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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康熙年间一起普陀山日本漂流民事件的史料考证

2020-12-08

关键词:普陀山普陀长崎

孙 峰

(浙江国际海运职业技术学院, 浙江 舟山 316000)

清代,日本漂流民曾经多次在舟山遇救,一些史料也逐步得到披露。由黄荣光编译的《清代日人漂至舟山档案》(以下简称《档案》)一文向学术界提供了多起日本漂流民舟山遇救的档案史料,对于研究清代漂流民救助历史颇有裨益。其中康熙三十二年(1693,日本元禄六年)的普陀山救助史料,相对比较完整,原收录于《通航一览》《华夷变态》等书籍,共七份史料,涉及多条中国商船的记录,有日本通事记录的中国商船船员口述、日本遇救船员口述等。细阅该批档案,有助于研究当时停泊于普陀山的中日民间贸易船运状况和漂流民救助方式,可从一个侧面考察普陀山的社会状况,也有助于修正原先舟山地方史志记载的一些不足。

一、普陀山地方史志记载的康熙三十二年日本漂流民事件

在近年出版的数本《普陀山志》中,最早记载康熙三十二年日本漂流民事件的是1995 年上海书店出版社出版的《普陀山志》,该书在《中日交往》一节中叙述:

康熙三十一年十二月,日本赞岐一艘船只,从远州滩出发运米去东京,途遇大风,桅杆折断,在海上漂流二月有余,于次年三月五日漂至我马迹山附近海域,船被海浪击破沉没,船上15 人中1 人死亡,14 人挤在一只小舢板上。时值普陀山白华庵僧人蕴空等在马迹山砍伐柴草,见船上外国人遇险,忙放小船救渡上岸,赠予食物,三月七日渡归普陀,暂住白华庵。住持潮音和尚通过略懂日语的僧人翻译,得知日民遇难经过,即报宁波府衙。旋有宁波府文武官员前来查访,吩咐当地官员和僧侣关心漂流日民生活,给予方便,允许在山参拜寺院,并发给青染木棉和银钱。后据该船华籍船员程敏公回忆,他们先在白华庵住20 多天,后迁普陀寺居住。八月,官府发给文牒,分乘中国刘四官等二艘商船回国。[1]

这一段描述中,有几处与《档案》记载有一些出入。第一,日本船员在日本出发时15 人,一人后因故留在日本江户,并非死亡,实际漂流到舟山的是14 人。第二,在普陀山,不是通过“略懂日语的僧人”来翻译与日本人交流,而是当时正好有停泊在普陀山上的中国船员,船上有略懂日语者,得以与日本漂流民进行交流。第三,漂流到马迹山的时间不是三月五日,应为“二月二十七日”,三月八日到达普陀山。他们回国的时间,不是八月份,是七月二十一日从普陀山出发。第四,日本漂流民是运米到江户,然后从江户回去时遇险。另,住持潮音和尚,应为普陀寺住持。僧人蕴空,为白华庵住持。

此后,普陀山佛教协会所编于1999 年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普陀洛迦山志》,引用了这一段史料,并对部分文字进行了修改。如,僧人在马迹山砍伐的“柴草”修改为“竹子”,删除了“1 人死亡”。文中也对一些内容进行诠释:

从日本出发时共15 人,运大米往东京(今越南河内、海防一带),返回时桅杆被大风折断,漂至马迹山附近,船破,只好乘小舢板登陆。后据该船日本通事回忆,当时普陀寺僧人将情况报告宁波官府,并与驻本山宝陀巡检司讨论,认为必须上报北京,并说要等到秋季才有船开往日本。[2]

文中也有一处注释方面的问题,东京并非今越南河内、海防一带,而是日本的江户古城。清初的日本实施闭关锁国政策,不允许本国船舶远洋他国,只向中国等少数几个国家的商船开放长崎一个港口,因此日本商船不可能把大米运到越南去。实际上,这艘船的航迹主要是在古代江户一带,江户即现在的日本东京都。根据日本史料,船长牛岛源左卫门当时的口述记录显示,日本元禄五年(1692 年,即康熙三十一年)二月下旬,该船从赞岐国那珂郡的一个小岛(岛名盐饱)出发,在越后(今日本新潟县一带)今町靠岸,装运米七百三十石,五月离开今町,至十月十六日到达江户,把米上交。同月二十八日从江户出发,沿海分段行进,后遇风,船漂流到了伊势国(今日本三重县一带)近海。此后,船又不断随风漂流近四个月,至次年(1693 年)的二月二十七日,漂流至舟山马迹山。

由普陀山风景名胜区管理委员会编,浙江古籍出版社2016 年出版的《普陀山志》,关于康熙三十二年日本漂流民事件,则引录1995 年版《普陀山志》,内容基本不变。

二、《档案》史料中涉及的相关地名及人物考据

《档案》史料中涉及一些舟山地名,与今天的地名可能存在一些差异。而对史料记载中的人物进行考据,也有助于更好地了解普陀山历史和当时的中日民间贸易状况。

1.马迹山

舟山群岛之岛屿,古代称之为马迹山的,是嵊泗马迹山,其在古代实际指的是整个泗礁岛,而非现代意义的马迹山小地名。但是此岛不符合日本史料记载的相关特征。一是泗礁山远离普陀山。据当时中国船员向日本通事报告“一艘日本船在普陀山外小岛马迹山触礁”[3],因此可以判断该马迹山岛应该就在普陀山周围,而泗礁岛远离普陀山,两者相距约80 多千米。二是日本漂流民所到的马迹山,面积很小。据日本遇救船长牛岛源左门卫口述“这个岛绕一圈有两里”,[3]这里的“里”是日本长度单位,相当于3.9 千米。此所谓“两里”,相当于7.8 千米。而现在的泗礁岛,单东西长就达到11.5 千米,其岸线总长近50 千米,因此泗礁岛的面积远远超过这个马迹山。

由于《档案》翻译《华夷变态》史料,所记载的马迹山地名是日本通事根据船员口述记录的,因此不排除是谐音的可能性(如,在日本漂流民的口述中,普陀山也被说成“活脱山”)。在普陀山周边小岛中,与马迹山读音相近的,有马峙山。普陀的马峙岛(今与小干岛合拢,称小干马峙岛),因岛形状似马,故称马峙,旧时马峙山面积较小,长约900 米,宽约290 米,其周长仅3.4 千米,与牛岛源左门卫口述的马迹山周长亦有差异。

另有“蚂蚁山”,康熙《定海县志》记载为“马蚁山”,读音也与马迹山相似。该岛地理位置也与普陀山相近,长约2 千米,宽约1.4 千米,周长近7 千米,与牛岛源左门卫口述的“两里”长度基本一致。因此从读音相似、距离靠近普陀山、面积大小符合描述等诸多因素看,日本漂流民遇救的首发地点马迹山,有可能是蚂蚁山。

据牛岛源左门卫口述,当时在马迹山遇见白华寺僧人的情形,“这个岛上没有人家,有一天看见了一艘能装六七十石的船装着竹子”,[3]说明当时白华寺僧人已经在别的岛上砍伐了竹子,而装运在船。这个“别的岛”应该是普陀山的“薪山”。康熙年间,普陀山普济寺有“桃花茶薪山,量计二十亩”,①茶薪山即茶山和薪山的统称。从牛岛源左门卫的口述看,有可能是白华寺僧人从桃花山砍伐柴(竹子)后路过蚂蚁山,而救了日本漂流民。

2.白华寺和普陀寺

日本史料记载,日本漂流民是被白华寺的僧人所救。这个白华寺地名,准确的翻译应该是白华庵。②白华庵始建于明代,据明《普陀山志》记载:“白华庵,在小白华山前,钦依定海都司梁文,因祈嗣有感,捐资属寺僧如曜创建,中奉白衣大士。镇守都督杨宗业题曰‘天香踵瑞’。”③据日本船员口述,康熙三十二年,时“白华寺”住持为蕴空和尚。

蕴空和尚带领十多个僧人在海岛砍伐竹子,也反映了清代普陀山“禅农并重”的禅林规制。清康熙二十九年,普陀山重建丛林制度,寺院采取自耕自营。当时,不仅一般僧众需要参加劳动,地位较高的上座等僧也无例外。禅宗“以平常心事道”的主张,要求僧众通过日常的衣食住行(包括劳动)领悟佛旨。佛教史上把通过劳作过程寻机教诲众僧、启发禅机、锻炼悟性称为“农禅”。白华庵住持蕴空带头从事伐薪砍竹劳动,一方面也说明当时各种生产劳动已是普陀山僧徒常课,农禅结合成为固定的传法形式。另一方面,也说明禅林经济成为寺院经济的一种。康熙年间的普陀山,在舟山各海岛已经拥有不少山田地产。

普陀寺,位于今普济寺略偏东处。明代称“护国永寿普陀禅寺”,简称“普陀寺”,清初沿用。至康熙二十八年,康熙帝赐金千两,遣使重建大圆通殿,二十九年,定海镇总兵蓝理请潮音和尚担任普陀寺方丈。至康熙三十八年,又拨帑金修寺,康熙赐额“普济群灵”,“普陀禅寺”遂改名“普济禅寺”。康熙三十二年(1693)的普济寺,方丈仍为潮音和尚。

日本史料中,称“普陀寺”为“总寺”,这就间接说明了“白华庵”与“普陀寺”的关系。清康熙以来,普陀山全山分别由普济(初名普陀禅寺)、法雨(初名镇海禅寺)统管。普济寺是普陀山的第一大寺,地位相对较高,白华庵所属的前山由普济寺管辖。普济寺作为前山“总寺”,其方丈人选由所辖多所寺院推荐。

3.中国船头程敏公、船员程弘玉

程敏公是元禄六年“柒拾玖番普陀山船”④船头,该船遣送七名日本漂流民回国。日本人常把唐船船主称为“船头”。

程敏公是一名经常往返中国与日本长崎港的老船商,朱德兰在《清开海令后的中日长崎贸易商与国内沿岸贸易》中介绍,“(程敏公)曾经从事长崎贸易12 年,航日计八次”,⑤“从《华夷变态》的记载里看,程敏公原为福州船主,但后来又成为普陀船主、宁波船主、广东船主、山东船主”。[4]《华夷变态》里记载的福州船、普陀山船等,是指从福州、普陀山始发的商船,可见程敏公曾在各地辗转航行。

程敏公遣送漂流民到长崎,在向日本方面的报告中也说:“我们多年往来日本,从日本得到不少的利益和恩情,所以我们很愿意做这件事。”[3]在回日本途中,“我们的船搭载他们,在船上从早到晚也是我们照顾。因为船行海上,寒风有些凉,我给了他们每人一匹白棉布。他们坚决不要,我命令他们收下做衣服,他们经不住屡次劝说,就接受了”。[3]可见程敏公对日本漂流民也是照顾有加。

作为清廷特许经营的对日贸易船,船主程敏公与官府关系也不错。程敏公向日本方面汇报说:“宁波的官府来人说,最近没有别的船渡海去日本,想让日本人搭乘我们两艘船中的一艘回日本,让我们稍稍延迟出发的时间。”[3]程敏公一口答应,一直在普陀山等候官府消息。“官府也理解我们的心情,就这样一直让船等着。”[3]

程弘玉是另一条商船(元禄六年贰拾玖番普陀山船)船员,也曾多年往返于长崎港,因此懂得一些日语。该船正好在三月份停泊在普陀山,应僧人要求承担了翻译工作,与日本漂流民进行交流。程弘玉后来也成为赴日商船的一名船头,在日本元禄十三年(1700)、十四年(1701)曾作为南京船船头赴日。

王振中在《〈唐土门簿〉与〈海洋来往活套〉——佚存日本的苏州徽商资料及相关问题研究》中提到,在赴日贸易船商中,程氏是一个大家族,程敏公、程弘玉可能都是安徽籍船商,“从顺康雍、乾嘉道一直到咸丰、同治、光绪年间,都有徽商活动的身影(特别是程氏,一直赓续不绝)”,[5]又引用日本学者大庭修先生的观点,认为“元禄年间的程坤如、程弘玉二人,有可能是同族(父子或未可知)。他们都是南京船船头”。[5]

4.浙江提督马三奇

在日本史料中,还提及一位“宁波提督”曾经到普陀山查看日本漂流民,这位“宁波提督”实际上是驻守宁波的浙江提督马三奇。

顺治十六年(1659 年)冬,浙江提督(亦称“提督浙江总兵官”)移镇宁波,后一度移镇绍兴。康熙七年,复由绍兴移镇于宁波。

马三奇,辽东广宁卫人,为福建提督马得功之子。康熙二年(1662),袭一等侯爵,授参领。十六年,补浙江平阳镇总兵,调广东潮州镇。十七年,擢贵州提督,寻调浙江,迁京口将军。雍正六年(1728)卒。康熙对马三奇评价很高,认为“其人最优,船政水师俱能明习,着补授镇江将军”。[6]康熙二十九年十二月,时贵州提督马三奇调任浙江提督,康熙三十八年二月(1699)调离。

马三奇从宁波渡海亲往普陀山,表明一省军事长官对一起漂流民涉外事件的高度重视。其对漂流民的安排也比较妥善,对漂流民实施抚恤,据日本船长回忆,“这个大官给了我们每人两钱四五分银子,让我们买些茶和烟草,交到十四个人每人的手里。我们万分推辞,大官儿好像很生气,没有办法只好接受”。[3]在安排遣返船只方面,马三奇也小心翼翼,决定分船遣回日本漂流民,据程敏公口述,“官府商量过后,也觉得把所有的日本人都放在一艘船上,有什么意外的话反倒麻烦,就决定分坐两艘送回”。[3]

关于这次马三奇普陀之行,据程敏公回忆,“宁波的提督到普陀山参拜,也看望了日本人”,[3]又据日本船长回忆,“之后到了六月二十四五日的时候,有一个大官,带着二百四五十人来拜庙。问翻译是怎么回事,他说是宁波的大官儿”。[3]综合这两个人的回忆,可以发现,马三奇到普陀山还有一个任务,就是“参拜”,极有可能是为“祝圣平安”。程敏公在回忆商船一直等候朝廷公文时说,“可是中间发生了一件事,北京的康熙皇帝疾病缠身,没有办法操心其他各省的事情”。[3]据《华夷变态》记载,六月二十八日抵达普陀山的五十五番福州船,六月二十五日抵达普陀山的五十九番厦门船,都曾有关于普陀山做佛事为康熙祈祷祝圣的报告。马三奇曾经多次赴普陀山祝圣。《南海普陀山志》卷六有记“提台马公、镇台蓝公,率本省文武当事,为今上保安”。⑥文中“提台马公”,即浙江提督马三奇。又,康熙四十九年(1710,庚寅年),马三奇时为镇江将军,在浙江沿海打击海寇,驻舟普陀,有诗两首,分别题为《庚寅腊月有征海之役,维舟普陀讽经祝圣,因得重晤伴山庵在璿禅师赋此》《庚寅腊月征海之役过普陀祝圣,适珂月和尚出吴门迎请龙藏》,可见马三奇与普陀山僧人的关系密切,且常登普陀为康熙大帝祝圣。

关于漂流民事件,浙江提督马三奇必定向朝廷汇报,等待皇帝指示。日本船长也有回忆,“大官儿说要向这里的王报告,单程需要三十天。因为没有王发的通行证,就拖延了。一定会有信儿的,让我们再等些日子”。[3]因此,马三奇或巡抚、总督等其他官员应该会有上报朝廷的相关奏折档案。这些奏折档案可能在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但目前该馆尚未公布康熙时期的大部分档案。该批奏折档案也可能留存在台湾省的“国史馆”,有待今后深入考究。

三、三条中国商船与普陀山漂流民

康熙年间的这一次普陀山日本漂流民救助事件,涉及的三条中国商船,都曾经停泊于普陀山。从遣返过程看,清代对日本漂流民的处理有一个比较规范的程序。最终安排漂流民从普陀山遣返回国,也说明这一时期经停普陀山前往日本的船只较多。

1.元禄六年贰拾玖番普陀山船

当年三月,日本漂流民先安置在普陀山白华庵,二十多天后转移到普陀寺。而期间正好有一条赴日商船停泊于普陀山,就是这条“元禄六年四月三日入长崎港的商船”,该船在《华夷变态》中被记录为“贰拾玖番普陀山船”,[7]1530这是一条始发于普陀山的商船,船上有唐人数四十八人,船头为钟元长,为上一年十八番宁波船船头,也曾停泊于普陀山。后作为南京船船头于元禄年间多次前往日本。

这条船三月二十五日从普陀山出发,于四月三日入长崎港,接受日本通事的询问,留下口述笔录。这段口述材料,原载于《华夷变态》,后为《通航一览》所引用。该口述史料有三个方面值得探讨:

一是船员承担翻译工作。钟元长曾于上年来过普陀山,故与普陀寺僧较熟。寺僧闻知有一艘驶往日本的中国商船经停普陀山,“总寺院的使僧来说,船上如果有明白日语的人,请来见见这些人。船长就带着一个名叫程弘玉的和其他几个人去了,确认了他们是日本人”。[3]可见,当时的普陀山,是中日民间贸易的经停港,时常有赴日商船在此候风、补给、祈福,与僧人交往较多。而这些船员多次往来日本,懂点日语,承担翻译工作也就不稀奇了。

二是该船未能接走这批日本漂流民回国。钟元长的船刚好要出发到长崎,想顺便把漂流民载回日本,但是未被允许。这是因为海氛刚平,清廷对于漂流民的处理有一套严格的程序,无论寺院还是地方官员,都不敢轻举妄动。普陀寺僧首先向宁波的县官(可能是宁波府定海县官)报告,县官以及总兵官还要向浙江提督、巡抚等汇报,然后向北京清廷最高当局奏报,“没有北京的指令哪儿也不能让他们去”,[3]钟元长的船不可能随便接走这批漂流民。

三是该船主动向日方汇报漂流民情况。各地赴日商船,一旦抵达长崎,日本方面即调查其情况,征收税额,防止金银流出,加以限制;并将各地消息,海外风说,传闻之辞汇报政府。日方通事经询问入港唐船船头后写成的报告书即《唐人风说书》,其内容包括中国国内形势、他国形势、航海情形、船头与其役人情况、乘员情况等。报告书写成后,必须提交给长崎奉行,再由长崎奉行向江户报告。这些报告主要收录在《华夷变态》《崎港商说》等书籍中。贰拾玖番普陀山船是这起普陀山漂流民时间中最早向日方报告漂流民信息的中国商船,一方面可能是受漂流民或中国官府委托而传达,故有“四月三日入港的船主转告”[3]之云,另一方面是受长崎方面严格调查盘问而如实禀告。

根据《华夷变态》的记录,此后的三十番台州船、三十一番南京船、三十四番福州船、四十三番宁波船、四十六番泉州船、四十七番宁波船、四十八番漳州船、五十二番宁波船、五十五番福州船、五十七番普陀山船、五十八番南京船、六十五番广南(注:来自越南南部)船、六十八番宁波船、七十番高州船、七十二番咬留吧船、七十三番咬留吧船、七十四番温州船等,都向日本通事提供了关于普陀山漂流民的信息。这一方面说明,当年经停普陀山的商船数量众多,这些商船都知道岛上的漂流民消息,另一方面说明日本也在持续关注普陀山漂流民的信息,长崎通事会向经停普陀山的商船询问漂流民情况,并记录在案,当然也不排除是中国船员主动汇报。

2.元禄六年柒拾陆番普陀山船

十四位日本人漂流回国,由两艘中国商船各承运一半。一艘是柒拾陆番普陀山船,船头是刘四官。该船原本是宁波船,实际始发于宁波。后在普陀山备货招客,就改称“普陀山船”。当时的普陀山,是一个物流中转站,也是中日民间贸易的枢纽港,南北客商都聚集在此,等候商船发往长崎。该船上有唐人五十一人,后又加上七名日本漂流民。

早在宁波期间,该船和另一艘以程敏公为船头的船,就得到宁波官府要求接送日本船员回国的通知,据程敏公回忆,“最近没有别的船渡海去日本,想让日本人搭乘我们两艘船中的一艘回日本,让我们稍稍延迟出发的时间”。[3]该船和程敏公的船,于七月二十一日同时出发,前往长崎,于八月八日抵达长崎港。

3.元禄六年柒拾玖番普陀山船

该船船头为程敏公,原本也是宁波船,七月八日装载货物从宁波出发,七月十六日经停普陀山,又装载了一些货物。该船原有唐人六十六名,其中一人为长崎福济寺招募的福建泉州僧人方炳。七月十八日,日本漂流民被送到船上,七月二十一日,和柒拾陆番普陀山船等一起出航。程敏公的船是大船,船上客商多,装运的货物也较多。但该船的航行不太顺利,由于遭遇大风,八月二日漂流到朝鲜半岛的对马海面,后一度滞留在对马港口,八月二十三日离开对马,二十九日才抵达长崎港,比刘四官的船晚到了二十一天。

为送日本漂流民回国,宁波官府特意给这两艘普陀山船发放文书,而且要求两艘船从长崎回来时要带回日本方面的“回执”收据,以证明漂流民安全运抵。同时,商船对日本漂流民严加管理。关于船上的起居,唐人和漂流民分居于两个船舱,互相隔离,以避免接触。关于船上生活,被遣送的船长牛岛源左门卫有描述:“在船上,每天有早中晚三顿饭,菜是咸鱼加腌萝卜,有时候还有咸豆子。没有茶,口渴的时候就要水喝。”[3]

四、普陀山是清初中日贸易的重要港口

明末清初海禁期间,普陀山是浙江省唯一的中日贸易始发港。到康熙年间,普陀山依旧是中日贸易的重要港口,日本漂流民遣返事件也可从侧面反映这一史实。

元禄六年(康熙三十二年,1693),可以说是普陀山经停赴日商船的一个高峰期,因此日本船员能由经停普陀山的商船遣返,且能选择性地安排两条船分开遣返。当时赴日中国商船经停普陀山是一种极其普遍的现象,笔者根据《华夷变态》中记载的中国商船信息,对当年正月期间停泊于普陀山的商船做一简单的统计分析。

元禄六年(康熙三十二年,1693),前26 番抵达长崎港的中国帆船,有18 条商船经停或始发于普陀山,其中正月期间,停泊于普陀山的商船共计有17 条,另有一条船是上年十二月经停普陀山的“贰拾壹番广南船”。这些船舶在普陀山的停泊时间不等,少则一天,多则一月,停留最久的是一条“广南船”,停了两个多月,一直在普陀山等待客货。这些停泊于普陀山的船,主要来自于南方沿海各地,有宁波船、温州船、福州船、漳州船、泉州船、广南船等。船只一方面在普陀山等候客商、补给物资,另一方面主要是候风。通常正月期间盛行东北、西北大风,对于由南北上的赴日商船来说是逆风,不宜扬帆,需要等待南风天再起航,而等候的时间往往较长,因此会出现数条商船一起在普陀山候风待航的情况。比如,正月十一前后有十多艘商船在普陀山港待航,然后陆续出发,有时是三四条船一起出发,集中抵达长崎港。这些商船到港后接受长崎当局的盘查,日本通事的记录时间都集中在正月十七日、十八日、十九日三天。由此可见,普陀山停泊各地商船的数量多,且往往集中在一段时间里。正如船员在口述中经常提及“普陀山繁昌,其外诸国之商船共之泊”[7]1511。裘琏在《南海普陀山志》中也有记载:“镇臣以内帑所关,特遣把总官一员率兵看护,自是贡艘商帆络绎不绝。”⑦康熙年间,普陀重建观音道场,各地商帆络绎不绝,因此清廷在普陀山设立把总官一名,以维护地方治安。普陀山还设有宝陀巡检司,以维护海道平安。巡检司沈良锡还在短姑道头设立灯塔一座,方便夜间往来商船,由此可见当时普陀山港口确实比较“繁昌”。

每一条船上的唐人数量不等,一般在四十人左右,最少的三十人,有一艘停泊普陀山的广南船有五十七人。普陀山是赴日途中船员生活用品、淡水补给的最后一站,因此商船停泊普陀山显得十分必要。

在普陀山候风的商船,都会登岸前往寺院烧香拜佛,祈求海路平安,因此船员口述中常有“僧徒心易安住”等描述。

普陀山—长崎是这次日本漂流民的遣返路线,这条航线也是明末清初中日民间贸易的重要航线。分析清康熙年间的这起日本漂流民事件,结合《华夷变态》等档案史料,普陀山确实是当时中日贸易的重要港口。

注释:

①[清]裘琏:《南海普陀山志》卷之九《法产》,雍正重刻本。

②《华夷变态》中收录程敏公口述,该书记录为“白华庵”,见林春胜、林信笃编,浦廉一整理:《华夷变态》,东方书店1981 年版,第1601 页。

③[明]周应宾:《普陀山志》卷二《殿宇》,明万历三十五年张随刻本。

④《清代日人漂至舟山档案》一文小标题,误作“七十六号”。

⑤张炎宪主编:《中国海洋发展史论文集》第3 辑,台北 “中央研究院”三民主义研究所1988 年版,第378 页。

⑥[清]裘琏:《南海普陀山志》卷之六《法统》,雍正重刻本。

⑦[清]裘琏:《南海普陀山志》卷之十《事略》,雍正重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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