营立龙虎日月之号。功臣勋爵优视公卿,官至检校仆射台宪之长。封父祖,荫妻子,荣名崇品,悉以与之。”[26]卷八,477
北宋军队中的检校官迁转有止法,《宋史·职官志》载:
四厢都指挥使止于司徒,诸军都指挥使、忠佐马步都军头止于司空,军班都虞候、忠佐副都军头已上止于左、右仆射,诸军指挥使止于吏部尚书。其官止,遇恩则或加阶、爵、功臣。[6]卷一六九,4063
上述碑刻中出现的仆射是捐施人在自己官阶中选择最荣耀的称谓刻进碑刻,实际上并没有反映其实际执掌情况。
(四) 尚书
尚书,战国始置,本为管理文书的小官吏。秦时掌收发文书、传达诏令。汉时为“尚书四员”[27]卷一上,15,参与决策,权力渐重。东晋时设检校官。唐代为虚衔,仅表示品级。五代时,藩镇下属官吏军将普遍带检校官,“检校尚书”即为其中一种。宋延续五代之制,在军队中仍设检校尚书。定州塔《散员指挥使李荣、仆射贾进等修塔题名碑记》第24行中有关于检校尚书在军事职官中的设置情况,振武第二指挥第五都“尚书王泥,尚书刘宗,尚书盍□,尚书李祚”。这里的尚书即为“检校尚书”之省称,无实际执掌,仅仅为荣誉头衔。从题名碑记看,“检校尚书”设置人数较多。捐施人选择检校官作为自己的头衔也只是彰显荣誉而已。
(五) 殿侍
殿侍,唐代设此官,充当侍卫。入宋后,殿侍有两种情况:一为卫士名,二为无品武阶名[4]592。上官红伟认为殿侍、军将等名目初皆为实职,与官制中官品和差遣相分离的趋势一致,后渐成无品武官之职名(5)参见上官红伟《北宋中下级统兵官研究》,西北大学历史学院2013年博士学位论文,第107页。。定州塔题名碑记也有相关记载。
如第二层的《散员指挥使李荣、仆射贾进等修塔题名碑记》第14、26行载:
定州就粮忠猛指挥第五都军使张谦,指挥使男李勍,殿侍李旻,十将韩超……
定州就粮武卫第二指挥第三都员寮常赞,殿侍李继勋。
第二层的《开元寺上生院演法大师门人等修塔题名碑记》第32、33、48行载:
定州就粮骁武左第一指挥十将牛吉、十将杨祚,军使刘美,副兵马使郑遂,五人十将许珪、郭赞、王秀、张兴、王赞,一人殿侍何金。
云翼左第四指挥……殿侍李俊、殿侍杨澄……
以上两条史料可见,有殿侍职名的军队番号为忠猛指挥、武卫指挥、骁武指挥、云翼指挥,这几个番号全部为就粮禁军,此处殿侍全部设于都之下。定州塔题名碑记共涉及军队番号30个,其他26个番号均未见殿侍一职,有可能殿侍只设于就粮禁军中,通常一都设置一人,应为低级无品级的军衔,具体执掌待考。
三、 结 语
综上所考,新发现的题名碑记所涉及指挥以下军事职官主要有:军头、十将、将虞候、承局、押官、节级、员寮七种及通引官、仆射、尚书、殿侍、曹司五种职名,其中绝大多数在传世文献中及其他碑刻中有载,可以印证题名碑记比较全面地反映了北宋时期基层军事职官的设置情况。其中,一类职名是行使具体职务的,类似于宋代职官体系中的差遣,如军头、十将、将虞候、承局、押官、节级、员寮等,这些具有作战职能;通引官、曹司则是属于负责管理的军吏。另一类职名则是表示荣誉和品级,如仆射、尚书、殿侍,属于阶官和检校官。尚书、仆射等职名的存在表明北宋基层军事职官体系遗留有前代军制的特色。对这些低级职官的性质和设置情况的研究,有些学界已形成共识,有的尚有争议,究其原因,既有不同军种、不同地域之间的差异,也有北宋军队中一些职名的设置并不是整齐划一的缘故。定州塔题名碑记的记载还表明,这些职名不仅在禁军中设置,在厢军、乡兵中也有大量设置。联系到关于北宋乡兵编制设置的记载不是十分详细的情况,就本文所探讨的北宋基层军事职官体系而言,禁军和厢军的设置是一致的,乡兵特别是河北地区乡兵的编制设置是效仿禁军的,虽有个别变通,但总体上与禁军的职官设置保持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