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0 年:英国詹姆士·坎宁安从舟山寄往伦敦的书信研究
——“中国沿海英语文献翻译与整理”系列之一
2020-12-08姚艳波程继红
姚艳波 程继红
(1.浙江海洋大学 外国语学院,浙江 舟山 316022;2.浙江海洋大学 师范学院,浙江 舟山 316022)
1700 年,18 世纪的曙光刚刚降临,一艘东印度公司的船只来到了中国舟山。船上有一名医生,他的名字是詹姆士·坎宁安。他是苏格兰人、英国皇家学会会员以及植物学家。在舟山期间,坎宁安写了两封信到伦敦,描绘了300 多年前一个英国人眼中的舟山的社会面貌。
本文将通过讲述坎宁安的生平,分析其来华的目的;通过对其书信的文本细读,了解300 多年一位英国医生视野中的舟山以及中国,最后文章将分析其书信的意义。
一、坎宁安其人
詹姆士·坎宁安(James Cunningham),苏格兰人,生于约1665 年,卒于约1709 年。根据目前发表的论文和网络资源,[1-2]我们梳理了一下坎宁安的生平事迹。对坎宁安的早期生活知之甚少,我们只知道1686 年,坎宁安在荷兰的莱顿大学(Leiden University)学医。根据校方记录,当时他21 岁,由此推测他出生于1665 年。随后,他往返于东印度群岛。坎宁安可能于1696 年下半年回到英格兰,并认识了当时的皇家学会秘书长汉斯·斯隆爵士(Hans Sloane,1660-1753 年)。1697 年,坎宁安在伦敦。期间,他认识了斯隆圈内人士,特别是著名的伦敦药剂师兼收藏家詹姆斯·佩蒂夫(James Petiver,1665-1718 年)。坎宁安告诉佩蒂夫他打算前往中国,因此佩蒂夫给了他一份详细的清单,单子上是佩蒂夫最希望坎宁安能在中国找到的植物。佩蒂夫也鼓励坎宁安把他能获得的植物以及他所找到的任何其他自然界的珍奇异宝画成素描或图画。
坎宁安于1697 年晚些时候离开英国。1698 年,坎宁安作为医生来到东印度公司在中国沿海厦门建立的商馆。在厦门的六个月中,他收集了大量动植物标本,还委托中国画师完成了近800 幅植物画作。坎宁安于1699 年中期回到英格兰,受到他朋友的热烈欢迎,并在斯隆本人的提议下当选为皇家学会会员。
1700 年坎宁安再次随船队离开英国,开始第二次到中国的航行。这次是作为东印度公司 “伊顿号”(Eaton)商船的外科医生,目的地是中国舟山①。1700 年10 月坎宁安到达舟山。坎宁安在舟山呆了不到两年,因为随着英国在舟山的贸易越来越艰难,东印度公司在1702 年将贸易点转移到了交趾支那(Cochinchina),并在昆仑岛(Pulo Condore)上建立了“商馆”②。[3]我们无法知道坎宁安作为医生在舟山做了哪些工作,但是,在舟山期间,坎宁安页采集了许多植物寄回英国。[2]
1703 年2 月,坎宁安被派往昆仑岛上的商馆,试图与交趾支那开展贸易,但以失败告终。1704 年坎宁安被东印度公司任命为婆罗洲(Borneo)商馆管理委员会副主任。1705 年,被雇来保护婆罗洲贸易点的望加锡人突袭英国人并几乎杀光了所有的人。坎宁安侥幸逃过大屠杀,但却不得不忍受近两年的囚禁生活。1707年4 月被释放后,他前往巴达维亚(Batavia)③。同年,他被任命为班加马辛(Banjarmassin)管理委员会主任,负责那里的英国贸易点,但等待他的是更大的不幸。在他抵达的三周后,商馆遭到了袭击并被摧毁,他本人也险些丧生于一场屠杀中。
此后不久,坎宁安动身准备返回英国。他的最后一封信是写给汉斯·斯隆爵士和詹姆斯·佩蒂夫两人,书信写于1709 年1 月4 日,落款地址是“加尔各答”(Calcutta)。斯隆在1709 年8 月收到了这封信,但坎宁安自此下落不明。在英国找不到他的任何遗嘱或死亡报告。极有可能他未回到英国,而是在1709 年丧生于从孟加拉到英国的航行途中。
从坎宁安的生平事迹,我们也可以看到坎宁安不仅仅是一位医生,更是一位杰出的植物学家。他是“第一位在中国进行植物采集的英国人”,也是“西方第一个对茶叶进行准确描述的人”。[2]由于他在亚洲跌宕起伏的经历,他也被称为“最不幸的植物学家”。[2]在两次中国行中,他充分利用自己的学科知识,收集了大量植物和其他藏品。由于他的勤奋工作,汉斯·斯隆爵士得以极大地丰富他的收藏。除了汉斯·斯隆爵士,坎宁安还把采集到的许多新植物寄给了定义了“物种(species)”概念第一人的约翰·雷伊(John Ray,1627-1705 年)、英国皇室聘用的植物学家兼园艺师伦纳德·普拉肯内特(Leonard Plukenet,1642-1706 年)以及佩蒂夫等。坎宁安的名字几乎出现在普拉肯内特的《植物大全》(Amaltheum Botanicum)的每一页。普卢克内特的《植物图集》(Phytographia)的第三卷也有很多坎宁安采集的植物的素描。另外,佩蒂夫在他的《博物馆》(Museums)中也描述了坎宁安收集的约200 种植物。
二、坎宁安其信
1700 年10 月至1703 年1 月,坎宁安在舟山。在这段时间,他以植物学家的眼光观察、审视着这个远离英国的小岛,在采集植物的同时写了两封书信回伦敦。
这两封书信最初发表于1702 年1 月出版的英国皇家学会期刊《哲学汇刊》(Philosophical Transactions)中,题目很长,为《英国皇家学会会员以及在中国舟山的英国人的医生詹姆士·坎宁安先生写给出版人的两封信的节选:记述了他的航行、舟山岛、茶叶分类、中国人的捕鱼业、农业以及其它以前从没注意的事项等》(Part of Two Letters to the Publisher from Mr. James Cunningham, F. R. S. and Physician to the English at Chusan in China, Giving an Account of His Voyage Thither, of the Island of Chusan, of the Several Sorts of Tea, of the Fishing, Agriculture of the Chinese, etc. with Several Observations not Hitherto Taken Notice of)。[4]坎宁安在信中称呼“Sir”的“出版人”极有可能是汉斯·斯隆爵士。
这两封英文书信作为全球海洋文献,后又被John Harris 收于1744-1748 年在伦敦出版的《航海旅行纪事集》(Navigantium Atque Itinerantium Bibliothe)第一卷第二章第31 节,题目为《在中国舟山的英国商馆的詹姆士·坎宁安医生在舟山海岛的见闻自叙》(Observations and Remarks made during his Residence on the Island of Chusan, on the Coast of China, by Doctor James Cunningham, Physician to the English Factory at that Place. From his own Accounts.)④。[5]
关于坎宁安这两份书信的写作时间,第一封信应该写于1700 年10 月到12 月之间⑤,第二封信写于1701 年11 月22 日[4]。第二封信比第一封信更为详细(第一封信约900 多字,第二封信约2000 多字)。在写第一封信时坎宁安才初到舟山,对一切都充满了未知好奇,许多新鲜事物都有待发现,因此信写得比较简短,而且有些信息也是道听途说,不一定真实(如混淆了康熙皇帝的登基40 周年和40 周岁生辰)。第二封信,是坎宁安对舟山进一步了解后写的,因此内容更加充实,同时也纠正了自己第一封信中的一些错误信息。坎宁安两份书信篇幅不长,但内容却极有价值。
(一) 前往舟山的航行
关于前往舟山的航行,坎宁安主要在第一封信中,描述了航行时间和路线,航行途中天气、航行安全问题以及航行补给。
根据坎宁安的书信,他所在船队在1700 年7 月7 日达到婆罗洲岛,在那里呆了两天,然后沿着班达海峡北上。8 月13 日来到中国海岸。8 月19 到达厦门。中间为了躲避恶劣天气和给船舶补给,在位于北纬26°离闽江距离约6 里格⑥的岛上停泊一段时间。9 月8 日,船队再次启航北上。10 月1 日,船队穿过北纬30°,停泊在一个离陆地不远的地方,寻找乘船前往舟山的线路。10 月11 日,在一名领航员的带领下,船队安全抵达舟山岛。
船队航行的安全问题之一是恶劣的天气和大风的影响,“我们沿着班达海峡北上,一路上风和天气非常适航,直到8 月13 日来到中国海岸,然后我们遭遇了变化无常的大风,一路把我们带到了厦门⑦。我们到达厦门的时间是19 日。那时,东北风肆虐,我们一直处于恐惧之中,担心迷航。因此,我们被迫在大风和大潮浪中艰难前行”⑧。坎宁安也提到农历每个月的初一、十五(“新月”和“满月”)是中国沿海的大潮汛期,对船只来说,这种天气是“危险致命”的。除了天气原因,对航道的不熟悉也影响了航行安全。“厦门以北的岛屿,我们并不熟悉。迄今为止,水道测量还不完善,以至于我们无法完全相信我们手中的海图,这更使得我们的航行处于危险中”。
坎宁安的船队从英国出发,经过好望角,到达婆罗洲岛,再驶往中国,船上补给日益减少,“我们自好望角以来一直没有补给过,所以船上淡水已经非常短缺”。因此,在躲避恶劣天气的同时,船队也进行了补给。当时,船队停泊在离福建不远的“鳄鱼岛”⑨。“这停泊地是三个小岛,位于北纬26°,距闽江⑩约6 里格”。船队在其中两个岛上发现了淡水资源。另外值得关注的是,坎宁安提到他们自己没有去采购补给品,“一些中国渔民帮我们从大陆购买了一些新鲜的补给”。这样做的原因在于,“因为我们认为我们自己冒险去买的话并不安全,当地政府会给我们麻烦”。
(二)舟山概况
在信中坎宁安描写了他到达舟山后对舟山的大致了解。他写道,“舟山岛11是群岛中最大的岛屿,东西长八九里格,南北宽则是四五里格”。
关于定海,坎宁安提到了定海古城的海防,“人们住在城内,离海岸较远,约有四分之三英里的距离,周围石墙环绕,周长约三英里,由二十四个方形的营地防御,错落分布,还有四个大城门,上面装有很少或从未使用过的一些旧铁枪”。关于定海的建筑,坎宁安认为“城内的房子非常简陋”。
关于岛上人口,在第一封信中,坎宁安写道;“大约有三千至四千名居民,如乞丐生活,大部分是士兵和渔民”。在第二封信中,坎宁安写道,“周围岛屿大多数荒无人烟,只有极少数岛上有人居住,因为舟山岛开始有人居住的历史不长”。坎宁安解释了舟山人口不多的原因,“鞑靼人征服舟山岛之后,舟山岛变得非常荒凉,岛上的居民如同岛上的桑树一样,都没有幸免遇难”12。舟山人口逐渐增多是因为“大约十八年前,定海的总兵13下令建造我现在看到的定海港的城墙,城墙是为驻军而筑。舟山驻军是为了驱逐一些将舟山当作庇护所而来到这里的海盗”,然后 “大约十四年前,舟山岛开始有人居住,委派一名总兵14来治理该岛三年”。
关于舟山的周边岛屿,坎宁安特别提到了普陀岛15。在介绍普陀岛时,坎宁安尤其提及了康熙皇帝打算来普陀的轶事。坎宁安在第一封信中写道,“这使我想到,卫匡国在书中提到的圣地必定指的是普陀岛,距这里大约9 里格。他们说,在普陀岛向东三英里有一座古老的寺庙,以庄严圣神而闻名,皇帝计划在明年的五月(即他40 岁的诞辰)来岛上,在寺庙里礼佛。他已经派了他的僧侣之一来打理一切事物”。在第二封信中坎宁安纠正了第一封的错误信息,“上次我告诉过您,皇帝曾计划在今年5 月,来普陀岛礼佛(普陀岛是一个佛教圣地),不过不是他四十岁生辰,而是登基在位40 年”。坎宁安信中的皇帝指的是康熙皇帝16。坎宁安在信中说,他所知道的缘由是:“但是当一切工作准备妥当后,他(指康熙皇帝)却被一些满清官员劝阻了。这些官员不断说服他,直到让他相信那里的雷电非常危险。”除了这一轶事,坎宁安还说,“普陀岛是个小岛,离舟山岛的东端约五里格,是著名的宗教圣地,有着一千一百年的历史,岛上仅有僧人居住,人数约三千人,无论属于什么教派,都称为和尚17,即未婚的僧人,过着‘毕达哥拉斯’18般的生活。他们在那里建造了四百座寺庙,其中两座宏大精美,相当壮观,新盖着黄绿琉璃瓦,是从南京的皇帝的宫殿运过来的,寺庙内有庄严的佛像,雕刻细精,全身镀金,其中最重要的是罗汉19佛像。两位主持管理着这两座宏伟的寺庙,由他们负责其余的一切。岛上有数条小径和大道,其中一些用平板石铺成,路两旁树木成荫。他们的居住的房子是我在这一带看到的最好的,所有这些都由慈善捐赠供养;来往于宁波和舟山以及日本的舢板船,路过时都会献上贡品,以保佑他们平安发财”。
除了普陀岛,关于舟山岛附近的岛屿,坎宁安提到了金塘岛20,“在通往宁波的路上还有一个叫做金塘的小岛,离这里有五里格远。他们说许多满清官员官场隐退后在那里过着安宁的生活。据说,那个岛上也有银矿21,但被禁止开采”。[6]
(三)舟山对外贸易
坎宁安来舟山的身份是担任英国人在舟山的商馆的医生。为什么是舟山,而不是宁波,坎宁安在信中的解释是“在这个岛上,中国人已同意我们建立一个贸易点,也给了我们贸易自由权,但不包括宁坡”。
舟山之所以能对外贸易,是因为“舟山岛的西端是一个港口,非常安全便捷,船只可以自由进入商馆,商馆离海岸较近,在一个低坦的山谷里,周围有近两百栋房屋,住着一些男性,他们住在那里是为了贸易便利”。但是,那时的贸易还不是非常繁荣,“由于该地方的贸易刚刚获得批准,至今来舟山的商人人数还不多”。在提及普陀山时,坎宁安提及有“来往于宁波和舟山以及日本的舢板船”,说明舟山和日本之间有船只来往从事贸易。
坎宁安也提及了促使舟山对外贸易的官员,“上任总兵22,他促成了舟山港对外开放。上任总兵的任期一直持续到四月。最后,被调往靠近北京的天津卫23。现任总兵的父亲是厦门的官员24”。
(四)舟山物产
坎宁安认为,“总体而言,岛上物产丰富,有母牛、水牛、山羊、鹿、猪、野鹅、家鹅、鸭子、母鸡、大米、小麦、多丽菊、甘蓝、萝卜,土豆,胡萝卜,山毛榉和菠菜等”。此外,虽然舟山岛附近岛屿人口稀少,但是“所有岛上都有许多鹿”。除此之外,他尤其提到了舟山的茶叶和药用植物何首乌。
关于茶叶的种植,坎宁安第一封信中写道,“这里也种茶,山顶上有很多茶,但这种茶不如长在多山的海岛上的茶”。第二封信中他写道,“他们(指舟山人)也种茶,但主要是自用”。
关于舟山的药用植物,坎宁安提到了何首乌。坎宁安在信中告诉对方,他到舟山后,“我就已经看过这种根部。它的名字是何首乌(Hu-chu-u),他们认为其益处多多,例如延年益寿,何首乌泡水,服用一段时间能让白发变黑,因而其售价很高,以致于他们说一根何首乌的要价是十到一千或两千两银子。何首乌越大,其价值越高,其药效越好”。坎宁安在信中也写到了关于何首乌的民间传说,说是一位不小心掉进了深谷的人在无意间发现的。
(五)舟山经济
坎宁安在信中提到了舟山的商业、手工业、桑蚕业、养殖业、渔业、农业和制盐业等。
关于舟山的商业,坎宁安在第一封信中:“岛上没有其他商品,只有少量从宁波和杭州、南京以及其他内陆城镇运过来的”。
关于舟山的手工业,坎宁安提到了漆器,“他们在这里没有艺术品或制造品,只有漆器”。
关于养殖业,坎宁安提到了舟山的牡蛎养殖。
关于舟山的桑蚕业,坎宁安写道,“他们开始种植桑树,养蚕产生丝”。
关于渔业,坎宁安观察到,舟山人捕鱼时也向他们一样,“使用了几种网和线”。他也注意到舟山主要是滩涂,而不是沙滩。为此,他详细地描述了舟山人走在滩涂时所用的一种作业工具,“为了更轻松地走在滩涂上,渔夫设计了一个小工具,长约三或四英尺,不超过母鸡的饲料槽,两端稍微翘起,渔夫将一只脚屈膝放在工具上,将手倚靠在一个与胸齐平的十字架上,另一只脚踩在泥上,然后将工具向前推,从而让自己行走在滩涂上”。25
关于舟山的农业,坎宁安花了相当多的篇幅来描述。首先,他描述了舟山的水稻种植和旱地种植。“在要播种水稻的地方,他们细致地平整土地,清理田间的杂草,将泥土浸湿成泥浆,再将其犁平,然后播种,并用水覆盖田间,水约两到三英寸深;当秧苗长到六或八英寸高时,他们将其连根拔起,接着将其移植到水田中,然后把一撮撮秧苗种成一条直线。在田间有杂草的地方,当水干时,他们会用手翻转水稻间隙的泥块压住杂草,使其不再生长”。关于农业的旱地种植,坎宁安提到舟山人“播种小麦、大麦、豆类和其他谷物时,他们会挖一些表面土壤、草和根,并与一些稻草一起焚烧。泥土被细化后,与种子混合在一起,然后洒到排成直线的孔中,然后再长成一簇一簇,就像水稻一样。土地被分为一块块田地,在播种前后都耙松;这使得它们有点像花园”。其次,关于农业技术,坎宁安仔细地观察了舟山人如何开垦土地、施肥、浇灌以及嫁接的。坎宁安写道,“他们所有(用来种任何东西)的田地,无论在高处还是在低处,都被分成一垄一垄,以便随时蓄水。他们用水牛或母牛犁地”。舟山人在改良土地时,“尽管他们通过水来改良他们只种水稻的田地,但对于其他谷物所需土地,他们利用动物粪便、人类粪便、灰烬等”。关于农业灌溉,坎宁安注意到舟山人的浇灌工具。最后,坎宁安也介绍了舟山农业的嫁接技术与西方的不同之处。
关于舟山的制盐业,坎宁安详细地描述了舟山人的制盐方法,“这里所有海岸都是滩涂而不是沙滩,在夏季,他们将已被海水淹没过的表层刮去,然后将其堆放一处待用。使用时,将其在阳光下晒干,磨成小块,然后挖一个坑,用稻草盖住坑底,然后通过坑的侧面穿过一根空心的杆子,通向一个罐子,罐子比坑底更低。他们用上述的泥土将坑填满,然后在上面倒入盐水,水深约2 或3 英寸,然后将水排入前面提到的罐子中,最后煮沸成盐”。
坎宁安这些距今已有300 多年历史的书信真实地记录了坎宁安作一个西方人,首次到达舟山后,用旁观者的视角观察到的舟山在18 世纪初的社会面貌,让当代的舟山人在阅读时油然产生“历史的熟悉感”。
三、坎宁安书信价值
坎宁安书信的价值在于以下三个方面。
(一)坎宁安的书信反映了当时西方对中国知识的来源
从坎宁安的书信来看,他在来中国之前,对中国的了解主要来自于以下这些人关于中国的著作。
坎宁安笔下的Magalhen 应该是葡萄牙籍入华传教士安文思(Gabriel de Magalh es,1609-1677 年,加伯利埃·麦哲伦),其著作是《中国新史》。[7]英文版是A New History of China, Containing A Description of the Most Considerable Particulars of That Vast Empire,1688 年在伦敦出版,从法语版翻译而来,英文版中作者名字译为Gabriel Magaillan。[8]
坎宁安笔下的F. Martinius 应该是明末意大利来华耶稣会士Martino Martini(1614-1661 年),中文名为卫匡国,也译作马尔蒂尼。卫匡国1655 年出版了《中国新图志》(Novus Atlas Sinensis)。
坎宁安笔下的F. Fontaney 是清初来华的法籍耶稣会士Joannes de Fontaney(1643 -1710 年),中文名洪若翰,1685 年受法王路易十四派遣来华,1703 年自舟山乘英船离华。
坎宁安笔下的Le Compte 是指法籍耶稣会士李明(Louis Le Comte,1655-1728 年,又译勒孔德),其著作是《中国近事报道》(1687-1692)。[9]法文版Nouveau mémoire sur l'état présent de la Chine,1696 年在巴黎出版。英文版书名较长:MEMOIRS AND OBSERVATIONS: Topographical, Physical, Mathematical, Mechanical, Natural, Civil, and Ecclesiastical. Made in a late JOURNEY Through the EMPIRE of CHINA, And Published in several Letters. Particularly upon the Chinese Pottery and Varnishing; the Silk and other Manufactures; the Pearl Fishing; the History of Plants and Animals. Description of their Cities and Publick Works; Number of People, their Language, Manners and Commerce; their Habits, Economy, and Government. The Philosophy of Confucius. The State of Christianity, with many other Curious and Useful Remarks(回忆录和观察记:地形,物理,数学,机械,自然,民用和教会。中国帝国最新游记,并发表于多封信中。特别是在中国的陶器、上漆、丝绸及其他制品;珍珠养殖;植物和动物的历史。他们的城市和公共设施的描述;人口、语言、礼仪和商业;他们的习惯,经济和政府。孔子的哲学、基督教状况,以及许多其他有趣的言论)。在英文版中,Louis Le Comte 名字译为Lovis Le Compte26,英文版于1697 年在伦敦出版。[10]
坎宁安笔下的Cleyer 应该是德里亚斯·克莱耶(Andreas Cleyer,1634-约1698 年)。根据一篇早期中西医药交流史的文章,[11]克莱耶是一位来自德国卡塞尔市的执业医师、植物学家和商人。他于1662 年后居住在巴达维亚。与荷兰东印度公司有合约,在巴达维亚经营两家药店,负责药品和仪器的供应。他在中国和德国的医学知识传播中发挥了重要作用。1669 年,他与北京耶稣会传教士柏应理27取得联系。后者寄给他许多关于中医搭脉和中药的译稿。1682 年,克莱耶用拉丁文出版了Specimen medicin Sinic (《中国临床》)一书。[12]我们可以推测,从这本书中坎宁安获取了关于中国药用植物的知识。
除了以上这些人的著作外,书信也反映坎宁安对于中国的了解还来源于荷兰使团以及其他人对中国的描述。
(二)坎宁安的书信以田野调查报告的方式补正了西方关于中国的文献
如果说坎宁安是通过阅读这些西方早期关于中国的文献逐步了解中国,那么他的书信通过田野调查的方式从不同方面或丰富、或印证、或阐释或指正了这些文献。
关于中国的茶叶,他是第一个精确茶叶分类的西方人。第二封信中,他写道,“带到英格兰的三种常见的茶其实都来自同一种植物,只是采摘季节和种植土壤有所不同”。Bohea28茶(根据红茶的主要生产地福建29的山脉名而称为武夷茶30)是3 月初第一次萌发的芽叶采制而成的茶,在阴处晾干。Bing31茶是4 月的第二茬茶,松萝茶32是5 月和6 月的最后一茬茶,两者都在放在锅内,用火杀青”。其次,他也分析了茶树的花和果实。“茶树是常绿灌木,在十月至一月间开花,种子在九月和十月成熟,因此可以同时摘花和种子。但是,一百颗种子里大概只有一个会是饱满的,其他的都是空壳。这是李明对茶叶的描述中所指的两种水果的一种;至于他称之为‘Slymic Pease’的另一种水果不过是含苞待放的花蕾而已。它的囊果皮实际上是三囊的,每个囊都包含一个坚果或种子。尽管只有两个或一个囊会成熟,但其余囊的痕迹还是可以辨认的。”
关于中国的农业灌溉,坎宁安注意到舟山人“在浇灌田地时,他们使用的工具,卫匡国在他的《中国新图志》序言中提到过,全部是木头做成的,设计原理与链泵相同”。
关于中国的药用植物何首乌,根据他的书信,坎宁安最初知道何首乌是从报纸上读到的一则关于洪若翰神父从中国带来的一种植物根部的消息。坎宁安到达舟山后,亲眼目睹了这一神奇的药物。坎宁安也告诉收信人,“您提到过它,在克莱耶的《中国临床》一书中,编号为84。根据葡萄牙语拼写,以He-xcu-u 的名字命名。它也被画在佩蒂夫先生从我这里收到的那些植物的第27 表中”。
关于中国的度量标准,坎宁安解释道,“安文思的评论员似乎对中国的尺33或腕尺的长度存疑。在这里,他们有两种,一种是商人通常使用的13.7 英寸,另一种是木匠使用的11 英寸,也用于地理测量”。
关于中国的语言,坎宁安认为“尽管安文思责备卫匡国用ng 拼写了很多中文单词,因为葡萄牙人等都用in,但卫匡国的方式更适合英语发音,只是在某些单词中可以省略了g,例如Pekin(北京),Nankin(南京)等。”
关于中国的饮食,坎宁安说“在荷兰使团和其他作家经常提到的豆汤或中国汤34,只是一种用芝麻和热水混成的液状食物”。
关于中国的嫁接技术,坎宁安也纠正了西方人的误解。“李明认为中国人完全不懂嫁接技术,这是错误的看法,因为与李明所说的相矛盾,我在舟山看到了许多乌桕树的嫁接,也有其他树木。当他们嫁接时,他们不会像我们一样切开树干,而是从树干的外部切下一个小切片,然后对其嫁接(在一侧倾斜切割,与从树干切下来的切片方向一致),将切片的树皮放在要嫁接的植物的外部。他们将所有都绑在一起,然后像我们一样盖上稻草和泥”。
关于中国的牡蛎养殖,“卫匡国在其书中描述了在温州35把牡蛎壳播种在土地上,然后长出新的牡蛎的事情”。坎宁安显然对此非常好奇,一到舟山就向当地人询问了此事,“有人告诉我,在他们取出牡蛎后,他们在壳上撒尿。然后将它们重新放入水中,这样贝壳上会长出新的牡蛎”。
关于舟山的人口,“尽管这个岛上居民较多,但与卫匡国描述的那个舟山36的时代相去甚远”。坎宁安回忆道,卫匡国在大约五十年前来舟山时,当时“短短三四年间,舟山岛上就人口众多”。
关于舟山的植物,坎宁安写道,“卫匡国说乌桕树37开像樱桃树的白花,但是我在这里看到的所有乌桕树都长有一束黄色的小花,像柳树的花序”。
总之,坎宁安以自己的所闻所见,一方面丰富、验证了当时西方文献关于中国的记载,另一方面解释并纠正了当时的传教士汉学家书中令人困惑或错误的地方。这也表明,随着越来越多的西方人来到中国,对中国的了解也越来越准确。坎宁安在信中也表达了自己想进一步了解中国的愿望。比如,在知道舟山的少量商品来自宁波、杭州、南京等城市后,坎宁安写道,“在我掌握一点汉语之后,我希望能去这些城市看看走走”。
(三)坎宁安的书信印证了关于舟山历史的记载
坎宁安的书信印证了中国历史中关于舟山的记载,如康熙年间的舟山海禁、定海城墙修造、清初南京明宫殿瓦片修建普陀山寺庙等。
坎宁安的书信也印证了舟山在中西早期贸易以及中英两国在17 世纪末、18 世纪初的最初交流中的地位。1685 年(清康熙二十四年),清政府正式开放海禁,在宁波设立“浙海关”,英国商船不时来往厦门、舟山等地,并在舟山停泊。1698 年,将浙江海关官署移到定海,并在南道头西建西洋楼(俗称“红毛馆“),安顿前来贸易的西洋商人。1700 年,英国东印度公司为了拓展商业贸易,开始在舟山建立管理会,派遣商务监督驻定海,设立事务所,负责管理英国商人来浙江贸易事务,把舟山作为对华贸易的重要基地。[13]
坎宁安的书信也是目前最早把舟山拼写成“Chusan”的英语文献之一。根据一些学者的研究,西方早期的文献中对舟山的拼写有“Chanmxian”或者“Cheuxan”。1685 年,约翰·桑顿(John Thorton, 1658-1698 年)的《中国北部简图》38(A Large Draught of the North Part of China Showing All the Passages and Channels into the Harbor of Chusan)就使用了“Chusan”这一拼写。[14]这张早期的英国海图标出了浙江海岸、舟山岛和所有进入舟山港的海岛以及英国人的居留点。它后来收入英国桑顿(Thorton)公司1703 年出版的《航海图集》 (Atlas Maritimus)中。[15]坎宁安的书信写于1700 年,我们有理由推测他用“Chusan”这一拼写来称呼舟山显然受到了该图的影响。
在早期海外贸易中,关于“Liampo”到底是是否是宁波,学界一直众说纷纭。[16]坎宁安信中有一个重要的信息值得关注。他写道,舟山“离萄牙人称为Liampo 角,但中国人称为Khi-tu 的大陆点大约三里格”。坎宁安在其信中又写道,“宁波(Ning-po)需要向西航行六或八个小时,穿梭过各岛之后才能到达”。这一描述值得关注,或许对西方文献中的Liampo 是否指的就是“宁波”带来新的思路。
注释:
①坎宁安在书信中根据舟山方言将舟山音译为“Chusan”, 现在的拼音是“Zhoushan。
②根据罗伯特·蒙哥马利·马丁(Robert Montgomery Martin, 1801-1868 年)1847 年在伦敦出版的《中国:政治的、商业的和社会的——一份提交给女王政府的正式报告》一书记载:“1701 年,2 艘英国船只抵达定海。在当年8 月,又有2 艘到港。定海的贸易活动本可更加繁荣地发展下去,但是宁波民众开始嫉妒他们的邻居,双方争执不断,贸易也受到阻碍,英国人在定海的商馆最终于1703 年撤销。”
③印尼首都和最大商港雅加达的旧名。
④坎宁安原信的内容基本保持不变,但在拼写上更接近现代读者的阅读习惯。此外,还增加了编者的评注。参见John Harris所编《航海旅行纪事集》(Navigantium Atque Itinerantium Bibliothe),第852 页。
⑤John Harris 所编《航海旅行纪事集》(Navigantium Atque Itinerantium Bibliothe)认为坎宁安第一封信写于1701 年9 月。这点值得商榷。坎宁安的另外一篇1703 年发表在英国皇家学会期刊《哲学汇刊》第24 期第1648-1698 页的文章A Register of the Winds and Weather, with the Observations of the Mercurial Barometer at Chusan 记载了1700 年11 月至1702 年1 月之间对舟山风力和天气以及气压的观测。根据这篇文章,坎宁安在第一封信中表示的是“10 月11 日到达舟山”,应该是1700 年的10 月11 日。与此同时,在第一封信里,坎宁安也提到了“明年5 月”皇帝因四十大寿要来普陀山一事,在第二封写于1701 年11 月的信里解释,“今年5 月”皇帝本来要来普陀山,不是四十大寿,而是登基40 年。康熙四十年是1701 年。鉴于此,我们推测坎宁安的第一封信写于1700 年10 月和12 月之间。
⑥League,译为里格,是英国旧长度单位,约为3 英里。
⑦坎宁安在信中称对厦门为Emuy,一般为Amoy。
⑧本文中所有引用部分都是坎宁安信件的译文。
⑨坎宁安称之为crocodile islands,所谓的“鳄鱼岛”就是现在福州东北的马祖岛。
⑩坎宁安在信中称为Hocksien。
11坎宁安所指的“舟山岛”是舟山本岛。
12清顺治八年(1651 年),清军攻占舟山。
13关于定海城墙的修建历史,参见瀛洲史话《定海古城墙记》 。
14坎宁安用的拼音Chumpeen,当时的总兵应是黄大来。参见夏志刚:《清代镇守舟山定海总兵官考略》,《浙江海洋院学报》(人文科学版),2017 年第1 期,第67-75 页。
15坎宁安用的音译Pou-to。
16 1701 年是康熙四十年。
17坎宁安用的音译是Hoshang。
18毕达哥拉斯般是古希腊的数学家,这里指过着“修行的生活”。
19坎宁安用的音译是Luo-wen。
20坎宁安用的音译是Kim-tong。
21这大概也是英国人在很多文献中把金塘岛叫做“银岛”(the Silver Island) 的原因所在。
22这位总兵应是蓝理。蓝理康熙二十八年(1689 年)十二月来舟山,康熙四十年(1701 年)四月调直隶天津总兵。参见夏志刚 :《清代镇守舟山定海总兵官考略》, 《浙江海洋院学报》(人文科学版),2017 年第1 期,第67-75 页。
23坎宁安用的音译是Tien-ching-wei。
24这里指的是施琅、施世骠父子。对施琅的官职,坎宁安用的音译是Chunkoon。参见夏志刚 :《清代镇守舟山定海总兵官考略》, 《浙江海洋院学报》(人文科学版),2017 年第1 期,第67-75 页。
25坎宁安所描写的应该是清末影响较大的《点石斋画报》中就曾记载的宁波沿海有一种可在滩涂中行进的小船:“其状似船而长仅四尺,两头皆锐,中设一架木,藉以凭胸倚手,渔者屈一足,于中更一足牮海滨之泥,行辄数丈,虽三里之遥,转瞬即至。”
26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坎宁安在信中用了Le Compte 这一拼写的原因。
27柏应理(Philippe Couplet,1623-1693 年),著名传教士和汉学家,对东西方文化交流做出了杰出贡献。
28 Bohea 可能是指红茶。
29坎宁安用的音译是Fokien。
30坎宁安用的音译是Voiii。
31 Bing 茶,无法考证是哪一类茶,可能是闽南语的读音。
32坎宁安用的音译是Singlo。
33坎宁安对“尺”的标音是根据舟山人的发音(Che)。
34坎宁安称为the mandarin broth。
35坎宁安用的音译是Ven-cheu。
35卫匡国对舟山的拼写是Cheuxan。
37坎宁安用的音译是Kieuyeu。
38当时西方对中国北部的称呼是相对广东而言。如英国人罗伯特·福琼(Robert Fortune)的著作《中国北方三省漫游记》(Three Years Wanderings in the Northern Provinces of China, including A Visit to the Tea, Silk and Cotton Countries: with Account of the Agriculture and Horticulture of the Chinese, New Plants etc.)中的中国北方三省是指“福建、浙江和江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