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货币理论学派的就业保障理论及其争论述评*
2020-12-07
面对金融危机所带来的就业压力,传统的货币政策式微,多指因总量管理以刺激产出和增长为目的,而忽视了经济结构对总需求流向和分配产生的影响,迫使以经济增长带动就业增长的传统模式难以为继。鉴于此,现代货币理论学派(1)现代货币理论原先一般划归为后凯恩斯主义经济学,但贾根良教授根据该理论自成体系的创新观点、分析方法和政策主张,建议将其独立为非正统经济学的一个流派,即现代货币理论学派。参见贾根良:《对现代货币理论等非正统经济学说需做深入研究》,《学术研究》2020年第2期。提出以财政政策为主的就业保障理论,旨在运用合理的需求管理政策在促进充分就业的同时实现经济增长和价格稳定,由此有关就业保障理论的分析在公共政策辩论中迅速崛起。因此,本文第一部分主要考察现代货币理论争论中的就业保障理论及其基础原理;第二和第三部分梳理学术界关于就业保障(Job Guarantee,以下简称JG)理论的研究,回顾相关的理论争论,澄清该理论所受到的误解;第四部分对其进行评述,指出JG计划是一种有别于马克思主义劳动价值论的劳动力本位制,并揭示出充分就业与资本主义制度不可调和的矛盾,表明我国社会主义制度具备实施该计划的双层互动体制优势,从而为我国实现高质量充分就业提供理论借鉴。
一、现代货币理论争论中的就业保障理论及其基础原理
2019年以来,融合了诸多“异端”经济学各流派理论贡献的现代货币理论(Modern Money Theory,MMT)得到学术界、政界、金融界等社会各界的极大关注。基于对货币起源、本质和作用的不同理解,现代货币理论学派对财政和货币政策提出了一套有别于传统货币理论的主权货币观,主要包括:主权政府发行货币,政府开支创造私人部门收入,税收旨在创造对货币的需求,政府支出在逻辑上和操作上皆先于征税发生,所以主权国家不会面临操作上的融资约束。而政府出售债券实际是吸纳超额准备金以将利率维持在目标水平上的一种机制。因此,现代货币理论学派主张“功能财政”,认为主权货币国家可以在实现充分就业的同时确保经济增长和价格稳定,(2)限于篇幅,我们这里不对MMT理论的具体理论论点和政策含义作过多的展开,请参见兰德尔·雷:《现代货币理论:主权货币体系的宏观经济学》,张慧玉等译,中信出版社,2017年。而其JG计划的政策建议就是能够实现这一目标的有效选择。
近期,美国民主党左翼力量援引MMT大力倡导和宣传“绿色新政”(Green New Deal,GND)项目,(3)20世纪30年代,美国前总统富兰克林·罗斯福为应对大萧条提出“新政”,开展了一系列社会和经济改革以及公共工程项目,刺激经济和扩大就业,成功实现了美国经济的复苏。民主党左翼版本的“绿色新政”将“罗斯福新政”的经济理论与“绿色”理念相融合,成为其竞选纲领的一部分。从而将MMT推向了争论的“风口浪尖”。GND项目作为一揽子全面性政策计划,其核心内容之一是JG计划,通过创造大量的工作岗位,促进经济繁荣和社会公平,确保在10年内消除美国全社会的碳排放,以应对包括气候变化威胁在内的各种社会问题。这无疑是一项雄心勃勃的计划。正如民主党参议员埃德·马基所说:“当我们谈论绿色新政时,我们谈论的是就业和正义,是一代人以来最伟大的蓝领工作创造计划。”(4)Markey,E.,“Senator Markey and Rep.Ocasio-Cortez Introduce Green New Deal Resolution”,February 7,2019,https://www.markey.senate.gov/news/press-releases/senator-markey-and-rep-ocasio-cortez-introduce-green-new-deal-resolution.由此可以看到,MMT和GND之间存在着天然的联系,GND项目作为未来投资方向为保障就业提供了很多新的机会,使JG计划在公共和政策讨论中迅速崛起并引发大规模论战。在这场激辩中,焦点主要集中在支付能力、通货膨胀和挤出效应三方面,对此我们将基于对JG理论的研究,在后文中进一步分析,从而击穿长期以来阻碍我们设想激进的替代性方案的财政约束的保护层,并认识到不断增加的货币供给本质上并不存在通货膨胀,问题不在于政府能否在财政上“负担得起”GND式的政策,而在于是否有充分的可用资源和政治意愿来执行这项政策。这将是一个巨大的范式转变。
那么,我们又应当如何确定上述政府干预的“充分”程度呢?这就需要引介我们在前文一再提到的JG计划。JG计划是以兰德尔·瑞为首的现代货币理论学者基于对明斯基“最后雇主”(Employer of Last Resort, ELR)这一思想的继承和发展而引申出来的一套全新视角的就业观,亦可称之为“缓冲储备就业”(Buffer Stock Employment)计划。其中心思想是政府外生设定最低工资,并在这一水平上雇用那些有意愿、准备好并且有能力的劳动力,从而实现充分就业。外生设定的最低工资即为公共部门基本工资(the Basic Public Sector Wage,BPSW),这一工资水平上的就业称之为公共部门基本就业(the Basic Public Sector Employment,BPSE)。(5)兰德·瑞:《解读现代货币:实现充分就业与价格稳定》,刘新华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11年,第135-150页。JG计划以MMT为基础。在现代货币理论体系下,政府充当“最后雇主”的JG计划没有财政约束,因此中央政府可以在任何价格水平上雇用劳动力,而不必担心赤字。
从操作层面上,JG计划通过缓冲储备机制促进充分就业并保持价格稳定。从一定程度上说,JG计划可以将劳动力“存储”起来,即失业劳动力进入缓冲储备池。在这一过程中,政府充当“最后雇主”的同时创造了一个JG部门,(6)在这里,提供JG工作的部门属于公共部门,包括各州政府、地方政府、非营利性政府机构(Nongovernmental Organizations,NGOs)和社会性服务组织等,为了区分,后文将此类部门称为JG部门,因为它不同于构建JG部门的传统意义上的公共(政府)部门。该部门以固定工资水平雇用失业者,并在该工资加价的基础上向非JG部门提供劳动力,政府雇用和提供劳动力的过程实际上就是“购买”和“出售”劳动力的过程,从这一层面而言,政府实际又充当了“做市商”的角色。(7)兰德·瑞:《解读现代货币:实现充分就业与价格稳定》,刘新华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11年,第135-150页。此时,随着政府“买卖”价格的变动,劳动力价格随之浮动且保持相对稳定,并确保劳动力一直处于被雇用状态,从而实现价格稳定和充分就业。JG计划中失业者作为“缓冲储备”逆风向对经济进行调节:当经济萧条时,政府扩大财政开支雇用想要工作的失业者以将其“储备”起来。反之,当经济繁荣时,私人部门需求增加,劳动力可以从“储备池”转移并融入劳动力市场中。同时,最低工资标准将发挥“价格锚”的作用,赋予市场工资更大的稳定性,由此JG计划在保证充分就业的同时能够维持价格稳定,从而具备“自动稳定器”的功能。
总而言之,JG计划作为一个普遍计划,包括:(1)外生设定工资。政府通过外生地设置JG部门的工资水平(BPSW),使其成为最低工资标准,并借此锚定货币价值,借由其缓冲储备机制保证政府支出总是保持在适宜的水平。(2)“自下而上”雇用劳动力。JG计划直接雇用私人部门不愿接受的劳动力,不同于凯恩斯“自上而下”以刺激私人部门总需求拉动就业的趋向。(3)无限弹性的劳动力需求。不以获取利润为主要目标的政府可以在BPSW水平上创造无限弹性的劳动力需求,且不用担心融资问题。(4)有标准的执行。JG部门将在一系列执行标准之上提供岗位,因此JG部门的劳动力并非一劳永逸,一旦其无法满足项目规范或突破雇用底线,则可以被解雇,并对其再次雇用做出限制。(5)宽松的劳动力市场。政府通过从市场“积储”或“释放”劳动力,以创建就业缓冲储备的形式,逆经济风向行事。(6)优化人力资源。加入JG计划的失业工人得以继续就业,类似于“以工代赈”,有利于保存并提高人力资本,为下一轮经济扩张积蓄力量。综上,相较于目前主流经济学的“失业缓冲储备”方法,JG计划的优越性在于:通过中央政府构建就业缓冲储备提供了长期的、充足的、生产性的和体面的工作岗位,避免了大规模失业,并且不会导致通货膨胀。正如MMT的支持者所言,与其制造失业来约束工资要求,政府还不如为任何想找工作的人提供一份公共部门的工作,并支付社会福利最低工资,(8)Thomas,F.and Bill,M.,“For MMT”,Tribune,May 6,2019,https://tribunemag.co.uk/2019/06/for-mmt.这不仅会带来主流经济学家所关注的经济乘数,还会产生与就业创造相关的社会乘数。
通过文献梳理,我们发现JG理论的研究大致有两大主题:一是探寻JG计划的合理性和有效性,为该计划的执行提供理论支撑或内在逻辑;二是跟踪评价既有的就业保障项目的效果和问题,或对其进行模拟、评估和预测,为政策机制的制定和改良提供设计方案。在其传播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围绕这两大主题也引起了种种误解。因此,在以下两节中我们就这两方面的争论进行讨论并予以澄清。
二、关于就业保障理论是否成立和有效性问题的争论
关于JG理论的争论中,主流经济学派的矛头直指其理论基础。在主流经济学家们看来,政府支出刺激只是改变了IS曲线,挤占私人投资……一旦经济接近充分就业,基本上,政府借款会再一次与私人部门竞争有限的资金,从而破坏市场机制,造成金融不稳定,由此认为这些新想法的效果被一些边缘经济学家过分简化和夸大,实则是荒唐无用的(Sumner,2011(9)Sumner,S.,“Where MMT Went Wrong”,The Money Illusion Blog,July 28,2011,https://www.themoneyillusion.com/where-mmt-went-wrong/.;Krugman,2019(10)Krugman,P.,“What’s Wrong with Functional Finance?”New YorkTimes,February 12,2019.;Summers, 2019(11)Cheung,B.,“Larry Summers: Modern Monetary Theory is ‘Grotesque’”,Yahoo Finance,March 6,2019,https://ca.finance.yahoo.com/news/larry-summers-modern-monetary-theory-mmt-grotesque-000909244.html.)。现代货币理论学派的学者指出这种毫无理由的横加指责,是对MMT的恐惧,是对任何非主流经济学的偏见,是无知的(Rochon,2019(12)Rochon,L P.,“MMT and TINA”,Real-world Economics Review,2019,(89):156-166,http://www.paecon.net/PAEReview/issue89/Rochon89.pdf.;Mitchell,2019(13)Mitchel,WF.,“The Conga Line of MMT Critics-Marching into Oblivion”,March 7,2019,http://bilbo.economicoutlook.net/blog/?m=20190307.)。实际上,私人部门主导的需求扩张会增加私人债务,从而导致金融脆弱性,而政府主导的扩张则通过为私人部门提供安全的资产和收入增强了金融稳定性(Hail,2018(14)Hail,S.,Economics for Sustainable Prosperity,Binzagr Institute for Sustainable Prosperity,2018,pp.141-210.;Murray&Forstater,2013(15)Murray,M.and Forstater,M.,The Job Guarantee: Toward True Full Employment,Palgrave Macmillan,2013,pp.73-94.)。主流经济学提出的这个问题一般被称作是“挤出效应”,对此,贾根良和何增平(2020)(16)贾根良、何增平,《现代货币理论大辩论的主要问题与深层次根源》,2020年(待刊)。指出,市场经济条件下,失业和产能过剩是常态,如果政府支出针对的是此类未利用或未充分利用的行业,则不存在政府与私人部门争夺有限的产出问题,加之新增投资会扩大生产能力从而提供更多产出,由此指出主流学者的批判是不成立的。
有趣的是,质疑JG理论的声音并不仅局限于传统的主流经济学家,还有相当一部分来自于后凯恩斯主义经济学。根据已有文献,对于JG理论的合理性和有效性问题这一主题而言,相关争论主要集中在如下三个问题上,这就是:支付能力、通货膨胀、部分失业。由于篇幅所限,其中支付能力问题请见贾根良和何增平(2020)。
第一,通货膨胀问题。罗尚(Rochon,2003)(17)Rochon,L P.and Vernengo,M.,“State Money and the Real World:Or Chartalism and Its Discontents”,Journal of Post Keynesian Economics,2003,26 (1):57-67.和索耶(Sawyer,2019)(18)Sawyer,M.,“Modern Monetary Theory: Is There any Added Value?”Real-world Economics Review,2019,(89):167-179,http://www.paecon.net/PAEReview/issue89/Sawyer89.pdf.等指出因为JG计划,没有了失业的约束,工人的议价能力提高,可能引发工资-价格螺旋式通货膨胀。佩里(Palley,2015a(19)Palley,TI.,“Money, Fiscal Policy,and Interest Rates:A Critique of Modern Monetary Theory”,Review of Political Economy,2015a,27(1) :1-27.,2015b(20)Palley,TI.,“The Critics of Modern Money Theory (MMT) Are Right”,Review of Political Economy,2015b,27(1):45-61.,2019(21)Palley,TI.,“What’s Wrong with Modern Money Theory(MMT):A Critical Primer”,FMM Working Paper,2019,(44):1-36.)提出了类似的担忧,且认为劳动力不是同质商品,这意味着该缓冲储备稳定工资的能力有限。因为JG部门工人工资较低,可能导致其抢占低工资行业的工作,后果是此类行业不得不提高工资,并进一步增加其产品价格,这种加价大战将引发通胀。
对此,MMT学者回应指出,首先,从本质上讲,JG理论的底线是,对于任何拥有货币主权的国家而言,无论其非人力资源效率多么低下,都没有理由让非自愿失业的工人来承担宏观经济和社会成本的损失(Mitchell&Fazi,2017(22)Mitchell,W.and Fazi,T.,Reclaiming the State,Pluto Press,2017,pp.221-247.)。其次,JG计划岗位类型往往涵盖的是私人部门生产不足的工作,如社区或环境保护等,确保不会与私人部门产生竞争(Mitchellet al.,2019(23)Mitchell,W.,Wray,L R.and Watts,M.,Macroeconomics,Red Globe Press,2019,pp.290-312.;Tcherneva,2018(24)Tcherneva,PR.,“The Job Guarantee: Design, Jobs, and Implementation”,The Levy Institute,2018,(902):1-66.; Wray,2015(25)Wray,LR.,Modern Money Theory: A Primer on Macroeconomics for Sovereign Monetary Systems,Palgrave Macmillan,2015,pp.221-260.,2019(26)Wray,LR.,“Alternative Paths to Modern Money Theory”,Real-world Economics Review,2019,(89):5-22,http://www.paecon.net/PAEReview/issue89/Wray89.pdf;Murray & Forstater,2017(27)Murray,M.and Forstater,M.,The Job Guarantee and Modern Money Theory: Realizing Keynes’s Labor Standard,Palgrave Macmillan,2017,pp.124-181.)。最后,JG计划充当了自动(逆周期)稳定器、价格和工资锚的作用,具有内在的反通胀机制(Mosler&Silipo, 2016(28)Mosler,W.and Silipo,D.,“Maximising Price Stability in a Monetary Economy”,Journal of Policy Modelling,2016,39(2):272-289.;Mitchell et al.,2019(29)Mitchell,W.,Wray,L R.and Watts,M.,Macroeconomics,Red Globe Press,2019,pp.290-312.;Tcherneva,2018(30)Tcherneva,PR.,“The Job Guarantee: Design, Jobs, and Implementation”,The Levy Institute,2018,(902):1-66.)。这是因为,在JG部门就业并不意味着潜在可雇用工人的“消失”,非JG部门可以在任何时候以稍微高于最低工资水平(BPSW)的工资从储备池中雇用劳动力。在“池”中的就业大军可以随时被私人部门雇用的情况下,其讨价还价的能力是较弱的。同时,政府通过设定最低工资标准以及固定收入政策来控制工资差异,由此提供了控制通货膨胀的良好机制,这是JG计划作为最强有力的宏观经济稳定器的特点。无可厚非,执行JG计划会带来个人工资的“棘轮效应”,但这种岗位竞争会抑制工资上涨的压力,因此,JG计划下不会产生难以控制的成本推动型通货膨胀。诚然,随着计划的实施,工人可能会要求提高BPSW,从而对最低工资水平施加向上的压力,但并不能据此判定上调BPSW会引发通货膨胀。因为低工资的私人部门只需要将其工资设定在稍高于BPSW的工资水平即可,在这种情况下,执行JG计划可能会导致低工资部门经历产品价格的一次性上涨,但这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通货膨胀或者加速通货膨胀。(31)Tymoigne,E.and Wray,LR.,“Modern Money Theory: A Reply to Palley”,Review of Political Economy,2015, 27(1):24-44.
第二,部分失业问题。鉴于JG计划中总体上都是低技能岗位,一些学者表示质疑其是否解决结构性失业问题,不能让劳动力充分表现其能力与技术;或者无法提供充足的较低技能的JG性质的岗位供失业者选择,导致JG工作可能会延迟提供;此外也无法兼顾不能工作的人群。(32)Sawyer,M.,“Employer of Last Resort: A Response to My Critics”,Journal of Economic Issues (Association for Evolutionary Economi),2005,39(1):256-264.还有一些学者虽然赞成JG计划在实行浮动汇率的主权货币国家不受预算限制的主张,但认为该计划只能消除摩擦性失业,对其能否解决结构性失业表达了同样的担忧,因而主张对庞大的公共部门投资,刺激私人投资和创新,才更有可能解决长期的结构性失业。(33)Kadmos,G.and O’Hara,PA.,“The Taxes-Drive-Money and Employer of Last Resort Approach to Government Policy”,Journal of Economic and Social Policy,2000,5 (1):1-23.
对此,MMT学者指出:考虑到社会因素的复杂多样,不存在现实的就业创造计划能够完全与失业劳动力的特定技能和需求相匹配,需要强调的是,这一计划仅为那些准备好、有意愿且能够工作的劳动者提供应时之需。在此过程中,由于种种原因(如因残疾无法正常参加工作等)无法被JG部门接受的失业者,则可以通过其他形式(如失业补助或者基本收入保证)解决。所以,该计划不能、亦不可能代替所有社会保障项目。而且,MMT学者承认,JG工作可能存在推迟提供,其原因有两个:首先,劳动力从失业到获取雇用服务是一个阶段,需要通知期限。其次,失业的高技能工人很可能保持自愿失业状态,依靠解雇费过渡,而非从事低技能JG岗位。对此,当局可以设立预测经济晴雨的机构,通过前瞻性的妥当安排,避免JG计划的延期,这需要详尽周密的准备和行动,但这是可以做到的。虽然公共投资是合理的,但是在市场工资水平下实现充分就业,唯一可以依赖的是创造更多的就业机会,也就意味着任何抑制通胀的政策都会影响持续的充分就业政策,政府支出的方向非常重要。
三、关于就业保障计划的制定、执行和管理问题的争论
除了上述理论支撑或内在逻辑上的分歧,更深层次的矛盾可能在于现实中设计不得当的JG计划,因此,对于该理论的争论则进一步集中到是否能够成功地制定、执行和管理上,主要包括以下四个方面。
第一,对公共部门正式工作的影响。批判者认为,从某种程度上,JG部门工作岗位与公共部门工人的工作相类似,那么一旦实施JG计划,在JG部门工人工资水平低于市场工资的情况下,政府可能会以JG储备工人替换公共部门工人,由此对公共部门工资水平产生向下的压力,导致工会利益受到侵犯并损害公共部门的工资支付(Sawyer,2019;Palley,2015a,2019)。而且,公共部门一种工人工资少于另一种工人是不公平的。另外,JG部门接受的是私人部门不愿雇用的工人,因此加入JG计划的失业者会被贴上缺乏能力或者素质的标签,不但不利于个人职业发展,也在一定程度上抹黑政府正式工作(Palley,2019)。
对此,MMT学者特别指出,JG部门的岗位与公共部门的正式工作应该加以区分,JG计划的本意绝不是替代既有的公共部门正式工作,也不是为了削弱公共部门的市场工资水平,非JG部门工资水平应高于BPSW。而且关于JG计划应该树立正确的观念,应该将JG性质的岗位视为一种创造性的、生产性的活动,而非用来攻击政府的一种手段。(34)兰德·瑞:《解读现代货币:实现充分就业与价格稳定》,刘新华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11年,第135-160页。
第二,对原有社会服务的影响。鉴于JG部门就业的灵活性,索耶(2005)指出这会损害原有的重要的社会服务的提供,尤其是对老年人福利的影响。实施JG计划会导致当前的失业补助计划或社会救助计划等社会服务项目被替换,以“工作福利”取代原来的“社会福利”。尼斯伯(Nesiba,2013(35)Nesiba,RF.,“Do Institutionalists and Post-Keynesians Share a Common Approach to Modern Monetary Theory (MMT)?”European Journal of Economics & Economic Policies Intervention,2013,10(1):44-60.)称JG计划为以工作形式发放救济金的计划。
对此,MMT学者指出,JG计划是保障失业工人的政策选择,确实,这一计划的实施将导致针对社会失业救助的政府开支减少,但这不意味着JG计划是对原有的社会服务项目的替代。考虑到很多获得社会服务政策救助的人并不属于劳动力范围,因此既有社会项目不仅仅是部分覆盖且有时间限制,而非全面保障。与之相比较,JG计划的覆盖范围更广,其真正目的在于既能确保充分就业,又不会引发通货膨胀。最重要的是,未实施JG计划时,失业工人通过接受社会福利或者其他方式获得收入以维持生计,在此期间,这些劳动力资源实际上处于闲置状态,长此以往,人力资本逐渐丧失,即便再次就业之后,其劳动生产率也会下降。但是一旦实施JG计划,失业者得以继续从业而保持人力资本,并且可以获得在职培训以及技能开发,使得失业者以“干中学”的方式强化劳动技能;加之较为宽松的劳动市场和不受财政约束的政府支出,因此可以根据切实可行的资本-劳动比率来调整,由此在提供工作岗位的同时得以创造额外生产力。所以,JG计划作为福利体系的一种补充,不但不是“工作福利”制度,还提供了更多自由的选择,同时通过向任何愿意并且能够工作的人提供固定工资和一揽子福利待遇,改善底层收入分配(Tcherneva&Wray,2005(36)Tcherneva,PR.and Wray,LR.,“Employer of Last Resort: A Case Study of Argentina’s Jefes Program”,SSRN Electronic Journal,2005,(41):1-26.;Wray,2015)。
第三,管理问题。批判者认为该项目最终会过于庞大而无法有效管理。对此,MMT学者表示,虽然该计划的全部资金由中央政府支付,但可以分散化管理,即中央政府仅作为“最后雇主”承担该项目所有开支,但是工作岗位的设定和管理则由各州政府、地方政府、非营利机构和社会服务组织负责,也可以将一些项目承包给私人部门,比如将培训部分承包给私人企业。在此过程中,重要的是遵循透明公开、民主治理、问责的原则——所以简政放权的程度依赖于这些原则的贯彻程度。
第四,对于发展中国家的应用性问题。批判者认为MMT以富国视角嵌入(Henwood,2019(37)Henwood,D.,“Modern Monetary Theory Isn’t Helping”,Jacobin,February 21,2019,https://www.jacobinmag.com/2019/02/modern-monetary-theory-isnt-helping.),但是世界上多数经济体并非主权货币国家,这些国家无法克服所面临的资本限制,所以JG计划不是普遍适用的,是不可行的(Epstein,2019(38)Epstein,GA.,What’s Wrong with Modern Money Theory? A Policy Critique,Palgrave Macmillan, 2019,pp.77-87.)。对此,MMT学者承认自己的研究对象主要是满足主权货币条件的发达国家。但在回应中指出,虽然大多数发展中国家与发达的主权货币国家面临的问题有所不同,但MMT的原理是普遍适用的。对于发展中国家而言,有限的货币自主权源于其在国际货币体系中的依附地位,因此重要的是如何通过MMT理论摆脱其经济的从属地位,如建立开发银行,或者通过构建最初的有限制的JG计划,将劳动力资源引入能源生产,同时确保国内的低利率,随着时间的推移,分阶段地将其扩展为规模更庞大的计划,创造足够的岗位,这是可以实现的。阿根廷的Jefes计划便是典型案例,且达到了“压倒性的积极效果”。(Wray,2019;Kaboub,2019(39)Kaboub,F.,“Monetary Sovereignty,Colonialism and Independence”,The MMT Podcast,January 27,2019,https://pileusmmt.libsyn.com/12-fadhel-kaboub-monetary-sovereignty-colonialism-and-independence.)。
JG理论从提出到现在,不论在理论界还是实践中都广受争议。面对诸多质疑,复兴该理论的后凯恩斯主义学者特别是现代货币理论学派对其进行了强有力的回应。如何看待西方经济学界对JG理论及其实践的争论?这一理论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就业理论具有哪些可借鉴之处,对我国实现十九大报告中提出的高质量和充分就业目标具有什么启示,下面我们就转入对这些问题的评论。
四、“劳动力本位制”:理论价值及其对我国的重要意义
基于前文论述,我们认为现代货币理论架构起了货币与劳动力之间内在的共生关系,因为货币是国家的创造物,而就业则是通过货币购买劳动力的结果,当国家拒绝购买潜在就业劳动力时,就会产生失业,因此,失业是一种货币现象,表明政府支出过低,政府有责任增加开支以减轻失业。那么,“如何解决失业问题”?现代货币理论学派的回答是“创造更多的就业机会”。那么,“资金又从何而来呢”?答案是“创造更多的货币”。这一认识为宏观经济政策指明了路径,富有批判和激进色彩的充分就业(或零失业)项目——就业保障计划——落实为最鲜明的政策主张。
值得注意的是,就业保障理论旨在打破主流经济学的传统教条,更多地考虑理论与现实的契合,主张宏观经济政策从产出需求到就业需求的转变。在主流经济学的虚构世界中,其中心思想是效率,广义上讲即从现有资源中获得最大收益。宏观经济学中的“效率边界”通常以充分就业来表示,而市场则按照效率原则以“自上而下”的方式雇用劳动力。当出现有效需求不足时,政策制定者就陷入了忍受通货膨胀还是减少就业的两难困境,由此我们不难理解为何充分就业的目标会被自然失业率(NAIRU)概念所取代。因此,在政策选择上,主流经济学派采取自上而下、产出优先、投资驱动的、短期的、扩张性的经济政策增加总需求,通过调整市场参与者的动机推动经济朝着预期目标发展,以经济增长带动就业增长,间接地扩大就业。然而,这种宏观政策无力应对经济危机带来的长期失业,在减轻长期贫困以及与经济和社会不平等作斗争方面也一直无效,因为其受益者往往是优势产业、优势区域和较高技能的工人,其效果无法“涓滴”到经济社会的结构性底层,失业的社会成本不过是在弱势群体之间再分配而已。
鉴于此,现代货币理论学派的学者认为有效的经济必须包含充分就业的状态,每个有意愿工作的人都应获得有偿就业机会,提出JG计划,通过政府充当“最后雇主”,建立缓冲储备,直接管理劳动力、设置价格机制和支出安排,以及持续的金融投资监管,直接地、持续地参与经济循环,通过满足就业需求来创造有效需求,始终可以实现私人部门和JG部门之间的就业再分配,在实现充分就业的同时确保价格稳定。面对这一替代性方案,主流经济学派本着克鲁格曼所谓“只要声称标准宏观经济学是错误的,那么就需要做出回应”的原则,对JG理论的内容断章取义,批评其过于简化的政策设计,而对该政策处方的细节甚少谈及,但其自身以市场参与者行为最大化为限制性假设的模型则更不能描述现实的复杂世界,是误导性的。正如明斯基所言,JG计划是在最低工资水平上创造无限弹性的劳动力需求,通过为任何想要工作的人提供就业岗位来消除失业,不依赖于长期和短期利润期望……主流经济学解决方案的失灵是由于权衡问题引起的,创造就业应该是直接目标,而不是与增长相关的政策的间接结果,(40)Minsky,HP.,“The Integration of Simple Growth and Cycle Model,In Patterns of Market Behaviour,”Essays in Honour of Philip Taft,Brennan,M J.(eds.),Brown University Press,1965a,pp.175-192.并进一步指出,任何以培训为先而非以创造就业机会为先的公共政策,都是本末倒置的,而且不太可能成功(Minsky,1986(41)Minsky,HP.,Stabilizing an Unstable Economy,Yale University Press,1986.)。
事实上,JG理论中所蕴含的缓冲储备思想,严格来说始源于凯恩斯传统。根据国内学者缐文(42)缐文:《“广义缓冲储备”:凯恩斯宏观经济思想新解读》,《思想战线》2014年第1期。的研究,凯恩斯曾在《货币论》中提出缓冲储备的理念,其内涵在于政府通过持有和释放主要商品熨平经济波动,并将这一宏观经济政策解读为广义缓冲储备,在此基础上,指出政府构建缓冲储备实则是凯恩斯所主张的“有组织的直接社会化投资”的具体方案。在现代经济中,以具有支配地位的资源或商品(如粮食、石油等)作为缓冲储备稳定价格并不鲜见,这就是货币与实物挂钩的“物资本位制度”:当物资的价格上涨或下降时,政府向市场以顶部价格出售物资或以最低价格收蓄物资,从而借助于实物的缓冲储备将货币价格稳定在合理区间内。同样地,劳动力作为一种广泛使用且具有重要价值的软商品,劳动力缓冲储备必然可以作为各种缓冲储备的一个更优选择,正如凯恩斯对劳动价值论的态度:“我们最好把劳力(当然包括雇主及其助手之于人劳役在内)看作是唯一的生产原素,在特定的生产技术、天然资源、资本设备以及有效需求等环境之下工作。这可以部分解释,为什么除了货币单位及时间单位以外,我们可以用劳力单位,作为经济体系之唯一物质单位。”(43)凯恩斯:《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徐毓丹译,商务印书馆,1963年,第180页。但是,凯恩斯只沿着这条新道路走了一半。希克斯评论说,“凯恩斯模型不仅以工资单位(社会平均工资)为基础,而且以劳动标准为基础,即用劳动力表示货币的价值,类似于黄金标准必须用黄金来表示且需要充足的黄金储备以备中央银行随时兑换。……而凯恩斯劳动标准的缺陷在于它没有储备,没有随时将货币‘兑换’为劳动力的机构……因此,这是一个伪标准。”(44)Hicks,JR.,“The Keynes Centenary: A Skeptical Follower”,The Economist,1983,18 June,pp.17-19.
认识到这一点,现代货币理论学派则沿着凯恩斯的道路继续前行,坚决摒弃了传统教条,提倡独树一帜的JG计划。正如(理论上)黄金标准能够确保黄金的“充分利用”一样,中央政府作为“最后雇主”构建JG部门,以固定的工资为任何想要工作的人提供就业岗位,同时达到充分就业和稳定货币价值的目的,这种就业保障制度和货币制度可以被命名为“劳动力本位制”。(45)“劳动力本位或者是缓冲储备计划创造了劳动力的充分就业”,参见兰德·瑞:《解读现代货币:实现充分就业与价格稳定》,刘新华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11年,第164页。在实施JG计划的制度下,货币价值等于可购买的边际劳动量,即现行JG计划工资水平下一个小时的JG工作,JG计划的一揽子工资和福利待遇为获取以货币计价的收入设定了标准。从这层意义上看,这一就业缓冲储备并非简单地“持有”劳动力,而是通过“使用”将“冗余”劳动力转化为潜在的就业保障部门的“劳动力”。
具体而言,其运作机制和宏观效果是,从需求方来看,在因劳动者素质高低差别而形成的劳动力金字塔中,市场以效率为原则自上而下(择优)雇用,同时政府以公平为依据自下而上(兜底)雇用,创建了一种逆方向雇用劳动力的“二元对流模式”;同时也包括中央、地方以及各个部门、非营利性机构的上下连接和互动探索。从供给方来看,就业缓冲储备让劳动力充分“流动”起来成为潜在就业大军,而不是“沉积”下来被动地依赖失业补助或退出劳动力市场,从而使得劳动力在“流动”中(保持就业状态)成为可流入、能流出的“活水”。这有助于提高劳动参与率,保存并强化人力资本,从而对于经济社会的稳定与可持续发展无疑具有积极的意义。(46)缐文:《“广义缓冲储备”:凯恩斯宏观经济思想新解读》,《思想战线》2014年第1期。从这层意义上看,一方面,JG计划旨在向中间道路靠拢,即市场和政府并不是非此即彼,而是找到了市场调节与政府干预的平衡点。另一方面,JG计划并非完全是关于“大政府”的,也是关于“小政府”(地方赋权)的,这意味着该计划是分散(权力下放)的,但中央政府作为“最后雇主”,承担着充分就业的终极责任。
如我们所见,基于现代货币理论的JG计划可以为任何准备好、有意愿并且有能力的人提供工作机会,从而保证充分就业和社会公平。但是,在真实的世界中,充分就业绝不是任何一个资本主义国家“想”实现或“能够”实现的政策目标,(47)缐文:《功能财政论:从阿巴·勒那到后凯恩斯经济学》,《社会科学战线》2015年第12期。这是由资本主义货币生产型经济的基本属性决定的。从本质上讲,实现充分就业表面上是经济问题,但实质上却是政治问题。在这个问题上,马克思主义的劳动价值论可以给我们以启迪。马克思指出,在资本主义经济中,货币既是生产的起点,也是生产的目的(M-C-M′),换句话说,生产的目的不再是使用价值(C),而是货币利润(M′)。一方面,资本家掌握生产资料并控制生产决策,若要进行生产,需要资本家愿意投入资金雇用工人并购买原材料。另一方面,工人除了拥有自己的劳动力之外一无所有,只能受资本家支配进行生产性劳动。资本家的意愿是起决定作用的,资本的目的不是为了满足社会需要,而是获取生产利润,如果资本家预期未来产出利润是悲观的,就会拒绝投入,导致非自愿失业,结果是资本主义经济体通常以闲置的生产能力运作,往往伴随着庞大的产业后备军。
正如马克思一针见血地指出的,“绝不能把使用价值看作资本家的直接目的。他的目的也不是取得一次利润,而只是谋取新的利润的无休止的运动”,(48)《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3卷,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150页。马克思主义的劳动价值论告诉我们,劳动力的商品化是资本主义货币生产的基本条件,生产性劳动只包括那些可以为资本家阶级带来剩余价值和利润的劳动,劳动力价值等于工资品的价值,产业后备军(亦可称之为失业缓冲储备)不过是被资本游离出就业岗位的、用以调节经济周期波动的工具,反映了资本与劳动就业权利的天然对抗性,失业是维护资本主义统治的手段。现代货币理论学派的JG理论对失业作为维护资本主义统治的手段和主流经济学的失业缓冲储备理论提出了挑战:政府作为“最后雇主”可以为所有无法在私人部门找到工作的人构建缓冲储备,并设定最低工资水平,通过逆周期调节促进充分就业和价格稳定,使得产业后备军转变为产业生力军。
诚然,JG理论最重要和最强大的功能是保证充分就业,因为这代表着生产能力的充分利用。然而,在资本主义经济中,这一劳动力本位制的政治后果是,导致潜在的社会和政治紧张和进一步的卡莱斯基困境。具体而言,资本家可支配的最有利的武器之一就是对资本的控制权,国家对投资一定程度的控制(即凯恩斯所谓的“一定程度的全面社会化投资”)所带来的充分就业,将推动权力平衡更偏向于工人阶级和底层群众,使得工人阶级与其他社会运动联合起来,勇于挑战资本主义权力架构,既包括工作场所层面的,也包括体制层面的。这样,充分就业必将大大削弱资本家阶级所拥有的政治和经济权力,对资本家阶级的利益构成威胁。鉴于此,资本家通过选择资本罢工对政府施加巨大压力,迫使政府放弃充分就业的承诺,只能“代表资本管理资本主义危机”。(49)Hall,S.,“The Great Moving Right Show”,Marxism Today,1979,25 January,p.18.正如卡莱斯基在反经济周期政策的分析中所指出的,总体而言,“工业领导者”反对政府支出……他们害怕长期充分就业会消除威胁,因为失业率可以约束工资的设定过程。这种恐惧有助于解释为什么资本家阶级放弃部分利润,拒绝实现最大生产潜力的政策机制。因此,在市场经济中,失业是低效率的,但却是不可避免的。(50)Feiwel,G.,“Reections on Kalecki’s Theory of Political Business Cycle”,Kyklos,1974,27(1):21-48.
基于上述讨论,我们发现现代货币理论学派的劳动力本位制的理想化之处在于忽视了社会制度属性的重大影响,难以将就业保障计划纳入资本主义制度本能的市场逻辑之中。正是由于这一问题的存在,维护资本家利益的主流经济学反对JG理论,造成了该理论在资本主义国家争论大于共识的局面。JG计划的倡导者似乎也意识到这一问题,指出这些项目应该是永久性的和结构性的,而非随意的,或特定于某一政府,应该独立于政治周期和政治审议,这样就能够消除滞后性、不确定性、预期和时间不一致性等问题。但现实世界远非想象得这么简单,如果资本主义想要通过自身的调整实现充分就业,那么制度上的根本性变革必然是不可回避的,否则,资本主义就是一个过时且须被抛弃的体系。(51)缐文:《功能财政论:从阿巴·勒那到后凯恩斯经济学》,《社会科学战线》2015年第12期。进一步地,如果从JG计划这一政策主张延伸到其理论逻辑,国内学者缐文分析指出,功能财政论试图为资本主义经济开出的治理药方虽看似完美,但如果引入社会制度这一重要变量并转换思路,这一“财政诀窍”的缺陷就充分暴露出来;在他看来,在较大维度上,现代货币理论学派的这种非常态的替代性经济范式被接受的可能性微乎其微。(52)缐文:《功能财政论:从阿巴·勒那到后凯恩斯经济学》,《社会科学战线》2015年第12期。但是,这并不排除资本主义国家在非常时期作为缓和社会尖锐阶级矛盾的非常之举,例如,“罗斯福新政”就是如此。因此,“绿色新政”及其就业保障计划在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得到一定程度的实施并非是不可能的。
虽然就业保障计划在资本主义国家因与其制度发生冲突,因而只能在非常时期有限制地得到实施,但是,在我国,就业保障可以成为常态性的制度设计,因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为其提供了根本性的制度保障。首先,在资本主义制度下,让非自愿失业的工人来承担宏观经济和社会成本的损失是不公正和不人道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着眼于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实现共同富裕是其根本目的,不能为了偏袒资本利益而将主流经济学的失业缓冲储备作为制度手段。其次,自由竞争的市场通常会走向次优的、具有自我强化倾向的路径依赖的方向,而资本主义内在制度的属性与充分就业本质上不兼容,资本主义国家难以通过赤字开支的JG计划实现充分就业。但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的有计划的市场经济条件下,我们可以通过双层互动机制确保JG计划的可行性:既有基于效率原则的市场机制“自上而下”的雇用,又有依据公平原则的政府“自下而上”的雇用;既有大政府“自上而下”的推动,又有基层“自下而上”的反馈,还有各个部门、非营利性机构和组织连接上下的推进。这种上下联动、双层互动、分散与集中相结合的中国特色体制优势,是我国和资本主义发达国家最大的不同之处,也是优于其他发展中国家的地方,我国有能力实现真正的充分就业。因此,现代货币理论学派的JG理论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就业理论具有重要的理论借鉴价值。例如,现代货币理论学派提出的“劳动力本位制”的理论基础与劳动价值论具有亲和性,两者之间的关系仍有待于探讨。
党的十九大报告明确指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了新时代,基本特征是我国经济已经由高速增长转向高质量发展;中共十九届四中全会中进一步强调,健全实现更充分更高质量就业的促进机制,实施就业优先政策,创造更多就业岗位。由此看来,就业作为民生之本,如何通过高质量就业促进经济高质量发展是未来的重中之重。现代货币理论学派提出的相关理论和政策可以为我国实现上述目标提供有意义的重要借鉴。我国经济学界对于高质量就业的内涵已有不少解读,总的来说主要是指较公平的教育机会和环境、较体面和较稳定的工作岗位、较好的劳动报酬、较充分的社会保障和福利、就业能力不断提高的综合;国内学者对充分就业问题也有一些研究。但是,除了陕西师范大学商学院的刘新华教授和缐文副教授及其学生对JG理论有所研究外,我国专门研究就业问题的学者仍没有注意到这一理论,这也是我们撰写此文的现实价值所在。但是,由于篇幅所限,关于我国在实现高质量和充分就业目标上如何借鉴JG理论问题,我们只能另文讨论了。