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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洛庞蒂身体主体美学思想探究

2020-12-10冯建明

山西广播电视大学学报 2020年3期
关键词:空间性梅洛性欲

□冯建明

(山西广播电视大学,山西 太原 030027)

梅洛庞蒂以现象学为方法,以身体为出发点,以身心交融为基本逻辑,从而建构形成了其独特的身体主体美学思想。这一思想消解了笛卡尔美学的二元对立,为美学的发展开启了新方向,在西方美学史中具有重大意义。

一、身体主体的基本规定性

身体主体也叫“匿名的主体”“前人称的主体”或“无性、数、格变化的主体”。身心二元论在古代希腊就已有之,但从本质上来说是不同于现代美学的身心观。在古典美学中,灵魂和身体的区分只是一种宇宙自然构成秩序的高低层级。灵魂是理性、无限、永恒、高贵的象征,而身体则意味着感性、有限、短暂和低贱。而西方现代哲学则将身体视为没有生命的纯粹的物体去做科学的观察和实验,将灵魂设为绝对的存在和主体唯一的本质规定性,因此在现代美学中意识主体就自然而然出场了,梅洛庞蒂注意到了这一变化,故称其为“主体性的发现”。 意识主体的始作俑者一般认为是笛卡儿,他著名的一句话是:“我思故我在”。 笛卡儿说的我思就是指意识,除此之外,梅洛庞蒂认为还有另一种我思“沉默的我思”。 “沉默的我思”指主体携带着自己所有现在的经验内容投身到问题情景中去的体验本身和思维本身。因为它先于语言,没有在明晰的意识下拥有自己,类似无意识,属于前反思状态,所以说它是沉默的。与意识相比,沉默的我思更为原始,更接近身体的本能力量,同时也与身体中积淀的文化意义关联。

常态下身体就是本源的身体,它总是作为背景隐匿起来的,这种状况下,身体常常被人们忽略、遗忘。身体只有发生问题时才会成为图形凸现出来,成为失控的一个对象化的异己的存在。由此,意识、身体和世界的统一体就破裂了,身体成为被抛弃的客观存在。在这里必须指出的是这两种身体并非同一层面上对立力量,反常性的身体是寓于常态身体的本质成分中,二者是可逆的,相互转化、相互交错的。恰如,死亡就包含在生命中。只有常态,才可能会非常态;我们正因为心身统一,与世界统一,才有可能身心分裂,与世界脱离。正如海德格尔所言“人必须本质上是一个明眼人,才有可能是盲者。”[1]可见,身体具有隐匿和显现二重性,这种二重性是人与动物的本质区别,反思就是将人自身的身体作为对象来审查、观照。梅洛庞蒂描述的手的“触摸”就形象地说明了这种道理。他认为触摸与被触摸之间具有暧昧性,我们能将主动触摸的手随即当作被触摸的手。身体在认知外在世界时也在领会自身,它在触摸时也被触摸,也在反思。身体即是触摸也是被触摸,它自身既有主体性,也有客体性。在这样的基础上,形成了梅洛庞蒂人与世界,我与他人之间相互依存、和谐共生的美学思想。

二、身体空间是具有定向功能的空间形式

由于画家对透视法的发现和运用,其实,早在中世纪的西方就已经将空间主观化了。不过,海德格尔最先用现象学的方法着眼于生存论的沉沦来论述空间,认为此在的在世时间本身就是空间性的,只能从生存论意义上的先天性谈论空间,此在的生存是空间性的,而空间也是生存性的。然而,在海氏对空间的论述中,却遗忘和排除了对身体性的考察。他把空间到时间问题上了,“此在特有的空间性也就必定奠基与时间性。”[2]具体来说就是,此在被日常事物所消散,所以首先时间是沉沦的,并使此在成为一个可视的物体陈设在空间中。这样看来,此在的空间性不过是由于时间性建制的沉陷才出现的一种非本真状态的生存样式[3]。梅洛庞蒂看到了海德格尔的问题所在,于是着力于将身体的空间性从时间性的捆绑中解放出来。他认为空间性乃身体本身的先天性,要理解和讨论空间,不应该回避最源初的身体。作为此在操持场所的空间性也必须把它放置到与身体空间的关系中才能够得到说明。身体具有投射作用,它将自身携带着的方位与物体的空间关系运用到纯粹的物体中去,由此才有了客观空间。身体空间是具有定向功能的空间形式。梅洛庞蒂认为身体方位的“高”“低”概念与人身体的直立姿态直接关联,比如,儿童未站立之前是没有这种概念的,四肢着地的动物更没有。直立形成了人的协调的“垂直与水平”结构。空间性说到底是人性意义上的空间性,即便是正常人当某些机能受损丧失了想象空间活动能力,也就没有了客观空间的概念。同理,当身体自身携带着方向性投射到外部世界时,外部世界也就具有了同样结构的空间形式,因而也就拥有了意义。没有身体空间,纯粹概念性空间既没有意义也没有可能。还有,我们的身体不仅可以通过活动占有外部空间形成习惯空间,即身体思维,另外,还可以开辟出想象空间。梅洛庞蒂概括说,虽然可以划分不同的空间,但都是基于最原初的空间形式——身体。“拥有一个身体,就是拥有变换平面和理解空间的能力,就像拥有嗓音就是拥有变调的能力一样。”[4]从上世纪末,当代艺术实践和理论一个很大的特征就是转向了身体体验。

在事物高、宽、深的三维中,梅洛庞蒂认为深度最和身体在世的体验关系紧密,最具有“生存的”特征。因为深度既不属于客体也不属于主体,而是属于主客体之间的一种关系。西方现代艺术恰恰是通过去深度化而实现作品无意义和平面化的效果。

三、时间在身体的实践活动中涌现

与其他的现象学主义思想家一样,时间性的问题是梅洛庞蒂学说的一个核心问题。例如,胡塞尔就认为时间是被意识构造出来的。而梅洛庞蒂则不同,他通过身体在世的呈现完成了时间性的构造,认为作为在世的存在不是孤立的,而是处在一个与其他事物相互关联的场域。将时间性从胡塞尔的意识层面拉回到了身体层面,时间就是在身体与周遭事物对话的实践活动中生发出来的。梅洛庞蒂首先从对时间的三维分析开始,他认为客观世界完全被现实充斥,没有将来和过去可以容纳的缝隙。而身体存在具有使其坚固性虚无化的性质。比如当我们在观照事物时,只能立足于某一个角度,不会捕捉到事物所有的信息。而此刻事物呈现给我们的形态构成了现在,这个形态是有限的,也同时是敞开着的。就是这个敞开使将来向我们涌来,将现在推到了过去。具体说就是时间不是从过去经现在流向将来,而是由将来经过现在通向过去,所以说时间来自将来,将来是真实的虚无。时间之流裹挟了现在和过去,也同时敞开了迎接时间,回首过去,展望将来的确定方向的可能性。在虚无中创生意义。在这个过程中,身体显然是在时间之流变中裹挟着处于被动移动中,为涌过来的将来腾出现在的位置,这指的也就是刚才讲到的身体存在所具有的使客观世界虚无化的能力。西班牙雕塑家贾科梅蒂以人物的瘦弱、粗糙和渺小诉说着时间的荒芜。

梅洛庞蒂认为应该把身体置于时间的核心,身体本身就是时间性的,身体能够分泌、涌现、阐释和创造时间。事物或事件都是通过身体把过去、将来投射到现在,从而得到一种历史的方向。主体就是时间,时间就是主体,“时间就是某个人”[5]。只有在对时间的意识中,人才可能成为一个有意识的主体存在着。梅洛庞蒂说日常的身体有习惯的身体和当前的身体两个层面。习惯的身体源于历史积淀,结构稳定,它支撑着当前的身体,具有普遍性、无意识性和非人称性。当前的身体则是有意识的,拥有特殊体验,不断流变的存在。对健康的人来说,这两种身体统一的时候,人就获得了生命的厚度和深度,具有了生活的丰富性和多样性,反之,就会身心分裂,导致刻板的生存方式。

梅洛庞蒂后来又从另外一个角度谈了这个问题。他认为,不同的时间维度交互交错,甚至可逆。人们所经历的时间不会消失而是被存储、被拘禁到了物质对象中,我们的使命就是将它召唤出来。这种可逆的时间直接与存在相关,身体和意识都是这个“肉”开裂运动后的所出现的“旋涡”。梅洛庞蒂称为“肉”的东西是一种原始的、超验的、不可见的、无规定性的原始力量,是一种感性的、有生机的和生产的存在,相当于“力比多”。他更形象地比喻可感的时间是来自抽象存在的射线。意识就是时间和世界射线作用刺激主体的身体之“肉”,并在上面铭刻下的信息和图形。

四、性欲与情感体现了身体间的趋向

从古希腊的柏拉图到十七世纪的叔本华很多哲学家都谈及了爱欲本质问题,但共同点都是回避人是身体的存在,他们不仅没有从身体出发,而且是对身体及其性欲极为排斥。在古希腊哲学那里,爱被哲学化,它指向的是美的理念和美的知识。性欲在叔本华那里被当作意志的客观化,不是性欲基于身体,相反身体只是性欲的具体显现。舍勒认为,只有在人类身体的形式出现时,才使得人的性欲与动物的性欲有所区别,性欲不仅是一种生殖能力、一种特殊的体验,更有了人类独有的“性羞感”。 梅洛庞蒂否定一味强调性欲来自身体的本能及其自主反射机制,或者把性欲简单归结为外在的刺激,如此就破坏了性体验的美感。他认为性欲应该属于身体本身的更为基本的机能,在人的知觉结构中有一种被称为“性爱体验结构”的生命区,这是一种属于身体意向性的性意向性。意向性体现出的是人的身体与另一个身体在意愿和情感上的趋向或向往,它是模糊的处于意识和无意识之间,它体现了心身关系的完整统一。

梅洛庞蒂站在生存论的角度来分析,性欲或性意向性阐释的是身体主体面对眼前的性爱情景做出的反应以及满足能力[6]。我既能主动溶入在这个情景中,也可以从这个世界抽身离开。而当身体意向性出现问题导致不能感受情景意义时,也就丧失了在自己身边投射一个主观的环境。在这种人的世界中生活中的任何事情都没有了意义和形式。性意向的能力证明了身体机能是一个完整的系统。身体的各种机能是相互蕴涵和相互贯穿的。身体的快感不是来源于各个部位单独运作,而是源于整体性的身体体验,这样身体的快感被整合到了行为的整体中。这样看来,性欲在梅洛庞蒂的美学中获得了一种形而上学的意义:“性欲已经是性欲以外的东西,也可以说,它是我们的整个存在。”[7]

五、表达是身体性的姿态和动作

表达和语言是身体主体重要的维度。内向的意识是沉默的,相比较,身体主体更为外向,与外在的人和物,与世界都处在广泛的交流之中。梅洛庞蒂反对经验主义认为表达是由外部刺激所引起的词语表象出现的看法,他举例说,失语患者失去的与常人拥有的能力是使用词语的方式,而不是词语储备。他也反对理智主义认为语言是一种伴随着思维的外在发音现象的说法。因为思维不是语言的前提,思维不能脱离语言存在,没有词语支撑的思想只能进入无意识,借助词语进入存在才能成为存在。[8]他认为词语如同无意识沉淀在身体中,成为身体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人具有使用这些词语的方式和风格。因此,表达不是一种思维的理智活动,而是人的身体性的自然姿态和动作。因此,用来表达的言语能力也就和其他身体动作一样与身体的整体机能密切关联。比如,画家在面对对象时,没有思想对象的性质和自己的表现技法,就能如其所是地表现对象,画笔既是动作并含有意义。因此,身体能分泌出一种意义,并把该意义投射给其他主体以及事物中。言语具有意向性,它是对这种意义的领会,是传达这种意义的一种形式。因此,与其说是言语在说,毋宁说是身体在表现,是身体在说。[8]梅洛庞蒂认为,身体体验和知觉到的意义在未用词语表达前还不具有确定性和普遍性,或者说它们还不属于我们通常所谓的意义,确切的意义必须借助词语才能被理解,生存的意义才能显现,否则,意义或者沉睡,或者转瞬即逝。画家内在的思想和情感必须通过线条、色彩的组合形式才能外化。另外,是话语情景引起我们内在的表达冲动,也是对话双方实现交流的通用知识。由于表达是身体姿势的扩大,是在特定的语言场中发生的,因此决定了表达的不完整性和模糊性,这就使得艺术作品更存在着表达中的空白和暗示。这个空白和暗示是作品意义得以保留和弥散的空间,它作为意义场甚至比语言本身更重要。比如一般说来诗歌只能翻译言语部分,而真正有意味的空白、暗示等言语间的沉默部分却是没有办法翻译出来的。[9]中国画独特的韵味也正在于其笔墨和留白。

作为一种文化现象,语言离不开言语,语言包含在言语中,它先于主体个体而存在,通过言语活动显现自己的特性,言语就是对语言意义的呈现。从言说的主体来考察,语言的视域折射的是我们看世界的视域,每一种语言都是一个世界。语言产生于知觉的基础上,知觉是世界的最初敞开,它不是理性而是“肉”的功能,被知觉的世界由于缺乏语言含义的结构秩序,它依然是沉默无声的。它有待被语言描述,从而进入表达中。语言虽然是从沉默中涌现出来,但它的出场却打破了知觉的沉默,使得沉默的世界升华为本质的、能言说的世界。如艺术家在作品完成之前,其构思往往是具有不确定性的,其创作意图只能在具体的表现形式中才能逐渐清晰。存在有两次开裂,第一次产生出了感性世界和身体之肉,第二次开裂产生了揭示感性世界的观念世界和提炼知觉的语言之肉。可见,人的言说只能在存在的沉默中展开,有沉默才可言说,“是语言拥有我们,而不是我们拥有语言,是存在在我们之中说话,而不是我们谈论存在”[10]具体到艺术,可以说是身体支撑着艺术创造和艺术接受,艺术家是借助自己的身体去观着自己的在世存在,进而去探寻艺术的表现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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