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望狼山

吴建国

赏析

小时候看动画片，电视里总有个仙风道骨的老爷爷，捋着飘逸的白胡须说：“山中一日，世上千年。”当时心里想：哇，住在山里真这么神奇吗？长大后，学习、工作和生活，都是在城市。但内心却更向往山居生活，不为追求仙境，只是神往深山里暮色四合、晚来寂静。

现代人总是忙也忙不完，大多没有勇气像90年前的劳伦斯一样，远离都市，漫游山野。因此，利用闲暇，跑去公园，爬一座矮山，是个绝佳选择。怪不得作者说：“风物一变，栎树叶子落满石阶，青苔上返影斑斓。”身已动，心就随之荡漾起来，即使人不愉快，杂草也是迷人的。

在中国，如果有人问：土地是从哪里来的？回答一定是：盘古开天辟地得来的。那是神话。生活在长江入海口崇明、长兴、横沙三岛上的人，他们的感觉是，脚下的土地是长出来的！

史料记载，公元618年到626年（唐武德年间），这是最早有关崇明岛的记载。直到清朝中期，几个沙洲才聚成今天崇明岛的雏形。这期间一千多年，崇明島此消彼长漂浮不定：最北端曾在江苏吕四镇的位置上，最南端已接近吴淞黄浦江的出口处。那么，是什么力量，让崇明岛停止了漂浮，最后落脚在现在的位置上，让崇明人有了真正的立足之地;又是什么力量，让长兴岛、横沙岛依次在一百多年内，依偎在崇明岛的旁边，安静地迎送长江的来水和东海的潮头？

这也是今天崇明、长兴、横沙三岛人的心结。

近来重读王安石的《狼山观海》。这首诗，让我品味再三：

万里昆仑谁凿破，无边波浪拍天来。晓寒云雾连穷屿，春暖鱼龙化蛰雷。

阆苑仙人何处觅？灵槎使者几时回？遨游半在江湖里，始觉今朝眼界开。

王安石出生在公元1021年，是江西抚州人，1042年北上进士及第后，先在扬州做官。扬州、南通，都在长江北岸，相距三百里路。此时，南通建镇已经一百多年了，这里的狼山，被誉为“江海第一山”，也因为狼山顶上广教寺缭绕不绝的香烟而闻名遐迩。王安石作为年轻的诗人，在这个暮春初夏时节登临狼山，他的心情是完全可以猜测的。《狼山观海》气势磅礴，完美地表达了一个内陆人第一次见到江海时的心情和感慨，展现了当年长江入海口的景象：

“遨游半在江湖里”，从一片江湖浅滩上登上狼山，西边汹涌的长江来水，犹如万里昆仑被凿破了一般，惊涛如雷、骇浪拍岸;向东眺望，这里江面突然开阔，清风习习，水天一色。近处芦苇摇曳，鸥鸟翩翩，极目远眺，“晓寒云雾连穷屿”，这个穷屿可能就是崇明岛！狼山是阆苑，今天的仙人就是诗人本身，而等待的灵槎使者就将来自烟煴之中的崇明岛！

读罢 《狼山观海》，我便去了狼山。今天的狼山已经改名，叫琅山，也叫紫琅山，但我依然叫它狼山。

登上狼山，已经不是王安石那个年代的景象。其实，这里不仅有狼山，还有军山、剑山、马鞍山和黄泥山，它们从东向西，依次耸立在长江边上。军山在最东边，高度有108.5米。最出名的狼山居中间，高度是104.8米。剑山的高度有87.33米。马鞍山和黄泥山还要低矮一些，笼罩在树木的绿荫里。这五座山，是地壳运动的产物，距今天已经有3.5亿年至4亿年。可以想象，在更早的年代里，这五座山在一条直线上屹立在东海的波涛之中，而今天，作为南通的风景区，连种植的每一棵树都是经过选择的。五座山下的泥土已经联结在了一起，长江的岸线已经向南边的长江里推伸了几百米！这五座山，给了我们另外的看点和诠释。

站在狼山上眺望长江，想到的是一个关于流水中泥沙的物理概念：流水的侵蚀和流水的堆积。一般情况下，流水的侵蚀在上游，激流可以把大山劈开，让峭壁如受刀削;而流水的堆积则在下游，让泥沙成沙洲、成岛屿。这里，在狼山一排的五山脚下，是长江里唯一一处既有流水侵蚀，又有流水堆积两种形态的江段！力量无比的侵蚀，被五山的阻挡而终止，而五山之间的流水就变得缓慢，正好符合流水堆积的原理，这个堆积完成之后，长江新的走向就确定了！也就是说，是狼山这里的五座山，指引了长江流水的方向，让长江流水的侵蚀在这里结束，而新的流水堆积，正是让崇明岛停止了漂浮！从创作《狼山观海》至今一千年来，狼山以东120公里已经成陆，让崇明岛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岛，也就此逐步形成了今天新的长江入海口！

这是自然界的鬼斧神工，全部的力量，来自于包括南通狼山这里的五山。

今天，生活在长江入海口的崇明、长兴、横沙三岛人，回头望狼山，可发现它就是一本原始的相册，记录的是真实的影像。一千年时间不长，如果今天的专业人士有心，研究狼山以东海门市和启东市两个地域的岸线变化，就能计算出过去一千年里长江泥沙的下泄量，由此看得出长江上游水土流失的情况;而依照今天测定的长江流水里泥沙的含量，就能看到一百年甚至一千年后长江的入海口位置。因此，就该研究长江流水堆积，研究由此生成的土地如何规划利用，研究此举将对上海华东地区乃至太平洋西岸的气候影响等问题。而《狼山观海》，给我们提供了崇明岛和长江入海口演变的时间节点，读诗有美的收获，回头望狼山，就有了新的答案和新的价值。

赏析

中华幅员辽阔，地形多姿，但可以肯定的是，中国人是爱山敬山的。古代帝王，封禅祭祀，首选泰山。封禅虽然只是个仪式，但泰山的巍峨却实实在在。

在我国古代，喜欢山的诗人很多。他们不仅将山写在诗里，还将山融入生活。比如王维在“安史之乱”后，即退避终南山闲居，无事便不进长安城。陶渊明也一样，“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如本文中的王安石，在游玩中即兴以山作诗的诗人，更是数不胜数。不过，诗中的狼山今犹在，而且发展得越来越好，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发现。群山也有现代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