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应对我国经济面临的新矛盾及新挑战
2020-12-11刘伟
刘 伟
(中国人民大学, 北京 100872)
一、我国经济发展的现实背景
认识我国经济发展达到的水平和现在所处的阶段,实际是一个对基本国情的判断。我国经济发展水平决定了我国经济成长所处的阶段,决定了国家的战略方略以及改革举措。
关于我国经济发展达到的水平和所处的阶段,可概括为两点:一是我国经济的发展取得了巨大的进步;二是我国仍然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下面就上述两点概括进行具体说明。
(一)我国经济发展取得了巨大进步
1.GDP实现了快速增长
新中国成立70年来,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经济出现了持续高速增长的记录,经济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根据世界银行数据,1978年我国的人口占世界23%,仅提供全球1.75%的GDP总量,排在世界的第9位。经过40年的改革开放,截至2018年年底,根据国家统计局和世界银行的数据,我国GDP总量达到了900 309.5亿元,占世界GDP的比重约16%。20世纪50—70年代,日本经济持续了20年的高速增长,开辟了持续高速增长的先河,称之为神武景气,推动了日本战后经济的快速恢复。日本于1968年GDP总量超过了德国,成为西方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但尚未超过前苏联。20世纪60—90年代,韩国经济打破了日本的记录,保持了30年的高速增长,从经济贫困迈向经济现代化,后来称之为汉江奇迹。而我国在改革开放的40年里,我国经济总量持续高速增长,一举打破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经济持续发展的世界记录。
从人均GDP的数据来看,根据国家统计局的数据,1978年,我国人均GDP为385元人民币,排在世界196个国家中的倒数第7,是世界上最贫困的国家之一。到2018年,我国人均GDP为64 644元人民币,在214个国家总排序中,处于第91位。在改革开放的40年里,我国人民克服了贫困,实现了温饱,进入了上中等收入国家阶段。从人均GDP的总体水平上看,我国发生了历史性的变化。
2.产业结构实现了转型升级
除了GDP总量和人均GDP水平,产业结构变化等质量指标也体现了我国经济的快速发展,最显著的变化是农业劳动生产率有了很大的提高。《我国农业产业发展报告》显示,在1950年,我国农业劳动的就业比重超过了80%;到了1978年,这一比重下降到70.5%。2018年,我国农业劳动力就业比重下降至26.9%,数亿劳动力从农业转移出来。除了体制和政策的因素,从发展角度来看,农业劳动生产率的提高使这一转移成为可能。
工业制造业也同样取得了巨大的发展。1950年,我国的制造业,特别机械制造业,实际上还处在百废待兴状态。现在我国是拥有联合国分类表中44个大类、666个小类,全球唯一齐全的工业经济体系国家,距离实现工业化目标近在咫尺。按照国家发展规划,2020年在实现全面小康的同时,基本上实现工业化,但现在应当说我国已经处于工业化的发展后期。这种深刻的经济结构变化表明,我国的社会经济发展发生了质的变化,根源就是劳动生产力的提高。
3.人民生活水平整体上从贫穷进入富足阶段
在人民生活上,众多指标反映了我国人民生活水平的改善。联合国根据恩格尔系数的大小,对世界各国人民的生活水平进行了划分。即一个国家平均家庭恩格尔系数大于60%为贫穷,50%~60%为温饱,40%~50%为小康,30%~40%为相对富裕,20%~30%为富足,20%以下为极其富裕。目前,高收入国家基本上都进入了极其富裕的阶段。根据国家统计局发布的数据,在1950年,我国的恩格尔系数为67%,属于温饱未解决;在1978年,改革开放初期,我国城镇居民家庭恩格尔系数57.5%,农村居民家庭恩格尔系数为67.7%,全国平均约为63%,仍然属于温饱未解决。2018年,我国的平均家庭恩格尔系数为27%左右,进入富足阶段。我国人口庞大,能够普遍达到富足水平,说明我国的经济发展在很大程度上惠及了广大人民群众的生活。
(二)我国仍然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
各种指标都表明,新中国成立以来,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经济快速发展,人们生活水平有了明显提升,但是我们要正确认识我国现在的经济发展的态势,更应认识到我国还是一个发展中国家,可能还要长期处于社会主义的初级阶段。
1.从经济发展水平上看,我国与发达国家之间还存在较大差距
根据国家统计局和世界银行发布的数据,2018年全球人均GDP为1.13万美元,而我国为9 732美元,与高收入国家(人均GDP为4万美元左右)还有差距,所以我国仍然是一个发展中国家。
2.从经济发展效率上看,我国与发达国家之间还存在较大差距
无论是农业劳动生产率,还是制造业的劳动生产率,我国与发达国家之间仍有较大差距。劳动生产率低,表明我国潜在增长率、竞争能力还有很多短板,特别是制造业。尽管我国的工业体系齐全,但是产业短板明显,大而不强,在许多产业链,特别是关键链条上,受制于人。我国的竞争力、效率与发达国家经济相比,还有较大差距。
3.从发展不均衡的角度来看,我国作为发展中国家的特点非常明显
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的一个最大区别就在于发展的均衡性。发达国家发展水平比较均衡,差距不太大,而发展中国家的特点是其发展具有二元性,即不均衡。发展中国家众多方面都是二元的,就产业而言,既有最先进的产业,也有最原始的产业;就技术而言,可能在某些领域里有世界领先的高精尖技术,但是又有最原始、最落后的技术;就地区而言,可能有很发达的城市群,但是又有大量封闭、落后的农村。这种二元性特点是发展中国家区别于发达国家的重要特点。
4.我国经济的二元性特点突出
目前我国经济的二元性特点依然非常突出,农业和非农产业的差距大。根据国家统计局公布的数据,在2018年,我国农业劳动力就业比重达到26.9%,农林牧渔业总产值为61 452.60亿元,占GDP的6.8%。26.9%的人提供了7%的产值,这种差距决定了农村实际收入水平要落后于城市居民的收入。产业差距导致了城乡差距,进而又导致了地区差距。我国有的地区比较发达,有的地区落后。城市化率高的地区,农业人口少,其发展水平相对就高。这种现状是农业与制造业的差距造成的,因为农业劳动生产力落后于工业制造业,所以农业人口多的地区,发展水平往往偏低。美国的农业劳动力就业比重约1.8%,但是美国的农业产值占GDP 的2.1%,农业劳动力就业比重和产值比重基本匹配。这就意味着美国的农业劳动生产率和其他产业的劳动生产率大体是持平的。发达国家有均衡性,我国在地区之间、城乡之间、产业之间具有二元性特点,发展尚不均衡,所以我国仍然是一个发展中国家。
无论是从人均GDP水平、劳动生产率水平,还是发展的二元性、非均衡的特征上看,现在我国依然是一个发展中国家[1]。作为一个发展中国家,我国所从事的特色社会主义事业依然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事业。最近,习近平总书记讲话也多次强调,我国进行特色社会主义事业要经过几代、十几代,甚至几十代人的努力。
二、我国经济面临的新矛盾与新挑战
(一)我国经济面临的新矛盾
认识当前我国经济态势的一个关键问题,就是要搞清楚如何认识当前面临的新矛盾和新失衡。党的十八大以后,我国经济发展进入了新常态。这意味着,我国经济有了一系列系统性、常态性的变化,社会矛盾伴随着经济发展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1.经济发展呈现出的三期叠加
从宏观上来讲,经济发展新矛盾可概括为三大方面的叠加,称为三期叠加。
第一期是我国经济增长速度的换挡期,从高速增长向中高速增长转换[2]。潜在的增长率可能达到长期平均增长率。通过短期的政策刺激,经济可能会高于长期平均增长率;但从长期来看,经济还是要回归到平均增长速度上。经济发展的不同阶段,潜在增长率是有变化的。尊重客观经济规律,就是要尊重潜在的客观经济增长率要求。客观上讲,我国经济经过了多年的持续高速增长,实际潜在的增长率下降了。
第二期是我国经济结构调整的阵痛期。我国经济经过长期的高速增长和数量扩张,积累了大量结构性矛盾。长期累积的结构性矛盾要在短期内解决,就会发生社会矛盾,产生强烈的摩擦。
第三期是反金融危机政策之后的消化期。我国从2008年开始采取反危机的政策,扩大内需,刺激经济,特别是刺激投资需求。在2010年10月份,我国宣布了率先从全球反危机的政策轨道退出。在扩大内需、刺激需求但缺乏高效率项目的现实背景下,只能将不合格,甚至是没有通过审批的一些项目,作为反金融危机的应急之举推出。这些被暂时推出应对危机的项目因其经济效率低而不能长期存在。所以一旦反金融危机政策开始弱化,市场开始复苏,依靠政府行政推出的这些低效率项目就会从市场上逐步退出。这些项目的清理成本需要慢慢转移,慢慢消化。
我国经济增长速度的换挡期、经济结构调整的阵痛期、反金融危机之后的消化期,这三期叠加在一起会为整个宏观经济带来非常大的不确定性,增大了我国宏观经济调控的难度。
2.经济发展中出现的三大结构性矛盾
在新常态背景下,微观经济层面有了新矛盾和新特点,概括为三大结构性矛盾。
第一,实体经济内部供给和需求结构性失衡。即实体经济内部供求之间的结构性不适应。一方面,企业产能过剩,过剩产能企业短时期内无法全部淘汰,去产能遇到层层阻力;另一方面,企业创新力不足,特别是在一些关键领域缺乏核心技术。
第二,实体经济和金融货币经济之间结构性失衡,脱实向虚。原因主要在于两个方面:一方面是我国金融部门在金融市场化、金融体制、货币政策、货币政策的传导机制等方面存在一些矛盾和障碍,使得金融部门服务于实体经济的政策传导效果不流畅。尤其是一些地方企业、中小企业和民营企业融资难、融资贵的问题尚未解决。另一方面在于实体经济创新力不够,产业结构升级空间不大,动力不强,拿不出有吸引力、有竞争力、有效率的项目去吸引金融部门投资。
第三,房地产部门的发展与国民经济其他部门的发展之间存在失衡。房地产确实能带动我国社会经济的发展,当前我国所处的发展阶段也是需要房地产作为主导产业群中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支撑部门。但若这种严重不协调的发展长期存在,可能对我国国民经济的均衡协调发展构成威胁。如果过于依赖房地产行业,金融资源就会大量集中在房地产行业。一旦房地产行业出了问题,可能会引发相应的地区性、系统性金融风险。
实体经济内部的供给和需求结构性矛盾、实体经济和金融部门的结构性矛盾,以及房地产和国民经济其他部门之间的结构性矛盾,这三个微观方面的结构性矛盾是比较突出的。
3.我国宏观经济双重风险并存
无论是宏观经济三期叠加,还是微观经济三大结构性矛盾的凸显,都表明经济进入新常态以后,我国经济面临着一系列的新矛盾。这些矛盾体现我国宏观经济失衡的新特点:双重风险并存。一方面,国内需求疲软,特别体现在内需不足。在世界金融危机的影响下,国内总需求疲软导致经济下行的风险。另一方面,由于企业生产成本上升,特别是各种生产要素价格的提高带来的成本推动型通货膨胀风险。
这种双重风险并存,也叫做滞胀。在20世纪60—70年代,西方发达国家也曾出现过,就是由需求疲软和市场萧条带来的经济萧条、经济衰退和经济停滞,其伴随的社会问题就是高失业率。胀就是由成本推动型的通货膨胀,特别体现在生产要素成本的大幅度系统性提升。生产要素是上游投入品,它的价格上涨会带动中下游产品成本的普遍上升,形成全社会的成本推动型通货膨胀。
目前,我国成本推动型通胀压力比较大。生产要素价格的提升主要体现在四个方面:一是劳动力成本的提高。劳动力的工资水平、社会福利和社会保障越来越高,人口红利逐步消失,我国人口老龄化的时代已经到来。二是土地和自然资源要素价格提高。过去,我国经济规模小,土地、自然资源、能源、动力和原材料等都相对便宜,但现在,我国经济规模大,这些上游生产要素越来越贵,进而会影响下游产品的成本。三是技术进步的成本提高。技术进步带动经济增长涉及的主要是核心技术。但核心技术,尤其是关键核心技术的自主研发风险大,投入大。四是生态环境的治理成本提高。任何经济发展都是在生态环境承载下进行的,粗放式生产带来的环境污染和破坏,不能只依靠大自然的自我修复能力。生态环境的治理成本也会转化为国民经济的生产成本。
需求疲软带来的经济下行压力,转化成社会矛盾就是失业。过去的高失业主要是体力劳动者失业,但在新常态下出现高失业,就不再是一般的体力劳动者失业,不再是总量性的高失业,而是结构性的高失业。高失业主要存在于中专生、大学生,包括研究生当中。他们接受的高等教育知识结构、技能结构和社会发展的需求结构出现摩擦。
既有经济下行的风险,又有成本推动的风险,双重风险并存就使我国的宏观政策非常棘手。过去,我国长时期的宏观经济失衡,特别是从1978年我国改革开放初期到1998年亚洲金融危机,20多年的宏观经济失衡,都只存在着一重风险:需求膨胀。通货膨胀也是由需求拉动的。国内出现过三次大抢购:第一次在1985年,通货膨胀率为9.3%;第二次在1988年,通货膨胀率为18.8%;第三次在1994年,通货膨胀率为24.1%。为了解决当时的通货膨胀,政府采用紧缩的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收紧银根,紧缩财政,把流通中的购买力管住,以防止出现恶性的通货膨胀。
从1997年下半年亚洲金融危机开始,一直到2010年年底,我国的宏观经济只存在一重风险,即需求疲软。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爆发,我国政府对世界有一个庄严的承诺,人民币不贬值。这就意味着,为稳定国际金融秩序,我国放弃了部分国际市场的价格优势。在这种情况下,国内需求不足,净出口减少,因而总需求疲软。到1998年5月底,我国政府提出要采取积极的财政政策和稳健的货币政策,放弃了坚守将近20年之久的长期紧缩宏观政策。面对2008年世界金融危机爆发,提出要采取更加积极的财政政策和适度宽松的货币政策。通过财政和货币政策,两个手段全面扩大内需,推出了著名的“10+4”,10万亿的信贷追加,4万亿的财政支出,强力刺激经济,取得了反危机的明显效果。
(二)我国经济发展面临的新挑战
1.警惕进入“中等收入陷阱”
“中等收入陷阱”是指一个经济体的人均收入达到世界中等水平(人均GDP在 4 000美元~12 700美元的阶段)后,由于不能顺利实现发展战略和发展方式转变,导致新的增长动力,特别是内生动力不足,经济长期停滞不前[3]。据世界银行的统计数据,全球70个高收入国家平均用了12年4个月从上中等收入跨越到高收入国家行列,其中20个国家的人口超一千万。这样的大国经济体在前期克服贫困速度慢,但只要经济起飞,越到后期经济增长的速度越快,冲击力越强。
拉丁美洲的十几个国家在20世纪70年代就达到了上中等收入水平,然而直至半个世纪后的今天,他们仍未跻身高收入国家之列。东南亚的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泰国、菲律宾等在20世纪80年代也已达到上中等收入水平,然而30年后它们依旧处于中等收入水平。西亚、北非的一些国家,如埃及、叙利亚、利比亚、突尼斯、也门在20世纪90年代达到了上中等收入阶段,但至今也没有跨越至高收入国家行列。上述陆续进入上中等收入的国家长期都未实现从中等收入到高收入的跨越,学界分别称之为“拉美漩涡”“东亚泡沫”和“西亚北非危机”。这些现象的经济本质就是“中等收入陷阱”。即使这些现象发生的时间不同,所处的环境不同,但是没有可持续发展能力的发展方式是导致其产生的本质。我国从2010年进入上中等收入阶段,当前国内面临的主要挑战就是如何实现发展方式转变,顺利跨越“中等收入陷阱”。
2.跨越面临的“修昔底德陷阱”
“修昔底德陷阱”源自古希腊历史学家修昔底德的观点,它阐述了当代国际经济政治关系的大国周期理论。该周期分为四个阶段:第一个阶段,一个大国主宰秩序;第二个阶段,新崛起的国家迅速发展,接近既有的霸主地位;第三个阶段,新崛起国家与既有霸主国家全面对抗,两败俱伤;第四个阶段,又有新的国家重新崛起。这样一个周期大概持续一二百年。
近代史很好地印证了“修昔底德陷阱”。首先,15世纪新海上商路发现之后,无论从经济发展还是制度角度,“海上马车夫”荷兰成为第一个真正的现代民族国家。然后西班牙崛起,建立无敌战舰,成为世界强国。之后“日不落帝国”英国超越西班牙,与德国争夺世界第一强国地位,引发世界大战。两次世界大战后,美国崛起,成为新的世界霸主。美国早在1913年GDP就超过了德国,成为第一大经济体,但是还没有达到霸主地位。直至两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美国成为绝对的世界霸主。1944年的“布雷顿森林会议”规定了以美元为中心的全球经济格局。到了20世纪80年代,日本GDP超过了美国GDP的60%。为抑制日本经济的增长,1985年美日签订了《广场协议》。该协议从美日贸易摩擦出发,规定日本资本进入美国市场及其产业前需要经过美国政府批准,而美国资本可以无条件地进入日本市场及其产业。《广场协议》的核心就是日本资本为美国资本让路,使美国始终在最有竞争力、最有前瞻性及最有趋势性的领域占优。所以经历了20世纪90年代的信息革命后,美国极大地提高了其竞争力,而日本在这一轮革命中逐渐落伍。
1985年的美日《广场协议》与当前中美贸易摩擦是十分相似的,核心都是为美国资本让路。当前中美的目标是一致的,就是在未来引领世界。因此中美贸易摩擦聚焦于具有引领性的华为。当然,中美贸易摩擦不仅仅体现在美国对华为的压制,其核心更是不平等的市场准入原则。根据世界银行发布的数据,2012年,我国GDP为8.53万亿美元,美国的GDP为16.20万亿美元,我国GDP相当于美国的52.7%。2018年,我国的GDP为13.61万亿美元,美国的GDP为20.54万亿美元,比值达到了66.3%。所以从2018年5月开始,中美贸易摩擦开始爆发。
有学者认为贸易保护、单边主义、关税壁垒等等都是经济危机的产物,因为危机带来的高失业率使得本国政府采取贸易保护措施,禁止外国资本流入,以促进本国劳动者就业。但是2018年美国政府发动中美贸易摩擦时,美国经济处于上升期。根据世界银行发布的数据,2018年5月美国的经济增长率为5.4%,处于历史峰值。美国的失业率为2.6%,远低于其6%的红灯线,基本上是充分就业。所以美国发起的这场中美贸易摩擦不是在其经济增长出现严重空前的困难、失业率居高不下的情况下而被动采取的措施,而是在经济增长非常强劲、就业非常充分的情况下,美国主动发起的、带有战略性、长期性、主动性的贸易战。
中美贸易摩擦的根本原因不是贸易问题,而是政治问题。从经济上看,对美国加税不反制比反制给我国带来的损失更小。但从政治上看,美国挑起的贸易战本质上是意图遏制我国的发展潜力。因此,我国从战略的高度、长期发展的角度重视它,积极应对“修昔底德陷阱”。
三、应对我国经济面临新矛盾及新挑战的相关举措
基于我国经济面临的新矛盾与新挑战,目前国家出台了一系列关于经济发展改革举措和政策措施,主要集中在新的发展理念、新的经济结构、新的经济增长速度上。
(一)明确新的目标导向,树立新的发展理念
进入新常态之前,我国经济的主要发展理念是邓小平同志提出的“三步走”战略。也就是1987年10月,党的十三大提出的我国经济建设分三步走的总体战略部署:第一步目标,1981—1990年实现国民生产总值比1980年翻一番,解决人民的温饱问题;第二步目标,1991年到20世纪末国民生产总值再增长一倍,人民生活达到小康水平;第三步目标,到21世纪中叶人民生活比较富裕,基本实现现代化,人均国民生产总值达到中等发达国家水平,人民过上比较富裕的生活。从发展的实践来看,1980—2000年,国民生产总值翻两番的目标提前3年,即在1997年实现了;之后在2000—2010年,在第8年,也就是2007年再一次实现翻倍的目标。从 2010—2020年,若要实现10年翻一番的目标,2019年与2020年增长率需平均达到6.15%,目前我国经济保持平稳运行,有望实现该目标。
邓小平同志提出的“三步走”战略,对于国家摆脱贫穷是极其迫切的,有其历史必然性,但当我国进入新时代、经济进入新常态以后,这种以GDP为核心的发展战略,有很多局限性。
首先,以GDP为核心,容易追求速度和规模的扩张,忽略结构变化和质量的改进。GDP仅考核一年的经济活动、新创造的价值,以GDP为核心指标考核各级干部,容易将经济发展引向短期行为,忽视长期发展。
其次,以GDP为核心无法包含环境成本。绿色GDP是一种新的理念,在绿色GDP的核算中,需要从当年GDP中扣除环境损失。目前,全球214个国家中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在国民经济核算时把环境问题包含进去,因为核算中存在两个困难:一是具体数字不易核算,环境的价值不易衡量。境问题往往是长期累积的,无法确定每年的具体数字;二是主体责任难以追溯,环境问题的特点是产权不清楚,带有公共性、外部性,责任很难追溯。长期以GDP为核心配置资源,容易在经济高速增长的同时牺牲环境。
除此之外,GDP只能通过国民经济市场交易活动进行统计,但社会发展很多方面不能完全市场化,或者说难以通过市场配置。比如,医疗领域,医院的房屋、床位、药品、器械可以尝试进行市场化。但是由于医患之间存在信息不对称,医疗服务往往难以市场化,且市场化存在很多弊端。因为市场化就意味着医院的行为目标不是救死扶伤,而是追求盈利最大化。在信息不对称的情况下,医院利润最大化的目标会影响正常的治疗过程,比如医生为患者提供昂贵的药物。教育行业也面临类似的问题。教室、设备可以市场化,但是教师对学生的教育活动不能完全市场化。因为该行业中同样存在信息不对称问题,教师对学生价值观、知识结构的塑造充满了不确定性,所以该领域需要有立法与政府的监督,一定不能以利润最大化为目标。此外,教育需要考虑师德师风。
随着我国经济进入新常态,社会主要矛盾发生了变化。党的十九大报告中特别提出了我国现阶段主要矛盾,从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的矛盾,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之前的主要矛盾是贫困,所以“三步走”战略,翻番式的发展方略,在以摆脱贫穷为目的的背景下是正确的。但进入新时代以后,我国面临的主要问题不是摆脱贫穷,而是对更美好生活的向往,仅仅考虑GDP的快速增长,强调数量,忽视质量,强调短期发展,忽视长期发展,强调经济发展,忽视环境保护,强调市场,忽视社会不再适用。如何在新时代下实现我国由富到强是目前我国面临的主要问题。
根据新时代下面临的主要问题,党的十八大提出了“五位一体”的总体布局,不再以GDP为单一目标,而是要考虑“五位一体”,即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生态的现代化,实现经济高质量的发展。要实现“五位一体”的总体布局,就要转变经济发展方式,要从高速度发展转变为高质量的发展,要从以要素扩大为主转变为以要素的效率和全要素生产率的提高为主,来拉动经济增长[4],即经济增长动能的转变、结构的转变和质量的转变。
如何转变经济发展方式?习近平总书记提出,首先要转变发展理念,因为理念具有纲领性、引领性,是指导思想,只有指导思想发生改变,行动才能有所改变,所以党的十八大提出了五大新的发展理念,即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五大理念。这些新发展理念是针对前一个时期摆脱贫困的发展战略和发展理念局限性方面的一种克服。只有树立新的发展理念,才能推动发展方式的转变,才能真正实现“五位一体”的总体布局。
但在转变发展理念时,有两方面的问题需要注意。一方面不能因为当今时代的变化,时代提出问题的变化与时代条件的变化,而否定过去摆脱贫困时的发展理念和发展战略的正确性、进步性、可行性与合理性。邓小平同志提出“三步走”战略,符合当时摆脱贫穷的历史要求。另一方面,也不能因为以往发展理念和发展战略的进步性、合理性,束缚了在新时代下树立新理念、推动新改革的思想和手脚。
(二)推动现代化经济体系建设,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
提出了新发展理念,就需要有把理念变成实践的传导机制和实现途径。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贯彻新发展理念,需要建设现代化经济体系,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
现代化经济体系概括了七大体系:产业体系、市场体系、收入分配体系、城乡区域发展体系、绿色发展体系、新全面开放体系和充分发挥市场作用、更好发挥政府作用的经济体制。这七个方面不是分散的、孤立的,是一个有机的整体,它体现了新时代发展、改革和开放三者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的统一要求。
通过五大战略举措,以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为主线,来实现现代化七大经济体系的建设。第一,壮大实体经济的战略,特别是制造业。实体经济,是立国之本、强国之基。当前我国制造业门类齐全,但很多种类大而不强,关键核心技术尚未突破。第二,创新驱动发展战略,要靠创新来驱动和引领经济增长。中华民族在历史上是不乏创新力的,但近代工业革命以来生产力的发展技术突破中却几乎没有中国人的贡献。第三,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缩小城乡差距,进行区域合理化的资源配置。第四,高水平开放战略。以“一带一路”倡议为抓手,推动人类命运共同体目标的实现。第五,全面深化改革的战略,在经济体制上处理好企业、市场、政府三者之间的关系。市场机制有效,微观主体有活力,宏观调控有度。
供给侧和需求侧管理不一样。需求侧管理的政策改革主要通过影响消费者的收入、购买力和预期,改变消费者的行为,进而影响投资需求的变化,最后导致总需求发生变化,以实现宏观经济调控的目标。而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影响的是生产者。在微观上影响企业行为,提高企业的要素生产率、劳动生产率、资本产出率、全要素的生产率,降低企业成本,以提高企业的竞争力。生产者的中观层面就是企业和企业的集合—产业。供给侧结构性改革要影响产业,就要提高产业内部竞争的公平性、竞争的自由度,提高产业规模的经济合理性,改变产业结构,进而推动产业组织结构升级。生产者的宏观层面是产业和产业的集合—国民经济的生产体系。从宏观角度来看,供给侧结构性改革要畅通整个国民经济的循环,使经济结构体系协调、均衡、合理和畅通。
在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第一阶段,国家提出“三去一降一补”,即去产能、去库存、去杠杆、降成本、补短板,这个阶段的任务主要针对企业。第二个阶段,提出了新的八字方针,即“巩固、增强、提升、畅通”。巩固前一个阶段“三去一降一补”的成绩,增强企业的竞争力,提升产业链水平,畅通国民经济循环。这个阶段的主要任务是针对企业、产业、国民经济体系。
转变经济发展方式的关键是从扩大要素投入量为主,转变为提高要素生产效率和全要素生产率为主。带动经济增长,关键参与者就是生产者,包括企业、产业和国民经济体系。以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为主线,来推动现代化经济体系的建设。
(三)贯彻“稳中求进”的总基调
在放弃GDP为单一目标,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背景下,我国经济增长要平稳,避免大起大落。所谓大起就是经济增长不能过热,速度不能过高。脱离实际,过高的经济增长就会引发通货膨胀。同时,也要防止经济增长速度过低,严重的经济衰退会引发严峻的失业。因此要协调宏观经济的基本指标,确立合理的经济增长区间。
制定增长率的上限要考虑可承受的通胀目标。近年来,我国提出的通胀率目标为3%,则相应的经济增长速度应不超过6.5%。制定增长率的下限要考虑可承受的失业压力。经济增长6%时,可以提供1 100万个就业岗位,失业率控制在5.5%左右。经济增长6.3%时,可以提供1 300多万个就业岗位,失业率就低于5.5%。按照我国当前可承受5.5%左右的调查失业率,经济增长率应不低于6%。2019年1—10月份,全国城镇新增就业人数为1 193万人,提前实现全年城镇新增就业1 100万人以上的目标,全国城镇调查失业率控制在5.5%以下。
当前我国经济压力较大的不是通货膨胀,而是经济下行压力。经济下行压力主要来自需求疲软,需求疲软中投资需求持续下滑,下滑的原因在于供给侧经济结构升级动力不足。供给侧经济结构升级动力不足源于创新力不足所导致的新动能转变迟滞。目前国际经济形势、中美贸易摩擦加剧了出口需求的萎缩。同时,内需不足、需求疲软等问题没有切实有效的扭转。另一方面,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新旧动能转变迟滞。转变传统发展方式,淘汰高耗能、严重过剩的产能刻不容缓,但新动能的替代又有严重的不确定性。这两方面对我国经济的稳增长提出了严峻挑战。
2020年我国宏观政策可能在稳增长方面的力度要更大一些,包括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应采取更积极的财政政策,加快财政结构性改革。从货币政策上看,货币政策要适度宽松,要减少对国民经济带来不利影响的、快速发展的低效率项目。有些国家意图通过牺牲我国的经济质量,放缓我国的转型,促进世界经济走出金融危机。他们要求我国刺激国内市场,对世界经济增长担当更多的责任。但目前我国对世界经济增长贡献已经很大,每年增长30%左右。因此国内要谨慎对待这种意图,采取松紧适度的货币政策。
此外,之前我国坚持货币供应量M2增速与名义GDP增速同步,但在经济下行时,货币供应量增速应略高于名义GDP增速。在经济下行时,名义 GDP 增速在下降。 如果货币供应量增速与下行中的GDP增速同步,则推动了经济下行,而不是纠正它。因此,在经济下行阶段,我国应该考虑适当放弃货币供应量M2增速与名义GDP增速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