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自然关系视阈下传染病疫情风险的发生与防控反思*
2020-12-12李俊高
李俊高
(1.成都理工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2.成都理工大学生态文明研究中心)
人类从诞生之日起一直遭受各种各样疾病的威胁,各种疾病中最容易让人产生恐慌的是大范围传染性疾病。近半个多世纪以来,全球出现了60多种新发传染病,呈现出传播快、范围广、危害大等特点,业已成为全世界公共卫生部门重点关注的领域。[1]鼠疫、霍乱、流感、肺结核等传染病仍在全世界流行,SARS、禽流感、甲型H1N1流感等新发传染病在世界各地不断出现,其中一些在我国已陆续发生。[2]新中国成立70多年来,我国已经出现了6次重大传染病疫情,包括发生于1957年的蔓延了国内大部分城市的H2N2甲型流感、1968—1969年盛行中国部分省份乃至亚洲、美洲部分国家的“香港流感”、1977—1978年经由俄罗斯远东地区传入我国东北再传入南方大部分城市的“俄罗斯流感”、2002—2003年暴发于中国进而席卷全球引发世界公共卫生事件的SARS、2009年的甲型H1N1流感[3],以及2020年新型冠状病毒肺炎(COVID-19,简称新冠肺炎)。随着卫生健康事业的发展,虽然我国在传染病的预防和控制工作中取得了举世瞩目的历史性成就,但迄今为止,传染病疫情依然是引发我国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次数最多、涉及面最广、后患也最为严重的问题之一;特别是当前正在全世界肆虐的新冠肺炎,不仅极大地危害到公众的生命安全和身体健康,而且给全社会的就业形势和社会稳定带来了巨大压力。[4]
尽管每次传染病疫情发生的病原体、发病机制、传播途径等不尽相同,但它们的发生无疑都与环境的不断恶化有着很强的关联。早在一个多世纪前,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里就已经提醒:“不要过分陶醉于我们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报复了我们。”[5]998我们应该清醒地认识到,人类并非生来就是地球的主宰,而是大自然千千万万进化产物中的一员,人类必须对自己在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上的看法加以反思。
一、人与自然是辩证统一的关系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蕴含着大量关于人与自然辩证统一关系的思想。古人在对待人与自然关系这个问题有颇为相似的看法:人必须根据大自然的时节变化、气候变迁、斗转星移来安排自己的生产和生活。其中,儒家的“天人合一”思想饱含着人要顺应自然、懂天道的生态自然观和尊重生命、兼爱万物的生态伦理观;道家学说中“道”意指万事万物必然要遵从的自然规律,蕴涵了“万物一体、道法自然”的生态自然观和道生万物、尊道贵德的生态伦理观;佛教蕴藏诸如佛性统一、相互依存的生态自然观和众生平等、尊重生命的生态伦理观。
在历史唯物主义的视野里,人与自然的关系是人类社会最基本的关系。与以往众多哲学家片面、狭隘地理解人与自然关系,把人与自然置于对立关系的观点不同,马克思认为人与自然是辩证统一的关系,两者通过实践这一中介,形成“自然—人—社会”的统一整体。[6]自然界是先于人类而存在的,人起源于自然,是自然界发展到一定历史阶段的产物,自然界是人生存和发展的前提和基础。因此,人离不开自然界,对自然界具有根本的依赖性,人类必须尊重和善待自然。[7]
首先,人是自然的一部分,并非外来的征服者,人类自身也被包含在自然之中,其生存与发展离不开自然。一方面,人的生命来源于自然,是自然界的产物,正如恩格斯所讲:“我们连同我们的血、肉和头脑都是属于自然界和存在于自然界之中。”[5]998人作为自然的一员,必然与其他动植物共生共存,是在自己所处的环境中,并且和这个环境一起发展起来。另一方面,人是自然的存在物。自然对人的先在性也就决定了自然界是人类社会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前提和基础,大自然无时无刻不向人类提供生命存活与延续的物质给养,同时也为人与人之间交往提供了活动空间,人类生存和发展一刻也离不开与自然进行物种、能量和信息的交换。也就是说,人是具有自然力、生命力的能动的自然存在物,和其他动植物一样,是受制约和受限制的存在物。
其次,自然的先在性并不意味着人类无所作为,消极地保持人与自然的共存和原始的和谐。人不仅是自然的存在物,而且还是能动的社会存在物,可以通过自己的活动,将自己从自然中提升出来,并进一步按照自己世界观、价值观去能动地改造自然界,使自然作为自身生存和发展的对象,实现“自然的人化”。人化的自然界是作为人的认识活动和实践活动对象的自然界,而不是脱离人的实践活动和人的历史发展,不能仅仅从客体、直观的意义去理解纯粹自在的自然界。人与自然辩证统一的关系要求人们在通过物质资料生产来获取人类生存所必需的生产生活资料的同时,要努力寻求人与自然在共同发展中的动态平衡。[8]
但遗憾的是,随着人类认识自然和改造自然的能力不断增强,向自然开战的“野心”也愈发强烈,特别是资产主义生产方式确立以后,社会生产能力大大提高,“资产阶级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时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9]。但就在资本主义大生产带来极大物质财富和生活便利的同时,也造成了生态失衡和人类生存环境的日益恶化,带来了环境污染、资源能源短缺、气候变暖、生物多样性锐减等全球性问题,世界各地环境污染事件频繁发生,如著名的污染“八大公害”,对人类社会的存在和发展构成极大威胁和挑战。[10]这些来自大自然的警告要求我们时刻牢记: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这一属性决定了人绝对不可凌驾于自然之上,去统治、主宰自然以及对地球生态资源肆意索取和无情掠夺,更不能一味追求经济发展速度而罔顾自然内在规律,那样既会破坏自然界,又会破坏人类自己长期生存的环境。所以,人类在利用自然的同时还要尊重自然、保护自然,这就要求人们在改造自然时必须遵循客观规律,保持社会、资源与环境之间的平衡,促进人类社会的可持续发展。[11]
二、人与自然关系恶化加大了传染病疫情发生的风险
传染病疫情一般是指由各种病原体引起的能在人与人、动物与动物或者人与动物之间相互进行传播的一类疾病,并在一定区域、一定时间段内形成相当数量人群的感染,继而造成社会公众健康严重损害,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社会经济发展和社会公共秩序的重大公共卫生事件。[12]回顾2000年以来发生的三次重大疫情,从2003年的SARS疫情,到2009年的甲型H1N1流感,再到2020年的新冠肺炎疫情,前后相隔较短,为什么传染病疫情的发生如此频繁?
从传染病的发生机理来看,疫情的传播必须具备传染源、传播途径以及易感人群三个条件,缺少任何一个条件或者切断它们之间的联系,传染病的传播、流行过程都不会实现。[13]传染病作为致病微生物、宿主与环境相互作用的结果,其频繁发生是人与自然关系恶化的一种表现,是大自然对人类不当活动的回应和报复,是大自然的一种警示语言。[14]据一些学者研究,近半个多世纪全球60多起新发传染病疫情大多数都与人类不当活动所造成的生态失衡有关系,包括人口爆炸、气候变暖、资源枯竭、环境污染、生物多样性减少等。[15]生态失衡无疑会增强传染源(病毒和细菌等)的传染能力和变异能力、扩大传播途径和范围、增强人群对疾病易感性,进而加快传染病发生、传播与变化的各个环节,缩短病原体及其携带者传播到人体并发生感染的时间,使得病毒、细菌等病原体更容易感染动物和人类,为疫情的发生提供便捷通道。
一是生态破坏、环境污染增强病毒、细菌等的传染能力和变异能力。自工业文明以来,人类倡导的是“征服自然”“人定胜天”,并且错误地认为“自然资源可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旦人类从自然界获取资源的能力和速度大大超过环境承载能力,便会对生态环境造成破坏,进而诱发人与自然关系失衡,极有可能引发病原体基因突变,导致病原体在致病性、抗原性、感染宿主的类型等方面发生改变;也就是说,原本某种病原体只能在动物中传播,变异之后有可能跳越物种的屏障,导致跨物种传播,侵入人类并感染人类。[2]经科学家研究证实,果子狸身上SARS样病毒比人的SARS病毒更古老,是人类SARS病毒的前体,它是在变种之后才感染了人类。[16]此外,环境污染极有可能增强病原体的耐药性,通过遗传不断积累。产生耐药性的病原体一旦侵入人体,其传染性和致病性会变本加厉。从现有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病例来看,虽然与SARS病毒属于近亲,但经过变异之后,其传染能力远远超过SARS病毒。
二是气候变暖、生物多样性的减少扩大了传染途径和范围。自然资源的有限性与人自身欲望的无限性的矛盾,让人类走向了背离自然的道路。首先,人类不合理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不断向自然排放包括二氧化碳在内的多种氮氧化物质,导致全球性气候变暖。全球气候变暖使得自然中原本处于休眠状态下的病原体变得异常活跃,打破了人与自然原本的物质交互关系,从而使细菌和病毒的生长繁殖时空范围扩大,并入侵人类日常活动范围,更容易造成疾病流行、传播和扩散。其次,人类对野生动物滥捕滥杀致使生物多样性降低,既使得大量的病原体失去了天敌制约而繁殖速度加快,也增加了人类与携带大量病原体的野生动物的接触机会,使人类面临被感染的较大可能性。美国科普作家大卫·夸蒙曾经提醒:现代医学认知的1 145种人类传染性疾病中,有62%是动物源性疾病。以SARS为例,当携带病毒的蝙蝠接触了果子狸,果子狸又被送到野生动物交易市场后,病毒在其体内产生了基因突变,以SARS病毒的最终样态登上人类的餐桌,这给病毒从野生动物侵入人类创造了条件。[17]
三是环境污染和人口爆炸使得更多的人成为易感群体。当人类迈入工业化时代以后,全球人口呈爆炸式增长趋势,1950年世界人口才25亿,2020年便超过了75亿,自然界已经不堪重负,空气、水体、土壤等与人类生存息息相关的自然要素在遭受污染后也难以修复。一方面,长期被污染而无法修复的生态环境更容易孳生各种病原体,损害人们的身体健康,降低人体的免疫力。与野生动物强大的野外适应能力相比,人类长期处于较优越的生存环境中,抗病能力不足以抵抗动物所携带的病原体,人群普遍易感,传染性也强,致死率也高。另一方面,城镇化的快速发展,城市病突出,人口流动加剧,促使传染病正以更新、更强的态势对人类发起进攻,使得疫情发生的风险加大,防控形势更加严峻。联合国经济和社会事务部(UN DESA)公布的《2018年世界城市化趋势》报告显示:世界上55%的人口居住在城市中,而中国城镇常住人口达8亿人之多,比重达到59.58%。[18]1如此密集的城市人口不仅为新发传染病的局部传播创造了条件,而且通过高速公路、航空线路等交通网络向国内外传播,使得更多的人成为易感群体。
三、疫情风险防控的根本前提:坚持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构筑起“生态、绿色、法治、健康”多维防线
当科学研究得知人类主要杀手鼠疫、天花、流感、肺结核、疟疾、麻疹和霍乱等这些传染病大都是从动物的病原演化而来,人类“明哲保身”的做法就是封杀这些带病毒的野生动物。1996年,因为疯牛病,英国政府“宁可错杀一万,不可使一个漏网”,杀了足足有400万头牛。2003年,果子狸因其携带SARS病毒而惨遭灭杀。2020年,穿山甲和蝙蝠又成了人们的眼中钉,何其相似!它们何错之有?微生物流行病专家秦鄂德教授说:“尽管许多疾病来源于野生动物,但真正的肇事者不是野生动物,而恰恰是人类自己。”[19]灭杀果子狸、蝙蝠和穿山甲是否真的能够让我们远离SARS和新冠肺炎疫情?显然不能,因为我们永远不知道下一次疫情会发生于何时何地。如果采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法来防控疫情的发生和扩散,只会让结果更糟,甚至极有可能这一次疫情的结束却是下次更为猛烈疫情的开始。[20]恩格斯有句名言:一个聪明的民族,从灾难和错误中学到的东西比平时多得多。此次来势凶猛的疫情给我们一个很好的反思契机:人类作为大自然的一员,我们无法也不能凌驾于自然之上,要摒弃“人类中心主义”的观念,对大自然要有敬畏之心。
一是要尊重自然、保护自然,减少对生态环境的破坏,努力保持生态平衡,构筑起“人与自然和谐共生”这一疫情防控的生态防线。毋庸置疑的是,人类某些疾病的流行与生态环境失衡密切相关。大自然有其自身固有的演化规律,既为人类提供了必要的物质资源,也为人类生产生活确立了边界与条件。人虽然可以通过发挥主观能动性在实践中不断改造自然,在一定程度上赋予自然以人类目的与意志。但无论人类发展到什么程度,都改变不了人是自然的存在物这一事实,作为生态学的人,一定要服从生态规律。正如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强调,人类社会发展顺应时代要求,要重新构建尊崇自然、绿色发展的生态体系,并指出:“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人类必须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21]只有人类维护好生态平衡和生态环境,促进人类与自然的和谐,才能更好地预防各种传染病疫情的发生,使大自然真正造福于人类。
二是要加快经济发展生产生活方式转变,减少“废气、废水、废渣”的排放,构筑起“绿色、低碳、循环”这一疫情防控的生产生活防线。以往片面追求经济增长的发展方式和无节制的过度消费增加了向自然界污染物的排放,远超大自然自身净化能力,使得环境问题变得日趋严重。而病原体在被污染的环境更活跃、更容易繁殖扩散与传播,减少三废和生活污染物的排放,减少对环境污染,这样有利于切断病原体的传播。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强调,生态环境问题归根结底是经济发展方式的问题,要处理好经济发展和环境保护之间的关系。[22]因此,推动绿色、低碳、循环生产生活方式,就是要以自然生态系统的承载力为基础,使经济发展方式符合自然系统的生态功能。
三是要加强自然保护区监管,严厉打击各类违法捕获行为,构筑起“最严密、最严格”这一疫情防控的法治防线。事实证明,捕杀、买卖、食用、制衣等行为都可能带来潜在的传染源。我们必须树立对自然生态的敬畏心,要尽快推动出台生物安全法,加快构建国家生物安全法律法规体系[23],用最严格的、最严密的法律制度来禁止野生动物运输贩卖,坚决打击人们在农贸市场出售野生动物的行为,严惩购买、食用野生动物等违法犯罪行为,构筑起人类与其他生物之间的安全防护距离,避免潜在传染源,阻止传染病病原体向人群蔓延。
四是要加强人民群众生态环境教育,改善人口密集社区的人民群众生活环境,构筑起“安全、清洁、卫生”这一疫情防控的人民健康防线。一方面,做好垃圾分类,把有限的医疗废物处理能力用在疫情防控的刀刃上,可以为当前的疫情防控帮忙不添乱;另一方面,切实解决人口密集社区人民群众所关心的生活环境问题,动员广大群众结合爱国卫生运动,引导群众养成良好的卫生习惯和健康的生活方式,增强人民群众健康意识、防病意识,督促广大群众做好房前屋后、室内环境卫生清洁,降低疫情传播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