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汉语学习者口语流利性的多维度测量研究

鲍杰

摘  要：口语流利性是衡量第二语言学习者口语水平的重要标准。以63份韩国汉语学习者的口语测试录音为研究对象，从时间、表达和语言三个维度筛选出13项口语流利性评价指标，来考察口语流利性与口语成绩、水平之间的关系。研究结果表明，这些指标可以解释58.6%的口语测试成绩。其中，时间、语言维度的指标对解释口语成绩的贡献力更大;时间维度中的发音时间比指标对不同口语水平组的区分能力最强。

关键词：韩国汉语学习者;口语流利性;多维度评价;口语成绩;口语水平

复杂性（Complexity）、准确性（Accuracy）和流利性（Fluency）是评价第二语言学习者二语口语水平高低的重要参考标准。随着以“任务教学法（Ask-based Language Teaching）”为代表的一系列强调言语交际功能的教学法的发展，二语口语流利性的研究也受到了学界更多的关注[1]、[2]。研究者从不同角度、方法及应用领域对它进行了深入探索，不过，迄今为止，无论是在二语口语流利性的界定方面，还是在量化测评标准体系的构建方面，均未达成共识。在这一背景下，我们以参加汉语水平考试的韩国汉语学习者的口语测试录音为研究对象，以时间、表达、语言维度的13项口语流利性评价指标数据为实证支撑，通过考察口语流利性与学习者口语成绩、水平的关系，来探究这13项指标用于韩国汉语学习者口语流利性客观评价的可行性。

一、研究背景

（一）口语流利性的界定

由于研究视角的差异，学者们对第二语言口语流利性界定的侧重点也有所不同。较早对二语口语流利性进行定义的学者是Pawley & Syder，他们将二语口语流利性定义为近似于“母语者创造流利话语的能力”[3]。由于界定范围过窄，且未考虑到第二语言学习者这一群体的特殊性，因此，这一观点并未产生太大的影响。此后不断有学者从第二语言学习者的角度出发，对二语口语流利性的界定范围进行补充和扩展。Brumfit将第二语言口语流利性定义为“学习者对当前所习得的语言系统的最大限度的有效运作”，并认为二语口语流利性的评价应主要从表达和理解这两个方面展开[4]（P42）;Faerch等则认为，语言知识的掌握程度才是评价第二语言学习者口语流利水平的重点[5]。Lennon在综合以往研究结果的基础上，提出第二语言口语流利性应根据研究目的的差异从狭义和广义角度进行界定，狭义的口语流利性与语速有关，而广义的流利性则涉及口语水平的整个层面 [6]（P388-389）。国内学者张文忠、吴旭东从说话人的语言产出、听话人的听辨角度，对二语口语流利性进行界定，认为二语口语流利性是“使用一种可被接受的第二语言变体，流畅、连贯地表达思想的能力，其流畅性、连贯性和语言可接受性应为言语听辨者所感受到”[2]（P343）。郭修敏则在此基础上又进一步明确了语言知识在第二语言口语流利性界定或评价中的基础作用[7]（P9）。

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学者们对二语学习者口语流利性的认识存在差异，但是从口语流利性界定视角的丰富程度来说，学者们均倾向于将第二语言口语的流利产出视作学习者语言综合能力的重要表现[8]、[9]。

（二）口语流利性的客观测量

第二语言口语流利性在界定上的差异为口语流利性的量化研究提供了理论基础，同时也引导着第二语言口语流利性多维度量化测评研究的发展方向。

在评价指标的选择上，Lennon以剔除前后每分钟产出词汇量、重复、自我修正、填充停顿和未填充停顿的时间、平均语流长度、T单位后停顿所占的比例、每个T单位中所有填充和未填充停顿时间所占比例、每个T单位中平均填充和未填充时间这12项指标为测量依据，考察了四位英语学习者口语流利性的发展变化，结果显示，语速、每个T单位中平均填充、T单位后停顿比例这三项指标，是考察口语流利性的可靠指标[6]（P413）。Towell等采用语速、平均停顿长度、发音时间比、平均语流长度、发音速度这五项指标，分析了12名高水平法国英语学习者的口语流利性的发展变化，结果发现，口语流利性的提升与平均语流长度这一指标更相关[10]（P112）。张文忠、吴旭东采用时间、表达、语言、内容四个维度共12项测量指标，考察了12名中国英语学习者28周的口语流利性发展情况，结果发现，语速、发音时间比、平均语流長度、平均停顿长度、剔除后（C单位）平均长度、T单位内从句数、改述和替代占全部更改比率这七项指标发生了显著变化[2]（P39）;蒋长刚、戴劲采用代表口语流畅、非流畅特征的14项指标，考察了49篇英语专业学生口语说明文的流利性与口语成绩之间的关系，结果发现，流畅特征中音节总数、产出实际时长、语速和平均语流长度4个指标，具有较强的区分性[11]（P52）。

在汉语作为第二语言的研究领域，研究者采用的指标也有所不同。陈默采用节奏变量和迟疑特征这两个方面的共8项指标，考察了美国留学生汉语口语流利性的发展，结果表明，语速、无声停顿时长、平均语流长度以及充实停顿频率这些指标得到了明显的发展[8]（P21-22）。而郭修敏[7]、翟艳、冯红梅 [14]则采用了时间、语言、表达三个维度的指标，对汉语学习者的流利性进行了测量，研究结果也不一致。

由此可见，口语流利性的测量或评价尚未形成稳定的体系，各指标的评价效度（validity）也存在不小差异。有鉴于此，我们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筛选出适合评价韩国汉语学习者口语流利性的测量指标。同时，以这些评价指标为依据，通过考察口语流利性与口语成绩、水平的关系，探讨这些指标应用于韩国汉语学习者口语流利性客观评价的可行性。

二、研究设计

（一）语料来源

本研究所用语料来自于参加2010年4月HSK（高等）考试的韩国考生的口语测试录音。汉语水平考试是为考察母语非汉语者的汉语水平而设立的大型标准化测试，具有较高的信度和效度[12]（P698）。汉语水平考试的口语测试部分由朗读和命题表达两种题型组成，其中，命题表达部分包含两个题目。出于考察韩国汉语学习者自然口语流利特征的目的，且为保证语料内容的一致性和连贯性，本研究仅对第一个问题“请你给中老年人提供保养身体、延年益寿的养生方法”的口语作答部分进行分析。

（二）口语流利性评价体系

基于以往的研究经验，本文筛选出13项易于量化、运用范围较广，且在汉语习得研究领域有具体划分依据的口语流利性测量指标作为评价标准。我们将这些测量指标分为三个维度：第一个是时间维度，包括6项指标;第二个是表达维度，包括5项指标;第三个是语言维度，包括2项指标。各维度的测量指标与计算方法，具体如表1所示：

由表1中各测量指标的计算方式可知，时间维度测量指标的统计重点在于每份言语样本的音节总数、产出总时间、停顿时长及次数;表达维度指标的统计重点在于每份言语样本的更改次数和更改音节数;语言维度的统计重点则在于每份言语样本的T单位、C单位及剔除音节的数量。

（三）数据收集与整理

我们从参加此次考试的2404名韩国考生中，随机抽取口语测试成绩低于65分、介于65和85分之间、高于85分的考生口语录音语料各21份，并对这些口语语料进行量化处理，具体步骤如下：

首先，采用科大讯飞股份有限公司开发的“讯飞听见”软件，对口语录音进行文本转录;

其次，根据Microsoft Word中的汉字统计功能，计算每份口语语料的音节总数，运用Adobe audition软件统计每份录音的发音总时长及大于等于0.3s的停顿时长、次数，通过上述过程即可计算出时间维度下的六项指标;

再次，根据Foster & Skehan对更改（包括改述、替代、重复、犹豫、错误起始）的界定[13]（P310），对各类更改的次数和音节数进行统计，并对表达维度中的五项指标进行计算;

接着，对语言维度指标的计算重点进行统计。在语言维度的测量中，我们选择了两种测量单位：第一种是与句子整体准确度有关的测量单位——T单位（terminable unit），在汉语研究中，T单位通常被视为一个独立的句子[7]、[14]。由于汉语的句子是一个十分复杂的概念，其划分还存在不小的争议，为此我们以王亚琼、冯丽萍所确定的分析标准对T单位进行划分，即将单句、紧缩句、分句不独立或有连词标记的复句划分為一个T单位，将分句独立且没有连词标记的复句视为多个T单位[14]（P3-7）。第二种是与句子整体复杂性有关的测量单位——C单位（communication unit），其划分既要依据句法特征又要依据语义特征[15]，在标注中，与T单位相比，“C单位包含了感叹词、省略结构和不完整的句子”[16]（P13）。此外，C单位的剔除对象包括重复、修正这两类更改以及“嗯”“啊”等无意义的填充语。

最后，我们将计算好的各项统计数据输入SPSS.20.0软件中进行分析。

（四）研究问题

本研究以上述13项评价指标为基础，考察韩国汉语学习者口语流利性与口语成绩、水平的关系，以此探究这些指标用于韩国汉语学习者口语流利性客观评价的可行性。本文主要讨论两个问题：

1.哪些测量指标与口语测试成绩的相关性较高，口语流利性评价指标对解释考生的口语成绩的贡献力有多大;

2.测量指标对韩国汉语学习者的口语水平是否具有区分能力。

三、研究结果与分析

（一）评价指标与口语成绩的关系

为了探究口语流利性评价指标与口语成绩的关系，我们首先对两者进行了皮尔逊相关分析（Pearson product-moment correlation coefficient，简称“PPMCC”）。具体结果如表2所示：

由表2可知，时间维度的4项指标（语速、发音时间比、平均语流长度、平均停顿长度）、表达维度的1项指标（修正正确率）和语言维度的2项指标（T单位正确率、平均C单位[剔除后]长度），与口语测试成绩显著相关;时间维度中有2项指标（发音速度、平均发音长度）、表达维度中有4项指标（重复/更改、修正/更改、剔除音节数/总音节数、百音节更改次数），与口语成绩不相关。总的来看，时间、语言这两个维度的变量与韩国学生口语成绩的关系更加密切。根据相关系数的大小，各指标对口语成绩影响由大到小依次是：发音时间比、T单位正确率、语速、平均停顿长度、平均语流长度、修正正确率、平均C单位（剔除后）长度。

为了进一步考察口语流利性对口语成绩的解释能力，我们又以这13项评价指标为预测变量，以考生的口语测试成绩为因变量，进行了强制多元回归分析。具体结果如表3所示：

由表3可知，三个维度的口语测量指标总共可以解释口语成绩58.6%的方差。该结果表明，我们选择的口语流利性评价指标对口语测试成绩具有较高的解释能力或预测能力，同时也说明口语流利性在口语水平的评价中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

（二）流利性评价指标对口语水平的区分能力

根据以上分析，我们对评价口语流利性的三个维度指标的效用已经有了初步的认识。为了进一步考察各指标对不同汉语口语水平的区分能力，我们将63名考生中成绩低于65分、介于65和85分之间、高于85分的考生分别定义为低级、中级和高级口语水平，并以该口语水平为自变量，以评价口语流利性的13项测量指标为因变量，进行均值比较分析。我们对其中符合齐性检验标准（P>0.05）的11项指标（语速、发音时间比、发音速度、平均语流长度、平均发音长度、重复次数/总更改次数、修正次数/总更改次数、剔除音节数/总音节数、百音节更改次数、T单位正确率、平均C单位[剔除后]长度）采用单因素方差分析（One-way ANOVA）的方法进行比较，而对未达到方差齐性检验标准（P<0.05）的2项指标（平均停顿长度、修正正确率）采用非参数检验（Nonparametric tests）的方法进行分析。具体结果如表4所示：

由表4可知，时间维度中语速、发音时间比和平均语流长度这三项指标在不同口语水平间呈现显著差异，平均语流长度和平均停顿长度指标在不同水平间的差异则呈现边缘显著①;表达维度中修正正确率指标在不同水平间的差异显著，百音节更改次数在不同水平间的差异呈现边缘显著;语言维度的T单位正确率、平均C单位（剔除后）长度指标在不同水平间的差异均十分显著。为了进一步考察这些指标对学习者口语水平的具体区分能力及其发展的稳定性，我们又分别对这三个维度的指标进行了多重比较分析。其中，时间维度指标在各口语水平下的描述性统计结果如表5所示：

由表5可知，语速指标随口语水平的提高呈增长趋势，其中，低、中水平组间存在显著差异（P=0.022），中、高水平组不存在显著差异（P=0.100），低、高水平组间存在显著差异（P<0.0005）。发音时间比指标随口语水平的提高呈增长趋势，其中，低、中水平组间存在显著差异（P=0.048），中、高水平组间存在显著差异（P=0.016），低、高水平组间也存在显著差异（P<0.0005）。发音速度指标随口语水平的提高呈增长趋势，其中，低、中水平组的差异不显著（P=0.099），中、高水平组的差异也不显著（P=0.696），低、高水平组间的差异显著（P=0.043）。平均语流长度指标随口语水平的提高呈增长趋势，其中，低、中水平组间差异显著（P=0.016），中、高水平组间差异不显著（P=0.509），而低、高水平组之间存在显著差异（P=0.003）。平均停顿长度指标则随口语水平的提高呈下降趋势，其中，低、中水平组间的差异不显著（P=0.657），中、高水平间的差异呈现边缘显著（P=0.068），而低、高组之间差异极其显著（P=0.001）。

总的来看，随着语言水平的提高，具备区分口语水平能力的这五项时间维度指标均随着口语水平的提高呈现较为稳定的发展趋势。其中，发音时间比指标可以区分所有口语水平组，区分能力最强;语速和平均语流长度指标可以区分低、中口语水平组和低、高口语水平组;平均停顿长度指标则可以区分中、高口语水平组和低、高口语水平组;而发音速度指标仅能区分低、高口语水平组。

表达维度指标在各口语水平下的描述性统计结果如表6所示：

由表6可知，修正正确率指标随着口语水平的提高出现先下降后上升的变化趋势，其中，低、中水平组间不存在显著差异（P=0.467），中、高水平组间存在显著差异（P=0.011），低、高水平组间不存在显著差异（P=0.420）。百音节更改次数指标随着口语水平的提高出现先上升后下降的变化趋势，其中，低、中水平组间不存在显著差异（P=0.223），中、高水平組之间存在差异显著（P=0.033），低、高水平组间不存在显著差异（P=0.344）。

总的来看，这两项指标并未呈现出稳定的发展趋势。与时间维度指标相比，表达维度指标在总体上对口语成绩的解释能力较低，但是修正正确率、百音节更改次数指标仍对中、高口语水平组具有较强的区分能力。

语言维度指标在各口语水平下的描述性统计结果如表7所示：

由表7可知，T单位正确率指标随着口语水平的提高呈现增长趋势，其中，低、中水平组之间不存在显著差异（P=0.183），中、高水平组间存在显著差异（P=0.009），低、高水平组间也存在显著差异（P<0.0005）。平均C单位（剔除后）长度指标也随着口语水平的提高呈现增长趋势，其中，低、中水平组间的差异显著（P=0.023），中、高水平组间差异不显著（P=0.933），低、高水平组间的差异显著（P=0.018）。

总的来看，这两项指标的发展趋势较为稳定，统计值均随口语水平的提高而明显增长。这两项指标对低、高水平组均具有区分力，但对相邻水平组的区分力却存在差异，其中，T单位正确率对中、高两组具有较强的区分力，而平均C单位（剔除后）长度对低、中两组具有较强的区分力。

四、讨论

通过考察、分析汉语口语流利性的三个维度指标与韩国汉语学习者汉语口语成绩、水平的关系，我们得到以下结果：

1.相关分析结果表明，13项指标中有8项指标与口语测试成绩显著相关，同时，这8项指标涉及了口语流利性评价的三个维度，它们按照影响力的大小依次为：发音时间比、T单位正确率、语速、平均停顿长度、平均语流长度、修正正确率、平均C单位（剔除后）长度。

2.强制回归分析结果表明，这三个维度的流利性测量指标总共可以解释58.6%的口语成绩，这说明口语流利性对口语水平评价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

3.各口语流利性评价指标对不同口语水平的区分能力分析结果显示，时间维度中的发音时间比指标可以区别所有口语水平组，区分能力最强;语速、平均语流长度指标可以区别低、中口语水平组和低、高口语水平组;而平均停顿长度指标则可以区分中、高口语水平组和低、高口语水平组。表达维度中的修正正确率、百音节更改次数指标仅可以区别中、高口语水平组。语言维度中的T单位正确率指标可以区分中、高口语水平组和低、高口语水平组，平均C单位（剔除后）长度指标可以区分低、中口语水平组和低、高口语水平组。

4.就各维度指标在不同水平中的发展稳定性而言，时间指标和语言指标均随着语言水平的提高得到明显发展，但表达维度的指标变化缺乏稳定性。

综上，韩国汉语学习者口语产出的流利性发展在不同评价维度上存在差异，在各维度内部也有其各自的特点。该结果一方面说明汉语学习者口语流利性的发展并非是平行推进的，而是动态复杂的;另一方面也说明汉语学习者口语流利性的测量或评价需要依赖多种指标共同发挥作用。

基于以上研究结论，我们认为，可以从时间、表达、语言三个维度，对第二语言学习者的口语流利性进行评价，这三个维度的指标总共可以解释58.6%的口语成绩。其中，时间指标和语言指标对口语成绩解释的贡献力更大，时间维度下的发音时间比指标对不同口语水平的韩国汉语学习者的区分能力最强。本研究对汉语学习者口语的量化测评、口语自动评分与口语教学均具有一定借鉴意义，需要说明的是，由于采集样本较少、取样国别单一、指标体系不够完善，这次研究结果的可推广性较差。就此而言，今后研究中如果能在采集更大、更丰富被试样本的基础上，更加科学地提取指标，运用人工神经网络等方法进行探索，其结果将更具普遍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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