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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果树种植与利用的伦理研究

2020-12-14周庆兰齐文涛

关键词:栽种果树伦理

周庆兰 齐文涛

西北农林科技大学,陕西杨凌 712100

受工业化农业影响,现代果树栽培呈现明显商业商品化、技术操作性特征,不仅忽视果树自然生命性,还催生食品安全、环境污染等问题。传统果树生产呈现明显生态特征,现代果树生产的生态转型需从传统方式中寻求借鉴。

传统果树种植具体方式方法以抽象农业伦理为先导。现代果业发展困境一定程度上源于伦理失范与缺位。以传统果树种植方式为现代资戒,汲取传统果树生产伦理之精华,克服现代果树生产方式之不足,方能从根本上促进现代果树生产生态转型。既有果树史学术成果集中在栽培史、栽培技术、地域栽培情况等方面,对果树栽培与利用的伦理尚无系统呈现。就此而言,挖掘整理传统果树种植与利用的伦理并作今昔对比,具有重要意义。

“五谷为养,五果为助”,枣、李、杏、栗、桃是我国古代代表性果树品种,本研究首先基于此五果。同时,橘树系江淮地区果树代表,梨树有“百果之宗”美誉,故亦作为讨论对象。

一、顺天时

“顺天时,量地利”是中国古代种植活动的主要伦理。“物之生长有时,则接博亦当顺其时”[1],作物种植“顺天时”系参照不同气候条件,在不同季节与时间节点,因时制宜地对作物施以恰当技术操作,“合天时、地脉、物性之宜,而无所差失”[2]。果树种植亦是如此。果树种植“顺天时”常表现为,栽种、移栽、嫁接、育成后的操作要选在特定季节或时间节点。

枣树栽培重在移栽及育成后的操作。“得时则易生也”,移栽避开冬季,“春、夏、秋皆可移栽”[1],且待枣叶似鸡嘴时,“枣——鸡口”“候枣叶始生而移之”[3]。育成后,“冬夏有叶,九月生花,十一月乃熟”[4],期间待“正月一日日出时,反斧斑驳椎之”[5],再“候大蚕入簇,以杖击其枝间,振去狂花”[6]。收枣待“足霜色殷,然后乃收之”[6],即“八月剥枣”[7]。

李树栽种在农历每月十五日前,“凡种树,皆在望前”[8]。接在正月,“正月一或十五日”[9]。李树育成后,用砖石嵌在李树中,于“腊月中,杖微打歧间,正月晦日复打之”[3]。李树乘阴在夏季,采果在秋季,“春树桃李,夏得阴其下,秋得食其实”[3];也有冬季采果,“冬李,十月、十一月熟”[9]。

杏树栽种在五、六月,待杏熟时“取极熟杏,带肉埋粪中”[9],“即如桃、杏宜五、六月连肉种”[1],《种树书》曰:“五月:豆、香菜、桃、杏、梅核。”[8]移栽在三月,“至春既生,三月移栽实地”[6]。杏树育成后,“正月树下地,二月除树下草,三月离树五步作畦”[4]。

栗树栽种要在“腊月或春初”“栗初熟出壳”时埋下种子[4],“至二月芽生,择芽向上者种之”[10]。移栽在栽种后“待长六尺余”时进行[4]。嫁接在“二三月间,取别树生子大者,接之”[4]。栗树育成之后要在特定时间裹树和解裹,“三年内,每到十月,常须草裹,至二月乃解”[5]。栗树果实成熟在八月,在栗子掉落时取食,即“八月,栗零。(零)而后取之,不言剥之”[6]。

桃树栽种在桃“熟时合肉全埋”[5],也可“春间,以核埋之”[4]。春季种子发芽二三寸时,要连种移栽,“至春既生,移栽实地”,即“至春桃始动时,合取核种之”[3]。嫁接多在“春分前、秋分后”[11],但“俱忌风火南日”[8]。育成,浇灌有时,如“凡果木结实时宜乎浇灌,独水蜜结实时灌之,其实即落”[12]。此外,“春则撷其花,夏则取其阴,秋则啖其实”[5]。采花在春季二月到三月结束,“自是月尽三月,可种地黄及采桃花”[13]。“社日舂根下土,持石压树枝”[4],社日指秋社,即立秋后第五个戊日,戊日是按六十甲子的顺序,每六十天为一轮,凡逢戊子、戊寅、戊辰、戊午、戊申、戊戌此六日即戊日,也称“六戊”,秋社通常在九月。采果时间因品种不同有异,二色桃“六月中熟”,十月桃“十月中成熟”[9],秋桃“夏秋咸有,食之不匮”,冬桃“得霜始熟”[4]。

梨树栽种要趁梨成熟时节,“种者,梨熟时,全埋之”[3],也有“梨,春间下种”[4]。分栽于翌年春天,即“经年至春生芽,次年分栽”[9],具体为“栽梨,春分前十日”[4]。嫁接,“当先种杜;经年后插之”,并“俟干如酒锺大,于来春发芽时”[4],特别是“梨叶微动为上时,将欲开莩为下时”[9]。“至冬叶落”时平茬[3]。梨树育成后,“二年即结子”[3],“初霜后即收”[5]。

橘树下种在正月,并在冬月搭棚,春天撤棚,“正月间,取核撒地上。冬月搭棚,春和撤去”[4]。嫁接,“遇春月乃接”[14],其中“三月宜接”[4]。移栽在八月,“八月:移早梅、橙、橘”[8]。橘树育成后,“冬月以河泥壅其根。夏时更溉以粪壤”[14],“六月:浇甘蔗、柑、橘、橙”[8],也“须于腊月,根边宽作盘,连粪三次”[4]。橘“夏初生白花,至冬,实黄”[5],采橘于“及经霜之二三夕才尽剪”[14]。

中国古代繁育果树顺天守时,栽种、嫁接、移栽、育成后操作等环节均选在特定时节。需特别说明的是,同种果树在不同地域栽培时,特定操作环节时间节点或存在差异,此为气候条件使然,更能确证“顺天时”的伦理观念。先民“顺天时”的农业伦理观念尊重树木自然节律,自然展开的生命历程,顺时而为,应时而动。反观现代果树生产,不仅使用恒温大棚等技术实现反季节种植,甚至使用激素、合成肥料等手段促其高产、早熟,果树生长过程被人工控制。

二、量地利

作物种植“量地利”,系参考不同地理环境、土壤类型和生境条件,因地制宜地选种作物,选择相应土壤耕作技术、防旱保墒方式和水利设施种类,开展翻土、施肥、灌溉等田间管理。“量地利”包含三个层面内容。首先是风土之宜。从宏观尺度而言,不同地域适合种植不同作物,如《禹贡》中九州分具不同物产,“桐(徐州)。卉服、橘、柚(扬州)”[15]。又如杨屾曾总结:“南种粳、糯,北种麦、粟”“荔枝、龙眼不能输岭,橘、柚、橙、柑不能过淮。”[1]其次是相土制宜。同一地域亦有不同类型、不同等级土地,宜据实际情况选择合理操作,如“启原宜深,启隰宜浅”[2]。最后是尽地之利。“量”并非完全顺应,也包含主动创造,即利用耕作技术、灌溉施肥等手段积极营造有利于作物生长的条件。三个层面内涵在种植活动中均有较清晰体现。

枣树栽培“量地利”,其风土之宜即枣“南北皆有之。然南枣坚燥,不如北枣肥美。生于青、晋、绛者,尤佳”[5],表现为“西王枣,出昆仑山”“山枣,出广州”“红枣,出山东”[16]。相土制宜即枣树要选“阴地种之,阳中则少实”“阜涝之地,不任耕稼者,历落种枣,则任矣”[4]。如何尽地之利,即如“地不耕也,欲令牛马践履令净”[5]。

李树栽培“量地利”,风土之宜表现为“南山有杞,北山有李”[7],“南郡细李,四月先熟”[4]。相土制宜表现为“隰有六驳”,隰为低地,驳指赤李[17]。《齐民要术》《王祯农书》均强调植李以沃土为宜,“五沃之土,其木宜梅李”[3]。尽地之利在于地“不宜肥,地肥则无实”[4],“并欲锄去草秽,而不用耕垦”[3]。

杏树栽培“量地利”,风土之宜表现为“产于西北者佳”[10]。相土之宜即如杏“凡薄地不生,生亦不茂”[4]。移栽时,“移须含土”“不得更於粪地,必致少实而味苦”[4]。尽地之利方面,如杏树要勤翻土、除草、引水、灌溉,“树下地,通阳气”;“除树下草”,保证营养;“离树五步作畦,以通水”,旱则浇灌[4]。

栗树栽培“量地利”,风土之宜在于栗之不同品种分布在不同地域,有南北差异,“广中无栗,惟靳州山中有石栗”[4],“栗惟兖州、宣州者最胜”[18],“就中吴栗大,无味,不如北栗也”[19],“秦之柿、栗,各甲于天下之类,不一而足”[1]。相土制宜在于下种要“将种埋湿土中”[4],最好“于屋里埋著湿土中”[3]。

桃树栽培的“量地利”,风土之宜方面如《群芳谱》曰:桃“乃五木之精,枝干扶疎,处处有之”[9],但“桃性易种难栽,若离本土,率多死矣”[5]。相土制宜在于桃树要“于墙南阳中暖处”“深宽为坑”而种[6]。尽地之利表现为,用粪改良土壤,桃核置“于牛粪中,头向上,取好烂粪和土,厚覆之,令厚尺余”,芽出“熟粪粪之”[3],再“移栽实地”[5]。

梨树栽培“量地利”,风土之宜表现为“好梨多产于北土”[4]而“南方惟宣城为胜”[20];瀚海梨“出瀚海地”“乳梨,出宣州”[4],“鹅梨出河之南北”[9]。相土制宜表现在梨树分栽时,须土壤中冰雪消融,“至春地释,分栽之”[3]。尽地之利表现在扦插要“封熟泥于上,以土培覆,令梨枝仅得出头,仍以土壅四畔”[9],并“多着熟粪及水”[3],“当梨上沃水,水尽以土覆之,勿令坚涸”[5]。

橘树栽培“量地利”首先表现为风土之宜,橘不过淮,“日行三道,地分五带,其风土各有所殊,橘、柚、橙、柑仅在淮地”[1],橘“逾淮则化为枳”[4],故多在南方种植;“夫橘,南方之珍果”[5],“西川、唐、邓,多有栽种成就;怀州亦有旧日橘树。北地不见此种”[6],“产於闽广江浙者最佳”[10],而“闽中柑橘,以漳州为最,福州次之”“橘,生南山川谷,及江浙、荆、襄皆有之”[4];洞庭风土也适宜种橘,“南方柑橘虽多,然亦畏霜,不甚收。惟洞庭,霜虽多无所损,橘最佳,正谓此焉”[8]。相土制宜在于“柑橘宜斥卤之地。四邑皆距江海不十里。凡圃之近涂泥者。实大而繁”“高者畦垄。沟而泄水”[14]。表现为尽地之利,橘树“以茅灰及羊粪壅之”“冬宜粪培,旱以米泔灌之”[10],“遇春旱,以水浇之,雨则不必”“移栽肥地,灌以粪水为佳”[4],“岁四锄之,薙尽草”[14]。

先民繁育果树察量地利,在果树种植活动中充分考量地域因素、土壤条件并加以有益改良。如依据风土选择果树,避免其因不适应环境而死亡或长势不佳;相土制宜地栽植果树,保证果树生长拥有优越环境条件;用粪、米泔等生活废弃物浇灌果树,既有效改良土壤,也变废为宝、物尽其利。“量地利”伦理观念促成果树在适生地域扎根,在适树之土中发芽、繁育。反观现代果树栽植,常利用生物工程技术任意调节果树性状,使其生理特性发生改变;为节约土地、提高利润,将果树单一密集种植在园区,对果树生长的适宜环境考量甚微;过度施用农药化肥,既破坏生态环境,导致果树生产难以持续,甚至造成食品安全问题。

三、勤养护

中国古代“仁民爱物”伦理深入人心。在农业活动中,“爱物”不仅表现为对养殖动物心怀“爱重之心”[21],还表现在植物种植中。先民种植果树时,栽种、分栽、嫁接、扦插等各环节悉心养护,其中虽包含渴望丰产的动机,却也凝结“爱物”伦理观念。爱惜之意贯穿于果树栽种、移栽及育成后等生命过程中。

种枣时,因“枣性燥故也”,须选“阜涝之地”[3];恐“阳中则少实”,须“阴地种之”;因“枣性坚强,不宜苗稼,是以不耕”“欲令牛马履践令净”,恐“荒秽则虫生,所以须净;地坚饶实,故宜践也”[3]。枣树育成,为防花而无实,“正月一日日出时,反斧斑驳椎之,名曰‘嫁枣’”,但不可用刀斧砍,谨防“子萎而落”[5]。为防“花繁,不实不成”,须“候大蚕入簇,以杖击其枝间,振去狂花”[6]。为防虫灾,要于“正月一日鸡鸣时,把火遍照其下”[3]。如“有虫蠹者,用杉木作钉,塞其穴,虫立死”[6]。为防“熟甚则禀资树力,翌年必不生”,枣等“果物不宜待熟甚采”[22]。为保优良性状,须“常选好味者,留栽之”[3]。

栽种李树时,为防“地肥则无实”[4],精心选择“其木宜梅李”的“五沃之土”[3]。李树“喜开爽,密栽则不实”[10],为防“太密联阴,子小而味不佳”“栽宜稀,南北成行”[9],具体间距为“率方两步一根”[4]。移栽时,为使成活,“取近根小条栽之,离大树远者不用”[9]。嫁接时,为使李树苗“易活,且耐久,亦耐粪”,着意“李接桃梅”[4]。为使李树多子,须“以杖微打树岐间。正月晦日复打,可令足子”[9]。李树育成后,为防“耕则肥而无实,树下犁拨亦死”[5],“树下要勤除去草令尽”“不用耕”[9]。

栽种杏树时,为使杏“至春既生”[6],又恐“凡薄地不生,生亦不茂”,须将“熟杏和肉,埋核于粪土中”[4]。为防“不移,则实小而苦”,须“至春生后,即换地移栽”[4]。为使杏苗适应新土,“移须合土”[6],但“树大、戒移栽,移则不茂”[4]。为保持养分,以“三步一树”[4]为距。为使杏果多肉好,“既移,不得更于粪地”。为使“通阳气”,须“正月树下地”[4]。为使杏苗旺盛生长,须“二月除树下草,三月离树五步化畦以通水,旱则浇灌”。为防花苞受冻,“遇有霜害,则烧烟树下,以护花苞”[9]。为使“花盛子牢”,“树大,花多实。根最浅,以长石压根”。嫁接时,为使杏树不易枯朽,砧木须用桃木,“桃树接杏,结果红而且大,又耐久不枯”[4]。

栽种栗树时,为使其成活,须“种而不栽,栽难活而不久”,栗零后,将种“即於屋内埋湿土中”[10]。移栽栗树,须“待长六尺余移栽”[4],即“至春二月,芽生,出而种之”[5]。嫁接栗树,为使嫁活,须“二三月间,取别树生子大者,接之”[4]。为防伤根,栗苗“乃生,数年不用掌近”[10],“凡新栽树,皆不宜掌近,栗尤甚”[5]。为防栗树遇寒“不裹则冻死”[5],须于“冬季幼苗束草防寒”[12],“二月解之,仍用篱围之”[10]。栗树育成结子,为防虫蛀种,须学“藏生栗法”,即将板栗“着器中,细沙可煨,以盆覆之,至后年二月,皆生芽,而不虫者也”[4],或于“栗初熟出壳,即于屋里埋着湿土中”且“埋必须深,勿令冻彻”[3]。若需引种,转运时“若路远者,以韦囊盛之”;为使种子保持鲜活,不得“停三日以上,及见风日,则不复生矣”[5]。

栽种桃树时,为使成活,要于“桃熟时,选取好桃数十枚,擘取核”[3],或在春日“栽带子向上,个个生,向下者少”[8]。“种时将桃核刷净”“于南阳中煖处,深挖为坑”[4];或“内牛粪中,头向上,取好烂粪和土厚覆之,令厚尺余”,春天时,先“徐徐拨去粪土”,再“合取核种之,万不失一,其余以熟粪粪之”。为防移栽树死,须“以锹合土掘移之”[3]。为防树根之间“大穊连阴”[5],影响桃树生长和结子,“栽宜稀”,“大率方两步一根”[4]。结实后,遇“枝叶憔悴,或有用薄河泥壅盖根下”[12];如结实太多,为防多坠,“以刀横斫其干数下,乃止”[8];“桃树枝柔条弱,实繁日重,用竹扶持,以免风雨飘摇,亦种桃家珍爱之道”[11]。为防虫蛀,“以煮猪首汁冷浇之,或以刀疎斫之”;如已生小蚊虫,用“桐油洒之”[4],若“其小虫不能尽除”[10],再“以多年油篝灯挂之,其虫自落”[11]。为防树根腐烂,“故卑湿者,中多为沟以泻水”[12]。为防树死,须“候其子细,便附土斫去,枿上生者,复为少桃,如此亦无穷也”[3];也可“于初结实次年,斫去其树,复生又斫,又生”[4]。

为防树苗枯死,须“经年,至春地释,分栽之”[5],且“多着熟粪及水”[9]。栽梨时,为保苗成活,须“取旺梨笋如拐样”,并“截其两头,火烧,铁器烙定津脉”且必“卧栽于地”[4]。砧木要谨慎选择,“石榴上插得者为上梨”,“杜次之”,而“桑,梨大恶”[5]。砧木“两边插入梨贴”[4],“梨贴须去黑皮,勿令伤青皮”[9]。“恐插时皮披”,须“先作麻纫,缠十数匝”[5]。为防大风,“宜作蒿箪盛杜,以土筑之令没,风时,以笼盛梨,则免披耳”[5]。扦插时,为“百不失一”,须“插讫,以绵幕杜头,封熟泥于上,以土培覆,令梨枝仅得出头。以土壅四畔”[5]。为防“梨枝甚脆”“掌拨则折”“培土时宜慎之,勿令掌拨”,且须时时“水尽以土覆之,勿令坚涸”[3]。梨树育成后,为使根系发育生新芽,须“附地刈杀之,以炭火烧头”[5]。“恐象鼻虫伤损”[4],“梨生用箬包裹”[9]。为防“不去势分,梨长必迟”[3],须“傍有叶即去之,勿分其力”[9]。“摘时必令好接,勿令损伤。”[3]

橘畏寒,为防受冻,“根边宽作盘”并“于西北种竹,以蔽寒风,又须常年搭棚,以护霜雪。霜降搭棚,谷雨卸却。树大不可搭棚,可用砻糠衬根,柴草裹干,或用芦宽裹根干,砻糠实之”。为补充养分,“连粪三次”,但“浇忌猪粪”,也“不宜着根”[4]。“藓”与“蠹”是橘常见疾病,为防藓病,“以通风日,以长新枝”“善圃者用铁器时刮去之,删其繁枝之不能华实者”;为防虫蛀,“相视其穴,以物钩索之”,还“以真杉木作钉,窒其处”[14]。为使顺利开花结果,“冬收实后,须以火粪培壅,则明年花实俱茂”[5]。为促果实繁茂,“以茅灰及羊粪壅之,多生实”,也可“以死鼠浸溺缸内,候鼠浮,取埋橘树根下,次年必盛”[4]。为防干旱落果,则“干旱时,以米泔灌溉”[5]。采橘“轻置筐筥中,护之必甚谨,惧其香雾之裂则易坏”“尤不便酒香,凡采者竟日不敢饮”[14]。

先民对果树的养护贯穿果树生长各阶段,包括认真考量果树特性,选择合理栽种、嫁接、移栽方法,精心实施防风、防畜、防干枯、防虫害、治疾病等田间管理。“恐”“宜”“慎”“须”“勿”“不可”等作为果树种植活动中常用词汇,反映先民对果树生命本性的尊重。反观现代果树栽培部分基于商业利益实施的过度操作、肥药过量使用,对高龄果树肆意砍伐、对病树不医而弃等,均乏爱惜之心。

四、尽其用

先民对果树的利用并不局限于采食,果仁、树皮、树干、树根、树叶等均大有用场,其药用、食疗、渡饥等功能被充分挖掘和发挥,体现物尽其用的伦理观念。

对于枣树而言,在果实采用上,枣“以方寸匕投一碗中,甜酸味足,即成美浆”[5];可渡饥渴,“远行用以和米炒,其味酸甘。解饥渴最妙”[12]。果肉有医疗与食疗功能,“能开胃健脾”[9]、“主寒热结气,安五脏,疗不能眠”“主补津液,养脾气,强志”“疗耳聋、鼻塞,不闻音声、香臭者”[19]、“小儿患秋痢,与虫枣食,良”;果肉还可香身,“久服香身,并衣亦香”[19]。枣仁,“可供药用”“为神经强壮剂、镇静剂”[12],犹以“三年陈者核中人”[19]。枣树栽种可充分利用土地,“人家凡有阜涝之地,不任耕稼者,历落种枣,则任矣”[4]。

对于李树而言,在果实采用上,李“秋得食其实”[3],其“味甘如蜜”;“饮酒时,以汤浇之,漉着蜜中,可以荐酒”[5]。果肉有医学与食疗功能,用李加工后,“更泻,尤良。又,破癖气,能下四肢水”[19]。果核“令人好颜色”[23];亦可获利,“昔王安丰家有好李,钻核而卖,贵其种也”[5]。其花“令人面泽”[23];李树枝叶繁茂可“夏得阴其下”[3],其叶治“小儿壮热,痁疾惊痫”[23];其枝可作桃树砧木“桃接李枝,则红而甘”[8]。树皮可治疗妇科疾病,“主女人卒赤、白下”,具体方法为“取李树东面皮,去外皮,炙令黄香。以水三升,煮汁去渣服之,日再验”[19]。树胶可疗“目翳,定痛消肿”[23]。

对于杏树而言,在果实采用上,“杏,实大而甜”“生杏,可晒脯作干果食之”“可和水调麨食”[4];杏可疗病,“主咳逆上气,金创,惊痫,心下烦热,风(气)头痛”[19];杏可渡饥,“人人充饱”[3]。杏仁可做油,“杏、梅皆可以为油”[4];其也可做粥并换钱,“杏子人,可以为粥,多收卖者,可以供纸墨之直也”[3];杏仁也疗病,治“人患卒痖”“治虫疽”[19]。杏花,可为时节标志,“是月也,杏华盛,可菑沙、白、轻土之田”[13],也可“补不足,女子伤中,寒热痹蹶逆”。其叶可治“人卒肿满,身面洪大”。其枝,“堕伤,取一握,水一升煮减半,入酒三合和匀,分服,大效”。其根,“食杏仁多,致迷乱将死,切碎煎汤服即解”[23]。杏之谐音“幸”,古人认为杏树之地为福地,传说孔圣人设账收授徒之处为“杏坛”,故“种杏宜近人家”[4],而欲靠服用药物求长寿者,即如“服食之家,尤宜种之。”[6]

对于栗树而言,在果实采用上,“果中栗最有益”[5],栗“甜美味长”,可食啖;栗可渡饥渴,“栗厚肠胃,补肾气,令人耐饥”[4];栗有食疗功能,“治肾虚腰脚无力”[18],“主益气,厚肠胃,补肾气”[9]。栗壳可美容,“其上薄皮,研,和蜜涂面,展皱”;还可消渴治胃,将壳“煮汁饮之,止反胃、消渴”[19]。栗花可用于照明,“其花作条,大如箸头,长四五寸,可以点灯”[5]。其“树皮:主瘅疮毒”“宜日中曝干,食即下气、补益”[19]。

对于桃树而言,在果实采用上,桃“夏秋咸有,食之不匮”“味甘美”“生桃切片,瀹过曝干,可充果食”;可上供,“常山巨核桃,霜下始花,盛暑方熟,汉明帝时献”[4]。桃仁,可入药“其仁,充满多脂,可入药”[4];可美颜,“桃人,每夜嚼一颗,和蜜涂手、面良”。桃实表面的白毛和桃树分泌的树脂,“主恶鬼邪气”[19]。桃花可供观赏,“其可供玩赏者,莫如碧桃、人面桃二种”[9];还可疗体养颜,治“秃疮”、“杀三虫,止心痛”[19];可养颜,“除百病,好颜色”“光白润色如玉”[4]。叶、皮煮后可治“女人阴中生疮,如虫咬、疼痛者”[19]。桃木可作砧木,“其树,接杏最大,接李红甘”[4]。“桃,五行之精,制百鬼,谓之仙木”[8],因此,“东方种桃九根,宜子孙,除凶祸”[3]。

对于梨树而言,在果实采用上,梨“大如拳,甘若蜜,脆若菱”“上可供于岁贡,下可奉于盘珍”[5],“可作羊肉汤饼”以助食[19];其“疗病之功,亦为不少”“可以解烦热”[5],“除客热,止心烦”“卒咳嗽”治“胸中痞塞、热结者”和“卒暗风,失音不语者”[19]。其花可“去面黑粉渣”。其叶可“治小儿寒疝”,也可“捣汁服,解中菌毒”。其皮“解伤寒时气”[23]。其“旁枝”,因“树下易收”,可插“园中者”,其“中心”,因“上耸不妨”,可插“庭前者”①此处指接穗的着生部位,即旁枝或中心枝。;若需梨树造型美观,用树根旁小枝,即“树形可喜,五年方结子”,用“根蒂小枝”;若需早日结实,用斑鸠爪样的结果枝,“三年即结子”,用“鸠脚老枝”“而树丑”[3]。

橘树亦尽其用。在果实采用上,橘“味则可口”“以蜜煎之为‘煎’则佳”[5]。橘瓤可养体,“止泄痢。食之,下食,开胸膈痰实结气”;也可解渴,“性虽温,甚能止渴”[19]。橘瓤上筋膜,治“口渴,吐酒”[23]。其核“堪入药用”[5]。橘皮“主胸中瘕热逆气”[19]、“止蕴热。攻痎疟。服久轻身”[14],以“皮之陈者最良”[5],“青橘则为青皮。皆药之所须者”[14];橘皮“又宜作食料”[5]。其叶可“导胸膈逆气,入厥阴,行肝气,消肿散毒,乳痈胁痛,用之行经”[23]。种植橘树有经济价值,“种植之,获利又倍焉,其利世益人,故非可与它果同日语也”;也可上供,“洞庭橘为胜,今充土贡”[4]。

先民不仅让果树自然生长,还使其物尽其用。此伦理观念使古今果树生产呈现出极大差别。一方面,果树作为完整生命体在在现代生产方式中失去完整性,主要呈现为特定器官(主要是果实)的提供者。特定器官成为主要培育目标,务求高产、早熟,不仅过度消耗树力,还忽视其他部分的生长发育,故常多灾多病。另一方面,果树各部分的充分利用,客观上可促进生态循环,减少废物产生,现代果树生产过于强调特定器官价值,其他部分作为废物垃圾若处理不当亦会造成环境污染。物尽其用的朴素生活智慧在现代果树生产中严重缺失。

五、余论

古代果树多以小户分散栽植为主,其顺应果树生长规律,在风土之宜基础上尽地之利,充分使用粪、水、肥、米泔、油水因地制宜;采用疏花果、防风摇、防虫害、防霜冻、补肥力等方法,务求在不影响果树繁育的基础上充分利用多数器官。总体而言,我国古代果树栽培与利用本着悉心养护、物尽其用的伦理观念,充分尊重其生理特性,具有无污染、可持续特质。

现代果树栽培则以规模化、集约化为生产方式,以矮化、密植为特色,使用刮树皮、刨树根、覆地膜、喷药剂、打激素、建大棚、套袋等手段片面追求早熟丰产。现代果树生产需要生态转型,要从传统果树种植与利用方式中汲取经验,弥补现代果业的伦理缺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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