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国际太空竞争走势探析
2020-12-16郭晓兵
郭晓兵
【摘要】太空能力是国之重器,关乎一国安全、发展乃至国际地位。近来,随着国际博弈更趋复杂,大国太空竞争也变得更加激烈,并呈现三大新特点。一是国际太空格局多极化。美国及其盟国仍在太空领域占据优势,但新兴经济体发展迅速,新型航天私企异军突起,太空发展的主体日益多元。二是太空战场化趋势明显。太空军事建制渐成大国标配,太空武器研发不再遮遮掩掩,太空发生武装冲突的风险显著增加。三是太空开发产业化的帷幕已经拉开。航天发射、天基互联网、太空资源开采等产业发展迅速。这给国际社会开发和利用太空带来了新机遇,但也将严重冲击以“和平利用太空”和“太空自由”为基石的现有国际太空秩序。
【关键词】太空 大国竞争 多极化 战场化
【中图分类号】V11 【文獻标识码】A
【DOI】10.16619/j.cnki.rmltxsqy.2020.16.003
近来,太空领域风起云涌。美国、法国、日本成立太空部队,“龙”飞船实现首次载人飞行,中国、美国先后发射火星探测器。有人说,太空竞争已卷土重来。但与冷战期间的美苏太空竞赛相比,当前太空竞赛呈现多极化、战场化、产业化三大新特点。这将严重冲击现有太空秩序,国际社会亟需建章立制,予以规范。
太空多极化加速发展
太空能力是国之重器,关乎一国安全、发展乃至国际地位。太空时代乍一开启,就成为美苏竞争焦点。上世纪60年代美国总统肯尼迪的断言“谁控制了太空,谁就能控制地球”[1]至今仍被引为警句。当前,随着大国博弈更趋激烈,太空竞争再度成为国际焦点。美军《太空防御战略》提出,太空是当今大国竞争的中心舞台。[2]美国副总统彭斯则说:“我们今天正处于一场太空竞赛之中,就像20世纪60年代我们的处境一样,而且事情所关系到的得失更为重大。”[3]但与冷战期间不同的是,当前太空舞台上的主角已不再仅仅是两个超级大国,而是日益呈现多极趋势。迄今为止,已有上百个国家在太空中拥有自己的卫星,其中美、俄、中、法、印、日等10多个国家和欧空局有能力发射卫星。纷繁复杂的国际变局也映射到太空之中,使太空格局呈现三个趋势。
(一)美国及其盟国仍在太空中占有优势。美国航天技术全面,军用、民用及商业航天均有很强实力,在太空领域居于领先地位。其太空战略目标是在竞争日益激烈、空间日益拥挤的太空多极化时代维持霸权。2017年《国家安全战略》提出,美国必须维持在太空中的领导地位以及行动自由。[4]2018年美国《国家太空战略》强调“美国优先”,维护美国在太空科技领先地位,威胁在太空领域威慑、反击并击败对手。[5]在机制方面,特朗普政府重建太空委员会,由副总统挂帅,负责制定太空战略,监督太空政策执行,加强航天事务协调。[6]在军事航天方面,美国积极准备打太空战,建设独立太空军。在深空探测方面,美国实施“三步走”计划,目前继续利用国际空间站作为实验和研究平台,第二步将在2024年前后在月球轨道上建成“深空门户”太空港,第三步到2033年前后进军火星。[7]在商业航天方面,美国简化和更新商业航天活动管理规定,以增强竞争力。[8]
欧洲通过欧空局联合自强,建设“伽利略”导航系统,探测火星。在欧空局22个成员国中,法国实力最强。它将太空视为国家安全命脉。2018年7月,法国总统马克龙表示:“太空领域如今对我们的军事行动至关重要。无论是从其所能提供的难以置信的潜能来看,还是从其可能爆发冲突的角度来说,太空都是国家安全的真正核心所在。”[9]法国拥有较强的航天发射、天基通讯和侦察能力,并在努力发展天基预警和太空态势感知能力。此外,欧盟也力图在太空领域发挥更大作用。2019年9月,欧盟委员会成立负责欧洲国防和太空工业的政策部,指定负责内部市场的总干事为首位主管防务和太空的欧盟委员会专员。同年11月,欧盟在防务领域永久结构性合作(PESCO)框架下启动13个项目,其中包括及时预警和拦截天基战区监视(TWISTER)项目,参与国有芬兰、法国、意大利、荷兰和西班牙。其目标是通过天基预警和大气层内拦截器加强欧洲对导弹威胁的探测、跟踪和反击,以便为北约弹道导弹防御系统作出“独立贡献”。
在亚太地区,日本布局长远,逐步推进其太空战略。冷战期间,美国对日本太空能力发展多有戒备,但日本有计划、分步骤地突破限制。上世纪90年代,日本借朝鲜试射导弹引发的紧张局势,促使美国放宽对日太空侦察能力发展的束缚。2020年6月,日本又借大国矛盾激化之机,放弃陆基“宙斯盾”导弹防御计划,转而谋求发展攻击对手基地的进攻能力,包括可用于反卫作战的导弹能力。其太空战略修订也环环相扣,步步为营:2008年颁布《宇宙基本法》,废除1969年国会确立的“和平利用太空”规定,允许将太空用于国家安全;2013年,颁布《国家安全保障战略》,明确要求太空为国家安全服务;2018年,修订《防卫计划大纲》,将太空、网络、电磁定为新领域,强调要在这些领域获得优势。其航天技术两用性突出,例如准天顶导航系统、固体燃料火箭技术、小行星探测技术均有重要潜在军事用途。美国其他亚太盟国也跃跃欲试,欲在太空领域分一杯羹。韩国致力于加强太空研发能力。2020年7月20日,韩国首颗军用通信卫星由美国代为发射升空。韩国还加紧研制三级运载火箭,并拟于2021~2023年发射5颗军事侦察卫星,2034年建成自主的卫星导航系统。[10]2020年2月,澳大利亚国家航天局启用新总部,并希望本国航天产业到2030年能增长两倍。[11]
当前太空格局的一个重要变化是美国努力拉拢盟国,构建太空联盟。这与美国在冷战期间的太空政策迥然不同。美苏对抗之时,美国在太空问题上对盟国严格保密,不少盟国还公开反对其太空军事化举措。而在当前太空竞赛中,美国认为自己太空优势已遭侵蚀,单打独斗胜算不足,所以转而谋求借助盟国太空力量,协调政策,制定规则,共享太空情报,互相提供支持[12],同时对竞争对手实施技术封锁,构建将中、俄排除在外的太空产业供应链。在太空作战方面,美国发起“奥林匹克太空防御者行动”(OOD),迄今已有30多国参与。2019年4月,美国联手“五眼联盟”成员和法、德两国就“联合太空作战”(CSpO)发表声明,并于今年2月正式接纳法、德入伙。[13]2019年12月,北约伦敦峰会宣布太空是新的作战区域,承诺将共同应对针对卫星的网络攻击。在亚太,美国拉上日本共建“高超声速和弹道跟踪太空传感器”(HBTSS),[14]与澳大利亚一道升级位于西澳的太空监视望远镜(SST),[15]以增强导弹预警和太空态势感知能力。在深空探测方面,美国鼓动盟国参与其重返月球的“阿尔忒弥斯”计划,以减轻负担。在舆论造势方面,美英两国今年7月同时发声,谴责俄罗斯的套娃卫星是太空武器。[16]当然,现在国际社会深度相互依赖,美国主导的联盟体系内部离心力加大,即使美国有心构建太空联盟,世界各国之间也不可能像冷战时期那样壁垒分明,而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竞合共存。
(二)新兴经济体航天事业发展迅速。俄罗斯是惟一与美国处在同一重量级的航天大国。它继承了苏联90%的航天能力,近年有了较快的恢复和发展。它重在保持航天能力,同时寻求重点突破,试图利用太空优势确保国家安全,促进经济发展。从2013年到2019年,俄卫星更新了近80%,数量增加了50%。[17]一度残缺不堪的“格洛纳斯”全球导航系统已于2014年恢复正常,现有24颗在轨卫星。在军事航天领域,2015年8月,俄罗斯空天防御部队与空军合并,组建新的空天军部队,负责航天器的发射和管理,并承担空天作战使命。在太空态势感知方面,它拥有“树冠”无线光学识别系统,2020年7月又启用“窗口”太空监视光电系统,能力仅次于美国。在通信和侦察方面,俄罗斯拟于2022~2023年部署新的太空军用通信和侦察系统。在预警方面,它拟于2024年之前部署“统一”导弹攻击预警系统太空梯队。在航天发射方面,它于2019年12月测试新型火箭发动机RD-171MV“沙皇引擎”,號称全球推力最大。在航天经济方面,《俄罗斯联邦航天活动法》将航天活动视为“国家最高等级的优先发展项目”,对外开放航天市场,提供各种服务。
中国曾创造“两弹一星”、载人航天、月球探测等辉煌成就,目前在全球航天第二梯队中排名较为靠前。中国的目标是在2030年从航天大国变成航天强国。为此,中国正在推进一系列重大工程。在航天发射方面,新一代运载火箭“长征五号”研制成功,推力居全球中上水平,为未来深空探测提供了保障。在航天应用方面,中国拥有约190颗在轨航天器,位居世界第二。中国自主开发的“北斗三号”导航系统于2020年7月底正式启用,向全世界提供服务,成为全球四大导航系统之一。载人航天方面,2022年,中国的空间站将完全建成,届时航天员将长期驻守。在深空探测方面,中国2019年实现人类首次月背着陆。2020年7月23日,“天问一号”火星探测器升空,开始火星探测之旅。
印度一直把发展太空技术看作是提高政治地位、增强经济实力的捷径。印度拥有完备的航天组织机构,掌握制造和发射火箭、卫星的技术,尤其是遥感技术较为先进。未来,它还将着力研发高效运载工具,建立军用卫星网,建设区域导航卫星系统(IRNSS),启动载人航天计划,准备实施登月计划。
(三)新型航天私企异军突起,不可小觑。私人资本涌入太空领域是最近十年的一个新现象。以美国为例,1958~2009年,几乎所有太空投资都来自政府。而过去10年私人投资已增至年均20亿美元,占总投资的15%,且将进一步增加。[18]一批新型航天私企随之崛起,例如,太空探索公司、轨道科学公司,等等。这一现象背后固然有科技进步和企业家进取精神的因素,但各国政府的大力扶持也起了很大作用。美国为应对国际竞争、返本开源,强调私企、尤其是新型航天企业的作用,为其发展提供各项政策和技术便利。英国发挥金融优势,要求政府与航天界、金融界合作,利用金融专业知识,发现商机,还资助陷入困境的航天私企。例如,从事太空互联网建设的“一网”公司陷入困境后,英国政府出资购买其星座。俄罗斯航天新战略建议支持中小企业生产和消费航天产品。日本也提出要鼓励企业投资航天领域。德国认为“公私合作模式是特别适合开拓新兴产业的战略工具”,提出依靠私企提供地球观测等服务,并探索新的投资和天基系统运营模式。在全球太空竞赛的大棋局里,私人资本并不能完全摆脱主权国家的引力而自由行动。
太空战场化日趋明显
太空被视为军事上的“终极高地”。其重要意义首先体现在作战保障方面,即运用天基设施进行监测、侦察、通讯、导航、定位、预警、天气预报、毁伤评估,为陆海空军事行动提供支持。20世纪90年代初的海湾战争号称史上首次“太空战”,此后太空系统在多次地区战争中大显身手,推动战争形态加速向智能化方向演变。其次,太空优势还表现为不受领土与领空限制的天基对地攻击能力。近年来,随着国际博弈更趋复杂,国际太空军事化步伐明显加快,太空军事建制渐成大国标配,太空武器研发不再遮遮掩掩,太空沦为战场、发生武装冲突的风险显著增加。
(一)建设太空军蔚为潮流。美国特朗普政府热衷于发展太空军事,欲努力捍卫其在太空霸权地位并压倒竞争对手。它认为中国和俄罗斯太空力量的发展是美国面临的最大战略威胁,削弱了美国的军事优势,限制了美国的太空行动自由。它将太空作为新的作战区域,并将建立太空军作为国家安全战略的优先任务之一。美国太空军建设在2019年取得历史性突破。2019年3月,美国防部设立太空发展局,8月成立太空司令部,12月成立第六大军种太空军,与陆、海、空、海军陆战队、海岸警卫队并列。其中太空军重在组织、训练和装备太空作战人员,属于军政系统,而太空司令部负责制定和执行太空作战计划,属于军令系统。[19]美太空军迅速发展并完善其太空战略与战法。2020年6月,美军发布《太空防御战略》,宣称要谋求全面太空优势。7月,美军制定新的太空作战条令,定义太空作战概念。其实太空军事化自人类进入太空之日就已开始,种种太空军事建制在各国并不鲜见。如在1978年,美国卡特政府就提出将太空力量融入军事行动。之后,美国在上世纪80年代成立了空军航天司令部、海军航天司令部、联合航天司令部和陆军航天司令部。但此前的军事航天重在导弹防御和天基支持保障,而独立的美国太空军和太空司令部将把太空本身视为争夺领域,要“在太空中,从太空和向太空投射军事力量”[20],这意味着美国将发展进攻性和防御性的太空作战手段,既包括导弹防御,也包括卫星攻防,乃至天基对地攻击能力。因此,从其战略定位而言,它已经远远超越了当年“星球大战”的本土防御目标。
美国建设独立太空军具有极强的示范效应,不少国家纷纷跟进。2019年9月,法国成立太空司令部,隶属于空军,最终目的是要建设空天军。按照计划,太空司令部将于2025年全面运行,初步编制为220人,此后将逐步扩大规模。法国成为继美国之后第二个宣布成立太空司令部和空天军的西方国家。英国也积极发展太空军力。2020年7月25日,英国国防部长华莱士发文称,为了应对俄、中太空威胁,“要把太空放在英国国防的核心地位”[21]。英国空军参谋长希利尔称,将改革第23中队,使之成为负责日常的空间指挥和控制的太空中队——包括卫星飞行以及与盟友的重要协作,未来空军应改称“皇家空天军”。日本也加快太空军事化步伐。2020年5月,日本成立“太空领域任务组”,隶属日本航空自卫队。2022年,日本将以此为基础建成太空监视部队与美共享情报。[22]印度于2019年4月宣布组建国防太空署,负责统一调度、指挥原本分散于政府和军队系统内的太空部门和资产。同年6月,由莫迪总理领导的国家安全委员会通过决议,批准在国防太空署下成立国防太空研究机构,负责发展太空作战系统和相关技术能力。
(二)太空武器化禁忌即将突破。尽管太空军事化由来已久,但多数人认为,太空武器化进程尚未开启,因为还没有哪个国家在轨道中部署核、动能杀伤或激光武器。但这道红线已经岌岌可危。美国长期追求太空控制能力,为此曾公开提出太空武器发展计划。例如,在小布什政府时期,美国空军航天司令部制定的《2004年及以后战略规划方案》主张在太空中部署常规武器,发展天基全球打击能力,并将其建设成为新的战略支柱。美国早已部署卫星通信对抗系统(CCS),还具备导航干扰能力、共轨反卫能力以及动能反卫能力。[23]但总体而言,其太空武器发展非常低调,秘不外宣。而特朗普政府一反传统风格,高调推进太空武器研发。美国空军《未来几年防务计划》将投入90亿美元发展太空攻防能力。[24]美国太空发展局(SDA)局长德里克·图尔尼尔表示,美国将构建由数百颗卫星组成的太空国防架构,直接与导弹相联,能发现并摧毁高超音速导弹等运动目标。[25]
其他航天国家也不甘落后。俄罗斯发展多款反卫星武器,包括“努多利”机动反卫星系统、“隼”空基激光反卫星系统、“严寒”和“坚枪”两款陆基反卫星系统,以及电磁轨道炮等新概念武器。[26]其S500防空系统也具有强大的反卫能力。[27]美国智库国际战略研究中心认为,俄罗斯在发展共轨反卫星项目和太空监视/跟踪项目。[28]法国曾积极反对太空武器化,但其政策现已有根本性调整。2019年7月,法国防长帕尔丽表示要使用纳米卫星和反卫星激光武器来回击对手。[29]日本的导弹防御系统具备反卫能力。此外,它还打算研发干扰卫星,于2020年代中期发射。[30]一贯反对太空武器化的印度也在2019年3月进行反卫星试验,摧毁一颗低轨卫星。
(三)太空战风险显著增加。在冷战期间,太空与核战略稳定密切相关,因此美苏都不敢轻举妄动。[31]而在当前,太空有了独立地位,且与常规军力结合极为紧密,太空动武的心理门槛降低。此外,美国以全政府模式,不择手段进行大国竞争。为此,美国太空司令部也将重点锁定印太和欧洲。在地缘角逐中,為确保自身优势,美国在太空率先动武的可能性增加。其《太空防御战略》提出,美国在太空中的威慑战略如果失败,那么就要赢得延伸到太空的战争。为准备实战,美军频繁举行“施里弗”、“全球哨兵”和“太空旗”等太空战演习。[32]这些演习实战色彩强,越来越注重多域协同和发挥整体合力,参演的美国盟国不断增加。其他国家也步美后尘。2019年6月,印度政府举行“印度太空演习”(IndSpaceEx),谋求发展有效的太空威慑能力。
各方在太空中厉兵秣马,易引发大国太空冲突,导火索可能是卫星交会操作。2020年2月,美国太空司令部指控两个俄罗斯航天器尾随美国卫星。其实,美国航天器也频频执行抵近侦察任务,其神秘的X37B空天飞机就曾秘密侦察俄罗斯卫星。双方操作稍有不慎,航天器就可能发生碰撞,并带来危机进一步升级。
在这种情况下,如何慑止太空攻击?美国选择强行将“天核”挂钩,扩大核武器使用范围,以核慑天。2018年《美国核态势评估报告》提出,美国核武器不仅仅用以对付核攻击,还要准备对付重大的非核攻击,如对美国及其盟国的人口或基础设施的攻击,对美国及其盟国的核力量及其指挥、控制或预警系统的攻击。美国副总统彭斯还威胁,如果需要,不排除在太空中部署核武器。相应的,俄罗斯最近发布的核威慑政策也提出,如果敌人攻击俄重要国家或军事设施,以致影响俄核反应能力,那么俄就将动用核武器予以反击。[33]这意味着冷战时期的核常纠缠将以一种新形式回归,太空冲突升级为核冲突的风险再度上升。
太空大开发拉开帷幕
在冷战时期,太空开发主要服务于军事和民用目的。由于成本和技术门槛过高,商业航天发展有限。迄今为止,人类还只处于太空大开发的初级阶段,太空中的巨大财富尚待开采。当前,太空产业发展的步伐正在加快,可重复使用的火箭和飞船等技术发展降低了投资航天的门槛,各国政府支持太空产业发展的政策鼓动了市场的热情。据瑞士银行预测,到2030年全球太空产业产值可达8000亿美元。美国商务部长罗斯更是指出,在未来20年内太空产业规模可达1万亿美元,足见太空产业潜力巨大。当前,太空产业开发出现几个热点。
(一)商业航天发射。近年,大量小型航天发射公司如雨后春笋般兴起,而且生意火爆。例如,美国太空探索技术公司(SpaceX)到2018年已成功进行21次卫星发射。航天发射除了发射卫星,还用于载人航天和太空旅游。2020年5月30日,太空探索技术公司的“龙”飞船升空,将宇航员送往国际空间站,之后又于8月2日返回地球。维珍银河公司计划到2022年每年把近1000名富有的探险者送入太空。
(二)天基互联网。在信息社会,太空基础设施堪称“基础设施之基础设施”,与人类生活息息相关。未来太空与5G,乃至6G的融合将为智能化产业革命提供重要物质基础。为了建立全球宽带网络,美国的“星链”公司计划组建由1.2万颗卫星组成的星座,英国的“一网”计划发射650颗卫星。俄罗斯计划构建太空互联网,支持航天器之间的联络,保障俄偏远地区的通信,实现对航天器的全天候控制。欧盟、澳大利亚、日本也发射卫星,构建天基宽带网络。这将改变全球通讯市场格局,让网络遍布全球每个角落,为万物互联提供重要技术支撑。
(三)太空资源开发。月球、小行星上均有储量巨大的各类矿物质。美国太空战略学家加勒森说,各国在地球上争得头破血流,所争不过一国GDP的1个百分点,而太空资源则无数倍于全球GDP总额,善于开采利用太空资源的国家将获得与其领土和人口不成比例的优势。[34]各国积极考虑未来10年内从月球和小行星开采矿石。欧洲航天局2019年初与火箭制造商阿丽亚娜集团签署协议,计划在月球建设基地,探索于2025年前在月球表面采矿。美国航空航天局计划与9家私企合作,研发月球采矿系统。[35]
值得注意的是,太空技术具有军民两用性质,太空产业的发展也带有军民融合特点。例如,美国国防高级研究计划局(DARPA)的“黑杰克”项目谋求以商业技术研发由60~200颗卫星组成的巨型低轨小卫星星座,大幅降低天基通信成本,并增强抗打击能力。美国空军推动商业通信卫星整合计划,策划发展军用卫星和商业卫星无缝对接的混合通信网络。日本防卫省正在讨论一项方案,即在美国等国的商业卫星上搭载用以监视外国军事活动的感应装置,将这些卫星作为情报收集卫星加以利用,以控制成本和加强监视。太空的经济力与军事力相互为用,为开发和利用太空提供了持续动力。而非像冷战时期那样偏重军事,给国家发展造成一定负担。
构建太空新秩序势在必行
太空竞赛加剧给国际太空秩序带来巨大冲击。长期以来形成的和平利用太空、太空自由、禁止在太空部署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等基本原则受到挑战。鉴于此,国际社会必须抓紧采取行动,一方面要维护和平利用太空等核心原则;另一方面要针对新问题订立新规则,防止太空大开发带来太空大乱局。
(一)坚持和平利用太空,反对太空武器化。太空战场化、武器化将对太空的可持续利用造成严重威胁。一旦爆发太空武装冲突,将会产生大量太空垃圾。太空垃圾速度极快,冲击力极大。2013年1月28日,俄罗斯一颗7.5公斤重的科研卫星撞上了以8公里时速行进、质量仅0.017~0.019克的太空垃圾,顷刻间成为碎片。同时,太空垃圾的级联效应会不断累积,如星球大战将太空变成环绕地球的垃圾场,我们恐怕将不得不倒退回没有网络和导航的时代,庞大的电信产业也将难以为继。
基于对太空特殊性质的认识,自太空时代开启之始,人类就试图制定规则,规范太空行为,让太空服务于和平目的。经过长期努力,国际社会已经签订了一些涉及太空军备控制的国际条约,其中比较重要的有:1963年7月签订的《部分禁止核试验条约》禁止在太空进行核试验;1967年联大通过的《太空条约》规定,一切国家都可以不受歧视、平等地、自由地进行太空活动,缔约国不得将太空据为己有,不得在太空放置核武器及其他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禁止在月球及其他天体上部署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太空科研须用于和平目的。1979年联大通过的《月球协定》规定,确保各天体只用于和平目的,禁止对月球以及其他天体进行任何形式的军事化。经由这些条约,国际社会确立了太空自由、和平利用太空、禁止在太空中部署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等基本原则。但这些条约有其不足之处,如没有禁止近地轨道的军事化,没有禁止发展和部署天基常规武器,也没有禁止反卫星武器,对“和平利用太空”“太空军事化”等具体概念没有明确界定,故而对太空军备竞赛的制约作用有限,不能适应太空领域快速发展的现实需要。
为进一步完善太空军控机制,国际社会提出不少方案。中俄两国从2002年就开始共同在日内瓦裁谈会努力推动防止太空武器化,并于2008年提出《防止在外空放置武器、对外空武器使用或威胁使用武力条约》,呼吁禁止在太空中放置武器、对太空物体使用或威胁使用武力。欧盟倡导“太空行为准则”,包含避免故意摧毁航天器等建议。2017年,联大通过决议,成立防止太空军备竞赛政府专家组,讨论防止太空武器化国际法律文书的实质性要素。但由于美国以定义难、核查难等为借口百般阻挠,国际上关于禁止太空武器化的讨论迟迟没有取得实质性进展。当前,国际太空军备竞赛已如箭在弦,一触即发。在这一历史性的关键时刻,国际社会应增强紧迫感,克服狭隘的利己主义和政治偏见,尽快就禁止太空武器化启动谈判,防止灿烂星空变得硝烟弥漫。
(二)鼓励国际太空合作,反对集团对抗。现在美国构建国际太空联盟,试图打造将中、俄排除在外的小圈子。美国不仅强化本国航天出口管制,不断炒作所谓的“涉华太空间谍案”,还动用下三滥手段阻挠中国参加正常的多边国际航天交流。例如,2019年10月,因美方拒绝发放签证,中方代表团集体缺席在华盛顿举行的第70届国际宇航联大会。这种做法撕裂国际社会,在太空领域刻意制造集团对抗,是一种反全球化潮流的倒行逆施之举。
其实,探索和利用太空投资大、风险高,需要开展国际合作以分担成本与风险。即使在冷战期间,美苏两国也曾就太空问题进行合作,并于1975年实现太空握手。为方便太空救援,美国还采用了苏联设计的太空对接设备。20世纪90年代,太空合作也曾是中美合作的重要领域。当时,双方优势互补,星箭搭配,共同开拓国际航天市场和探索太空,成为双方友好交往的重要標志之一。
在一个竞争加剧的时代,是不是就应该中断国际太空合作呢?答案是否定的。太空合作,而不是集团对抗更有利于避免太空冲突。国际社会应该在太空救援、太空科学探索等问题上尝试开展一些合作项目。通过由易到难的合作,各国可以增进互信,率先在太空领域成为彼此交融的“利益攸关方”“命运共同体”,降低对抗和冲突风险。
中国对于扩大太空合作一直持开放态度。2018年,中国表示欢迎各国参与中国的空间站项目。中国还推动天基丝路建设,向“一带一路”沿线国家提供优质的遥感和导航服务。这将给各国共享太空探索之利带来新机遇。
(三)维护太空自由原则,共商太空资源开发规则。长期以来,国际社会在探索和利用太空时奉行“太空自由”原则,主张任何国家都不得独占太空,所有国家都有权利为了“和平目的”而使用和探索太空。该原则是美国在冷战期间提出的。当时,美国为了利用太空侦察手段“打开苏联封闭社会的铁幕”,并在“太空差距”的条件下维护自己使用太空的权利,参照“公海自由”原则,在太空主权问题上提出“太空自由”原则。但现有种种迹象表明,美国正设法抛弃自己长期以来坚持的“太空自由”原则,而在太空中发动新的“圈地运动”。它开始宣称太空不是像公海、网络一样的全球公域,而是法律和物理上的独特领域。它拒绝接受《月球公约》的限制,认为自己有权回收和利用太空资源。[36]2020年5月,有消息称美国欲提议设立探月“安全区”,避免相关国家及企业勘探及开采活动发生冲突。它还想拟定规则,允许企业合法拥有探月过程中开采的资源。[37]此外,美国还提出要强化未来太空交通管理。这表明美国要设法绕开联合国,制定符合美国利益的新规则,服务于其太空殖民计划。随着太空产业发展和太空日益拥挤,如何规范太空资源开发、避免卫星碰撞都是亟待解决的迫切问题。但解决这些问题不能以砸烂基于“太空自由”原则的现有国际太空秩序为代价,更不能由少数自命为“太空警察”的国家自己说了算,而应该由国际社会共商共议,为新的太空时代制定规则。
当前,我们正站在历史的十字路口。太空多极化、战场化、产业化既给人类带来希望,也给人类带来巨大挑战。如果听任太空战场化恶性发展下去,那么等待我们的就是太空军备竞赛和战争。如果选择禁止在太空部署武器和使用武力,有序推进太空开发,那么迎接我们的就是和平与繁荣。各国必须避免线性思维,简单地将太空视为陆海空等作战领域的延伸,其特有的脆弱性决定了人类在太空中除了竞争,还必须合作,唯有如此才能确保太空的可持续开发和利用。
注释
[1]原文为“假如苏联控制了太空,那么它就将控制地球。”John. F. Kennedy, "If the Soviets Control Space...They Can Control the Earth", Missiles and Rockets, October 10, 1960, 12, https://digitalcommons.unf.edu/cgi/viewcontent.cgi?article=1134&context=etd.
[2]U.S. Department of Defense, Defense Space Strategy Summary, June 2020, p. 3, https://media.defense.gov/2020/Jun/17/2002317391/-1/-1/1/2020_DEFENSE_SPACE_STRATEGY_SUMMARY.PDF.
[3]Christian Davenport, "Another front in the tensions between the U.S. and China: Space", Washington Post, July 26, 2019,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technology/2019/07/26/another-front-tensions-between-us-china-space/.
[4]President of the United Sates of America, National SecurityStrategy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December 2017, p. 31, https://www.whitehouse.gov/wp-content/uploads/2017/12/NSS-Final-12-18-2017-0905.pdf.
[5]President Donald J. Trump is Unveiling an America First National Space Strategy, March 23, 2018, 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s-statements/president-donald-j-trump-unveiling-america-first-national-space-strategy/.
[6]Presidential Executive Order on Reviving the National Space Council, June 30, 2017, https://www.whitehouse.gov/presidential-actions/presidential-executive-order-reviving-national-space-council/.
[7]Presidential Memorandum on Reinvigorating America's Human Space Exploration Program, December 11, 2017, https://www.whitehouse.gov/presidential-actions/presidential-memorandum-reinvigorating-americas-human-space-exploration-program/.
[8]Space Policy Directive-2, Streamlining Regulations on Commercial Use of Space, May 24, 2018, https://www.whitehouse.gov/presidential-actions/space-policy-directive-2-streamlining-regulations-commercial-use-space/.
[9]Par Michel Cabirol, "Guerre dans l'espace: pourquoi la France doit massivement investor", La Tribune, 27 nov. 2018, https://www.latribune.fr/entreprises-finance/industrie/aeronautique-defense/guerre-dans-l-espace-pourquoi-la-france-doit-massivement-investir-2-3-798299.html.
[10]《韓国发射首颗军事卫星》,人民网,2020年7月29日,http://military.people.com.cn/n1/2020/0729/c1011-31802497.html。
[11]"Australia's Space Agency HQ launches in Adelaide", February 19, 2020, https://www.startupdaily.net/2020/02/australias-space-agency-hq-launches-in-adelaide/.
[12]U.S. Department of Defense, Defense Space Strategy Summary, June 2020, p. 5, https://media.defense.gov/2020/Jun/17/2002317391/-1/-1/1/2020_DEFENSE_SPACE_STRATEGY_SUMMARY.PDF.
[13]"Multinational Statement for Combined Space Operations", April 10, 2019, https://www.afspc.af.mil/News/Article-Display/Article/1810793/multinational-statement-for-combined-space-operations/. "Combined Space Operations Initiative Welcomes France And Germany", February 18, 2020, https://spacewatch.global/tag/combined-space-operations-cspo-initiative/.
[14]"Japan aims to join U.S. satellite constellation to expose entire globe", The Yomiuri Shimbun, July 21, 2020, https://www.inkl.com/news/japan-aims-to-join-u-s-satellite-constellation-to-expose-entire-globe.
[15]Sandra Erwin, "U.S. Space Force deploying surveillance telescope in Australia", Space News, April 23, 2020, https://spacenews.com/u-s-space-force-deploying-surveillance-telescope-in-australia/.
[16]Julian Borger, "Britain and US accuse Russia of launching 'weapon' in space", the Guardian, 23 July 2020, https://www.theguardian.com/world/2020/jul/23/britain-us-accuse-russia-launching-weapon-space-satellite-threat.
[17] 阿列克謝·扎克瓦辛:《轨道机动:俄罗斯是如何加强卫星群的》,今日俄罗斯电视台网站,2019年8月7日,转引自《参考消息》,2019年8月8日。
[18]"A new age of space exploration is beginning", The Economist, July 20th 2019.
[19]Text of Space Policy Directive-4: Establishment of the United States Space Force, February 19, 2019, https://www.whitehouse.gov/presidential-actions/text-space-policy-directive-4-establishment-united-states-space-force/.
[20]Text of Space Policy Directive-4: Establishment of the United States Space Force, February 19, 2019, https://www.whitehouse.gov/presidential-actions/text-space-policy-directive-4-establishment-united-states-space-force/.
[21]Ben Wallace, "We are putting Space at the heart of Britain's Defence", Telegraph, 25 July 2020, https://www.telegraph.co.uk/news/2020/07/25/putting-space-heart-britains-defence/.
[22]Aaron Bateman, "America Needs a Coalition to Wina Space War", April 29, 2020, https://warontherocks.com/2020/04/america-needs-a-coalition-to-win-a-space-war/.
[23]Brian Weeden, Global Counterspace CapabilitiesAn Open Source Assessment, April 2020, p. xiv, https://swfound.org/counterspace/.
[24]Pat Host, "US Air Force Plans Big Investments towards Digital Architecture and Space Capabilities", Janes Defence Weekly, 13 November, 2019, https://emagazines.janes.com/webviewer/#janesdefenceweekly13november2019/us_air_force_plans_big_investments_towards_digital_architecture_and_space_capabilities.
[25]Sandra Erwin, "Space Development Agency to start building its first constellation of surveillance satellites", January 21, 2020, Space News, https://spacenews.com/space-development-agency-to-start-building-its-first-constellation-of-surveillance-satellit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