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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议马克思早期文化观的转变与深化

2020-12-18付欣妍

吉林省教育学院学报 2020年5期
关键词:理性主义文化观费尔巴哈

付欣妍

(东北师范大学,吉林长春130024)

在马克思本人庞大的思想体系当中,他不曾直接给“文化”下过定义。据学者统计,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共出现过“文化”一词320次,但多数是引用他人观点或与其他词汇连用。[1]马克思更乐于使用意识形态、精神生产、社会意识、精神生活等类似概念来表征“文化”的意义。可见虽然马克思未曾给“文化”下过定义,但马克思在创立唯物史观的过程中运用诸多表征文化的概念构建了深刻的文化思想体系。在马克思早年所经历的唯心主义向唯物主义、革命民主主义向科学社会主义的两大转变中,马克思逐渐完成了从理性史观向唯物史观的过渡,与此同时,其文化思想也在实现从理性主义文化观向唯物主义文化观的过渡。研究马克思的文化观必须基于对唯物史观的深刻把握,以此窥见马克思文化观转变背后蕴含的思想大发展与大变革。

一、博士论文时期:强调自我意识的理性主义文化观

19世纪30年代的欧洲正处于后黑格尔时代,在黑格尔哲学解体的过程中分裂为激进的青年黑格尔派和保守的老年黑格尔派。其中青年黑格尔派发展势头强盛,他们抓住了黑格尔哲学中具有浓厚主体性意蕴的“自我意识”加以放大,鼓吹自我意识所象征的“主体”地位,抛弃了黑格尔哲学中对“客体”地位的重视。青年黑格尔派的代表人物布鲁诺•鲍威尔认为自我意识不是在对象中意识到自身,而是对客体采取否定态度,认为主体可以完全统治客体。显然鲍威尔的观点与黑格尔所倡导的绝对精神既是主体又是客体的观点存在分歧,但是这一分歧的存在却可以在现实中找到原因和依据。当时欧洲的民族国家纷纷崛起,陆续迈入了资本主义历史发展时期,但是政教合一的普鲁士王国依旧将基督教作为国教以维护封建专制统治。面对黑暗的封建专制统治和禁锢思想的基督教力量,实现自由是人们迫切的渴望。青年黑格尔派迫切希望结束这样封建落后的局面,但是却无力与强大的封建势力抗衡,只能停留在对德国宗教和政治进行理论上的抨击。于是青年黑格尔派抛弃了黑格尔哲学中自我意识借以意识到自身的客体因素,放大了自我意识中主观性、能动性的一面,将主体凌驾于客体之上。

青年时期的马克思当时正就读于柏林大学,马克思原本就具有浓厚的浪漫主义情怀,曾经的理想是当一名诗人。他所撰写的诗篇中高扬主体性精神,充斥着对现实的蔑视。大学期间参加了青年黑格尔派的团体——博士俱乐部,接触了以自我意识为核心的青年黑格尔学派。马克思的老师布鲁诺•鲍威尔也是青年黑格尔派的成员,在他的影响下马克思确立了对自我意识的信仰,并且在老师的指导下写出了博士论文——《德谟克利特的自然哲学和伊壁鸠鲁的自然哲学的差别》。在这篇论文中马克思比较了德谟克利特和伊壁鸠鲁“原子论”之间的差别,认为伊壁鸠鲁与德谟克利特最大的不同在于他承认原子在运动中会发生偏斜运动,而这种偏斜运动恰恰是对“自我意识”的彰显。世界并不只是按照既成规律循环往复运动,客观存在并不能绝对限制世界的发展,“自我意识”可以改变世界运转的既定路线,发挥主观性和能动性可以改变客观现实。“正如原子不外是抽象的、个别的自我意识的自然形式一样,感性的自然也只是对象化了的、经验的、个别的自我意识,而这就是感性的自我意识。”[2]这种观点既体现了马克思对康德、费希特先验自我意识的超越,同时又反映了马克思在继承黑格尔理性主义的基础上,发展强化了其中关于自我意识的主观性、能动性因素,试图以此改造黑格尔的客观唯心主义哲学。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黑格尔理性主义世界观关照现实的能力,为反抗德国的宗教和政治奠定了理论基础。

可见,这一时期的马克思虽然努力试图改造黑格尔的客观唯心主义,但是其思想仍深受黑格尔理性主义文化观的影响。马克思的理性主义文化观是当时德国社会现实的思想投射,一方面人们迫切希望结束基督教与封建专制统治的现状,于是极端强调盛行的黑格尔哲学中的“自我意识”,对宗教和政治加以理论上的无情批判;而另一方面,这种批判只是停留在政治和宗教的表面,没有深入到对不公正的阶级统治和唯利是图的市民社会的批判,所以理论上的激烈性与实践层面的软弱性必然是同时存在的。当然,马克思理性主义文化观的形成也同他的个人经历密不可分。马克思热爱诗歌和哲学,他本人具有浓厚的浪漫主义情怀,而且作为朝气蓬勃的青年学生,对人的主体能动性的积极作用存有很多浪漫主义的想象。这一时期游走于书斋和“博士俱乐部”的马克思还缺乏对社会现实的了解和体会,对世界的“客体性”的一面还缺乏足够的了解。因此到了莱茵报时期,马克思的理性主义文化观必然会在社会现实的冲击下发生松动。

二、《莱茵报》——《德法年鉴》时期:理性主义文化观松动与唯物主义文化观初探

马克思毕业后担任《莱茵报》的主编,秉持理性主义文化观的马克思不久就遇到了物质利益“难事”,这些“难事”大大冲击了马克思的理性主义文化观。首先是关于出版自由的系列辩论报道。顺应市民对言论和出版自由的报道,莱茵省议会召开会议讨论出版自由的要求。强调“自我意识”的青年黑格尔派认为出版自由问题非常重要,对于社会变革发展有重要意义。马克思同样认同这一观点。但随着辩论不断深入,马克思发现议会的不同派别代表了不同阶级的物质利益需要,纷纷站在服务本阶级利益的立场上讨论这一问题。马克思初步认识到了隐藏在法律制定背后的利益驱动力。其次,关于林木盗窃法令出台的相关报道也冲击了马克思的理性主义文化观。马克思认为无论是贫困还是富有都是自然平等创造的结果,自然给富人创造出林木也就给穷人创造出枯枝,因此不应反对穷人捡拾枯枝。而私有制不断普及使公共林地不断缩小,私有者们希望修改法律严厉打击所谓的盗窃林木行为。虽然马克思在《莱茵报》上发表了《关于林木盗窃法的辩论》来讨伐私有者,指出这种不法行为合法化的倾向有违自然的合理安排。但是这种以理性主义立场对抗物质利益争端下的阶级不平等显得十分无力,这一点深深触动了马克思。另外,《摩塞尔记者的辩护》系列文章也间接涉及了社会结构的物质利益问题。摩塞尔记者报道了当地农民贫困状况,认为这种状况与莱茵省地方政治有很大关系,莱茵省总督认为这有损政府的威信对记者进行施压。马克思为报社记者进行辩护,引用了大量数据和事实证明当地居民的贫困正是因为当地政策出台没有考虑当地经济发展现状,不顾居民实际利益诉求,腐败的政治问题严重伤害了摩塞尔地区的经济。总之,马克思在《莱茵报》的时期时常受到物质利益的难题困扰,他不得不开始审视自己一直以来所蔑视的物质利益问题。“物质利益问题向他单纯理性的世界观提出了严峻的挑战(可以说是给予了重重的一击),而这种理性世界观却很少能够直接对‘物质利益’问题做出有内容的判断,在问题的解决方面甚至是完全无能为力的。”[3]这不仅为他后来转向经济学研究奠定了基础,同时也促使马克思开始反思理性主义文化观存在的问题。

物质利益难事致使马克思理性主义文化观松动,马克思唯物主义文化观的初步探索是伴随着同青年黑格尔派决裂发生的。因为马克思在编辑《莱茵报》期间,革命民主主义的立场日益激进,他愈加无法忍受青年黑格尔派对封建专制和基督教的仅停留在口头上的激烈批判。青年黑格尔派成员组成的“自由人”小组不加区分地、抽象地批判一切,不仅提不出任何思想纲领,也不将自己的主张付诸于实践,是名副其实的“行动矮子”。退出《莱茵报》以后,马克思系统研究了欧美一些国家的历史,尤其是法国大革命的历史,并阅读了费尔巴哈的著作,得到了很大启发。之后马克思在《德法年鉴》同卢格共同担任主编期间,撰写的《<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和《论犹太人问题》是对唯物主义文化观的初步探索。这两篇著作也象征着马克思正在从唯心主义转向唯物主义,由革命民主主义转向共产主义。

在这两篇著作中,马克思对社会现实矛盾的分析已经开始触及到对根本问题的讨论,这为他后来撰写《神圣家族》,展开对青年黑格尔派的彻底清算奠定了基础。这一时期马克思接触到了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思想,对黑格尔和青年黑格尔派的理性主义文化观有所质疑。同时马克思十分不满青年黑格尔派盲目激进的空谈态度,所以这两篇著作较为典型地指出了理性主义文化观存在的问题,开启了对唯物主义文化观的初步探索。《论犹太人问题》是针对鲍威尔的《犹太人问题》和《现代犹太人和基督徒获得自由的能力》两本书所写的评论。马克思不同意鲍威尔仅仅将犹太人的解放归结为宗教问题,通过消灭宗教就能破除人们对信仰的崇拜,恢复自我意识在世俗生活中的地位,解决世俗社会中存在的压迫和不平等。鲍威尔的观点仍是站在唯心主义的立场,希望通过将人们从对宗教的信仰转变为对自我意识的信仰,从而改变现实问题。马克思同鲍威尔最大的不同在于,马克思从活生生的现实出发解决犹太人问题。马克思认为犹太人问题在不同国家有不同的内容,在德国表现为“宗教问题”,在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表现为“世俗问题”。由于德国的现实发展状况落后于其他国家,当德国的鲍威尔之流还在将犹太人问题作为单纯的宗教解放问题讨论时,其他国家已经完成了政治解放,无论是犹太人还是基督徒在资本主义国家中获得了政治权利上的平等。但马克思认为“这种政治平等是以市民社会人们经济地位的实际不平等为前提的,是一种抽象的、虚幻的平等”。[4]所以马克思认为解决犹太人问题最终应从“政治解放”过渡到“人的解放”,即消除市民社会中存在的不平等。马克思将目光从关注“安息日的犹太人”转向“日常的犹太人”,发现社会不平等的根源在于“犹太精神”,即商业逐利行为带来的货币拜物教异化。所以马克思认为犹太人的真正解放应该落实到“人的解放”,即消除市民社会中存在的不平等。可见马克思此时已经触及到社会矛盾的根源,渐渐与脱离现实的理性主义文化观分道扬镳。

另一篇著作《<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马克思一开篇就表示宗教的批判已经结束。此时的马克思站在费尔巴哈的立场上,认同上帝的本质其实是人的本质,宗教世界的本质是世俗生活,对宗教的批判必须回归对世俗生活的批判。同理,资本主义国家这种形式只不过是将市民社会的本质虚幻化了的结果,统治者用国家这种虚幻的形式构建了表面上的自由、平等、博爱,以此来掩盖世俗生活中人们经济地位和生活状况的实际不平等。在这篇著作中,马克思提出了重要的“市民社会决定国家”这一观点,纠正了黑格尔所提出的“国家决定市民社会”。这一观点证明马克思已抛弃了以自我意识为核心的理性主义文化观,开始转向对唯物主义文化观的探索。而且马克思还提出了“批判的武器当然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质力量只能用物质力量来摧毁。”[5]肯定了结束德国现存的不平等问题必须从改变现实,打破旧的社会秩序出发。并且为这一活动找到了现实的主体——无产阶级,奠定了无产阶级掌握先进理论,建设共产主义的历史地位。

《莱茵报》——《德法年鉴》时期是马克思思想发生重大转变的关键时期。自此标志着马克思的核心关注点从虚幻的自我意识转向实在的社会现实,从对资产阶级民主主义者寄望甚深转向对无产阶级的力量充满希望,从对宗教、政治的无情批判转向挖掘市民社会中的物质利益奥秘。马克思自此开启了唯物史观的创立阶段,其所秉承的文化观也正式开始从理性主义文化观转向唯物主义文化观。

三、新世界观形成时期:唯物主义文化观从稚嫩走向科学

马克思在《神圣家族》中彻底清算了青年黑格尔派的学说,与理性主义文化观决裂,并在费尔巴哈哲学著作的影响下转变为一名唯物主义者,开启了创立唯物史观的历史时期。伴随着唯物史观的创立,唯物主义文化观随着马克思思想的深化逐渐走向成熟。通过对《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以及《德意志意识形态》三大著作的分析,可以看出马克思的唯物主义文化观如何从稚嫩走向成熟,更有助于深化对唯物史观的认识。

(一)《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文化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

《手稿》中,马克思从人与自然的关系中确立自己对文化的理解。马克思认为自然界为人类的主体性活动提供感性的物质资料,人在改造自然的过程中逐步确证自身的本质力量,更加认识到人之为人的自由自觉性。另一方面人在改造自然的过程中给自然打下了深深的人的烙印,于是自然界表现为“人化自然”。文化就是在人化自然的过程中诞生的,经人改造后的自然界就是人的文化作品,昭示着人的主体能动作用。“正是在改造对象世界的过程中,人才真正地证明自己是类存在物。这种生产是人的能动的类生活。通过这种生产,自然界才表现为他的作品和他的现实。”[6]总之,文化是在人发挥其自由自觉的能动性本质的过程中诞生的。

另一个体现在《手稿》中的重要概念是“异化劳动”,在对异化劳动的四重诠释中可知,劳动的异化间接带来了文化的异化,而造成劳动的异化的根源在于私有制。原本文化是人在改造自然的过程中不断使自身的自由自觉的能动性本质对象化到自然当中,从而在完成“人化自然”的过程中也实现了“自然人化”。在这种性质的劳动下,人逐渐拥有更强大的主体性力量,同时自然界也呈现为更富有人性的文化作品。但是在私有制条件下,资本家雇佣工人从事生产,工人为了养家糊口不得不沦为机械化大生产的附庸。这时他们从事的劳动是被奴役的、强制的、机械的,失去了自由自觉的人的主体性力量。这种仅仅为了满足自身生存需要而被迫进行的劳动使人降低到动物的层面上,人们仅为了满足资本家生产的要求而劳动,工人们从事的劳动是片面的,为了劳动而受的教育是片面的,资本主义私有制条件下将人变成片面的畸形人。这样的片面人、畸形人在改造自然的过程中不再将人的本质性力量对象化到自然界中,而是为了资本家的利益,利用先进的大生产机器不断破坏自然,向自然索取。自然界也就不再表现为富有主体性的人的文化作品,而是变成了畸形的、片面的、充斥着利益诉求的资本主义文化作品。

如前所述,撰写《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期间的马克思深受费尔巴哈思想的影响,这时的马克思看待劳动异化带来的文化异化现象充满了人道主义的色彩。马克思认为私有制是一切罪恶的根源,对异化劳动给工人带来的奴役和迫害表示深深的同情,他认为消灭劳动异化以及文化异化的根本方法就是消除私有制。可见,在费尔巴哈思想的影响下,虽然马克思已经开始以唯物主义的视角来看待文化,从人与自然的关系来界定文化,但是他的观点具有抽象的人道主义色彩,没有以历史的、过程性的眼光看待私有制条件下的文化异化现象,因此无法真正做到消灭私有制,消除文化异化。

(二)《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将实践的观点引入唯物主义文化观

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马克思对费尔巴哈的思想进行了清算。费尔巴哈在1841年发表的《基督教的本质》,对哲学的基本问题做了唯物主义的回答,创立了自己的“人本学”体系。费尔巴哈当时远离革命实践,因此他只恢复了唯物主义的权威,却没能在社会历史领域将唯物主义贯彻到底。而马克思亲身参加了无产阶级的革命实践,“提纲”正是他参加无产阶级革命斗争实践的历史经验的总结。也是在这一时期,马克思的唯物主义文化观逐渐走向成熟。

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开篇就对以往哲学的问题,也可以说是对以往文化观存在的问题做出总结,以往的理性主义文化观虽然发展了能动的方面,但是具有脱离现实的抽象性,而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文化观只具有直观性和机械性,缺乏实践的能动性。马克思经过对现实的深入观察后,认识到了实践对于改变世界的重要性。无论是理论还是思想,都应该在实践中验证其真理性,亦即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马克思将人的本质放置在历史的、动态的进程中进行分析,认定人的本质是一定的社会形式造就的,是随着社会和历史的发展而不断变化的。包括宗教所分析的抽象个人,实际都是属于一定的社会形式的,以此来否定宗教对人的本质进行粗浅、强制性的归类统一。马克思之所以能够发现实践的重要性,是因为他在思考哲学问题时的所立足的高度要高于以往哲学家。马克思指出以往哲学家只是立足于市民社会来思考问题,可见他们的思维立场仍有阶级差异之分。而马克思的立足点是人类社会,目标在于解放全人类,超越了以往狭隘的阶级观念。另外,马克思还对以往哲学家所从事的工作进行了总结,同时给以后的哲学任务做了定位。他认为以往的形而上学所做的寻求统一性,寻找普遍规律和万物本原的工作只是停留在解释世界的层面,对改变世界的现状贡献不大,而引入了实践观点的哲学开始以动态的、发展的眼光看待世界,更注重分析万事万物的特殊规律,发现具体特殊矛盾,以期改变世界。

可见,发现了实践观点的价值对于马克思的文化观有了很大的发展,对于检验认识真理性的标准、关于人的本质的回答以及哲学的价值旨归等重要问题都有了深刻的回答。更重要的是,实践观点为唯物主义文化观注入了新鲜活力,使马克思的文化观区别于以往理性主义文化观,进入了一个新境界。自此人们不再以孤立的、静止的、片面的眼光来寻找万事万物的本原,而是以历史的、辩证的、过程性的眼光来分析万事万物的发展,将改变世界作为唯物主义文化观的价值旨归。

(三)《德意志意识形态》:物质生产实践是文化形成的基础

《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和恩格斯已基本完成了对黑格尔唯心主义哲学和费尔巴哈人本主义的批判,第一次系统阐述了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理。马克思在对费尔巴哈、鲍威尔和施蒂纳为代表的各色唯心主义文化观进行深刻分析和批判的基础上阐明了唯物主义文化观的基本原理,这一阶段标志着马克思已系统清算了过去的理性主义文化观,基本构建起唯物主义文化观的框架。《德意志意识形态》之所以标志着唯物主义文化观的确立,首要因素是肯定了“物质生产实践”的重要地位,这是唯物主义文化观与唯心主义者的理性主义文化观的根本不同之处。唯物主义文化观以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为出发点,看到了物质生产实践对于历史的重要作用。这种对人类历史起点认识的差别直接导致人类对复杂的社会有机体的不同认识,也间接影响了人们对人类社会发展规律的正确认识。当人们从范畴和观念出发来解释实践,人们将认为现实存在的问题和不公正都是思想、制度、理念出了问题,于是人们就会从改变制度、完善法规、思索哲学出发以求改变现状,相反忽略了对市民社会、阶级状况、生产力发展现状等现实层面的深究和探索,对人类社会发展规律的认识就会产生偏差,不利于正确发现推动社会前进的动力。可见,人们在物质生产过程中形成的交往关系是生产关系,物质资料的生产关系是历史形成的基础,决定了人与人之间一切社会关系,也一定程度决定了该种物质生产力下文化的发展水平。例如效率低下的手推磨只能生产出封建时代,人与人的关系只能是宗法血缘为纽带的亲族关系,所形成的封建文化也几乎是封建时代的现实状况的真实写照;而效率较高的机器大生产必然生产出资本主义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必然是以金钱利益为纽带的雇佣劳动关系,形成的文化也基本反映资本主义社会的现实状况。虽然马克思在晚期的著作中肯定了文化所具有的相对独立性,但是也不能否认物质生产实践发展的不同程度,是决定文化发展水平的最重要的因素。

可见,如果说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马克思看到了实践的眼光对于科学的文化观形成的重要性,那么《德意志意识形态》就是对现实的进一步关照,由此将问题的关键落到更为具体现实的物质生产实践。《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对物质生产实践的解读标志着马克思的唯物史观真正创立,对于社会存在与社会意识、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物质生产和精神生产”等关系的论述更科学地阐明了“思维与存在的关系问题”,同时进一步充实完善了唯物主义文化观。

对马克思理性主义文化观向唯物主义文化观转变过程的梳理,实际上也是对唯物史观形成过程的进一步思考,更加鲜明地呈现出马克思的思想发生转变和深化的关键节点,有利于我们有针对性地把握马克思唯物史观形成中最关键和重要的问题。马克思文化观之所以发生巨大的转变,既受到其个人经历的影响,也受时代变化的推动,更离不开对以往哲学家已经取得的研究成果的积极扬弃,当然最重要的因素还是忠于社会现实和生产实践的科学态度。唯物主义文化观中蕴含了唯物史观的精髓,是历久弥新、具有时代价值的科学价值观念,对于当今时代培育文化自信,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的现实任务,具有重要的指导借鉴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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