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社会流动趋势及其影响因素
2020-12-14郝振宇
郝振宇
(西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甘肃 兰州 730070)
西夏作为由党项人建立的政权,在发展过程中创造了丰富的历史文化。只是由于元修三史而夏无专书,加之西夏事“散见诸编,异同杂出”[1],致使很长时段内西夏的历史较为模糊。近年来,随着西夏文献的丰富,学界对西夏社会阶层结构进行了有意义的探索(具体可参见史金波《西夏社会》第六章第一节贵贱分明的社会阶层,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杜建录《西夏经济史》第十一章第二节西夏的阶级结构,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 年版;漆侠、乔幼梅《中国经济通史·辽夏金经济卷》第十四章第三至五节,经济日报出版社,1998 年版;杨积堂《法典中的西夏文化:西夏〈天盛改旧新定律令〉研究》第六章第二节西夏的人和社会阶层,法律出版社,2004 年版)。西夏人主要分属皇族、有官群体、庶人群体、使军和奴仆,其大致可分为有官阶层、庶人阶层和依附民阶层(因依附民没有完全的人身自由,在讨论西夏社会阶层流动时,暂不将其考虑在内)等三个社会阶层。西夏有较为明确的社会阶层划分,必然涉及与社会阶层相关的社会流动问题。社会流动是社会成员在社会关系的空间中从一个社会位置到另一个社会位置的移动[2]。这种移动是社会分层基础上的具有社会意义的变化,对研究社会发展变迁具有重要意义。基于此,通过考察西夏社会阶层的结构以及有官阶层的选拔与纳新机制,进而探究西夏社会的流动趋势,并对其影响因素进行分析。
一 西夏有官阶层的来源与构成
西夏虽在天授礼法延祚元年(1038 年)建国建元,实际上却是唐地方藩镇定难军的继续和发展,如钱穆先生所言:“西夏仍是唐胡籍藩镇之最后遗孽也”[3]。既如此,有官阶层的讨论必然上溯至定难军时期。据史记载:“夏州自五代以后不列职方,其官属非世族相传即幕府迁擢,尚无科目取士之法”[4]。由此可知,定难军时期的官僚主要来自于世袭与迁擢,并逐渐以此为基础形成了西夏世官世禄群体的雏形。
西夏的主体民族是党项,党项首领多以世族相传。《宋史·兵志》记载:“为首领者父死子继,兄死弟袭,家无正亲,则又推其旁属之强者以为族首,多或数百,虽族首年幼,第其本门中妇女之令亦皆信服”[5]。由此可知,党项首领主要通过“父死子继,兄死弟袭”的方式将权力和身份在家内代际传递,以确保家族长久不衰的政治生命。拓跋李氏对定难军节度使的承袭即是有力佐证,自拓跋思恭任定难军节度使一职始,此职位为其家族世代承袭。拓跋李氏赖于世袭性领有定难军诸州,使家族成员可以列居州郡,成为定难军最重要的世家群体。另外,李继迁在联络豪右的政治策略下,与其他党项大族如没藏氏、梁氏、野利氏等联姻结成利益共团体,逐渐形成了以李继迁族系为首的贵族统治阶层。西夏建立后,仍长期实行党项贵族联合专政,宗法传统、世族权利的延续使西夏保存着更多的贵族特权[6]。这种政治权力世代继承,逐渐形成了西夏社会的世官世禄局面。
另外,拓跋李氏一直对有地位有才能的汉人予以提拔重用。这些汉人世代在定难军任职并逐渐发展成为世官世禄群体,为定难军政权的发展巩固作出了很大的贡献。据《大晋故定难节度副使刘敬瑭墓志铭》记载,刘氏家族四代人在定难军政权任职。刘敬瑭之祖任定难军散都头、充魏平镇遏使,父任定难军节度押衙知进奏、检校右散骑常侍、银青光禄大夫,长子历职至散兵马使,次子见守节度押衙、充器仗军使[7]。又《大宋摄夏州观察支使何公墓志铭》记载何公之曾祖任节度随军文林郎、试右武卫长史、摄夏州医博士、将仕郎、试太常寺协律郎,祖任夏银绥宥等州观察衙推、宣德郎、守绥州长史,父任观察支使,长子任朔方县令,次子任厅直行首,三子任仓曹参军[8]。可见,何氏家族五代人都在定难军政权任职。拓跋李氏对汉人精英的延揽和任用与其政权相始终,在蕃汉互融的过程中形成了利益共同体。
西夏建立后,随着政权逐渐从部落联合体状态向等级森严的中央集权制国家形态转变,李元昊通过系列措施,为西夏确立了典章制度,创建了完整的封建国家统治体制[9]。但是,西夏官员构成依然是蕃汉世家及其子弟。只是为适应政权建设需要,官员选进标准更加注重个人的文化水平和政治素养,选进方式也因国家制度和政策安排而表现得更加规范有序。据载:“元昊建蕃学,以野利仁荣主之。……于蕃汉官僚子弟内选俊秀者入学教之,俟习学成效,出题试问,观其所对精通,所书端正,量授官职”[10]。由此可知,西夏虽设立具有科举取士性质的蕃学,但学员群体还是蕃汉官僚子弟,目的也只是为权力的继承和分配增加竞争筹码,即“凡宗族、世家议功、议亲,俱加蕃汉一等。工文学者,尤以不次擢”[11]。即使在崇宗乾顺真正实行科举之后的近百年中,能够参加科举并脱颖而出的亦多是蕃汉世家子弟。如天庆十年(1203 年)“赐宗室遵顼进士及第”[12],乾定三年(1226 年)“赐高智耀等进士及第”[13]。而高氏是西夏著名的世官大族,高智耀的曾祖曾为大都督府尹,祖父则是右丞相。
自定难军时期始,西夏官员的选进路径和成员范围就已基本确定,并在制度和政策的庇护下,逐渐形成了相对稳定的世官世禄群体。以族别论,西夏世官世禄群体主要包括党项人和汉人。从政治身份和法律意义上讲,世官世禄群体则属于有官阶层。
二 西夏社会阶层的流动特点
由上节知,世官世禄群体属于有官阶层。在西夏,“官”是区分贵族与庶人的一个简单而明显的标志,《文海》释义“庶人”时有语:“庶人,非是官之谓”[14]。贵族是世官世禄,庶人则无官无禄[15]。有官阶层通过参与国家制度建构等方式将社会稀缺资源权力化,把权力化的社会稀缺资源固定在利益集团之间流转。通观西夏两个世纪的发展,其社会的开放范围相对局限,与之相适应的社会流动具有非普遍性和非自获性。西夏社会流动呈现出以阶层内部的横向流动为主、阶层之间的纵向流动为辅的特点。
庶人阶层社会地位变化的重要标志是做官与否,而庶人做官的路径之一是读书应考。西夏通过设立学校和科举取士,使家庭背景平凡之人在一定意义上可以通过科举考试的选拔来获得财富和社会地位。这种做法无疑是公平的、开放的,但从西夏科举的选拔规则和最终结果来看,却没有给绝大多数庶人向上流动的机会。在西夏科举取士的近百年时间里,约开进士举27 次,确知状元有3 人,分别是宗室成员李遵顼、世官大族成员高智耀和高岳[16]。由于西夏宗室和世官家族也可以参加科举考试,无形中压缩了庶人通过科举向上流动的空间。同时,受制于家庭经济条件,多数庶人也无法有效地保证读书应考的闲适环境。
宁夏拜寺沟方塔出土诗集残本的作者是一位家境贫寒的私塾先生,谋取巡馆驿使一职后并不满足,而是希望得到与其文采契合的职位[17]。于是写诗一首向王学士自荐,内容为:“鬻马求顾伯乐傍,伯乐回眸价倍偿。求荐应须向君子,君子一荐□忠良。愚虽标栎实无取,忝谕儒林闲可□。□家碌碌处异□,物人情难度量。只亲垂白子痴幼,侍养不给伧忙。故使一身□污,侯门疏谒唯惭惶。昨遇储皇□,平步□□到龙门。下臣何端复无耗,杜门宁拙转悲忿。寂寞衷怀无□□,取轻贱于他人。君慷慨更谁似,拯救穷徒推深仁。德薄之□□,善缘□进外驽钝。倘蒙与提援岂契,寒荄遇□□”[18]。由诗文知,诗人自称家庭贫寒而“侍养不给”,具体情况为:“□□晨昏莫闲暇,束一掬固难盈。家余十口无他给,唯此春秋是度生。日暖儿童亦寒叫,年丰妻女尚饥声”[19]。他以教书为生,虽晨昏莫闲暇,却难以满足生计。家中十余口人唯赖束为生,所以妻子儿女皆苦于饥寒[20]。在家境贫寒而为温饱忧心的环境中,他即使胸有文墨也难以闲适地读书应考。因为科举制环境中,一般遵循着“贫穷之家—温饱之家—文墨之家—簪缨之家—富贵之家”的社会流动规律[21]。因此,诗人只能另辟蹊径,通过自荐的方式来获取向上流动的机会。此事例说明,诗人向上流动具有很大的偶然性,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居于社会高层的人际关系,这是一般人不具备的。在先赋性因素对流动具有强大影响力的古代社会,家境一般的庶人生而被束缚在其阶层之内,向上流动的可能性较小。
然而,世官世禄群体可以利用先赋性优势将群体成员牢牢地固定在有官阶层内,始终居于金字塔顶端。如梁宇是金吾卫上将军梁元辅的侄子,他曾任翰林学士、御史大夫[22]。野遇氏为西夏大族,野遇克忠为押进知兴庆府事,他的族弟野遇思文曾任兴庆府知府、金吾卫上将军[23]。在没有外力强力干涉的情况下,世官世禄群体的纵向流动性不大。检视西夏历史,造成世官世禄群体剧烈流动的主要方式是政治斗争。如没藏讹庞一族的衰败,没藏氏为毅宗谅祚的母族,天授礼法延祚十年(1047 年)没藏讹庞升为国相,总揽权柄。没藏讹庞又将女儿嫁给谅祚,讹庞由国舅成为国丈,以国舅与国丈双重身份独揽朝纲。奲都三年(1059 年)八月,讹庞借故杀害谅祚乳母之夫高怀正、毛惟昌等人。谅祚止之未果,对没藏讹庞有怨恨。讹庞心中恐惧,欲下手为强。其子妇梁氏知其谋,密告谅祚,谅祚杀讹庞及其子。“其弟侄族人外任者悉戮之,夷其宗”[24]。另外,还有诸多世家大族因政治斗争遭到不同程度的打击和削弱。如卫慕氏,卫慕氏是银夏地区的党项大族,与拓跋李氏有长期的联姻基础。李元昊生母即是卫慕氏人,李元昊又娶其舅父之女。后因为卫慕氏首领卫慕山喜意图谋杀元昊,事情泄露后,“元昊沉山喜族于河”[25]。其后,又因宠妃野利氏谗言而将其妃卫慕氏母子诛杀。此后,卫慕氏一族逐渐式微。
世官世禄群体通过世袭性的职业和地位的代际传递人为性的制造了社会流动障碍,以致无官无禄的庶人很难通过自身努力而获取相应的社会地位。西夏社会流动鲜有畅通的垂直流动机制,以致人的社会地位成为一种固化的和似乎不可改变的僵化状况,这就使整个社会系统中的各社会力量阶层之间的人数和力量对比的比例不会有根本改变。社会流动更多地呈现出以阶层内部的横向流动为主、阶层之间的纵向流动为辅的特点。
三 西夏社会流动的影响因素
在任何时期、任何社会的群体中,人们始终存在一种趋利避害、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的心理诉求。当面对选择时,人们会下意识地、自发地沿着那些能够最大程度影响他们利益的社会力量资源规定的方向采取行动。一般情况下,只有强势利益集团在这种扩大自身利益最大化的生存竞争中获得胜利,以致自身力量会越来越强[26]。而弱势群体则会选择依附于强势利益集团制定的资源分配规则,以求能够获取一定的生存、发展资源。在这种社会资源竞争与分配的过程中,始终存在社会层级结构之间和层级内部群体之间的固化或流动。
(一)恩荫与世袭等制度性安排减少社会纵向流动
在中国古代社会,恩荫和世袭制度体现了一种职业和政治身份的代际传递,这种代际传递作为先赋性因素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甚至决定了人们社会地位的获得。西夏统治者通过法律形式从国家层面认可恩荫和世袭,以保证社会资源在以统治者为代表的有官阶层内封闭式流动,进而强化对社会资源的合法性占有。
《亥年新法》是西夏晚期的一部法律文献,有一条款反映了西夏的恩荫制度,具体内容如下:“国境内文武官吏中或死或老时,其子孙据功阶依恩上下得官、职一种。此外,其子、孙、兄等,应入所属地域库局分、巡检使役。虽庶人一律相同,有功庶人本不等,贵贱不同,庶人平等一致,无碍。互有差异为实际所需也。下等及以上有及授重职大小官吏嫡亲,及或老或死其子、节亲、弟兄等有所不同,明白所规定数。及授以上任要职八种人:父、叔、兄、侄、孙、堂兄弟、曾孙、子。经略、正统等人一律六等人:父、叔、兄、侄、子、孙。次中司任职一律三等人:父、子、孙。下等司任职二等人:父、子”[27]。由律文可知,西夏恩荫主要有四种情况,即及授以上任要职、经略和正统、次中司任职、下等司任职。荫补范围较大,从父辈到曾孙辈有五代人之多。官员或老或死时,其亲属可依据其官职高低而获得相应的官职[28]。这种与生俱来的先赋性职业和政治身份资源的代际传递直接支撑着荫补人员的社会地位的获得与提升。如夏神宗光定八年(1218 年)任命的枢密都承旨苏寅孙即为荫补入仕,史称:“寅孙风姿奇爽,少力学,善属文,以世荫授秘书监,刚正不挠,遇事敢言无所忌。……遵顼知其忠,擢之”[29]。苏寅孙因力学、善属文而以秘书监一职荫补入仕。类似情况还有西夏宗室子弟仁忠和仁礼兄弟二人,其父嵬名景思护惠宗秉常有功。“死时,仁忠二人尚幼。及长,俱通蕃汉字,有才思,善歌咏。始任秘书监,继擢仁忠礼部郎中、仁礼河南转运使。至是,二人自陈先世功,乃晋爵”[30],分别被封为濮王、舒王。仁忠和仁礼为宗室子弟,他们因“俱通蕃汉字、有才思、善歌咏”而任秘书监一职,以此入仕。这两则事例据反映一个事实,即官僚或贵族子弟虽然能够借助先赋性资源以荫补形式入仕,但自身的勤奋学习和主观努力等后致性因素也是获得流动机会的重要助力。西夏统治群体对文化知识俱加重视,如夏贞观十二年(1112年),崇宗乾顺“命选人以资格进。凡宗族、世家议功、议亲,俱加蕃汉一等。工文学者,尤以不次擢”[31]。
相较于恩荫,世袭更为极端地将爵位、官位和财产等各种资源集中在极少数群体范围内,更加固化社会阶层而妨碍社会流动。有学者指出,西夏作为一个割据政权,部族首领世袭制作为西夏官制的特色而贯穿于西夏政权的始末。相应地,在西夏官吏的选叙中,世袭制也被保留了下来[32],并有意识的将其纳入政府行政管理体系。如广运二年(1036年),元昊改革军制,分左右厢立十二监军司,诸军设都统军、副统军、监军使一员,以贵戚豪右领其职,余指挥使、教练使、左右侍禁官数十,不分蕃汉悉任之[33]。又如,西夏末期人“昂吉儿,张掖人,姓野蒲氏,世为夏国将家”[34]。而且,西夏更以法律形式将世袭制固定。《天盛律令·官军敕门》有诸多关于职位世袭的规定,“国内官、军、抄等子孙中,大姓可袭,小姓不许袭。若违律小姓袭时,有官罚马一,庶人十三杖。官、军、抄当赐大姓,大姓情愿,则允许于共抄不共抄中赐亲父、亲伯叔、亲兄弟、亲侄、亲孙等五种”[35]。西夏宗族分为大姓与小姓,大姓是长门长子,成为同族的主干,小姓是除长门长子外的同宗子弟,地位次于长门长子,大姓有优先继承权[36]。西夏对世袭官职的对象有严格规定,基本上遵循了大宗族、嫡系、直系亲属、旁系的原则。西夏世袭选官的规定如此之多,如此详细,说明了世袭选官在西夏具有普遍性。世袭官职的人员审察则巧循文官经报中书、武官经报枢密的原则[37]。
如上所述,西夏统治群体以国家法律的形式将恩荫和世袭等制度化、合法化,以此将稀缺资源如官职、身份和财富等有效地进行代际传递。世官世禄群体凭借这种方式更好更多地掌握各种资源,将自身利益最大化,并确保家庭或家族成员能够拥有同等或同水平的社会地位。这种群体内部的资源配置与支配极大地固化了社会阶层,阻碍了社会底层向高层的垂直流动。
(二)教育作为先赋性因素影响社会流动
社会学研究表明,教育是影响社会流动性长期变化趋势的重要机制。但有学者指出,在中国古代社会,由于社会政治、经济结构没有改变,非常时期(战争、动乱、改朝换代)较高频率的科举社会流动,除了反映在空间上的不平衡性外,主要仍以横向流动为主。科举社会的横向流动是科举社会流动的主旋律[38]。在西夏科举取士的近百年时间里,约开进士举27 次,确切状元有3 人姓名。天庆十年(1203年)三月,“策士,赐宗室遵顼进士及第。遵顼端重明粹,少力学,长博通群书,工隶篆。纯佑廷试进士,唱名第一,令嗣齐王爵。未几擢大都督府主”[39]。乾定三年(1226 年),“策士,赐高智耀等进士及第”[40]。高氏家族世仕夏国,智耀之高祖岳为枢密直学士,曾祖逸为大都督府尹,祖良惠为右丞相。科举中第多为世家子弟,因为他们有良好的先赋性资源优势。
西夏大族斡氏,斡氏本为“灵武人,从夏主迁兴州,世掌夏国史”[41]。由此知,斡氏一族在李德明时期就有很高的文化水平,以致能任职于夏国,终西夏一朝,世掌其史而成世禄之家。这在一定程度上表明斡氏一族应有良好的家学传承。至斡道冲时,史称其“八岁以《尚书》中童子举,长通《五经》,为蕃汉教授。译《论语注》,别作解义二十卷,曰《论语小义》,又作《周易卜筮断》,以其国字书之,行于国中”[42]。斡道冲少时力学,通解儒家经典,经科举入仕而官至中书宰相。虽为相十余年,然“家无私蓄,卒之日,书数床而已。仁孝图其像,从祀学宫”[43]。后人赞曰:“乃有儒臣,早究典谟,通经同文,教其国都,遂相其君,作服施采”[44]。斡氏教育谨严,其孙斡扎箦文高才智,掌西夏国史。其曾孙朶儿赤继承家学,“年十五,通古注《论语》《孟子》《尚书》”[45]。因世家大族有丰厚的文化资源和政治资源,可以为子孙创造良好的教育、学习环境,所以他们的文化水平远高于庶民家庭,很多家庭出现了同朝为官的现象。《西夏书事》和《金史·交聘表》中有许多西夏家庭成员同朝为官的材料。如杨彦敬、杨彦和、杨彦直三兄弟,其中杨彦敬为翰林学士,官至参知政事。高大亨、高大节和高大伦三兄弟并奉使金国,金人号为“三俊”。如书所举多是同辈兄弟关系,由此或可凸显同一时期家庭教育的重要作用。
对庶民家庭而言,父亲首先要依据孩子聪慧与否为其选择合适的学习内容。《圣立义海》“父母爱子名义”之“父智察子”条指出:“父亲测孩子才志,能知其智愚,才艺明达则使学文业,愚笨则教耕牧”[46]。学习文业终是才智明敏的孩子。西夏谚语中也体现出了读书治学的迹象,如“不择良师父无智,不正所学子忘心”“君子善诗文,酌意于心让人想”等。就实际情况而言,虽然谚语经文人修改而非全是本来面目,但是不能否认,在西夏中后期,儒学逐渐下移而导致社会下层表现出的儒家文化痕迹是西夏社会发展过程中的一种现象。如《送人应举还》诗中提道:“平日孜孜志气殊,窗前编简匪峙躇。笔锋可敌千人阵,腹内唯藏万卷书。学足三冬群莫并,才高八斗众难如”[47]。同诗人所作《晚》和《和雨诗上金□》两首诗,勾勒出读书人的日常画面。《晚》诗有语:“楼头吹角送斜阳,海上晖□□□光。游子亭□□□□,家童秉烛上书堂”[48]。《和雨诗上金□》云:“村中农叟歌声远,窗下书生咏意豪”[49]。
就实际情况而言,庶民子弟多是学习实用知识。西夏文《三才杂字》作者在序言中强调:“彼村邑乡人,春时种田,夏时力锄,秋时收割,冬时行驿,四季皆不闲,又岂暇学多文深义!愚怜悯此等,略为要方,乃作《杂字》三章”[50]。庶民因四季不得空闲,无力学习文字、探究大义,所以只是让其了解自然现象和社会风俗等常识。
原则上,即使家庭背景平凡的一般人也可以通过科举考试的选拔来获得财富、社会地位和政治权力。但是,经济基础薄弱的家庭则几乎没有机会和意愿去选择脱离生产生活的读书治学。《樵父》一诗形象描述了以樵父为代表的下层民众的生活状况,诗为“劳苦樵人实可怜,蓬头垢面手胝胼。星存去即空携斧,月出归时重压肩。伐木岂辞踰涧岭,负薪□□□山川”[51]。经济发展水平较低的情况下,迫切需要满足不断增长的人口对基本生活资源的需要,父母无法为子女提供读书学习的物质保障,多数情况下,只能让子女从事谋生技能的学习。而且,占人口绝大多数的贫寒的下层平民欲通过科举进入上流社会,首先要进行财富的积累。实力,尤其是经济实力与自身智力决定人们在科举道路上能走多远。否则,不是每个家庭都能保障子弟闲适的读书与进行马拉松式的应考。只有达到“小康”的经济水准,才有实质性的社会阶层流动。在西夏,因经济基础差异而形成了不同的文化适用群体。读书做官一般是世禄之家的首选。在尚无义务教育的古代,科举考试更有利于仕官与文化世家是十分自然与正常的。
从实际情况来看,西夏社会分层比较简单,整体上社会流动规模较小,也没有发生剧烈的社会变动现象。第一,源自定难军时期的蕃汉世官世禄群体在西夏立国后,通过法律以国家力量将他们的地位和权力予以保护,形成了贵族特权集团。他们以权力控制资源,将资源权力化,并将这种权力与资源相结合的情况通过恩荫和世袭的形式进行代际传递。所以,家庭背景作为先赋性因素支撑着他们的社会地位,使之处于社会上层。若无破坏性外力因素干预,世官世禄群体也就鲜有向下流动的剧烈变化。第二,受制于制度性约束和低水平的家庭经济条件,庶人群体难有相应的途径和足够的财富来支持他们闲适的求学和考试,致使下层民众向上流动的机会较少。所以,总体上他们很难通过自致因素来改变自身的命运。基于有官阶层和庶民阶层流动的有限性,西夏整体的社会流动呈现出相对静态的特征,即横向流动为主、纵向流动为辅。这也体现了西夏社会阶层结构的一种稳定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