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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破·移情·对照

2020-12-14牛思凡

艺术评鉴 2020年20期
关键词:人物塑造

牛思凡

摘要:《少年的你》一改以往国产青春电影市场的颓靡状况,上映之后斩获15亿票房,荣获第39届香港金像奖最佳影片奖,香港电影导演协会奖的最佳导演奖,2020年金鸡百花电影节最佳女主角奖。电影以高中校园这一场所开始展开故事,校园是一个本应具有浓厚的学习气氛以及庇护学子的场所,但其中发生了连锁性的校园霸凌事件。从电影的外延来看,这一反常规青春题材设定,需要反思背后的人物价值观、社会文化成因。从电影本质上看,以人物关系为主导的叙事推动,视听语言相互配合的人物塑造串联起完整的电影文本。

关键词:《少年的你》  題材突破  人物塑造  文化对照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3359(2020)20-0158-03

一、国产青春电影的题材突破

国产青春电影的创作范畴和观影群体以青年为主,但青年人物自身的特征多样,年龄没有标准的划分依据,而且还存在心理等影响因素。所以国产青春电影的定义难以确定。陈墨教授把青年电影的发展按照导演代际进行梳理,如文革前的革命青春、文革后第四代导演个体的伤痕青春,第五代导演压抑的青春,第六代导演残酷的青春自述,以及新世纪后多元化、个性化的青春表达。戴锦华教授在针对日本青春电影《情书》的批评时总结出青春电影中带有“打破美好“和“残酷属性”的元素。由此一来,对于青春电影的定义暂且以青年导演初期创作的以展现青年成长阶段中的人物为主以及带有“残酷”属性的电影作品。

这里并非一定要将青春和残酷元素联系在一起,而是根据现实中青年成长阶段中极有可能出现的现象特征去划分国产青春电影的主要内容。纵观近十年以来的国产青春电影,无论是带有励志、爱情、甚至是怀旧色彩都具有明显的“残酷”特征。但是青春电影中展现“残酷”的方式愈发流于表面,甚至出现了公式化的叙事模板,尤其是在赵薇导演的《致青春》之后的一系列青春电影《匆匆那年》《同桌的你》《左耳》等,聚焦于爱情或是对于逝去时光的追忆,人物所经历的情感程序大多雷同,陷入了戴锦华教授所说的青春偶像剧的特征当中。这类走向虚无的爱情理念和故作呻吟的痛苦描写“大都是青春神话的不断复制再生产。它作为特定的世俗神话的功能,正在于以迷人、纯情、间或矫情的白日梦,将年轻的观众带离自己不无尴尬、挫败的青春经验,或者成功地以怀旧视野洗净青春岁月的创痛”。于是乎,青春开始变成了一种神话,掩盖了真正具有现实意义的残酷属性。而此次《少年的你》一开始就以具有时代和环境特征的校园场景为主,揭露当下语境中愈发明朗化的社会问题,对青年群体包括围绕在青年周围的“长者”人物的价值观进行思考。而最为难得的是将成长伤痛和校园霸凌这一典型的社会事件进行结合。

曾国祥导演这部《少年的你》上映时最受人关注的就是校园霸凌这一题材。此前首次采用校园霸凌作为核心事件展开的国产青春电影是2018年上映,郭敬明导演的《悲伤逆流成河》。但霸凌事件早就已经成为一种现象在校园中层出不穷,校园霸凌最早叫作校园暴力,2009年公布的一项关于校园暴力的调查结果显示,超过67%的受访者表示身边曾经发生过校园暴力事件,有26%的同学承认自己曾遭遇过校园暴力。在《少年的你》的豆瓣页面中有“经历过的人,不会释怀,但能在电影里宣泄”这样占据榜首的评论。因为此类伤害事件容易因为小事而引发,所以发生概论较大。2016年校园暴力与校园安全问题成为了当年两会的热点教育话题,2017年,教育部下发了《关于加强中小学生欺凌综合治理方案》,针对这一现象做针对性的治理活动。现实中经过校园暴力事件的人群可能已经成年,但未成年人需要更多有关此类事件的指引。于是此类题材电影的出现就充当了释情和指引或者是警示的艺术文本,这种警示不仅针对青少年本身,也更多的指向与之相对的“长者”身上。所以,《少年的你》在主题上的选择获得了大多数人的认可和赞同,关注曾有过类似伤痛的人,直击观影者本身最敏感的痛处,而非苍白的用“爱的教育”去感化观众,属于青春电影题材上一次大胆的突破。

二、人物塑造的移情作用

如果说题材的突破让国产青春电影具有了“翻身”的机会,那么人物的移情作用是之所以让观众有如此大感触的原因。罗伯特·麦基说,“移情是观众和主人公之间的一根纽带,移情是指“像我”,在主人公的内心深处,观众发现了某种共通的人性。通过移情,与一个虚构人物之间产生替代关系,考验并扩展了我们的人性。人物塑造针对人物形象、人物关系和心理建构这几方面。主人公陈念的人物形象变化代表着校园暴力事件的发展程度。在过程中观众不单单作为局外人产生观看行为,而是将自身代入其中,切身感受到陈念的遭遇。

陈念最初是迫切想通过高考改变命运的学生。在影片开头,一组特写镜头展现学校的奖杯,学生晨练,以及鲜红的红色条幅塑造紧张的学习氛围。换座位时,特写景别切换展现成绩单,陈念优异的成绩快速闪过,证明她属于这个环境。而她的衣着,样貌极简朴素,这也是典型的以学习为重的高考生特征。而伴随暴力事件的展开,陈念的校服变得脏乱,被撕破,陈念的发型也从一开始的朴素整洁到最后被剪头,这一点能够直接被观众看到。

陈念的性格让观众感知是从和胡小蝶的关系开始的。胡小蝶跳楼之后,导演多次变化机位,刻意避开了残忍镜头的展现,而是选择对陈念进行正面跟拍,观众跟随陈念的视线看见了校园内的景观,进入陈念当时无助和悲伤的状态中。而接下来在校领导室内面对询问时,闪回胡小蝶的特写镜头,这是陈念的主观镜头,胡小蝶的无助以及陈念的紧张忧郁和警惕随之也进入了观众的情绪当中。之后在陈念回到教室,发现凳子上洒满的红墨水,继续从陈念的主观视角出发,环视教室内同学刻意回避的反应,接下来镜头转向红墨水,再次进入陈念对胡小蝶回忆的主观闪回中,当时她和现在的周围人一样选择了沉默。之后陈念在食堂面对魏莱用手机拍摄时又进入闪回。这几次闪回将观众视线和陈念的主观视线缝合,切身体会陈念的复杂心情,也预示陈念接下来的处境。但此时陈念的态度并不明晰,直到被推下楼后,再次出现对胡小蝶的主观镜头闪回,这一次陈念直面了胡小蝶的质问“为什么你们不做点什么”,选择了向警察说出实情,此时观众与主人公相通,陈念也彻底体会到胡小蝶当时的心情。如此一来,陈念的所作所为便具有了合理性,观众进入人物,体会所思所想。

在人物的心理建构上,电影无法像小说一样用直白的文字表达,所以选用镜头、空间、声音等展现人物心理。魏莱在阶梯上给陈念道歉和陈念爆发这一分钟之内就建构了陈念极度压抑的内心。从魏莱追上来说自己要报考北大开始,镜头从两人的中景直接切到了陈念的近景,声音也开始变化,摄影机一直随着陈念的步伐晃动,观众也开始进入不安的状态中。之后两人的交谈镜头呈现的范围具有了对比性,展现魏莱的部分速度减慢,背景色调单一;到陈念这里摄影机摇晃频率加快,背景杂乱变换。最后魏莱说出有关陈念母亲的话题时,没有再出现在镜头里,而是陈念的扭曲面部特写,镜头的摇晃,魏莱说话声还在继续,背景声音持续催化,陈念的压抑爆发,将魏莱推下楼梯。此时的空间得以展开,全景展示魏莱被推下阶梯的过程,与当初展现胡小蝶跳楼的方式完全不同,这一次是陈念内心的释放,但同时也将她自己的命运推了下去。楼梯这一空间意象一直代表陈念的心理状态,影片开头展现她上学的过程,仰拍陈念上阶梯,表现她向上攀爬的艰难和决心,之后在学校楼梯被魏莱推下表示陈念“走出去”的希望被推下。所以此处陈念在和魏莱一起走上楼梯时,使用小的景别营造逼仄的空间,将陈念的心理凸显出来,观众通过镜头的晃动,音效置身其中,在陈念的生存状态里去体验她的行为心理。

三、社会主流文化与亚文化的对照

主流文化是社会约定俗成的文化建构,规范着人们的言行举止,从而形成社会群体中的每个个体都必须遵守和履行的普遍的行为模式。而亚文化是非主流的,反约定俗成,往往处于不被了解的边缘,区别于常规认识中的文化现象。但亚文化脱胎于主流文化,是主流文化走向误区的表征。在这部电影中表现出对制度的误读、技术滥用以及家庭结构失衡等社会主流文化症状的反思也在一定程度上对照着亚文化现象的发生。

对于制度的误读,是针对教育制度展开的,这种误读是身在体制中的人对人性和制度的失衡处理,其实也是“情”与“理”的失衡。教育制度中的两任班主任老师属于“长者”的身份,本应该对陈念进行指引拯救,但他们在对待看似与教育制度相冲突的事件时,多数的反应是“不能影响学习”,尤其是陈念的下一任班主任,只有不断的学习口号,并没有把学生当做主体去关怀。而陈念本身也刻意回避与其他人做朋友,这点也是她之所以不回应胡小蝶的原因。还有,电影中多次表现陈念英语的水平,开头与结尾通过英语句式表达她对于曾经伤害的追忆,在胡小蝶出事之后陈念耳机里的英文听力在描述野生动物的弱肉强食竞争,对应随后的暴力事件,侧面说明如今社会主流的竞争方式的偏颇。而电影虽然在表述主流教育制度的弊端,如“高考结束后漫天飞舞的考卷”,其实是在对教育和学习方式的思考,更多的是想要说明制度是理性的,而作为主体的人是具有情感的,如果高考只是单纯的为了培养高分的人,那么人就等同于被机械化、被制度化了。所以与其说是体制或者制度的弊端,不如说是在这个制度下,人走向了极端,走向了忽略人性的一面,在“情”和“理”的协调上失衡。

技术的滥用是通过手机展开的。2013年中国全面进入4G时代,智能手机发展迅猛,信息交流全面实现远距离无间断传播。但电影的几处展现手机的镜头却表现出技术发达的负面影响。在胡小蝶跳楼之后,特写镜头展现手机屏幕,以往鲁迅所认为的“看客”如今变成在网络里事不关己,躲在屏幕背后热烈讨论的网民。陈念妈妈卖三无产品的丑闻被曝光,通过手机的群发功能将信息传递给陈念的所有同学,导致了陈念被嘲笑和孤立。胡小蝶被欺凌、陈念最后被剪头发、扒衣服都被魏莱等人通过手机录下了全过程。而一旦此类视频传播到网络上,又会引发新一轮的网络暴力。在高度发达的现代社会智能手机将人们连接成为网状关系,言语和舆论攻击不再是“一对一”或“一传十,十传百”需要时间和记忆成本的小范围伤害,而是降低暴力成本的集群式表现。所以技术的滥用,其实也是主流文化催生的技术下人的异化。《启蒙辩证法》中提到启蒙思想让科技带领人类社会进步,但科技使人类社会面临更大的危机。校园暴力与网络暴力相结合,促使处于舆论漩涡内的人被迫逃离学校,同时也逃离了主流社会,如陈念在小北家将手机关机,给郑义打电话没有接通后随即也放弃了向警方继续求助,转向了小北,进而组成了青年亚文化下的共生关系。

最后是主流社会中的家庭结构失衡。传统“男主外,女主内”的家庭模式通常让子女在家中更多的时间是和母亲接触,如今大多数的家庭可能父亲由于工作或者不可控因素而缺席子女的成长。在《少年的你》中没有出现陈念和徐渺的父亲,魏莱和罗婷的父亲属于“暴力”式的“在场的缺席”,小北的父亲从小就是个“迷”。近年国产青春电影《过春天》《阳台上》《大象席地而坐》中人物都存在父亲缺失现象。《黑处有什么》当中直接解释了这个现象“爸爸其实并不重要,在自然界里,小兽总是跟着母兽成长”。这样的设置必然会让家庭中母亲的角色成为子女的生活重心。在这几部电影中的母亲形象也正在走向失责的一面,而且她们大多都是“单亲”母亲。《过春天》里的母亲形象化着浓妆、不擅于家务,无法与女儿沟通;《大象席地而坐》里女同學的母亲形象是暴躁不安的;《少年的你》中罗婷没有出现母亲,徐渺的母亲懦弱,魏莱的母亲溺爱,小北的母亲在他小时候就改嫁了。陈念的母亲为了积攒学费,以牺牲陪伴陈念或者无法保护她为代价。虽然每一次在和陈念的交谈中都能看出作为母亲的关心,但也都是空洞的言语表达,无法付诸行动。从陈念人际关系的单薄,小北的反社会价值观“挨打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一定会打回去”,魏莱无视生命却畏惧父亲,罗婷的暴力倾向,以及徐渺的没有主见都能看出主流的家庭结构的自我失衡,以至迫使青少年群体中出现犯罪、极端行为等亚文化现象。

四、结语

由此可见,《少年的你》不仅仅是作为商业类型片在题材上立新突围,更深层度的开始转向对于青年亚文化群体的关注,借用发挥移情作用的人物塑造方式,让观众切身的进入到核心事件的人物内心,体会这类群体的极端行为之后,反思引发这类现象的原因,给予国产青春电影新的立意和高度。

参考文献:

[1]陈墨.当代中国青年电影发展初探[J].当代电影,2006(03):81-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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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许诺.《南方周末》校园暴力事件报道研究(2000-2009)[D].上海:复旦大学,201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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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罗伯特·麦基[美].故事:材质、结构、风格和银幕剧作的原理[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01:165.

[6]陈刚.《少年的你》的社会学意义[J].当代电影,2019(12):2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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